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霜降到來,氣溫更低了。

過了一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大雜院裏的生活跟往常無異。

「……婉兒!婉兒!」

衣服晾到一半,正對着天空發呆的婉瑛被人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瞥見陶大娘正看着自己,愣愣地問︰「什麽?」

陶大娘一臉失笑。「還問我什麽?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好久了,叫了好幾聲也沒反應,到底在想什麽?」

「沒什麽。」總不能說在考慮要不要答應做續弦的事。

陶大娘輕嘆一聲。「是在想玉珠嗎?」

「呃,對,不知她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想到玉珠對秦将軍徹底死心之後,選擇當一位錢老爺的妾,過沒兩天就被對方接走了,婉瑛不是不關心她,只是既然選擇了那條路,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而自己也只能祝福。

「她想要過好日子,終于如願進了大戶人家、當了人家的妾,日子好不好過也是她的命,你就別替她操這個心了。」陶大娘說到玉珠,總是搖頭嘆氣。「倒是你,打算怎麽辦?」

婉瑛有些納悶。「什麽怎麽辦?」

「秦将軍好久沒來了。」還以為他是真的對婉兒有意呢。

「沒事來做什麽?」婉瑛噗哧一笑。「原來陶大娘這麽想念他,下次見到将軍,我會轉告他的。」

陶大娘好氣又好笑地啐罵。「你這丫頭,可別亂說!」

「他還是不要來的好……」她已經夠煩惱了。

「其實你心裏是喜歡秦将軍的對不對?」陶大娘也是過來人,多多少少看得出來。「當初他要你做妾,你應該答應的。」

她斂了斂唇畔的笑意。「就算喜歡,我也不做他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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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的正室不在了,等到對年之後,應該就會再娶,可是咱們這種身分,可別指望能當上一品武官的繼室……」陶大娘牽起她的小手。「外頭冷了,還是進屋裏頭再說吧。」

婉瑛想着她的話,心口沉甸甸的。

「唉!我是不曉得秦将軍心裏是怎麽想的,就算他真的要續弦,也應該會挑個門當戶對的,他再如何中意你,也得看家中長輩同不同意這門親事。」陶大娘滿是憐惜口吻地說。

可是對方不只當面詢問自己的意見,還要她好好考慮,難道沒有事先想過這個問題?婉瑛并不認為那個男人做事會如此輕率,可是陶大娘說的也沒錯,就算本人不在意身分上的懸殊,家中的長輩呢?

難道現在問題不在于自己願不願意,而是秦鳳戈有沒有辦法說服家中長輩,娶一個浣衣女當續弦了?

待婉瑛意識到自己居然煩惱起這個問題,才領悟到原來她這麽喜歡秦鳳戈,不只是喜歡,還很認真地考慮兩人的未來,之前拒絕做妾,是因為過不了道德感和罪惡感這兩道關卡,那是她在做人處事上的大原則,再怎麽心動,也必須克制,不能讓它淩駕于理智之上。

若是嫁給他當續弦,就不會傷害到另一個女人,也不算破壞別人的家庭,情勢如此改變,婉瑛便很難再抗拒內心的期待,像秦鳳戈這麽好的「良人」,要是錯過,恐怕一輩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優的對象。

陶大娘又拉起她的小手,面露憂慮之色。「就算順利嫁進将軍府,不需要從早到晚面對那些長輩,也不必小心翼翼地伺候、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可是禮數還是要懂,聽說秦府的老太君年已七旬,如今大權還是一把抓,更別說還有二房、三房在,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實在擔心你會應付不來……」

「陶大娘怎麽知道這麽多?」婉瑛打趣地問。

她苦笑一下。「還不是玉珠去打聽來的,她只盼有一天能做秦将軍的妾,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婉瑛沉吟不語,其實陶大娘說得沒錯,她就很佩服後宮的那些嫔妃,得踩着別人的屍體往上爬,用別人的鮮血來取暖,自己是一輩子也學不來的,宅鬥頂多是宮鬥的縮影,可也不能小觑它的威力,她自認不夠聰明,也不夠心狠手辣,更不像穿越故事中的那些女主角,擁有一個強大的後臺。

可是婉瑛并不想逃避困難,就好像參加柔道比賽,對手的體型是比自己壯碩,但沒有挑戰看看,永遠不知道最後誰輸誰贏。

等下次再見到秦鳳戈,她要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他,至于他家中長輩同不同意,以後再來煩惱吧,最起碼也要将心意表達出來,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只是這一等,三個月都沒見到對方的人影,而且還等到一個壞消息——

這天,婉瑛一大早起來,發現外頭飄起了皚皚白雪。

只有去過合歡山賞雪的婉瑛相當地興奮,盡管雪下得并不大,還是讓她在外頭待了好久,不想進屋。

她伸手拉攏了下身上單薄的短襖,經過前任主人的細心縫補,還可以再穿上一季,一個人站在天井,忍不住又想起已經消失許久的秦鳳戈,不禁有些困惑、迷惘和忐忑不安。

該不會是後悔了?

還是決定娶個家世比她更好的姑娘?

或是家中的長輩堅決反對,所以不敢來見她?

剛開始兩人經常見面,就算不想見,還是會不期而遇,可是當她真的想見他時,卻老是踫不到,又不好意思主動找上門,于是開始産生懷疑,她向來不是個會自尋煩惱的人,可是在這節骨眼上,偏偏就鑽起牛角尖來了。

「向婉瑛,這一點都不像你……」難怪有人說只要遇到愛情,女人就會變傻、變笨。

「你的自信跑去哪裏了?只不過是一個男人,就讓你站在這裏唉聲嘆氣,實在太可笑了,就算失戀了又怎樣?又不是第一次被甩,也不是世界末日到來,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大聲地對自己說。

接着,她用手心拍了幾下冰涼的臉頰,好激勵自己。

「也許他是工作太忙,等忙完了自然就會出現。」可……她還是好想見到他,就算說個幾句話也好。

她決定找些事情來做,免得又胡思亂想了。

就在這當口,陶大娘一面拭淚、一面走進大雜院,讓婉瑛頓時一怔,不由得又踅了回來。

婉瑛見她眼眶濕紅,面露哀凄之色,可不像是有沙子跑進去。「陶大娘,你在哭什麽?出了什麽事?」

「婉兒……」陶大娘才開口,就哭出聲來。「玉珠她死了……」

「什麽!」過了半晌,婉瑛才吸收這個噩耗,追問道︰「怎麽可能,玉珠是怎麽死的?」

「我是想說好一陣子沒她的消息,又正巧經過錢老爺家門外,便過去敲了小門,要府裏的下人代為通報一聲……」她平日雖然看不慣玉珠的現實和自私,可到底是大雜院裏的一分子,就像自己的晚輩,不會真的不聞不問。

「沒想到來應門的奴才冷冷地說了一句『她死了!』,可把我給吓壞了,自然要問個清楚,才知道玉珠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也不知怎麽回事,無緣無故地跌了一跤,然後就小産了,又因為失血過多,就在前天夜裏走了……」

聽到這兒,婉瑛不禁眼泛淚光,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這丫頭就是沒有享福的命……」陶大娘既生氣又心酸。「當什麽妾?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嫁了,也好過這種死法,更想不到還被人草草的往亂葬崗一埋,就連個墓碑也沒有……」

「既然連墓碑都沒有,咱們要從何找起?我和玉珠姐妹一場,總要幫她找一塊墓地,還有一口棺木,将她好好地安葬。」這也是婉瑛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陶大娘一面拭淚、一面點頭。「我也是這麽想,我待會兒再去跟對方問個仔細,回來之後跟你說……」

「好,那我去請道士,咱們分頭進行。」

玉珠,這就是你一心一意選擇要走的路?真的不後悔嗎?婉瑛緊閉了下眼,感傷地思忖,卻也只能接受對方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

離家将近四個月的秦鳳戈,在風雪中返抵京城,盡管思兒心切,還是得先進宮面聖,上奏此趟到各地視察防火安全的改善成果。

經過一個時辰,皇上斜卧在龍椅上,俊眸半瞇地聽完口頭上的禀報,又瞟了一眼堆在面前的數本奏章,上頭詳細列出所陳之事。

「……愛卿這事辦得很好!」

皇上右手托腮,一臉似睡未睡的慵懶神态,身邊一幹太監宮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因天威難測,時時都是如履薄郭。

「為皇上分憂,是微臣分內之事。」秦鳳戈不卑不亢地回道。

不知是天冷,還是懾于帝王的威儀,似乎連空氣都凝結了,更沒有人敢發出半點雜音,只聽得見白雪飄落地面的微細聲響。

過了良久,皇上才緩緩地啓唇。「愛卿想要什麽賞賜?」

他既不受寵若驚,也不敢沾沾自喜。「微臣不敢。」

「朕要給你,你就得收!」正因為是一國之君,不容有人拒絕。

秦鳳戈喉結上下滾動,斟酌再斟酌,更将利害關系全在腦中想過一遍。

「微臣……可否将賞賜保留,待想到之後再禀奏?」這是何等尊榮,自然得用在該用之處,現在還太早。

「準!」

「謝皇上恩典。」秦鳳戈暗籲了口氣。

皇上拿起一本奏章。「退下吧!」

「臣告退!」他朗聲說道。

一直到出了宮門,秦鳳戈這才快馬加鞭地趕回自己的府第,心想離家這麽久,說不定硯哥兒已經忘了他這個爹了。

「将軍回府!」

奴仆的通報從大門一直傳到內院,大管事、二管事偕同一幹奴仆無不出來迎接主子的歸來。

「将軍一路辛苦!」大管事拱手說道。

秦鳳戈拿下頭上的盔帽,交給伺候的奴才。「府裏都沒事吧?」

「回将軍,一切平安。」

「我去看看硯哥兒……」

他想快點見到兒子,秦鳳戈邁開大步,來到一座院落,在進門之前解下身上的鬥篷,免得落在上頭的雪花會凍着了兒子。

房裏的奶娘和老嬷嬷見他進門,欣喜地上前見禮。

「不必多禮了……」說着,秦鳳戈已經三步并兩步地來到床前,看着躺在那兒,一個人比手畫腳還吱吱喳喳說着話的兒子,将他一把摟進懷中,才驚覺到長大不少。「硯哥兒,爹回來了!」

硯哥兒皺了皺眉心,擡頭看着他,有些困惑。

「不記得爹了嗎?」他真的離家太久了。

「呃呀……達……」小手摸了摸父親的臉孔,細嫩的手心感到刺刺的,已經想起他是誰了。

「想起爹了嗎?」秦鳳戈嗅着兒子身上的奶香味,喉頭緊縮。「若不是有皇命在身,爹真不想離開這麽久……」想起那一回差點失去兒子,至今餘悸猶存。

不過硯哥兒似乎不太喜歡被人抱着,于是掙脫父親的懷抱,改為攀住肩膀,接着還用兩腳站了起來。

見狀,秦鳳戈萬分驚喜。「硯哥兒會站了?」

奶娘笑說︰「是,将軍。」

「我的硯哥兒會站了……」秦鳳戈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你娘要是能夠親眼見到,定是十分欣慰。」

「達達……」硯哥兒開心地說着話。

秦鳳戈哈哈大笑,一掃連日來的疲憊。「不愧是爹的兒子!相信再過一陣子,便會走路了。」

父子倆不由得相視而笑。

「可惜我錯過了硯哥兒的周歲禮,沒來得及趕回來。」那是他心中的遺憾。

老嬷嬷笑呵呵地接腔。「回将軍,就在周歲禮那一天,老太君還讓小少爺抓周,想不到抓了一把小劍,人人都說将來小少爺定會子承父志,成為保家衛國、骁勇善戰的大将軍。」

「是這樣嗎?」秦鳳戈滿臉身為人父的驕傲。「太好了,希望硯哥兒真能不負我的期望。」

硯哥兒站得兩腳有些酸了,小**便往父親腿上一坐,小嘴說着旁人都聽不懂的話,很能自得其樂,也逗得大家十分開心。

見過兒子,确定他安然無恙,在更衣之後,秦鳳戈立即趕到秦府向祖母請安。

「我的鳳哥兒,你可終于回來了,快過來讓祖母瞧一瞧……」外頭寒冷,窩在寝房內的老太君聽見通報,連忙要廚房去熬些雞湯、補品,好幫孫子補補身子。「還真是瘦了不少,這一路奔波勞頓,一定很辛苦。」

秦鳳戈挨在祖母身邊坐下。「為皇上辦事,談不上辛苦,只是擔心祖母的身子,每到冬天,一些老毛病總容易再犯。」

「府裏有這麽多人伺候,不會有事的,你就安心地去替皇上辦差,要辦得妥妥當當,才不負皇上所托。」她輕撫着孫子英氣勃發的臉龐,與過世的長子極為酷似,也更寄予厚望。

秦鳳戈回了一聲「是」。

又陪祖母說了一會兒話,還當着她的面喝下雞湯,好讓老人家得以安心,秦鳳戈才退出祖母寝房。

正走出院落時,年紀比秦鳳戈小了兩歲、與正室所出的兄長在五官和體型上有六、七分神似的秦鳳鳴喚住了他。

「大哥!」

「原來是二弟……」見這位庶出的弟弟走路姿勢有些怪異,身為兄長,語出關心地問︰「腳是怎麽了?」

秦鳳鳴自嘲地笑了笑。「也沒什麽,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扭傷了腳踝。」

「地上積了雪,不宜騎得太快,更不能分心,往後小心點。」秦鳳戈板起臉來訓了兩句。

他颔了下首。「是,往後會多加注意的,大哥要回去了?」

「有事嗎?」

「大哥不在京裏這段日子,姨娘天天惦記着,若是大哥不急着走,可否去看看她?」生母白姨娘最常挂在嘴邊的人不是他這個親生骨肉,而是大房正室所出的兒子,讓秦鳳鳴心裏總是不太好過。

秦鳳戈瞅他一眼。「也好。」

于是,他便和二弟來到一處小院,不同于趙姨娘的為人,白姨娘生性喜靜,也不愛與人争,謹守分寸,他對這位姨娘自然也多了幾分敬重。

瞥見跨進門來的高大身影,彷佛又見到深愛的男人來屋裏探望她,父子倆的影像重疊,讓白姨娘顯得有些激動。

「大少爺總算平安回來了。」她起身相迎地說。

他在椅上落坐。「多謝姨娘關心。」

「來,喝口茶。」白姨娘親手倒了杯茶給他。「瞧你當真瘦了不少,身在外地,連吃食都不方便,既然回來了,可要好生地調養才行。」

「我會的。」見屋裏只有白姨娘一個人,連個丫鬟都沒瞧見,秦鳳戈便開口問了。「怎麽沒個伺候的人?」

白姨娘攢起眉心,面露悲傷之色。「伺候奴婢多年的荷花,前些日子回家探親,想不到卻得了急病死了……」

「原來是這樣,生死由命,姨娘也別太傷心,不過身邊沒一個伺候的人總是諸多不方便……」秦鳳戈沉吟一下。「這事我會找機會跟祖母提,請她命管事再派個丫鬟過來。」

秦鳳鳴也想為生母做些什麽,急忙開口提及。「還不只有這件事,大哥也知曉姨娘就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跟廚房要些補品,到了冬天,手腳就顯得冰冷,氣血也不順。」

「二少爺不該拿這種小事來讓大少爺煩心。」白姨娘責怪地說。

「我說的也是事實。」秦鳳鳴黯然垂眸,他只是想盡為人子的責任。

「二弟有這份孝心也是應該的,回頭我會一并跟祖母說的。」秦鳳戈倒是不以為忤,當場就允諾了。

待他起身告辭,秦鳳鳴跟在後頭送他出門,神色透着複雜。

「不過是小事一樁,以後盡管跟我說,兄弟之間不必客套。」秦鳳戈特別交代,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說。

「多謝大哥。」即使大哥待他一向好,但秦鳳鳴仍是神色不豫。

在生母眼中,只有嫡出的兄長,并沒有自己這個親生兒子,又有誰能夠體會他此刻的心境?

六安堂——

今天難得沒有下雪,婉瑛趕緊利用這個空檔出門辦事,也幸好一路上有人負責鏟雪,不然真的寸步難行。

她特地套了件尺寸稍大的短襖,那是去估衣鋪買來的二手衣。估衣鋪專門販賣一些大戶人家穿剩下或是不要的衣物,再轉手賣給生活困難、買不起新衣的人們,看起來還很新,又很保暖,還有空間塞衣服,婉瑛一眼看中,二話不說就買了,否則根本沒辦法出門。

瞥見婉瑛跨進醫館,全身上下裹得像一團球,讓剛整理完病歷的區大夫不禁噴笑出聲。「還不習慣這麽冷的天氣嗎?」

他跟這位來自同一個世界的「同伴」,已經成了忘年之交。

「至少今年還沒辦法。」婉瑛嘆了口氣,每年一次上合歡山賞雪是一種娛樂,可是天天看到雪就很頭疼了。

「再過兩、三年就能完全适應了。」他戲谵地說。

她也相信生命自會找到出路,總會有辦法的。「對了!區大夫,我想買一些黃耆、枸杞、紅棗回去跟雞肉一起煮,讓大雜院裏的人都能補一補。」

因為大家都窮,每天能吃到白米粥就算不錯了,婉瑛心想她只有一個人,手頭也較為寬裕,決定自己掏錢買些食材進補,算是回報大家的照顧。

「好。」說着,區大夫便交代學徒去準備,當他又把頭轉過來,神情透着一抹慎重。「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

「什麽事?」她馬上專注地凝聽。

區大夫撚着胡子,沉吟片刻。「因為咱們的狀況并不相同,我也無法十分肯定,不過我們是因為超級月亮的關系才會來到這裏,你得留心當它下一次出現,有可能會令你産生變化。」

「區大夫的意思是……我有可能離開現在這副身體?」婉瑛滿臉震驚,這是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他搖了下頭。「我不能擔保沒有這個可能性,可是只要你的意志夠堅定,相信老天爺也會被你感動,讓你留下來,就像我當年一樣,這裏是我的家,有妻有女,勝過世上任何地方。」

有他這個活生生的例子,着實讓婉瑛安心不少。「我會記住的。」

這時,學徒将幾包中藥拿來,分量比她要的還來得多。

婉瑛遲疑了,沒有馬上接過來。「區大夫,這……」

「裏頭多了當歸、黨參和桂圓,你就拿回去,不必給我藥錢了。」區大夫很豪爽地說。「同鄉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她的心頓時溫暖了起來。「多謝區大夫。」

「趁還沒有下雪之前,快回去吧。」他說。

于是,婉瑛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步出六安堂,不過對于剛才所談論的事,還是有些耿耿于懷,心想有一種可能性是原本的身體還好端端的,才有辦法回去,可是回去之後呢?父母都過世了,她依舊只有一個人。

而另一種可能性是,原本的身體已經不在,她回去就等于死路一條,但她還有好多事要做,不想這麽快就去領便當。

婉瑛打從心底想要留在這個架空的朝代,有再多的不便,也都能一一去克服,因為這個地方有許多關心她的人,還有她喜歡的人。

到了傍晚左右,婉瑛炖了一鍋補湯,吆喝着大雜院裏的十幾戶人家一塊兒前來享用,每個人都分到一大碗,不禁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婉兒真是有心……」

「喝了這湯,全身都暖了……」

「娘,有雞肉可以吃……」

「這可要謝謝你的婉兒姐姐……」

看大家這麽開心,婉瑛心裏也高興,能夠幫助別人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事。

她更相信在這裏,一定能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

昨天夜裏,雪又開始下了,到了白天,都沒有停過。

婉瑛不停地往手心呵着熱氣,身子再不動一動,真的要凍僵了,于是在房裏做起熱身運動。

「婉兒!」冷不防的,外頭傳來陶大娘的叫聲,打斷了她正在做伏地挺身的動作。「婉兒,快點出來!」

她以為誰家出了事,套上短襖就奔出房門。

就見陶大娘急切地招手。「婉兒,快點!看是誰來了!」

「是誰來了?」婉瑛一時也沒想太多,跟着陶大娘走向天井。

待她來到天井,一眼就看見那道矗立在大雪紛飛中的高大身影,不需要走近,便認出對方是誰,眼眶逐漸發熱,鼻頭也跟着泛酸。

他……終于來了!

将近四個月的時間,終于又見到人了。

而秦鳳戈也癡癡地凝望着她,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用眼神傳遞滿腔的思念和情意。

這一回是婉瑛主動走向他。

秦鳳戈就定在原地,不敢移動,唯恐會做出唐突佳人的舉動來。

「……将軍!」直到在秦鳳戈面前站定,她小口一張一合,試了好幾次,總算發出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嗓音略顯粗啞。「婉兒姑娘,別來無恙?」

「一切都好,将軍呢?」

「這趟奉旨出京,直到昨日才回來,一路上還算平順。」秦鳳戈說明這段日子的去向。

婉瑛曾有的不安和迷惑,頓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他是出了遠門,不是故意避不見面,都是她自己在患得患失、胡思亂想。

「路上辛苦了。」她微哽咽地說。

「多謝關心……」秦鳳戈橫放在身後的雙手緊了緊。「不過最辛苦的莫過于思念硯哥兒,思念家中的親人,還有思念……婉兒姑娘。」

這位将軍大人明明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又讓人甜到心窩裏去了。

對于他的心意,她還能視而不見嗎?

她辦不到。

「我也同樣思念将軍。」她得對自己誠實。

秦鳳戈虎目微瞠,根本沒有料到會聽到這個回答。

「婉兒姑娘可知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思念一個男人表示對他有情,也等于親口承認喜歡自己,這是他一直想聽到的話。

「當然知道。」婉瑛昂起頭說。

他緩緩地舉起右手,拂去飄落在婉瑛發髻上的片片雪花,然後是因為臉紅而微微發燙的面頰,恍若是在作夢般。

「你真的确定了?」他再問一次。

婉瑛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如果将軍沒有改變心意,自然是确定了。」

「我盼了這麽久,又豈會改變心意?若要續弦,除了你,不會有別人。」秦鳳戈開始相信這不是作夢,而是真實的。

她微微一哂。「除了将軍,我也從沒想過嫁給別人。」

「婉兒!」秦鳳戈情難自禁地張開雙臂,密密實實地摟住喜愛許久的女子,總算是得到首肯,也得到了她的心。

「你可知我等得好苦,這一回總算是答應了……」他說的每一個字,裏頭都蘊含着感情,讓婉瑛聽得心都痛了。

這世上有些事該做、有些事不該做,真的過不了心裏那一關,只能放棄,可是終究還是有緣,盼到了這一天。

「不是我殘忍,而是無法違背自己的良心……」婉瑛不想一輩子擡不起頭,也不想讓人看不起。

秦鳳戈收攏臂彎,感覺她就在自己懷中。

「我懂、我全都懂……你若不是這般剛烈,我又豈會對你動心,不願勉強你跟了我……」他粗啞地傾訴着心情。

她眨去眼中的淚水,笑出聲來。「将軍若真用權勢強迫了我,我可是一輩子都不會把心交給你的。」

「我就是喜歡你這不肯屈服的性子,」秦鳳戈打從心底欣賞地說。「如今我還在服喪,尚不能娶你進門,也不能經常來見你,你可願意等我?」

婉瑛用力點頭,為正室服喪本來就是應該做的事,自然應允,就算見不到面,彼此的心意也能相通。

「我願意。」她大聲地說。

「那麽其餘的事就交給我來辦。」長輩那一關才是最難過的,得細細地斟酌。

有這句話就夠了。

無論将來要面對多少困難,就先擱在一邊,這一刻,是屬于他們兩人的,沒有人或事可以打擾。

天氣再冷,他們的心卻是熱的。

站在不遠處觀看的陶大娘,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也只能祈求老天爺可憐婉兒這丫頭,讓她和秦将軍能順利締結良緣。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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