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把陸明明小朋友送上回家的公交車,陸野順路拐回單位值班。

離下午上班還有一小會兒,隊辦公室裏安安靜靜,只有一位值班老民警窩在工位上,蓋着外套打瞌睡。陸野打量了他一會兒,放輕腳步進了屋,還沒等坐回工位,就聽見對方一波三折地咳了一聲,緊接着拉低外套瞥了他一眼,幽幽地問:“上哪去了?”

“喲,師父,您沒睡啊。”陸野樂了,幹脆放開手腳,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從兜裏摸出煙盒,讓給對方一根煙,笑着說道:“這不正好午休麽,就接我侄女放學去了——反正她上學的地兒離得近,半個小時不到就回來了。”

周末值班按理要堅守崗位二十四小時,但午晚餐時有個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離崗也沒什麽所謂。那老民警擡頭看了陸野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然後從他手裏接過煙,伸手往自己桌洞裏掏了掏,丢給他一個什麽東西。

“去就去,幹什麽像做賊似的。”他沒好氣地說:“沒來得及吃飯吧,趕緊墊補一口。”

陸野條件反射地伸手一接,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懷裏掉進來的是一個皺巴巴的肉松面包。

他頓時撲哧一樂,也不客氣,順手撕開包裝袋,恭維道:“還是師父疼人。”

陸野昨天剛調回原籍,按理說,今天不用這麽着急忙慌地被排值班,但偏偏昨天晚上市局突擊掃毒,區分局隊裏的大部分民警都被抽調去忙着審訊押人了,隊裏值班人手不足,只能把他拉出來,臨時頂上。

不過新城區這邊不比市中心,人口沒那麽密集,産業類型和人口居住模式也相當簡單,相比之下警情比市中心的數量要少不少,值起班來也不算太辛苦。

一整個下午過去,陸野也就跟着李志文出了三回警,兩次是鬥毆事件,一次是兒童走失案——後者還是個烏龍,出到現場之後找了一圈才發現,人家孩子壓根沒丢,就是跑到商場另一邊去看棉花糖小火車的巡演了。

陸野照例攔住了哭哭啼啼要打孩子的家長,又順便教育了一下亂跑的小朋友,然後輕輕松松地收工,回程路上還跟李志文感慨,說要是以後值班都是這個工作強度,那他做夢都能笑醒。

“你可別落嘴。”李志文說:“小心怕什麽來什麽。”

陸野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來不信玄學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往心裏去。

然而老民警的生活經驗确實比年輕人豐富一點,陸野舒舒服服地過了一整個下午,一到入夜,警情就邪了門似的,猛然找上了門。

“接警臺轉接,武威路18號賣淫嫖娼。”李志文從門口進來,伸手敲了敲陸野的桌面,說道:“報案人說,這半宿男男女女來來去去地進去好幾個了,懷疑是有組織行為,過去看看。”

陸野:“……”

賣淫嫖娼連抓帶審就得好幾個小時,萬一遇上那“負隅頑抗”的,還有得可磨。陸野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接下來這個不眠之夜,認命地搖頭一笑,套上執勤服站了起來。

“師父,您老人家說得可真對。”陸野說:“下回可不敢落嘴了。”

武威路18號,是新城東區的一處雙子公寓。這棟樓年限久地處偏,産權還模糊,當年造好的時候以住宅名頭賣公寓,坑了不少投機商和普通家庭,十來年過去,還年年有人要求上訪解決問題。

開發商當年卷了錢就跑,公寓也沒能好好維護,既沒有物業也沒有管家,只空有一套光鮮亮麗的好外觀,吸引了不少資金不足還想住得體面的人。

那住宅區因為地勢偏僻,房租很低,所以人口流動速度極快,裏面魚龍混雜,什麽人都住,分局在那抓過嫖抓過賭,甚至還抓到過一群聚衆吸毒的小年輕。

陸野剛從外地調回來,對轄區內情況不算太熟悉,李志文故意換班到和他一起,除了想帶帶他之外,也是想讓他趕緊了解了解這裏的門道。

陸野當年調走之前,對雙子公寓就有所耳聞,聽李志文說了幾句,心裏大概有了數,一邊檢查着身上的執法記錄儀,一邊随口問道:“報案人說的是哪棟樓?幾號?”

“A座。”李志文說:“2406。”

敲門聲響起之前,齊燕白已經在客廳裏枯坐了三個小時。

獨處時,他通常不用維持那副溫柔和善的面孔,于是他面無表情地盯着眼前半人高的畫架,毫不掩飾自己複雜而厭惡的眼神。

畫架上釘着一副半成品的油畫,從畫面上已經大致可以看出教堂廣場的輪廓,那棟精美的哥特式建築以一個仰視的刁鑽角度鋪設在畫布上,亮色的高光從斜角向下,聖潔地灑落在建築頂端,灑下晶亮而柔軟的甘霖。

這看起來是幅很正面的風景畫,不過畫家的風格稍顯陰郁,運用了太多非常濃重的顏色,導致整幅畫在夜色裏看起來有些暗沉。

但這種暗沉無傷大雅,從用色和輪廓上來看,畫家的功底和藝術素養都相當紮實。可以想見,只要這幅畫繼續下去,等到完成那天,應該是幅不錯的作品。

可齊燕白握着筆,卻遲遲無法繼續下去。

他手邊的顏料盤已經幹了大半,涮筆筒卻還是幹幹淨淨的,他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和這幅畫面面相觑,腦子裏一片空白,只留下困獸般的焦躁。

畫不出來,齊燕白想,我還是不行。

這個認知讓他痛苦,齊燕白想強迫自己繼續下去,可無論如何也沒法落筆,那種無法創作的焦慮和急躁漸漸席卷了他,他咬了咬牙,打心眼裏感受到了壓抑的痛苦。

我得想個辦法,齊燕白想。

齊燕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骨子裏就壓抑着某種天性,他不能永遠困在這樣的圍城裏,否則他遲早會被那種壓抑的痛苦吞沒,變得瘋狂,變得永遠無法滿足。

——他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

齊燕白從白天枯坐到黑夜,客廳裏只有一圈沿邊的氛圍燈亮着,光線昏暗且壓抑,把一切都烏沉沉地壓進了漆黑的夜色裏。

齊燕白似乎終于認識到這樣繼續“對峙”下去毫無結果,于是他長舒了一口氣,把手裏幹淨的畫筆投進了涮筆筒,然後四下環視了一圈,短暫地思索片刻,最後伸出手,從筆架裏抽出了個什麽東西。

敲門聲響起時,齊燕白被吓了一跳——現在已經臨近深夜,按理不會有人找上門來。他本來不想理會,但敲門聲急促而持久,不像是來推銷産品的,于是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還是順手扯過了一張白紙蓋住畫架,轉頭朝玄關走去。

這間出租屋是老房子了,門口的貓眼壞了好久,房東也沒找人來修,齊燕白自持是個成年男人,于是也沒怕什麽,順手就拉開了房門。

緊接着,門內外的兩人同時愣了一瞬。

齊燕白門外站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乍一看比他高大半頭,穿着一身立領的警務執勤服,周身帶着冷氣,頗有點肅殺之氣。

男人長得實在是好,棱角分明,劍眉星目,連齊燕白這種見慣了世面的“藝術家”都愣了一下,只可惜生了雙極淩厲的眼睛,平白給那張臉減了兩分,看起來頗有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意思。

他眉頭微壓,眼神極銳利,齊燕白只跟他對視了一眼,就恍然有種要被看穿的錯覺。

于是他心髒控制不住地一跳,下意識低下頭,把右手背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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