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野,曠野的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在開門的那一瞬間,陸野似乎在齊燕白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冷意。
但那種感覺轉瞬即逝,下一秒,齊燕白已經微微低下了頭,他單手攥着門框,有些緊張地瞥了陸野一眼,遲疑地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他聲音裏帶着點驚疑不定,陸野打量了一下他,心說剛剛那種異樣感或許是燈光折射帶來的錯覺。
說實話,陸野也沒想到會在這看見“齊老師”。或許是白天那一面讓他太過于印象深刻,以至于陸野一時間很難把齊燕白這個人跟“聚衆嫖娼”聯系起來。
雖然男人這種生物,白天人模狗樣,晚上胡天海地的有得是,但陸野不着痕跡地打量了齊燕白一圈,總覺得這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
齊燕白身上還穿着白天上課時那套衣服,大概是下班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換,他袖口挽起,襯衫下擺服帖地紮在腰帶裏,正面平整幹淨,只有腰側兩邊的布料有些褶皺,是起坐之間留下的痕跡。
陸野飛快地心算了一下時間,從他敲門到齊燕白過來開門,中間不超過一分半鐘,如果他真的在家“違法亂紀”,這點時間應該不夠他把衣服穿得這麽整潔。
齊燕白家裏沒有開大燈,但整個客廳都是開放式格局,陸野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往裏掃了一眼,暫時沒看到有第二個人的存在痕跡。
怎麽回事,陸野想,接了個假警,還是他速度這麽快,這麽會兒功夫已經完事兒了?
在場的兩位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民警,開了門一打眼心裏就大概有了數,李志文微微皺起眉,沖着陸野使了個眼色,自己指了指對講機,向樓梯間退了幾步,意思讓陸野先進去看看情況,他去聯系一下指揮中心,确認報警信息。
陸野會意地微微颔首,然後稍稍挪動腳步,擋住齊燕白的視線,開口道:“接到群衆舉報,這裏有賣淫嫖娼的情況。”
因為存在烏龍警情的可能性,所以陸野的态度沒有太過強硬,他說着頓了頓,接着問道:“方便配合一下調查嗎。”
齊燕白下意識會在外人面前維持自己溫柔和善的形象,短短幾分鐘內,他已經找回了自己的節奏,聞言點了點頭,很好說話地讓開位置,請陸野進去。
“……可以。”齊燕白輕聲細語地說:“請進。”
雙子公寓內的戶型格局大小都有,齊燕白租的是個中型格局,兩室一廳,客廳和開放式廚房連在一起,一眼就能望到底。
陸野進了門,想了想,正從兜裏往外翻鞋套,就聽齊燕白适時地在旁邊說道:“沒關系,就這麽進吧,我一會兒再收拾就好。”
他既然這麽說了,陸野也沒跟他客氣,道了聲謝,就進了客廳。
齊燕白的家相當簡單,白牆白瓷磚,除了幾件必要的家具之外,并沒有什麽太多私人物品,只有一個畫架,突兀地立在客廳正中的走道裏。
陸野的眼神在那個蓋着白紙的畫架上多停留了兩秒,然後移開視線,走到陽臺上掀開落地窗簾往後看了看。
“對了,麻煩身份證出示一下。”陸野随口道。
齊燕白似乎也很放心他在四處亂看,聞言沒說什麽,轉頭就走向了玄關,取下了挂在門口的一個雙肩包。
陸野看完了陽臺,又順手打開了旁邊的卧室門,往裏看了一眼,只見卧室的床鋪上被褥整潔,捋得平平整整,別說人了,上面連個褶皺都沒有。
不管是聚衆淫亂還是招妓嫖娼,這麽一會兒,就算已經把人打發走了也應該留有痕跡,陸野在各屋裏看了一圈,心裏大概有了數。
“這是我身份證。”偏巧齊燕白去而複返,他伸手遞過身份證,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陸野的表情,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替自己解釋一下。
“那個——”齊燕白舔了舔唇,輕聲說:“這可能是個誤會,我沒有做這種犯法的事。”
陸野低頭看了一眼那張身份證,終于知道了齊老師的大名。
齊燕白,陸野想,人文文靜靜的,名也起得挺藝術。
“沒事,不用緊張。”陸野已經知道這件事大概率是個烏龍,聞言淡淡地說:“你放心,我們不冤枉一個好人。”
這句話是個警察都會說,但齊燕白卻像是真的被安慰到了一樣,輕輕地松了口氣。
說話間,陸野的手機跳出來一條新提醒,李志文說他已經聯系到了報案人,正在核實情況,讓陸野再多等一會兒。
陸野回了他一個OK,想去走廊看看情況,結果走動間不小心蹭上了畫架,油畫上那層白紙蓋得不穩,唰地一下垂落下來,被陸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齊燕白已經許多年沒被人看見自己的油畫作品了,他心跳登時停了一拍,手指下意識攥緊,整個人瞬間手腳冰涼,比被警察敲門時還要緊張。
但陸野似乎沒注意到他的反常,他直起腰,順手把那張紙蓋到了放到了旁邊的茶幾上,側頭看了一眼那幅畫,随口道:“這不畫得挺好嗎,怎麽蓋起來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感慨,順便活絡一下氣氛,但齊燕白卻像是被這句話觸動了,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覺得很好?”
陸野是個毫無藝術細胞的人,他對色彩線條一竅不通,對畫作的好壞只有一種評判标準——看它像不像真的,像就是好畫。
齊燕白的畫風厚重寫實,哪怕沒有細化也看得出來畫得是什麽,在陸野這種門外漢眼裏,這已經是不錯的水平了。
“是挺好。”陸野說:“反正比大多數人強。”
這個評價又俗又敷衍,一點都不藝術,但齊燕白卻像是聽見了什麽天仙似的誇獎似的,垂着眼輕輕笑了笑。
陸野只是随口一誇,自己也沒在意,偏巧他的手機又來了條新提醒,于是他往門口走了兩步,點開消息看了一眼。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齊燕白擡起頭,定定地盯着陸野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過了片刻,陸野像是看完了消息,他收起手機,轉頭朝齊燕白走了過來。
齊燕白在他轉身前就收回了目光,此時微微低着頭,直到陸野走到面前,才擡頭看了他一眼。
“很抱歉,這确實是個誤會。”陸野身份證還給齊燕白,歉意道:“報警人弄錯了地址,打擾您了。”
李志文已經去核實完了信息,結果那報警人是個新搬來的,分不清AB座就算了,還東西不分,跟指揮中心來回拉扯了好幾句,最後成功地一杆子把民警支去了隔壁樓。
陸野遇到這種情況也上火,一是出警時效受影響,二是無緣無故敲了無辜群衆的門,人家也不樂意。
好在齊燕白是個脾氣不錯的老好人,聞言也沒吵沒鬧,絲毫沒有被冤枉的憤怒,只是擡起頭朝陸野笑了笑,說了句“那就好”。
陸野平時聽多了“要投訴”之類的話,現在冷不丁遇上這麽一個好說話的群衆,心裏不免生出一點不好意思來。
“實在抱歉,感謝您的理解。”陸野說。
“沒關系。”齊燕白笑了笑,把他送到了門口,說道:“你們也辛苦了。”
李志文已經先一步下樓開車,倒是陸野臨出門時又想起什麽,從兜裏掏了掏,掏出個皺巴巴的創可貼遞給了齊燕白。
“對了,畫畫裁紙要當心。”陸野提醒道:“刀片推少一點就行了,注意安全。”
他說完略一颔首,轉頭告辭,而齊燕白握着那枚創可貼微微一愣,緊接着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右手的食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手裏的美工刀割開了一條小小的口子,正在極緩慢地往外滲血。
齊燕白下意識按了按那條細窄的創口,刺痛和癢意瞬間從指尖蔓延開來,連帶着他整只右手都有些發麻。
齊燕白愣了片刻,緊接着,他心裏忽然毫無征兆地漫起一陣巨大的沖動,迫使他緊追幾步,叫住了正在離開的陸野。
“警官。”齊燕白說。
陸野聞聲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他,走廊裏明晃晃的頂燈落在陸野身上,襯得他眉眼冷峻,仿佛一切黑暗在他身邊都無所遁形。
齊燕白扶着門框,沒有追出去,他在昏暗的夜色中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陸野知道,這個時候被人問名字實在不是個好兆頭,說不準明天上班時,辦公桌上就會多出一張點名給他的投訴單。
但他看了看齊燕白,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陸野。”陸野說:“曠野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