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接下來盛慕槐果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雖然還是有點兒後勁,但總是沒有再失态。

随着學習的深入,她也沒功夫傷感了, 這出戲必須要全神貫注地學,才能做到極致。

她答應自己, 一定要學到視頻裏辛老板的神韻,才不辜負爺爺的一番心血。

詞是早就會背的, 唱腔也很快學會了, 接下來就是将各種動作、技巧融入到故事之中。每次練完, 盛慕槐都餓得不行,吃得比王二麻還多。

這天中午,李雪梅弄了一大鍋炸醬面,盛慕槐一出排練場的門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唾液自動分泌。

她和淩勝樓一起快步走到了廚房。李雪梅正在切碼子呢,看到盛慕槐笑了:“你這個小花豬,又是第一個跑來的。快幫我澆碼子,勝樓你端出去。”

盛慕槐輕快地應了一聲, 做與吃相關的事情的時候她是要多主動就有多主動。

正加着料,眼睛瞥到侯成業來了。

“喂。” 盛慕槐碰碰淩勝樓,避開李雪梅,用手指悄悄示意, 往手裏那碗面多放了一筷子胡蘿蔔絲和青瓜絲。

“把這碗給他,叫他端給姐姐。” 盛慕槐小聲說,又湊近淩勝樓用更小的聲音叮囑, “叫他說‘知道你喜歡吃,特意多放的’。”

淩勝樓看了一眼盛慕槐,這小丫頭做紅娘還真做的挺認真的。再一看,李雪梅其實豎着耳朵在聽呢。她手上雖然不停地再切菜,嘴角卻噙着笑,看來梅姨對這門親事也沒有意見。

淩勝樓接過面條走了出去。

侯成業顯然是沒想到淩勝樓會來當紅娘,見淩勝樓遞過碗,很自然地接過說:“今天的菜碼還挺多的。”

“這是給笑蘭姐的。你給她,然後說‘知道你喜歡吃,特意多放的’。”

侯成業先是滿腦袋問號,等反應過來,臉唰的一下紅了,遲疑地說:“這……不大好吧。”

“侯大哥,追女孩要主動,要表現出特殊。如果你對待她跟對待我們似的,是找不到對象的。” 淩勝樓把盛慕槐那天晚上對于笑蘭說的話翻轉了一遍,又講給侯成業聽,配上他一貫嚴肅的表情,就顯得很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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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成業果然就被鎮住了,他往飯桌那邊看,于笑蘭已經在擺椅子了。

“加油。” 淩勝樓說,一邊輕輕地推了他一把。

侯成業身不由己地就往那邊走去。于笑蘭也看到了他:“小猴子快過來,幫忙擺下椅子!”

侯成業有些緩慢地走了過去。于笑蘭還奇怪:“怎麽今天這麽慢,快把你手上那個碗先放下吧。”

盛慕槐也從廚房裏溜了出來,站在淩勝樓身邊滿臉期待地看着兩人。

侯成業僵硬地把那碗炸醬面遞過去,于笑蘭不接,連頭都沒擡:“你放桌上就好啦,我忙着呢。”

“這是給你的。” 侯成業頂着身後兩道期待地目光,終于說出來了那句話。

“好樣的!” 盛慕槐低聲打氣:“快說剩下那句。”

于笑蘭看侯成業支支吾吾的樣子,擡起頭,一眼就瞅見後面兩個看戲的小崽子,瞬間明白了。

這兩個小家夥,她在心裏暗罵,等下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們!可是被這樣看着,到底有點不好意思了。

她一把抄過侯成業手裏的碗,放在桌上說:“好了,快幹活吧。”

“這,這上面的菜碼是特意多放的,你,你多吃一點,你喜歡吃。” 侯成業結結巴巴地說。

于笑蘭一聽就知道是那兩個小崽子教的。這個侯成業怎麽回事,這麽大人了,還聽那些小孩子的話。

但是她看着侯成業那兩只紅透了的耳朵,心裏也不禁冒出甜絲絲的感覺。終于忍不住帶着點笑意的說:“知道啦。你到底幫不幫忙?”

“幫忙,幫忙。”侯成業連忙走過去搬椅子,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盛慕槐看着這未來小兩口,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

和淩勝樓練《小上墳》是愉快的,因為他也是練起功來不要命的那種人,而且身體素質非常好,好像不知道什麽叫累似的。于是兩個人可以在排練廳從下午練到晚上十一二點,第二天五點半照舊爬起來練早功。

兩個人被全鳳山的人叫做拼命三郎,都勸他們悠着點,但他們也不管這些。因為兩個人都知道,這三十分鐘連唱帶演的戲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練好的,而且他們身上還肩負着鳳山在省城的名聲呢。

就這樣,終于到了讓全劇團檢驗整出戲的時候。

盛慕槐有些緊張,爺爺也在臺下坐着呢。以前不知道還好,現在她可知道爺爺就是辛老板,她這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雖然刀法就是關公教的。

還是上了。

盛慕槐穿一身素衣,彩扮上場,一聲“苦哇——”就贏得滿堂彩。

陽光仍是透過那窄小的窗戶射進倉庫舞臺,站在光影裏看臺下,雖然只有鳳山寥寥十幾個人,心裏卻很滿足。

爺爺坐在前排呢,眼睛裏含笑看着自己。他是否能在自己身上找出些青春時的回憶呢?起碼盛慕槐是這樣希望的。

搓步、碎步、雙飛燕、轉托盤、跳跪、跌坐、旋轉大卧魚……眼睛在轉,手指在轉,腳底木跷也在舞臺上轉,一出對兒戲被盛慕槐和淩勝樓演了個滿臺。

任誰都不能否認,臺上的盛慕槐真是個嬌俏的戴孝小媳婦。

淩勝樓的醜角也一點不掉鏈子,诙諧而不庸俗,做工繁重卻舉重若輕,聲音也很洪亮,和盛慕槐配合的珠聯璧合。

終于演到了最後小兩口騎驢回家那段。

肖素貞一開始騎不上驢,試了好幾次才終于騎了上去。

“我說咱們快些走,早點兒到家,我呀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盛慕槐說的是标準的辛派道白,尾音總是拉得長長的,自有一種慵懶又愛嬌的感覺。

劉祿景看到多年未見的妻子,當然也是心急火燎,腳一蹬,毛驢兒就竄了出去。誰知道毛驢兒速度太快,控制不住,把劉祿景從驢屁股上給颠了下來,肖素貞也險些摔下來。

兩人便放慢了速度,騎了幾圈,這期間劉祿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闊別已久的妻子。終于肖素貞也按捺不住急切地心情,開口道:“我說咱們還是快點兒走吧。”

劉祿景是老婆說什麽我做什麽,忙回答:“好,我們快着走!” 兩個人就這麽騎着驢歡快地下臺了。

這一段戲全程都是無實物表演,兩個演員手裏就一根驢鞭,可是就是能演的傳神至極,上驢、跑驢、摔跤都跟真的似的。兩人的互動也極其自然,真讓人感覺到他們兩就是一對闊別已久的恩愛夫妻。

臺下掌聲雷動,爺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盛慕槐和淩勝樓相視一笑,朝鳳山的觀衆們鞠躬。

他們知道這麽多天的努力有回報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

九月十四號,爺爺,演衙役的薛山,團裏另一個醜角江雲,盛慕槐和淩勝樓出發前往省城。

槐上鎮的交通并不便利,要先坐一個小時的大巴到縣城,然後才能從縣城坐火車去省城。

那個年代,汽車是悶罐子汽車,車上還有人帶雞鴨鵝等活禽,地板上到處都是垃圾。火車的情況就更糟,車廂裏彌漫着一股廁所和人身上的體味,別提多難聞了。

但是盛慕槐還是很興奮,畢竟這是穿越以後她第一次走出縣城。

她坐在火車靠窗的位置,一路看沿途的風景。

薛山逗她:“瞧這丫頭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想當年我跑碼頭演出的時候,可是往南從廣州演到西川,北邊到過青海和僞滿洲國,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你們現在都不知道那種漂泊的生活了。”

“其實咱們演戲的呀,就應該在全國多走動,第一,你開闊了視野,才能演好戲;第二,這種為生計奔波的壓力才會讓咱們演員使出渾身解數吸引觀衆。因為你吸引不了,就得餓死。現在你們小一輩兒的,咱們鳳山還好,那些公家劇團裏的,真不行了。”

“那您去沒去過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啊?” 盛慕槐好奇地問,她很想知道民國時候那些城市是什麽風貌。

“當然去過了,我到北京的時候還特意去聽過梅老板的戲呢,真不愧是四大名旦之首。” 薛山說。

“說到你們這次要演的《小上墳》,當年演這出最拿手的要數辛韻春了,那時候報紙上說他‘豔色動京城,一笑傾天下’。這句詞兒可太誇張了,我現在還記得呢。”

盛慕槐悄悄看了爺爺一眼,他一邊嗑瓜子一邊聽薛山講故事,聽得還挺認真的,好像他說的壓根與自己沒有關系。

磕完一小把,他把手心裏攥的瓜子皮全放進一個小布袋裏,再抓出另一小把來。

“我是沒看過他演這出,但他和他師兄組‘春笙社’全國巡演的時候,我見過他真人。小白臉,長得可真俊,大眼睛忽扇忽扇的。他穿得那叫一個體面,雪天裏穿一件銀狼皮袍子,啧啧沒一根黑色!”

薛山也從盛春的口袋裏拿了一把瓜子,瓜子皮滿地飛,繼續講古:“他師兄也厲害,老生武生都能來,演的挑滑車就一個字兒,帥!也不知道怎麽他願意給辛韻春做二路老生,反正他師兄弟珠聯璧合,全國巡演,把我們這些跑碼頭的都擠兌的差點兒沒飯吃了。”

薛山吃完一把,還想抓,盛春已經把口袋給紮住了:“別吃了,多喝點水,講那麽多嘴不幹嗎?”

薛山嘿嘿一笑,把褲子上的瓜子殼兒都拍掉,往窗外一看:“喲,能見着高樓了,咱們快到站了。”

幾個人從火車站出來,帶着電視臺開得介紹信住進了賓館。

這賓館就開在省京劇院旁邊,休息了一下,大家就說到省京劇院外看看,說不定能沾沾省京劇院的光呢?

走到大門口,就看到很大的一張海報,上面寫着“振興國劇:辛派傳人肖紅霜聯合青年演員,獻演《貴妃醉酒》,《廉錦楓》。”

下面一行小字介紹肖紅霜,寫她是“辛韻春的親傳弟子”。

肖紅霜是誰啊,名字耳熟,但上輩子也沒聽說過,她真是爺爺的親傳弟子?盛慕槐看一眼身旁的爺爺,只見他嘲諷的勾了勾唇角,轉身看向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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