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一勞動節的前一天。

盛慕槐和柳青青在排練《樊江關》。柳青青本來在這批武旦、刀馬旦裏就是出類拔萃的, 經過努力也獲得了許多演出的機會。

可柳青青發現今天盛慕槐心不在焉的,這在原來是從來沒有過的。

兩人比劍的當口,盛慕槐一個沒拿穩, 竟然讓劍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咱們再來。” 盛慕槐将劍撿起來, 對柳青青抱歉地說。

“先別來了。” 柳青青停下來,拉住盛慕槐:“槐槐你有什麽事兒嗎?明天就放假了, 你怎麽反而不開心呢?”

盛慕槐一直在想明天怎麽跟周青蓉的事兒, 所以一時失了神。但她不想告訴別人, 于是随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柳青青明顯不怎麽相信的樣子,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到了五一長假,學校裏的學生終于獲得了七天自由,一個個心都放飛了。中午聚餐以後,唐姣回家過節去了,高碧玉也出校陪來首都看望她的父母,宿舍裏只剩下盛慕槐和柳青青兩個人。

盛慕槐對柳青青說她晚上有事,在傍晚的時候拿上錢包, 躲在小花壇後,打算看周青蓉今天會不會出去,又會出去幹什麽。

她啃着一個昨天剩下來的冷饅頭,沒等多久, 下午六點鐘周青蓉就從她那間小雜物房走出來了。

她穿着非常普通的一件格紋連衣裙,頭戴白色的發箍,畫了個淡妝。她手上拿着和昨天一樣的袋子, 左右看看,眼神在盛慕槐宿舍緊閉的房門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快步往外走。

她在防着自己?盛慕槐心裏一緊,愈發确定自己跟着周青蓉的必要性。

但她沒有立刻行動,耐心潛伏了十幾秒,等周青蓉離開院門,她才起身跟上。

周青蓉就這樣一路走出了學校,走上了前往公交車站的路,在站臺邊她從白色袋子裏拿出一個紅色紗質發箍和一雙紅色高跟鞋,換下了她的白發箍和白球鞋。

盛慕槐在遠處觀察。那是一雙細跟扣帶紅色高跟鞋,很張揚也很難穿,絕不屬于日常生活,看周青蓉娴熟的模樣,也穿過不止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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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慕槐眉頭皺緊,周青蓉到底要穿着這雙鞋去做什麽?

這時,她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盛慕槐差點吓得靈魂出竅,好歹是控制住自己沒叫出來。

回頭卻是柳青青,她壓低嗓門問:“槐槐,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怎麽來了?” 盛慕槐無聲地問她。

“我出來打水看你突然從花壇裏沖出來,怕你出事跟上來看看。” 結果盛慕槐果然表現的很怪。

這時候,12路公交車到站,周青蓉踩着高跟鞋踏上了公交車。

“沒時間說了,我要上車去。” 盛慕槐見周青蓉已經擠進了公交車裏,矮着身沖了出去,混在一堆大爺大媽中上了車。

幸虧是五一,公交車裏擠的不得了,周青蓉又似乎在想心事,并沒有注意到後來上車的都有誰。

“槐槐,你在跟周青蓉?” 柳青青也一起擠上來,順着盛慕槐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

“噓,你怎麽也上來了?” 盛慕槐眼神示意柳青青小聲。

“你已經心神不寧好幾天了,姣姣和碧玉都要我看好你呢。我當然要上來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柳青青一貫有股豪爽之氣。

“我就想看看她要去幹什麽。你別擔心,下站就下車吧。” 盛慕槐不想把柳青青也牽扯到這件事情裏面來,萬一周青蓉要去迪廳之類的地方,她是無所謂,但柳青青肯定會害怕,說不定還有危險。

“我不下。” 沒想到柳青青卻固執起來:“ 你幫過我那麽多,我不能讓你一人跟着她。你是忙不知道……俞雁她們都傳開了。” 柳青青猶豫的說。

“傳開什麽?”

本來宿舍的人都不願意告訴盛慕槐,但到了這一步了,柳青青也只能直說了:“俞雁她們說,周青蓉肯定是出去陪老男人或者去迪廳當舞女了,所以才故意換了沒人的宿舍,還開始化妝。”

“她們宿舍的人是不是有毛病?這種話能随便亂說嗎。” 盛慕槐捏緊拳頭。

“不管是不是亂說,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跟着她。咱們兩個互相有個照應,而且我功夫好,關鍵時刻還能護着你逃跑呢。” 柳青青揚了揚胳膊,反正她是不會走的。

盛慕槐想了想,兩個人一起也好,起碼她被抓走了還能有個人報警。“但是你別跟任何人動手,咱們看形式行動,有危險就跑。”

柳青青點頭。

30分鐘後,周青蓉下車了,盛慕槐和柳青青也在她後面擠了下去。

因為是五一節,即使天已經逐漸黑下來,街上還到處是人,減小了她們暴露的風險。

兩人跟着周青蓉七拐八繞,終于看見她走進了一個陳舊的小劇場的後門。

這是哪裏?盛慕槐和柳青青都摸不着頭腦,走到正門一看,那小劇場外張燈結彩,挂着“歡慶五一勞動節晚會”的宣傳,下面貼了一張節目單。

仔細看,歌舞表演,港臺流行歌曲串燒,模特走秀,外國搖滾樂,魔術……整個一大雜燴,而且也沒找到周青蓉的名字。

“槐槐,現在怎麽辦?” 柳青青問。

“只能買票進去看看了,現在看來青蓉很有可能是在這兒走穴,只是當的是龍套,沒有姓名。

八十年代這種走穴演出很常見,但盛慕槐也從來沒看過,不知道到底什麽內容。

走近售票窗口,盛慕槐問:“同志,這一張票多少錢啊?”

那個售票的中年婦女翻起眼皮,見是兩個小姑娘,懶洋洋地說:“好位置都被賣光了,現在就剩最後排靠邊的兩個座位,一張票五毛。”

也不算貴,盛慕槐掏出錢包:“買兩張票。”

“槐槐,我自己出錢。” 柳青青摸口袋,卻尴尬地發現她身上壓根沒帶錢。

“別拿了,你也是因為我才來的。” 盛慕槐阻止。

“買不買呀?” 售票員不耐煩起來,盛慕槐遞過去一元錢,換來了兩張打印的很粗糙的票。

“還有三十分鐘才開場,你們從那邊進場。” 售票員随手一指,她們這才發現右邊開了個小門,一截狹窄幽深的樓梯往上伸,沒有燈光,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怎麽有點吓人啊。柳青青和盛慕槐互看了一眼,柳青青在門口攬住盛慕槐的手。

這時候幾個穿皮衣和喇叭褲,背着樂器的年輕人騎着摩托在她們身邊停下,其中一個肥頭大耳的朝她們吹了幾聲口哨,說:“小妹妹怎麽不上去啊?是不是心裏害怕怕,要不要哥哥們陪你們上去?”

柳青青瞪那些人一眼,沒有說話。盛慕槐也不想節外生枝,想等他們走了再上樓。

“胖子,別吓到小妹妹了。” 一個留着半長不長頭發,戴着蛤-蟆鏡的年輕男人說:“小妹妹,咱們是來演出的樂隊!你們是怕黑還是怎麽着?別擔心,爬一截兒樓梯就能見到光了。這破劇場就是這點不好。”

見盛慕槐她們還是沒搭話,那年輕男人說:“這麽着,我用摩托車的光照你們上去。” 說罷他打開了那輛摩托車的引擎,刺目的白光瞬間照亮了樓梯間。

“槐槐,咱們怎麽辦啊?” 柳青青碰一下盛慕槐的胳膊,用眼神問她。

盛慕槐看後面陸續已經有人來了,說:“走。”

她對蛤-蟆鏡說:“謝謝您了。” 然後扯着柳青青快步走進樓道,強光打在兩個小女生的背上,還能聽見那夥人的大笑。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們的謹小慎微。

盛慕槐感覺到柳青青的手明顯有些僵硬,安撫地拍了拍她。起碼這幾個人不是那種壞人。

蛤-蟆鏡倒沒有騙人,那截樓梯很快就到了頂,推開門,她們來到了小劇場觀衆席的最上方。

說是小,其實也有三百來個座位,此時已經坐滿了一大半,來看節目的觀衆看上去也都是普通人的樣子。

盛慕槐和柳青青松了口氣,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過了二十來分鐘,位置都被坐滿了,節目終于正式開始。

第一個演出是由某國營歌舞團的演員為大家帶來的舞蹈《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熟悉的歡快音樂響起,十幾個男男女女登場,男的穿白襯衫黑褲子,女生穿紅色格子襯衫和黑色短裙,手挽着手轉着圈,跳起了頗具時代特色的舞蹈。

盛慕槐眼尖,一眼就看見了周青蓉,她站在最後,紮着兩根麻花辮,塗着厚重的舞臺妝,跟一個瘦高的男生挽着手轉圈。

在播到那句“幸福屬于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時,所以人都跳起來,在空中兩兩擊掌。

……這都是什麽尴尬的小學生舞蹈。

周青蓉也不是國營歌舞團的成員,估計這個老板也就是打着歌舞團的旗號來騙人,最多有那麽三四個演員是真歌舞團出身的。

這樣想想,起碼周青蓉不是在幹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

可是,周青蓉是個沒有入過社會的學生,在這種場子裏走穴,總是會有很大的風險,說不定哪天就被人騙了。

第一個表演很快結束了,下面是港臺歌曲串燒。本來盛慕槐以為無非是鄧麗君的《甜蜜蜜》,《大城小事》,劉文正,鳳飛飛之類的,沒想到竟然張國榮的《風繼續吹》和《Monica》。

盛慕槐很喜歡這兩首歌,跟着一起唱:“thanks,thanks,thanks,thanks,Monica. 誰能代替你地位?”

柳青青在一旁吃驚:“槐槐,你還會唱這種鳥語歌?你好厲害啊!”

臺上的男歌手也很會帶動氣氛,鼓着掌讓大家一起站起來跳舞,已經有十幾個青年按捺不住沖了下去,就在舞臺前蹦迪。保安攔都攔不住。

柳青青看着那些留着長發的男青年像戲裏的妖魔鬼怪一樣甩着頭,眼睛簡直都要掉出來了。這都什麽表演啊!

不過還有讓她更大開眼界的,模特秀一開場,身材姣好的模特就穿着恨天高超短裙走了出來,後面還有穿泳裝的走秀。

柳青青紅着臉低下了眼睛,用家鄉話念叨一句:“我的個親娘呀,她們在幹啥呀?”

盛慕槐竟然又在裏面發現了周青蓉。她穿着一件明黃色的開叉露腰連體泳裝,踩着同色高跟鞋,腰肢搖擺的走上舞臺,紅色的唇微微翹起,鮮豔的令人心動。

盛慕槐聽見旁邊一個男的倒吸一口涼氣,說:“現在的表演不得了了。” 他的同伴笑說:“這個小妞臉好看,身材也真不錯,你看她前面。”

盛慕槐聽得緊握拳頭。作為一個21世紀穿越過來的人,她當然不會視一個泳裝秀為洪水猛獸,但周青蓉才十六歲啊。她應該好好坐在課堂裏學習或者練功,而不是裸露着自己還稚嫩的軀體,在昏暗的小場子裏供男性觀賞評論。

“槐槐,模特秀結束了沒有?” 柳青青紅着臉問。

“結束了,你可以擡頭了。”

柳青青這才舒了一口氣:“那幾個大妹子是真放得開,要我……一輩子也做不到!”

盛慕槐笑笑,笑容有些難看。

又過了兩三個表演,場上的燈光變得五顏六色起來,主持人說:“讓我們有請泉水樂隊為我們帶來歌曲《成吉思汗》和《殺死兔子的第十三年》!”

場下沸騰了,前排的年輕人又狂躁了,看來泉水樂隊還蠻有名氣的。

結果等他們一上來,柳青青笑了,這不就是剛才蛤-蟆鏡和胖子那夥人嗎?感情他們沒騙人,還真是來這演出的樂隊。

蛤-蟆鏡是主唱兼吉他手,胖子是鼓手,貝斯手和另一個吉他剛才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臺下走上來了五個穿着熒光色背心和亮片高腰短褲的姑娘,裏面又雙叒有周青蓉。

青蓉到底怎麽了,是有什麽事缺錢嗎?盛慕槐不禁想。

《成吉思汗》是德國樂隊“成吉思汗”的一首歌,國內歌手張蝶翻唱過,但是泉水樂隊唱的卻是德語原版。

雖然聽不大懂意思,但曲子被他們改的歡樂勁爆,幾個伴舞也好看,很容易就調動起大家的積極性,那十幾個臺前蹦迪的年輕人又跑了上去。

等這首曲子一完,剩下的伴舞都走了,就只有周青蓉還留在舞臺上,她把身上的紫色背心和亮片短褲一脫,露出了裏面純白的連體衣,屁股上還有一個圓圓的兔子尾巴。

她戴上兔子耳朵,靠近主唱,一手搭在他的皮外套上圍着他轉圈,主唱忽然掏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刀,假裝刺進她的胸膛,她倒在了舞臺中央。

樂隊的人圍着她的“屍體”瘋狂地蹦跳着,吉他和鼓的聲音大的刺耳,他們一邊蹦一邊唱:

“殺死兔子的第一個年頭,

她雪白可愛皮膚柔軟;

殺死兔子的第二個年頭,

她耳朵耷拉皮膚發皺;

殺死兔子的第三個年頭,

她開膛破肚血肉模糊;

……

殺死兔子的第十三個年頭,

她爬了起來,搖搖尾巴,變成了一條狗!”

這最後一句,周青蓉從地上緩慢地爬了起來,趴伏在地面。

“這什麽意思啊,槐槐你懂了嗎?” 柳青青一頭霧水,湊近盛慕槐耳朵邊大聲問。

盛慕槐搖頭。這應該是他們樂隊自己寫的歌吧,誰知道裏面有什麽隐喻。她也不關心。

她只知道看到青蓉這樣賣力的表演,先是兔子再是狗的,心裏很不好受。她也苦練過那麽久,她本來不用這樣的。

終于所有節目都結束了,盛慕槐和柳青青走出了小劇場。

“我們現在怎麽辦?” 柳青青問。

“就在這個胡同口等吧,後門在裏面,演員都會從裏面出來的。” 盛慕槐說。

柳青青沒什麽主意,盛慕槐說什麽就是什麽。于是兩個人靠着牆等着。

人都走光了,劇場外空曠又安靜,往遠處看,還能看到街道上點點燈火在空中的倒影。

很多演員都從後門離開了,卻一直沒有看到周青蓉。

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在她們身邊停下,蛤-蟆鏡一腳踩地問道:“你們在等誰啊?”

盛慕槐對他那首兔子歌觀感不好,又不喜歡他們讓周青蓉在歌裏的表現,就沒理他。

想了想,她拉着柳青青往胡同走去,後門還有人,也能看看周青蓉究竟在做什麽。

“嘿,看了咱們的表演,兩個小娘兒們還甩哥兒幾個臉子!” 胖子說。

蛤-蟆鏡一推墨鏡:“可能咱們的歌又把她兩個給吓到了。這兩個小丫頭一看就是學校裏的純妹子。得了得了,胖子,咱們下場幾點,是不是要快點兒趕過去?”

“還有半個多小時,早着吶。”

“還是先過去,別遲到。” 蛤-蟆鏡說。

胖子已經從口袋裏掏出煙:“先抽一根,剛憋狠了,得抽一根再走。”

“你就這出息。” 蛤-蟆鏡踢了胖子一腳。

盛慕槐柳青青剛接近後門,就聽見了周青蓉的聲音:“可是您說過是十元的。”

“你就是個伴舞的,跑龍套!懂不懂?給你五塊錢就不錯了,還真拿自己當根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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