第4章
省醫,高級病房內。
柳崇自疲憊夢中悠悠轉醒,眼睛還沒睜開,就聞到一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兒,他睜眼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病房裏。
——原來還沒死。
柳崇眼神漠然,心緒毫無起伏,沒有死裏逃生的欣喜,只有無窮無盡的茫然。
程央沒了,他活着有什麽意義。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懸挂于上方的藥水瓶,一滴接一滴的淚自眼角快速滑落,消失在濃密淩亂的黑發中。
病房裏十分安靜,襯得小心翼翼的開門聲特別清晰。
來人輕輕關上房門,提着保溫桶蹑手蹑腳地走到床邊,便瞧見柳崇神色怔仲,正無聲流淚,瞬間急了,忙将保溫桶擱床頭儲物櫃上,手足無措地站在柳崇床前要給他擦眼淚又怕弄疼他,只得滿面擔憂着急地問:“小崇你怎麽了,是不是很疼啊,別怕別怕,我這就去給你叫醫生。”
對方說完腳步蹒跚的跑出了病房,外面響起隐隐約約的談話聲,“快,快去叫醫生,小崇醒了。”
小崇?
思緒逐漸陷入自我封閉狀态的柳崇隐隐約約聽到一聲熟悉的稱呼,瞬間回過神來四處看,病房裏空無一人。
他眉峰輕蹙,正疑惑間,病房門被推開了。
柳崇側頭去看,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與護士匆匆走來,關心的問他哪裏不舒服。
柳崇瞬間無比失望,扭回頭來疲憊的閉上眼,徹底無視了兩人,果然是聽岔了,已經去世的人怎麽可能會突然出現……
“小崇,哪兒不舒服就要跟醫生說,咱可不能鬧脾氣啊。”
柳崇渾身一震,倏然睜眼循聲看去,床尾處,一名面帶擔憂的老人正緊張的看着他。
“……祥叔……”柳崇淩厲的眼神順便變得不敢置信,看着對方輕喚。
“哎,我在呢,有什麽事待會兒再說,咱先乖乖看病。”老人慈祥的看着他,語氣是柳崇熟悉的哄孩子的口吻,這感覺太過真實,柳崇愣愣的看着老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下意識怔怔點頭,待醫生問他哪裏不舒服時,他卻瞬間意識到不對勁猛然驚坐而起,疑惑的盯着老人,“祥叔?”
祥叔見對方不認識般的看着自己,瞬間着急起來,“少爺,你,你該不會被打傻了吧,你們快給他看看這是怎麽了。”
“您別急,我們這就給他檢查。”男醫生說着伸手來按柳崇肩膀想讓他躺下。
柳崇卻不配合,一把拂開醫生的手,他對現狀有太多疑惑,柳家的管家祥叔明明已經去世了,現在為什麽會突然出現,自己明明身中數刀,此刻卻完好無損,種種怪異現象仿佛都指向一個驚人的情況,如果事實真是自己想的這樣,那程央現在肯定也還好好的活在這個時間線裏,思及此,柳崇心髒瞬間不受控制的狂跳,可他實在是不敢輕信自己能回到程央還在他身邊的大好時光,太詭異,太奢侈,柳崇已經嘗試過太多次希望變成絕望的滋味,反而變得小心翼翼,他急需求證這一切并不是做夢,遂盯着祥叔急切發問:“祥叔,現在是什麽時候,我怎麽會在醫院裏。”
祥叔被柳崇反常的行為弄得心裏發慌,他來不及理會對方,而是求助的看向醫生,帶着命令的口吻哀求道:“你們快給他檢查檢查,可別被打傻了!”
醫生一邊安撫祥叔一邊對護士使眼色,準備強行讓柳崇躺下做檢查。
“我沒事,不用檢查。”此情此景無需再問,柳崇已從對方的态度中得到肯定答案,他欣喜若狂,格開兩人的手,毫不猶豫一把拔掉右手手背上的針,在三人大驚的表情中從另一邊翻身下床要走,然而他還未站穩,突然眼前發黑頭暈目眩,柳崇忙矮身去撐住床鋪不讓自己跌倒。
祥叔見狀急忙繞過來扶他躺床上去,心疼的責備:“醫生說你有輕微腦震蕩,不能下床,你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學別人打什麽群架,看看現在弄成什麽樣了……快給他止血啊,傻站着幹什麽!”這最後一句,是對想幫助祥叔卻不知從何下手的醫生說的。
醫生忙不疊應聲,拿起護士遞來的棉簽給柳崇手背止血。
柳崇乏力的躺在床上任由他們折騰,身體老實下來,心裏卻激動無比,證實了這不可思議的重生是真的後,他急切的想見到程央,然而身體不允許,只能暫時放下想立即出院去找程央的念頭,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思考眼前一切。
前世之所以會造成那種局面,并不是沒有理由的,而現在,他要避開這些幹擾,把程央牢牢困在身邊。
從現狀來判斷具體時間不是難事,逐漸冷靜下來的柳崇只略一回想就确定了時間,他平生只住過一次院,不過令他覺得光榮的是為了給程央擋那一棒才住院的,所以現在應該是高三的最後一年,當時柳崇本來是打算帶從互看不順的對頭變戀人的程央出去玩,誰知道居然碰上被自己教訓過的混混王然,這臭東西又好死不死的帶了一群人,對方瞬間把他們兩截住,昔日的手下敗将毫不知恥的仗勢欺人,從來不知道慫字怎麽寫的柳崇自然是不屑應戰,那種情況不應也得應,好在王然雖然不要臉,卻并不打算對曾經幫過自己的程央動手,還主動開口讓他走。
柳崇聞言松了口氣,可惜程央并不領混混的情,而是選擇留下來與柳崇共患難對付他們,王然那夥人從沒見過這麽不知好歹的人,旁人撺掇幾句後,兩撥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柳崇打小就學散打,對付他們不在話下,然而程央卻只是憑着少年獨有的狠勁跟別人拼拳頭,混混們幹不過柳崇,就去瞅着這個空子鑽,全來圍攻程央,柳崇為了保護程央,後腦吃了一悶棍,當時就把他給拍趴下了,要不是有路人剛好撞上報警,恐怕就不是腦震蕩這麽簡單了。
自住院後他們兩人間仿佛激活了名為倒黴的多諾米效應,不幸的事開始接踵而至。
他出院沒幾日,先是面臨高考的程央因為每個人都會犯的打架鬥毆事件莫名其妙被學校開除,不等柳崇去教務處為程央讨回公道,便被司機以他爸的名義從學校接回柳家,剛進家門,就見柳華強怒氣沖沖的起身走來,當着後媽跟她兒子柳京的面狠抽了一巴掌,力道大得把險些讓柳崇跌到,随後在柳崇充滿戾氣及困惑的怒視中指着他的鼻子痛批:“你個不知廉恥的畜生,丢人都丢到學校裏去了!居然跟個男的鬼混!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敗類!說!上次住院是不是也是因為他才跟那群流氓鬥毆的?!”
柳崇見對方态度,瞬間聯想到近期發生的一切估計跟柳華強脫不了幹系,他擰着眉緩緩站直身軀,俯視比自己矮了半截的柳華強,年少輕狂的他不怕坦白自己的感情,也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冷聲嗤笑,“我喜歡他就是鬼混,那你當年背着妻兒去外面跟那些來路不明的肮髒□□玩樂又叫什麽,叫愛情嗎。”
這話一箭三雕,柳華強瞬間變了臉色,下意識去看身後兩人,一直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看戲的女人及柳京早已黑了臉,柳京更是跟個跳梁小醜似的滿面怒容叫嚣:“你媽才是□□!我爸根本不喜歡她!她犯賤倒貼!還生下你這麽個玩男人的垃圾!你們兩母子都是垃圾!趁早滾出……”
不等他把話說完,柳崇已經沖去一腳把人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臉,如感慨般低語:“我媽她瞎,而你媽,賤。”
坐在一旁的女人氣憤得發抖,起身兇道:“柳崇!別太欺負人了!我自認對你不差,你憑什麽這麽羞辱我!”
柳崇不以為然的笑笑,“說個實話,有錯嗎。”
“畜生!你他媽要造反是不是!”柳華強聞言大步沖過來擡腳就踹。
柳崇輕而易舉躲開的同時在柳京身上補了一腳,與柳華強拉開距離,一邊往門邊退一邊毫無感情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媽把你帶上這條髒路懷恨在心,她已經死幾年了,勢力都轉到你麾下了,你可以不用再演戲假裝關心我,好好過你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少幹預我的事。”
柳華強氣極反笑,“不幹預你?讓你繼續在外面玩男人丢我柳華強的臉?從今天起,你休想再出去胡搞,今天你能出這個門,我管你叫爹!”
柳崇眉頭緊擰,與他對視片刻後突然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然而剛跑到庭院裏,一群打手突然從別墅四面八方跑出将他團團圍住,雙拳難敵四手,柳崇的第一反應是跑,跑不出去後就跟一群人打成一團,起初衆人顧及他的身份只守不攻,如此僵持十多分鐘後,柳華強一句打殘算他的話一出,柳崇瞬間吃了虧,很快就被一群人抓住,沒收手機鎖進了房間裏。
那之後,柳崇每天都在想盡辦法逃跑,換來的是對方越看越嚴,越守越緊的結果。
柳崇不在乎他會被關多久,可他擔心柳華強會對程央不利,然而任憑他如何焦急不安,這份擔心也毫無一用。
柳華強狠了心要關他,把一切他能逃脫的出口一一封死,就連木門都換成了鐵門,這間屋子徹底成了牢籠,他沒有任何外界消息,程央是什麽情況他也無從得知,柳崇開始日漸消沉,食咽不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在那間屋子被關了半年後,他才被人偷偷放了出去。
柳崇出去後第一時間是去程央家找他,可程央早已消失不見,從那之後,柳崇就一直在派人在外尋找程央,然而每次別人帶回來的消息都跟他毫無關系,直到趙宵打來電話……
手背一陣輕微刺痛讓陷入回憶的柳崇回神,他無聲的看着重新紮上針的手背,無聲起誓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不會讓柳華強畜生似的囚禁自己半年,不會讓程央受到威脅,更不會讓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裏,跟某個女人生孩子,到最後還要托孤給他!
決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
柳崇恨恨磨牙,片刻後體力不支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