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走進房間, 裏面早已經坐滿了考生,大家都很緊張,各自準備着自己的片段, 根本無心交談。

盛慕槐和短發女生坐到了角落。

“我叫柳青青,你叫什麽名字啊?” 短發女生感激地說, “今天要是沒有你,我肯定趕不上考試了。”

“我叫盛慕槐。” 盛慕槐和柳青青簡單地交談了幾句, 知道她原來在某縣城梆子團學戲, 坐科七年, 最近這一年才改學了皮黃,這次是來考武旦的。

考核是兩兩一組,男女生分開,在舞臺兩側同時進行。因為盛慕槐和柳青青被調到了最後,她們兩個自然就分成了一組。

每次有人被叫出去,後面的人就更緊張一些,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女孩,甚至在被叫出去之前就吓哭了。

柳青青和盛慕槐是最後兩個, 也就不着急,各自找了個地方開筋開嗓,為一會兒的考試準備。

首都戲校要考核五門功課,分別是基本功, 唱,念,做, 打。

基本功包括腿法、下腰、拿大頂等基礎動作,考官會着重抽查幾種,考生如果有特殊的跌撲、翻滾技巧,也可以展示出來。

如果要吸引眼球,盛慕槐可以表演三張桌子下高,一定能讓所有考官驚豔。

但是她已經吸取了上次表演塌臺的教訓,為了安全考慮,只是帶了自己的木跷,打算踩跷完成所有的基本動作。

唱和念的考核比較簡單,每個考生自己選擇拿手的段落,等展示完畢以後,老師也可能會點一些知名的唱段讓考生現場表演。

做指做功,也就是演員的一些身段技巧,不同行當有不同的要求。盛慕槐報的是花旦,除了要展示花旦的步法與手法,還需要在手絹功與扇子功中選一項接受考核。

打是指武打,考生需要自己獨舞一段,然後與同組考生從刀或槍的把子套路裏選一套展示。

因為打需要兩人配合,盛慕槐熱完身後就和柳青青商量,她們該用哪個把子套路。

“你決定吧,我都會,都行。” 柳青青豪爽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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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打小快槍吧。” 盛慕槐說,這個套路她和大師兄練習過很多次,最熟。

“行!” 柳青青毫不猶豫地說。

這裏并沒有槍,也不大施展的開,兩人只能徒手把動作順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盛慕槐發現柳青青的基本功很好,身體柔韌有力,雖然兩人練的套路有細微的差別,她總是不等盛慕槐說,就能主動調整過來。

“沒問題了。” 順了兩遍以後,盛慕槐和柳青青已經配合的十分默契,兩人又各自準備。

盛慕槐腿肚子還有些發軟,幹脆靠在角落裏休息恢複體力,順便進入系統進行練習,這樣地方還寬敞。但是在別的考生眼裏,她就是在悠閑地閉眼睡大覺呢。

終于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你看她竟然就睡覺了,這也太有自信了吧?”

“不一定,她們兩個剛才遲到了,被挪到了最後一組,到時候老師肯定要扣印象分的。說不定她幹脆放棄了。”

大家的讨論也沒帶惡意,盛慕槐懶得搭理,繼續用系統循環播放荀老板和辛老板演的《豆汁記》片段,她自選的唱段、念白都出自這出戲。

唉,要不是唱這一出,可能爺爺還想不起要拉她去喝什麽豆汁,也就不會拉那麽久肚子了。這東西絕對是每個外地人的噩夢,盛慕槐現在一想到豆汁,還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雖說要考核的內容多,但是一下就能出去四個考生,所以進展得還是相當快。三小時以後,這間房子就只剩下盛慕槐和柳青青兩人。

“盛慕槐,柳青青出來!各位老師,這是上午的最後一組了。” 有人在門外說。

盛慕槐看向柳青青,見她咽了口唾沫,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雖然準備的很充分了,但是臨了還是不免緊張。

“加油,我們兩一定能行!” 盛慕槐小聲地鼓勵她,其實自己腿肚子也有點發軟,不過是不是剛才拉肚子的後遺症就不好說了。

“嗯,我們一定都會進的!” 柳青青給自己打氣,和盛慕槐一起走出房門。

這是一個很大的排演廳,考生站在打了燈光的舞臺中心,所有的動作盡收考官眼裏,無所遁形。

從暗處走入聚光燈下,盛慕槐和柳青青朝臺下老師鞠躬,按流程做自我介紹。

臺下坐了七位考官,負責花旦組考核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老師,叫做俞敏,她穿一件橘紅色的高領衫,頭上別了一個亮晶晶的發卡,在這個年代算是很時髦的打扮。

除此以外,盛慕槐還發現李韻笙坐在了第二排的位置,很低調地一直在看新生們的考核。

因為男生組已經全部考核完了,七位老師的目光全都投射在了兩人身上。

被這樣評判的眼神打量,沒有人會不緊張。但是盛慕槐還是坦然站在那裏,落落大方地介紹完了自己。

她的背後有爺爺,有每天五點半起床練功的汗水,有在系統和現實中無數次的錘煉,她不應該也沒什麽可怯場的。

柳青青說話的聲音明顯發虛,因為太緊張了,家鄉方言都帶了出來,負責花旦組的老師很不明顯地擡了下嘴角。

“你們就是遲到的那兩個學生吧。遲到是種很不好的行為,特別是在我們戲校。所以你們必須要用更高的技巧和更強的表現力來彌補過去的失誤。” 負責武旦和刀馬旦考核的裴谷芙老師說。

她的年紀也在三十歲上下,一頭利落的短發,長得英姿飒爽又美麗。

俞敏說:“我來講一下你們考核的順序。你們兩個先一起走基本功,然後做雙人把子組合。接下來,柳青青先考試,然後輪到盛慕槐,聽懂了嗎?”

兩人點頭,裴谷芙說:“那就開始吧。”

“老師。” 盛慕槐舉手。

“什麽?” 裴谷芙問。

“我這裏帶了跷,這是我基本功的特殊技巧,我可以踩跷做動作嗎?” 盛慕槐問。

“跷?什麽東西?” 俞敏皺眉。她是六七十年代培養出來的演員,那時候跷功早就廢除十幾年了,她從來沒有聽過有這個東西。

她看向旁邊老一輩的藝人,有人朝她點了點頭,這才說:“行,你穿吧。”

盛慕槐便坐到臺邊,把木跷綁好了。她和柳青青站成一排,根據老師的指令踢正腿、旁腿、十字腿……又将一只腿伸出,反複三次蹲下起立,這叫三起三落。

這些動作她和柳青青都很完美的完成了。柳青青是武旦,腿輕輕一踢就在頭頂上,毫不費力,盛慕槐也不落後,而且她踩着跷就跟在平地上一模一樣,絲毫不歪不斜。

臺下的老教師都驚訝地互相看對方一眼,多少年沒看到這麽俏的跷功了!這個孩子可以啊。

俞敏卻皺起了眉頭。她一點不能欣賞這個所謂的“跷”,沒有裙子遮擋的時候,看上去就跟接了一截驢蹄子似的,沒有一點美感。而且看樣子,這跷功是只有老藝人才知道的東西,早就過時了。

這個考生想以這點小聰明來博取注意力,她卻不會上當。

俞敏把盛慕槐歸結到那類愛出風頭卻不遵守規則裏的學生裏了。

柳青青的基本功技巧展示是許多不同的跟頭和跌撲動作,那是需要真功夫的,看得盛慕槐都忍不住想叫一聲好,裴谷芙和孫修都暗中點頭。

接下來是兩人的小快槍對打,也完成的非常棒。

柳青青的動作很快,但卻還沒淩勝樓那麽快,盛慕槐很輕松就接住了,兩人配合度奇高。盛慕槐一直沒将跷取下來,但這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發揮,畢竟從前她在鳳山的時候,幾乎都是一整天不下跷的。

一套打完,盛慕槐接過柳青青的槍,退到了一邊,讓她先考核,自己也脫下跷準備。

在一旁看,柳青青的身上真是沒的說,盛慕槐甚至覺得她就是所有考生裏武功最好的那一個。但是她唱功不大行,高音上不去,還帶着“梆子味”,俞敏在她唱的時候一直皺着眉頭。

好在武旦并不那麽重視唱功,盛慕槐想,看裴谷芙的表情,她應該是喜歡柳青青的。

等柳青青演完,就該輪到盛慕槐了。

她的念白和唱段都選自《豆汁記》。

《豆汁記》又叫《金玉奴》。講得是一個有志向又善良的少女金玉奴,在風雪中用一碗豆汁救活了莫稽,與他結成夫婦,莫稽卻在考取功名後,将金玉奴的父親趕走,将金玉奴推入江水之中。好在她最後被上官林大人搭救,成為林氏夫婦的義女,最後棒打薄情郎,除去了莫稽的烏紗帽。

盛慕槐唱的是“實指望嫁才郎希圖上,守青燈伴讀書望你成名。”那段西皮散板和最後的二黃原板“窮人自有窮根本,有道是人窮志不貪”。

這一出戲爺爺是宗荀派的,在唱的時候辛派的味道不是很濃,盛慕槐也按照他的路子來,因為李韻笙也在現場,她特意又往荀派的方向靠了一些。

可是到念白的時候她又犯了難,爺爺的辛派念白很有韻味和特色,她一貫學的也是辛老板的京白,這特色已經刻在她骨子裏了,她改不掉,也不願意改掉。

除了李老板,現場還有這麽多考官呢。她想讓他們都聽見辛派的聲音。

既然爺爺已經把那枚戒指給她,承認她是辛派的傳人了,那麽總有一天她要演唱辛派的劇目的,一直遮遮掩掩也不是辦法。

這樣想着,她就用了辛派念白,不過還是稍微調整了一些,沒讓念白和辛老板的一模一樣。

這念白太嬌媚了,俞敏不喜。剛要開口點評,一直坐在後面,全程都沒有發言的李副校長忽然說話了:“你走得是辛派的路子嗎?”

他的聲音很柔和,音量在偌大的排演廳也算不上大,但是所有的老師都立刻打住了話頭。于是整個大廳裏除了他,再沒有別的聲音。

盛慕槐說:“是的,我很愛辛派。”

“那你唱一段《坐樓殺惜》裏閻惜姣初見宋江的四平調。穿上水袖,把身段也一起做出來。”

“是。” 盛慕槐走下臺,從學校準備的服裝、道具堆裏選出适合自己的水袖練功服,站在上場門。

“開始吧。” 李韻笙說。

盛慕槐左手水袖搭在右手之上,踩着樂聲搖搖擺地走出來。她滿面都是喜色,在舞臺左側站定,先理了理花鬓,然後舞起一段看上去就春心缭亂的水袖。

她一邊慢慢轉身一邊唱:“忽聽得三郎到來臨,” 然後站定,兩只手一高一低将水袖撩在臉旁,“喜在眉頭笑在心。”

“我這裏将冤家來觀定。” 她往右走去,進入虛拟的屋子,左手搭住想象中宋江的肩膀,右手撫上他的手臂,柔柔地靠住了他。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她視線才往那人臉上一轉,然後驚喜瞬間變成了驚吓。

這不是張文遠張三郎,而是宋江宋三郎!

閻惜嬌立刻站起身用水袖将宋江一掃,往前走了兩步說:“呸!真喪氣!”

然後那潑辣勁又轉變為小女子未見情郎的委屈還有失望,唱道:“原來卻是對頭人。”

這段精湛的表演讓臺下鴉雀無聲。

別看着小女孩才十四歲,也沒有上妝,可就這樣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也能把閻惜嬌的媚、狠與嬌演出來。

本來這出戲就不常演,臺下的年輕老師都沒有看過。而年長些的考官也看出來了,盛慕槐演得閻惜嬌和五六十年代看到的其他花旦的路子十分不同,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辛派風格吧。

純正的辛派戲在建國後不久就幾乎失去了表演機會,杏花雨也在1952年得病去世了。此後辛韻春苦苦掙紮,也不過在上演着一個持續靠邊站的過程,最後連演配角的機會都失去了。

到了今天,自然不再有人記得曾經名噪一時的辛派究竟是怎樣的風采了。

李韻笙緩緩鼓起掌來,臺下頓時一片掌聲,孫修鼓得尤其大聲,俞敏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盛慕槐的做功所有人都看到了,俞敏說:“這樣吧,我們時間不多,你跳過做的那一段,直接來最後的打。你準備得是《霸王別姬》裏的劍舞?”

“是。” 盛慕槐說。

俞敏松了口氣,總算來了個不那麽小衆的表演。李老還在後面坐着吶,如果她身為花旦組的考官,全程什麽都不知道,也太丢臉了。

爺爺教給盛慕槐的劍舞是梅祖年輕時的路數,她在同爺爺學了這一套劍後,又在系統裏觀摩過許多遍梅老板與金少山的錄像,下了苦功練過,相信不會出問題。

盛慕槐拿上道具雙劍,在夜深沉的曲牌中開始舞起劍來。

踩着鼓點,整段舞越來越快,剛烈有勁,帶着虞姬視死如歸的氣勢。

只見舞臺上漫天劍花飛舞,她跳躍下劈,雙劍在空中劃出兩條長虹。這樣酣暢淋漓的劍舞舞滿了整臺,到了最後她雙劍大刀花幾乎舞成了兩道殘影。

“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不是奈若何,若不能與大王同生,她情願引頸自戮,也絕不受玷污!

她将雙劍劍尖點地,已在心中給出了答案。

她轉身亮相,雙劍呈十字搭于頭頂下腰,下腰到最低點的時候,雙劍于頭頂舞劍花,然後翻身亮相。

“好!” 孫修叫了一聲。

盛慕槐将劍合攏,抱在懷中向霸王施禮,然後轉過身來,立在臺前。

“你的花架子是很好看,” 俞敏說,“但這不是梅派。《霸王別姬》是我們戲校的必學曲目,大家都很熟悉了。學,就要規規矩矩的學,不是自己随便亂來。你在這段劍舞裏加入了太多個人的東西,不符合梅派的雍容華貴的氣氛,把整體的格調都降低了。如果我只想看上難度的話,請個武術冠軍來打劍,那誰也比不過。”

俞敏這段話很直接,甚至有些刻薄,但是臺下一些考官還是贊同地點了點頭。确實,戲曲是有固定的程式套路的,如果自己随心所欲地發揮,那麽誰都可以來創造了,那還成戲嗎?

“所以這一段打,我只能給你不及格。” 俞敏說。

盛慕槐張嘴要解釋,俞敏卻做了個“休止”的手勢。

但這時李韻笙卻替她開口了:“剛剛我們這位盛小同學舞得劍确實是梅派,而且是梅蘭芳大師年輕時的路子。這段項羽慷慨悲歌,虞姬舞劍以酬,本來求的也不是雍容華貴。盛同學把虞姬對項羽的感情與心中激蕩的情緒都演繹出來了,與我當年看梅老板演出時的劍舞如出一轍,依我看,這段應該給100分。”

俞敏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最後也沒能說出話來。

還是裴谷芙說:“那現在考核就結束了,你可以出去了,明天上午九點我們會張貼考試結果,記得來看。”

“謝謝各位老師!” 盛慕槐朝臺下深深鞠了一躬,收拾好東西走出了排演廳。

一出排演廳,那種焦灼和幽暗的氛圍就被一掃而空,陽光正好,盛慕槐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柳青青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說:“盛同學,你演的太好了!我剛剛在臺下一直舍不得走,就在聽你唱呢。”

盛慕槐說:“你也打得很好呀!我還沒見過功夫像你這麽棒的武旦呢,剛才一直不敢眨眼睛。”

“沒有,都是些笨功夫。” 柳青青不好意思地說。

“你吃飯了沒有?我爺爺在外面等我,你要是沒吃飯,我們可以一起出去吃點。” 盛慕槐主動發起了邀約。

柳青青說:“俺,不是,我這裏還有幾個饅頭還有鹹菜,可以吃飽。首都的菜太貴了,我要省着錢!”

“沒事,我和爺爺說好了要去餐館吃飯,本來也要點幾個菜的,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盛慕槐熱情地勸說,柳青青最後終于答應了。

這時,排演廳的門打開了,李韻笙從裏面走出來。他看了一眼盛慕槐,說:“兩位同學,你們今天表現得很好,我請你們到學校食堂吃午飯吧。”

柳青青看了盛慕槐一眼,她當然是很願意的,這可是校長親自請她們兩個吃飯啊!而且李韻笙可是梨園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學武的誰沒有聽過他呢?

可盛慕槐卻有些犯難了,她知道李韻笙或許是想問她關于辛派的事情,這一關終究是要過的,如果推脫顯得更可疑,但爺爺還在校外等着呢。

她說:“校長,我爺爺還在外面等我一起吃午飯呢。”

“讓爺爺也一起來啊,大老遠來首都也不容易。” 李韻笙說。

盛慕槐內心一緊,笑着說:“我爺爺在鎮裏待慣了,他不習慣和別人一起吃飯,要不我出去跟他說一聲,問問他的意思?”

“行啊,叫他別怕,我也不吃人。” 李韻笙笑着說。

李韻笙和柳青青先去食堂了,盛慕槐見他們已經走遠了,才往校門口走去。

果然,爺爺已經在門外等着了。

“考得怎麽樣?” 爺爺一見盛慕槐,就要上來幫她拎背包,盛慕槐不讓爺爺拎,笑着說:“考得挺好的,應該沒問題。”

“我們槐槐當然沒問題了。” 爺爺的口氣中充滿了驕傲,“走吧,爺爺帶你去吃好吃的。我找到一個小餐館,生意可好了,那香味離門三米遠都能聞到,你這個小饞貓肯定喜歡吃。”

盛慕槐卻沒有動,她說:“爺爺,剛才我考核的時候,李韻笙校長也在。”

“……啊。” 盛春不自覺地撫了撫頭發,看着盛慕槐,似乎在等她往下說。

“他說要請我和另一個同學中午在食堂吃飯,我說您在外面等着我,他讓我把您也一起邀上。”

盛春緩慢地搖搖頭:“槐槐啊,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歡見陌生人。”

“那我呢?” 盛慕槐說:“您如果不想讓我去,我就跟校長說一聲再出來。您明天也就要走了……”

“你去吧,他是好人,是梨園界的大前輩,又是校長,你和他多熟悉是好事。” 盛春說:“吃完了我在外面等你。”

盛慕槐咬了咬牙,還是說,“爺爺,我覺得他想問我關于辛派的事。您想我怎麽說?”

盛春愣了一秒,笑了笑:“你是辛派這件事兒不需要瞞,但別告訴他我在這。”

盛慕槐懂了,她點點頭往校園裏走,回過身見爺爺還站在原地看他,揮了揮手說:“爺爺您去找個地方歇歇,我一吃完馬上出來找您!”

***

首都戲校的夥食在整個首都學校裏的水平都是拔尖的。李韻笙和其他校領導認為孩子們練功辛苦,相應的營養一定要跟上。

食堂為學校的領導專門留了一個小包間,李韻笙平常不用,經常就端着個盤子坐在學生堆裏一起吃飯,但今天他特意開了這個包間。

桌上擺了砂鍋丸子,京醬肉絲,和土豆炖茄子。盛慕槐一進門,就看見柳青青埋頭苦吃,那架勢像是三天沒吃過飯了一樣。

盛慕槐和李韻笙打過招呼,坐了下來,李韻笙問:“爺爺怎麽沒一起來?”

“他已經吃過了,說在外面溜溜彎。” 盛慕槐鎮定地說。

李韻笙聽了這話,也不再追問,對盛慕槐說:“你吃吃看,這菜合不合胃口?你看柳同學就很喜歡。”

柳青青臉紅了,稍微停了一下筷子,還是沒有抵住誘惑,手又伸向了一個饅頭。

這幾個菜的味道确實很香,盛慕槐經過上午一系列事情以後肚子早就空了,很快就把一碗飯吃完了。

她一邊吃一邊心裏在打着腹稿。

李韻笙與她們閑聊了些家常,見她們都吃得差不多了,才說:“小盛,我想問問你,你的辛派是在哪裏學的,有沒有師父?”

來了。

盛慕槐放下筷子,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團裏一位老先生原來和辛派戲演員合演過,他教了我一些基本功……”

“哪個老先生,他叫什麽?” 李韻笙打斷了她,神情也急迫了幾分。

“就是薛山,上次他帶我們一起看過您的演出,還到後臺和您聊過天。” 盛慕槐說。

李韻笙神色裏顯出幾分失望來,薛山并不是他們師兄弟的熟人,他也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但是盛慕槐辛派學得那麽好,不僅是唱腔,連身段、眼神、武打都與師弟如出一轍,如果沒有正統地師承,怎麽可能做到?薛山絕不是教她這些的人。

“除了薛山呢?” 李韻笙問。

盛慕槐知道這個謊言不能讓李韻笙信服,只能說一個真假參半的話:“在薛山老師的影響下,我喜歡上了辛派。後來聽說臨縣有個老先生會唱辛派戲,就去找他學。他本來不願意教我,但禁不住我每天都去,後來我踩着跷三天沒脫,通過了他的考驗,他就同意教我了。”

李韻笙的眼睛中燃起了希望:“他叫什麽,長什麽模樣?”

“我一直叫他先生,不知道他的名字。” 盛慕槐垂下眼睛,至于他的模樣,她希望在李韻笙的心裏,辛老板永遠和從前一樣好看。

于是她擡起頭,笑着說:“先生有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鼻梁很高,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的模樣。他總是穿着洗得很幹淨又體面的舊衣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舉手一擡足之間美極了。”

“他住在臨縣哪裏?” 李韻笙不自覺地将手握成拳,心如一根緊繃的弦般微微顫動。

盛慕槐說:“先生半年前就搬走了,他沒有告訴我他搬去哪裏了。只是說,能教的他也都教了,以後要深造就去首都吧。”

“他知道你要報考首都戲校?” 李韻笙問。

盛慕槐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問,只是點頭“嗯”了一聲。

李韻笙的心中也全是苦澀。他想得多,師弟聽見首都戲校後就搬走,是不想讓首都的人知道他的蹤跡,還是在躲着他?

當年自己自身難保,沒能護住他,他是否在怨恨自己?

李韻笙心中沉重地嘆息一聲。

但不管怎麽說,知道他的一些音訊,也總好過沒有憑據的猜測,生死兩不知。

師伯,對不起。爺爺不想讓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尤其是您。我只能撒謊。

盛慕槐看李韻笙失落的樣子,心裏也很愧疚,但是為了爺爺,也只能這樣。

“你們吃完就走吧,明天記得來看成績。” 李韻笙第一次卸下了大武生的精氣神,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一樣坐在位子上,失了神。

盛慕槐心中嘆息一聲,拉着柳青青離開了包間。

“盛同學,你等下要去哪裏?” 柳青青問。

“你叫我慕槐或者槐槐就行。” 盛慕槐說,“我和爺爺在外面住一個賓館,他明天就要走了,可能會在外面繼續逛逛吧。你呢?”

“我就去學校體育館裏打地鋪。” 柳青青說:“學校給我們這種家裏遠的人提供了一個過夜的地方。”

柳青青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其實我想問你,能不能帶我去體育館,我怕我等下又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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