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而複生

徐宋并未出言。

但幾息過後,他五指微攏,指尖輕輕回扣住蘇祀的手。

徐宋的溫度順着相觸的肌膚浸到蘇祀每個毛孔裏。

久違的感覺。

微微的,似乎帶着些酥麻。

兩人就此般手指相扣,行于定風谷密林之中。

徐宋淺淺拉着。

蘇祀緊緊跟着。

一行少言語,但卻讓人感覺分外親密。

徐宋手一貫有些涼,蘇祀因氣血不足,同樣指尖微冰。

故而兩人手牽在一起,不會出汗,都帶着彼此那股清爽,蹭過薄繭,觸感清晰。

太久太久不曾有過此般碰觸了。

蘇祀心裏止不住地留戀,食指輕輕刮擦着徐宋的手背,卻又裝作是不經意動作的樣子。

時間一點點過,天光逐漸歪斜。

陰影寸寸打下。

“你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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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先尋一處休息。”

徐宋停于一處山洞,轉眸看向蘇祀。

蘇祀盯了一瞬依舊與面前人相牽的手,停頓一下後,先行松開。

他不想徐宋先甩開他的手。

夜來得很快。

為了避免吸引走獸,兩人并沒有徹夜燃燒火堆。

處于山谷之中,月光被密林遮掩,加之二人又在一處山洞內,故而四周多半是黑暗。

即便是蘇祀,視野範圍也近上很多。

谷中安靜,周圍走獸腳步聲便越發明顯起來,時遠時近。

蘇祀很難在這種環境下睡着,哪怕是留一根弦作為念想的睡着也很難做到。

長期訓練出的警覺使得蘇祀即便閉着眼,腦中依舊清晰一片。

他轉頭看向一邊的徐宋,頭發微微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睡不着?”

徐宋的聲音淺淺出現在山洞之中。

“嗯。”

“我吵到你了?”

“不曾。”

徐宋從自己那處坐起,然後看向蘇祀的方向。

“你先睡。”

“上半夜我來守。”

蘇祀剛想回上一句,突然,周圍傳來一聲咔嚓響。

他的目光瞬間跟了過去。

同時,一邊的徐宋也不再言語。

想必,兩人是一起注意到了這聲音。

蘇祀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手背上做出一個類似于走動的動作。

徐宋會意,對着蘇祀微颔首。

兩人心中都已經有了概念。

剛才那聲咔嚓,絕不是動物發出來的。

是人。

定風谷內有其他人這件事,并不奇怪,畢竟望南國第一藥谷,想求藥的,絕對不僅僅是蘇祀。

但,那人為何深夜還四處走動,若是因為發現此處有人,卻又為何偷偷前來。

剛才那聲音,明顯是輕功落地。

蘇祀身體肌肉繃直,手習慣性地微微一握,但卻攥了個空,手裏已經沒有慣常用的那柄刀了。

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蘇祀心中的疑慮卻有所加深。

除了第一下的輕功落地外。

剩下的腳步聲并沒有明顯的遮掩,幾乎是每一步都踩在地面上,留下非常清晰的聲響。

“難不成,只是路過?”

即便心中有顧慮,蘇祀依舊高度集中地看向山洞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就在那人馬上要出現在山洞口的時刻,蘇祀不着痕跡地起身,微下蹲,準備直面迎接。

肌肉緊繃,箭在弦上。

一聲。

“有人嗎?”

蘇祀的心,猛地顫了一瞬。

這聲音,太過熟悉……

他瞬間站起身,悄無聲息地朝山洞口走去,但在走到徐宋身邊之時被攔住。

兩人對視。

蘇祀明白徐宋眼中的制止之意。

但是山洞口那人的聲音太熟悉,他不能不去。

就在蘇祀想回給他一個視線讓徐宋放心的時候。

那聲音的主人出現在山洞口。

在看到影子的一瞬間,蘇祀視線中湧起顯而易見地退縮和緊張,但是卻還在猶豫後朝山洞口看了過去。

一息之間。

安靜的山洞內出現了一聲極為明顯的倒吸氣。

是蘇祀。

他眼裏寫滿了不敢相信。

“哥。”

“哥,真的是你嗎?”

蘇祀極快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緊緊握住,鲛紗下的眼中,都泛出猩紅。

“哥哥,我就知道。”

一絲哭腔,又被他生生忍住。

将近二十年不曾見。

面前人容顏和當時幾乎無異。

朱唇皓齒,五官濃郁,帶着驅不散的少年氣。

蘇祀的手觸上面前人的臉。

“南栩……”

那男人臉上略過驚慌,将蘇祀的手拉下來。

“閣下怕是認錯人了,在下不是閣下口中所說的南栩,在下名為奉陽。”

蘇祀還想再說些什麽,肩膀卻被一束清涼所觸碰。

他的思緒一點點回歸現實,一口氣緩緩咳出,終于清醒過來。

“抱歉,将閣下錯認成,已故的家兄了。”

蘇祀說完這句話後,便兀自進了山洞。

“不知可容在下宿于此處,我本是聞家弟子,此番不小心迷路于谷內……”

奉陽看向還站在原處的徐宋。

“請便。”

徐宋的聲音似乎比往日還冷上幾分。

蘇祀餘光裏,是奉陽拘謹的側影。

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長相。

甚至年齡都和當年相仿。

“是啊,正是相仿,才不可能是他。”

蘇祀極輕極輕地嘆出一句。

蘇祀口中的南栩,是當年與他一同在霜雪閣訓練的人。

兩人同年進霜雪閣,南栩略大他兩歲。

于非人的訓練中生存,極為艱難。

霜雪閣的地下訓練場內每天都有幼童或者是少年的屍體被拖出來,他們要麽就是被累死,要麽,就是被吓死。

那段黑色裏,南栩一直都以兄長自稱,對蘇祀極為照顧,兩人算得上是相依為命。

蘇祀不會束發,都是南栩慣得。

“有哥哥幹嘛還自己束發?”

就此般,他,曾為蘇祀束了十年的發。

卻最終,含笑死在了蘇祀的刀下。

那是兩個人在霜雪閣內的最後一次訓練。

要得就是斷情絕愛,自相殘殺。

那不是蘇祀第一次握刀,也不是蘇祀第一次殺人,但是他站在南栩面前,手卻難以抑制地發抖。

那天,他頭上的發,還是南栩為他束的。

南栩那是說,今日對抗,要紮緊。

那天,霜雪閣地下,彌漫着濃郁的血氣,仿若空氣中都飄着猩紅色。

蘇祀嗅着滿鼻子的血味,得知自己過會要殺掉的人,是南栩。

他不知該如何去做。

但南栩告訴蘇祀。

如若不對抗,便會兩個人都死,對抗,還有一個人可以活着。

“我會拼盡全力,祭安,你也要同我一樣。”

蘇祀近乎是在迷離中點點頭。

一具具屍體從擂臺上被拖下去,終于到了蘇祀和南栩對峙的時候。

“拼盡全力,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

這是南栩對蘇祀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便死在了蘇祀的刀刃下。

蘇祀用的是南栩最熟悉的殺人手法。

但南栩騙了他。

他主動脖頸擦刃,淋漓的鮮血噴入蘇祀的眼睛。

世界在那一刻,染上了蘇祀最惡寒的血色。

……

山洞內。

蘇祀緩緩閉上雙眸。

那個為他束了十年發的哥哥。

那個在霜雪閣內唯一對他好的人。

死在了,他的刀下。

南栩的死,永遠烙在他的心上,只要回想起來,便是撕開皮肉般的痛意。

用力卻又壓制地呼出一口氣。

蘇祀看向不遠處的奉陽。

他的臉,聲線,和南栩死那年都沒有任何差別。

轉世嗎?

若是轉世,南栩哥的确可能會這般光景。

一道身影擋住了蘇祀的視線。

他眸光上擡,兜頭,幾寸錦落下。

“夜裏寒涼。”

蘇祀看向面前的徐宋,點點頭。

“多謝師尊。”

“休息。”

徐宋說完後,坐到了蘇祀旁邊的位置,背挺直,閉眸打坐。

蘇祀半眸看向一邊,心神隐隐。

“師尊,你相信這人間,有死而複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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