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國青年京劇演員新秀大賽?盛慕槐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比賽。

範玉薇于是介紹, 中國青年京劇演員新秀大賽是由中華戲劇家協會發起,由《中國戲劇報》和中央電視臺協辦,受到文化-部支持和推廣的一個全國性的比賽。

總之規格很高, 在戲曲界的青年“梅花獎”。

這個比賽的目的是發掘年輕的優秀京劇演員,所以下至戲曲學校高年級學生, 上至30歲以下的青年京劇演員,都可以報名參加。

最重要的是, 這個比賽的複賽, 決賽都會在中央電視臺和首都電視臺播出, 是讓全國觀衆認識自己的好機會,如果獲得了名次,對演員畢業後留在首都工作有極大的好處。

雖然不能類比,但這就跟101一樣,不能得獎的演員起碼混個眼熟,表現得好的就可以C位出道。

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演員,通過這個比賽,可能就能走上職業生涯的淩雲大道。

“雖然你已經是我的徒弟, 在首都也算是小有名氣,但誰又嫌認識自己的人多呢?”

範玉薇笑着說:“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

“咱們學校今年正式獲得國-務-院的批準,要從中專升為本科了。從今年起新招收的學生學制都會延長一年,至于老生, 可以選擇按時畢業,仍然拿中專文憑,也可以選擇再延期一年, 拿本科文憑。我想你會選擇留下來。”

那是當然,盛慕槐眼睛一亮。讀大學是爺爺曾經對她的期望,她自己也明白,今後各行各業都會越來越重視教育水平,雖然戲曲有它的特殊性,但能拿大學文憑為什麽不去拿呢?

而且她一直認為自己應該在與戲曲相關的文化課上繼續鑽研,現在多了一年的時間,她能好好學習了。

“這就結了!你看,新秀賽的初賽是在八月,決賽是十一月底,你還在學校上學,什麽都不耽誤。” 範玉薇說。

盛慕槐高興地點頭,參加比賽,能擁有大學文憑,這都是大好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給爺爺和鳳山的同伴。

不過不急,她買了五一回家的火車票,等到時候再告訴大家也不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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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前,盛慕槐去李韻笙家裏取爺爺的戲服。

李韻笙住在萬順胡同一座四合院後院的南屋裏。這間四合院是他□□了之後購置的私産,十年的時候被沒收了,平-反後他分得了一間南屋,也就一直住在裏面沒挪窩。

他的家裏也擺了幾張當年在影樓拍攝的戲妝照,其中一張是和辛老板一起拍的《四郎探母》劇照。

辛老板穿旗裝戴着旗頭,懷抱小嬰兒翹腿坐在椅子上,雍容華貴。驸馬爺站在公主的身邊,穿紅色蟒袍,額間一抹頂膛紅,翎子沖天,因是微微側身,還露出背後挂的狐尾來,一派英俊潇灑的氣度。

兩人微微側對着彼此,雖然視線并沒有相觸,但神态間卻自有默契。

李韻笙見盛慕槐看得認真,戴上老花眼鏡笑着說:“這是我們剛在天津走紅的時候照的,那時候多年輕呀。十年時好多老照片都毀了,這張倒保留了下來。”

他指着另一張大合照說:“這是咱們科班的照片,你看這是我,邊上的是韻春。”

盛慕槐湊近去看,兩個少年身穿長衫混在一大群師兄弟中,笑得燦爛又很開心。

李韻笙去房間裏把那個盒子捧出來,遞給盛慕槐,囑咐說:“慕槐,我請求你好好保存這些東西。或許有一天你還有機會見到教你辛派的老師,那就讓他看看……”

“如果見到他,我一定會還給他的。” 盛慕槐說。

她坐上了回家的火車,沒敢把裝着辛老板珍貴戲服的盒子放在行李架上,就一路抱着,連廁所也不敢去上,等終于下車的時候腿都麻了。

爺爺到縣城火車站來接她,手上拿着給她帶的保溫杯,裏面裝着她喜歡喝的熏茶。

把保溫杯遞給她,接過她手上的袋子,他掂了一下說:“喲,什麽東西這麽老沉?”

盛慕槐趕緊阻止:“您別掂,裏面東西可寶貴了,是我給您的禮物,但現在先別看啊。”

盛春的手本來都放在袋子的繩結上了,立刻又松開,捧着那袋子笑:“現在出息了,知道孝敬爺爺了。”

“那當然,我一直都孝順爺爺的。我還給鳳山每個人都買了禮物呢,怎麽大家今天都沒來?” 不是盛慕槐自戀,她都快一年沒能回來,按以往的慣例,鳳山的人,起碼大師兄和二麻子肯定會來接她。

爺爺的笑容陡然淡了下去,別開眼睛遞給盛慕槐一張汽車票:“他們還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您沒告訴他們嗎?” 盛慕槐驚奇地問。

盛春搖了搖頭:“咱們先上汽車吧,時間不多了。”

他們擠上了擁擠而狹窄的汽車,盛慕槐要接過盒子,但爺爺不讓,堅持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往窗外看,縣城變得更熱鬧和繁華了,街面兩側開了許多新店鋪。經過一個賣水果蔬菜的小推車,賣家大聲吆喝着:“新鮮的土豆,茄子,看一看喲——” 只是這叫賣聲和碟片店裏播放的港-臺流行樂混雜在一起,幾乎聽不清楚。

車開着開着,忽然有人拿着一桶洗過菜的髒水,一下潑在馬路上,車輪便從爛菜葉子、白菜梗子上碾過。隔着不遠,還有兩個中年婦女正在用家鄉話對罵。

這場景許多人看了要皺眉頭的,但是盛慕槐卻不知為什麽感到很放松,她愛這喧嚣熱鬧的煙火氣。

終于,汽車駛入槐上鎮,隔着老遠,就看到那兩個醜陋可怕的大煙囪噗噗冒着煙,污染了一大片天空,盛慕槐的心情一下就沒那麽好了。

都快要忘記了,槐上鎮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可走到鳳山門前,她才是真正受到了沖擊。原來挂在鐵門上那塊雕刻着精致花紋的“鳳山京劇團”木招牌已經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比原來更高大的新鐵門。

爺爺掏出鑰匙打開了鎖,走進去,院子裏的電視機,小飯桌,板凳,一堆一堆來看電視的人群全消失了,角落裏堆放着大堆的布料,有工人正把這些布料往原來的練功房裏搬。

盛慕槐不敢置信,眼睛一一掃過,大師兄二麻子的宿舍,笑蘭姐青蓉的宿舍,班主和梅姨的屋子……全部都被一把鎖鎖住了,門窗灰暗,看上去就很久沒人打開過。

她的心像是突然塌陷了一塊,能聽到呼呼的風吹聲,行李也随之掉在地上。

“爺爺,鳳山呢?” 她顫抖地問。

盛春拎起掉在地上的行李,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槐槐,咱們回屋裏說。”

盛慕槐被盛春扯回了小屋。那個久未見的煤爐又擺在了外面,上面溫着兩菜一湯。

盛春把行李放在地上,盒子擺在桌上,那雙已經看過許多世事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小孫女,溫聲說:“槐槐,鳳山解散了。”

盛慕槐僵硬在原地:“解散?什麽叫做解散,是說鳳山從此以後消失了,不存在了嗎?” 她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盛春點點頭。

“不可能的,這是班主父親的遺願啊,怎麽可能解散?那大師兄,二麻子,班主,梅姨他們人呢?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盛慕槐雖然還是克制着,但聲音卻越來越高。

盛春沉默幾秒,然後說:“一月的時候大夥就散了。” 只是那時候你要去香港,我們不願打擾你,後來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我不信!” 盛慕槐甩下這句話沖出房門,她要自己去看個清楚。

可是一切确實都消失了。

無視工人的阻止沖進排練廳,那些熟悉的刀槍劍戟、板凳磚頭不見了,那她曾經灑過不知多少汗水,度過不知多少黑夜白天的地方,堆滿了如山的布料和成衣。

大堆的衣服遮蔽了窗戶,光亮只從門口傳來,倉庫又大又森冷,好像一個噩夢。

工人跑進來:“這是倉庫,你幹嘛的?快出去!”

盛慕槐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以往還沒進院門,就能聽到二麻子的喊聲,看到他橫沖直撞的,早上大師兄會在院子裏練功,汗涔涔的,看到她對她微笑一下。

可現在整個院子安靜地可怕。像是死了一樣。

她再繞到後院,也是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她站在原地,好像被所有人抛棄了一樣。

爺爺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他倚在後院門上對她輕聲說:“槐槐,飯菜做好了,先吃飯吧。”

盛慕槐向游魂一樣,跟在爺爺的身後回到了他們蝸居的小屋。兩只碗兩雙筷子,又是坐在爐子旁吃飯的日子。

她努力扒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抹了還流,抹了還流。她把飯菜塞滿了整個嘴,米飯是鹹的,心裏面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一點兒也沒被填滿。

鳳山一直是她的後盾,就像爺爺一直是她的支柱一樣。

可今天,後盾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學鵬一直說,你回來了要告訴他,他想見見你。今天晚上咱們就去看他們吧,你笑蘭姐剛生了個大胖小子,你不是還有禮物要給他們嗎。”

見盛慕槐還一副打不起精神來的樣子,盛春站起來轉移話題,他走到那個盒子前:“讓我看看我們槐槐從香港買了什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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