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很想他

溫泉內, 蘇祀外袍扔在一邊,着一寝衣入睡,溫泉水被龍氣浸潤, 可以說是人間難得一遇的寶地,普通沒有根骨的人來這裏泡一泡或許都可以易經洗髓。

渾身被溫熱的水包裹,蘇祀靜靜靠在溫泉壁邊, 盤起雙腿,緩緩調息。

龍氣吸納入肺腑, 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體內氣息的周天運轉,活絡着他泛有暗青色的筋脈。

一小聲細微入水的聲音。

蘇祀聽到了, 慢慢從調息狀态中轉換過來。接着,他感覺到腿邊傳來了一處冰涼的感覺, 再然後那處冰涼緩緩離開,推動着他周邊水流的游走。

從調息狀态中結束, 他依舊閉着眸, 雙手朝水底一拉, 緊緊握住一方圓圓的東西。

眸光掃去。

鏡子?

蘇祀拿着鏡子左右看看,莫名覺得鏡面比剛才溫熱上許多, 竟然隐隐比這水的溫度還高些。

……

或許是錯覺吧。

蘇祀伸手抹了一把有些濕潤的溫泉口, 把自己外衫朝旁邊離遠了些, 可能是因為這處太滑, 所以鏡子自己落入水中。

将其置于身後, 蘇祀重新坐在溫泉裏, 眼眸望向天。

這一處被結界凝結,所以從裏面向外面看過去, 周遭似乎都帶了些淡淡的金色龍氣,穿過結界, 太陽的光彩不再如往日那般奪目,分辨不出顏色,便也難以确定周遭的溫度。

不過就算是炎熱的夏天,散夜殿也依舊是如冬天一般寒冷。

想到徐宋,蘇祀轉過身去,雙手撐着溫泉邊沿,有點懶散地靠着,他将那枚鏡子握在手裏,輕輕一嗅,莫名感覺到鏡子似乎顫抖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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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祀再次嗅上一下。

鏡子并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能聞得到那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霜香,明明是寒涼的味道,但他莫名心裏覺得暖。

蘇祀指尖輕輕觸摸着鏡面。

“徐宋,我好想你。”

鏡子溫度有幾分發燙,但因為蘇祀的手被溫泉水熏得很熱,所以他并沒有發覺。

隔了幾息,他睹物思人,竟看着鏡子覺得眼眶發疼。

伸手随意揩了一把眼睛。

指尖的溫泉水落在蘇祀的朱砂痣上,又一點點流下來,像是哭過的痕跡。

他的聲音帶了輕輕的顫抖。

“這麽多年,你想不想我?”

蘇祀将鏡子輕輕放到一邊。

他并不知道,在他放下的那一刻,鏡身動得厲害,甚至帶起一圈圈鏡面水紋。

換上幹淨的裏衣,蘇祀随手将泡濕的那件扔進衣簍裏,正在穿外衣的時候,他聽見外面有清晰的腳步聲,明顯帶着功夫。

聲音雖然輕,但是只是因為施展輕功,并不是刻意軟下步子消音。

如此一來,蘇祀本突然提起來的心稍微放下來了一絲,看上去,不是偷襲,偷襲并不會如此喧嘩,或許是聞家上山采藥的人。

想到聞家,他突然想起來了奉陽,那天他被白山雪強行帶回去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奉陽在哪。

剛将衣物穿好,蘇祀看見玄龍朝這邊走了過來。

“你聽說過,奉陽這個人嗎?”

玄龍搖頭。

“那南栩呢?”

玄龍的目光似乎猶豫了一瞬,脖子轉動幾分,眸中似有迷茫,但最終還是搖搖頭。

“不記得了,我活了将近千年,怎麽可能什麽都記得住。”

蘇祀見他不像是隐瞞的樣子,轉眸朝結界外看去,一個身影飛快地略過。

“月來宗?”

竟然不是聞家的弟子。

“月來宗的人怎麽會來這?”

他的目光緊緊盯過去。

“這麽多年月來宗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玄龍憑空變出一盞茶。

“月來宗,現在幾乎可以和雲隐派媲美了,甚至比雲隐派更吃香一些。”

“怎麽可能?”

“當年月來宗不只是小小一個門派嗎?”

“小孩,知道什麽叫做趨炎附勢嗎。”

玄龍咳嗽了兩聲。

“這個成語好像……”

“诶,算了,就是月來宗莫名和皇家走得很近,本尊閑來無事在安流城上面看過,皇帝身邊的影衛可都變成了月衛。”

蘇祀稍作聯想。

“之前我問過,現在在位的皇帝李蜀翰,可并不是當年的太子。”

“嗯,算你腦子比較靈光。”

玄龍又變出一盞茶,憑空推到蘇祀面前。

“皇家那些事,無非就那三三兩兩,殺父弑兄呗,月來宗的确幫了大忙。”

“可月來宗為何要幫李蜀翰?”

“幫太子不是更容易嗎?”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玄龍的聲音倒是有些平靜。

“人情世故,誰說得清呢。”

“而且,我曾經稍微得了解過那麽一些,好像有個什麽東西叫,霜雪……”

“霜……”

玄龍突然頭猛地一疼,手一下扶到額角,甚至冷汗滴落下來。

“你怎麽了?”

蘇祀注意到他的異常。

“沒事。”

玄龍逐漸恢複了原來的狀态。

“我剛才說什麽了?”

“你剛才說,霜什麽。”

聽得時候還沒有感覺到,突然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蘇祀一下注意到這霜字,如果後面正常接上,難不成是……

霜雪閣?

蘇祀眸子睜大,眼尾朱砂痣略有抖動。

“你繼續說啊!”

“說?你要本尊說什麽,本尊不知道。”

玄龍表情似乎真的很茫然。

“你剛才不是說出來了嗎,你繼續說啊。”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玄龍轉身走到一邊,似乎自己也在回憶着剛才到底要說什麽。

“罷了。”

蘇祀看他的狀态也不像是在作假,就此作罷。

“你看我身體這幾天調息怎麽樣了?我什麽時候能回抟搖山?”

抟搖山上。

徐宋走出散夜殿,在半山腰看見白山雪。

“你這是做什麽去?”

白山雪手中拿着扇子,背着一背簍的藥。

徐宋沒有言語。

白山雪将扇子置于眼底,微微搖着,只露出一雙似乎可以看穿人靈魂的眸子。

“北虔,既然你不答,我便當你是無事在山中走動,既如此,便來我初桐堂,幫我煎藥。”

徐宋神色隐了隐,并未拒絕,點頭一瞬,喉中發出一聲有些發悶的嗯。

初桐堂,白山雪在一旁清洗草藥上的泥土,徐宋站得筆直,手中握住一把桐油小蒲扇,一下又一下地扇着,藥香緩緩鑽出,潤人肺腑。

兩人共處一室,卻并未有人出言。

終是白山雪打破了沉靜。

“你要去找那小孩?”

“嗯。”

徐宋回答地幹脆,并沒有遲疑。

“一定要去?”

“你現在去不一定能在玄龍那讨到什麽好果子吃。”

白山雪眸光轉轉,視線落在徐宋身上。

“還是要去?”

“嗯。”

徐宋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啞意,卻無比堅定。

“為什麽這麽突然。”

白山雪唇角帶着笑意,眸中卻又有着一種沉澱着的智慧。

聽到他的問話,徐宋心中想起剛才看見的蘇祀的臉,那一張許久都未見過的,驚為天人般的臉。

他的喉結微微抖動一瞬,唇輕啓,卻一時間并沒有發出聲音。

徐宋再次想到那眼尾滑下的一滴淚,就像是當年,他自裁時那樣,淚水滑過朱砂痣,仿佛染上了血的顏色。

他耳邊回蕩着水鏡裏聽到的聲音。

“徐宋,我想你了。”

然後又是一句。

“你想我了嗎。”

在那一刻,他即便再克制也沒有辦法停下心裏的那聲嗯。

他想他,想入骨髓,想入血脈,徐宋想把他扯進骨裏,融進血裏,再也不分開。

“要說什麽?”

白山雪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初桐堂內。

“我想見他,很想。”

面對自己的長輩,徐宋的聲音難得緩和上幾分。

“這麽多年,終于承認了?”

徐宋腦中一遍遍都是蘇祀摘下鲛紗的那張臉,一遍遍都是那句你想我了嗎,那滴淚仿佛紮到他心裏一樣,他無法克制地回憶起他當年擁抱着那具一點點變得冰冷的屍體時的狀态。

“我不要,他,再離開我。”

“我不允許,也絕不會。”

說完這句話,徐宋輕輕地将手中的蒲扇放下,朝白山雪行一禮。

白山雪扇子拂了下。

“有些話跟我說沒用,得跟人家說。”

“畢竟那刀,一半也算是你紮的。”

徐宋的呼吸重了一拍。

白山雪倒是笑出聲來。

“行了,知道不是你自願的,這話就是提醒你一句,後悔的事,別再讓它發生,救他這一命,付出了多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徐宋颔首,轉身踏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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