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美了

陸野,齊燕白在心裏品味了一下這個名字。

因為沒有更多聲音刺激,走廊裏的聲控燈已經滅了大半,遠處的走廊黑洞洞的,只有拐角處電梯間門口的頂燈還在幽幽地亮着。

老舊的電梯上下往來,時不時會從空曠的走廊裏傳來一兩聲扭曲的金屬音,齊燕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望着陸野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他腦海裏像是一片空白,但又似乎有什麽正在無聲無息地生根發芽,堅韌纖細的根系紮根在他心底的沃土之中,正在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個瞬間。

過了不知道多久,走廊裏最後一盞聲控燈也因為長時間的安靜沉寂下去,齊燕白眼前的光源猛然消失,他才像是從那種雕塑一樣的木然狀态裏脫身出來,垂着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手上的傷口淺且窄,這麽會兒功夫裏已經不再滲血,但齊燕白想了想,還是撕開了陸野給他的那張創可貼,将其仔仔細細地貼在了自己的傷口上。

然後他轉過身,關上房門,走回了客廳開了燈,順手把兜裏的美工刀丢在了茶幾上。

原本的那副風景畫還挂在畫架上,但齊燕白看都沒看一眼,就随手扯下那副自己已經磨了足有半個月的作品,将其随意地撕成幾塊扔在地上,轉而往畫架上釘了一張空白的畫紙。

他心裏忽而有一種沖動,催促着他做些什麽,來留住此時此刻他心裏那種複雜而難以言說的感覺。

于是齊燕白從筆筒裏抽出了一支鉛筆,在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五年了,其實他一直都被困在一句“匠氣太重,不知所謂”裏無法掙脫。

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似的,蟄伏在他腦海的最深處,以至于他每次提起筆,這句話都要從他內心深處冒出來,無孔不入地鑽進他每一絲神經裏。

所以齊燕白已經很久沒能順利暢快地完成一幅作品了,他總是像今天這樣,大部分時間都看着畫布發呆,哪怕強迫自己落筆,也總是覺得作品處處都是缺陷,無法讓他滿意。

他無數次想嘗試着改變現狀,但越想脫離那個評價,面前的畫就越死板,到最後線條混亂,色彩生硬,甚至連最初的底稿看起來都俗不可耐,一無是處。

到後來,他別說畫出一幅完整的作品,甚至連速寫都很難一氣呵成地畫完,以至于現在只能就職于培訓機構,教那些低年級的孩子們畫些蘋果和石膏塊。

但奇怪的是,今天齊燕白居然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落筆的順暢,鉛筆的筆尖在畫紙上沙沙作響,只短短半個小時,就在空白的畫紙上描摹出了一個眉目俊朗的男人。

畫上的陸野站在狹長的走廊裏,他微微停住腳步,卻并沒有轉身,只是轉過頭來看向身後,明亮的高光從他斜上方傾瀉而下,在他身側烙下清晰的光影界限。

這幅畫明明只有黑白兩色,但神态動作無一不靈,尤其是那雙眼睛極盡神采,視線望過來的時候,就像是能透過這張薄薄的畫紙跟面前之人對視似的。

齊燕白手下不停,他飛速地畫完最後一筆,然後把鉛筆往旁邊一扔,忽然退後一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終于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暢快,就像是壓抑在他心裏的那種焦慮和煩躁一瞬間找到了宣洩口,如洪水開閘般傾瀉而出,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起來。

齊燕白伸手摸了摸面前這張速寫,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太美了,齊燕白想。

他很久沒畫過這麽暢快的畫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擡筆的時候甚至反常地沒想起那句困擾他多年的評價,只記得剛剛在走廊裏,陸野轉過頭來看他的那一眼。

齊燕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這一面這樣印象深刻,也不明白陸野身上究竟有什麽魔力能輕而易舉地壓下他的夢魇,但他不讨厭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喜,也并不在意自己已經被陌生人勾起了太多危險的好奇心。

反正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齊燕白想,既然陸野出現在此時此刻,那就說明他就是來替他打破困境的那個人。

這是上天給他的指引,是命運賜予他的禮物。

與此同時,雙子公寓B座樓下,陸野按下了對講機,正想說話,卻忽然毫無來由地打了個冷戰,偏頭打了個噴嚏。

“怎麽?”落後他一步的李志文笑道:“天還沒冷呢,就凍着了?”

“不是。”陸野納悶地說:“就是感覺後背涼飕飕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老練的警察總是會對危險有超乎尋常的敏銳直覺,李志文一聽這話就臉色一變,連忙說:“快呸呸呸,今晚就夠忙的了,可別找事兒。”

“開玩笑的。”剛才那種感覺轉瞬即逝,陸野也沒當回事兒,聞言一樂,随手往不遠處的警車上一指,說道:“說不定是那波人誰在背後罵我呢。”

從齊燕白家出來後,陸野就緊急拐去了隔壁樓,結果一敲開門就聞見屋裏煙霧缭繞,七八個男男女女白花花赤條條地摟抱在一起,從客廳滾到廚房,放眼望去全是不可描述。

陸野從警多年,饒是掃過的黃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還是差點被屋裏那種濃郁的味道熏個跟頭。

除了嫖娼之外,那些年輕人似乎還磕了藥,陸野和李志文緊急請調了分局的人手,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他們一個個從雲裏霧裏的狀态裏叫醒,一個個勒令穿上衣服,拷上了警車。

那些人下了樓,被冷風迎面一吹,過熱的腦子才冷卻一點,頓時也不糊塗了,也不迷茫了,開始哭天喊地地扒着陸野的胳膊,試圖商量着“再給一次機會,千萬別通知家屬”。

陸野見慣了這種場面,心如止水,鐵面無私,只是伸手地把一個耳朵上穿了六個環的小年輕從身上撕下來塞進警車裏,冷笑一聲,說道:“現在知道再來一次機會了,犯法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機會。一天到晚非得找這個刺激,現在知道丢人了?”

那些聚衆淫亂的小年輕一個個看着都年紀不大,最大的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陸野心裏對這些知法犯法的失足少男少女沒什麽好印象,于是順手甩上車門,把裏面的鬼哭狼嚎都關進了車裏。

“人和人真是不一樣,是吧。”李志文順手分給陸野一根煙,随口道:“A座那個業主看着也跟他們差不多大,看看人家,多遵紀守法。”

提起齊燕白,陸野的語氣也不免和緩了許多,他嗯了一聲,接過煙說道:“那确實不一樣,人家是美術老師呢。”

所以他幹淨、柔軟,脾氣也好,跟車裏這些妖魔鬼怪似的年輕男女完全像兩個世界的人。

“怪不得,看着那麽有氣質。”李志文點了點頭,苦中作樂地笑了笑,說道:“老師都善解人意,那咱倆應該不能收到投訴了吧。”

李志文不說則以,一提起這事兒,陸野就冷不丁想起剛才在走廊裏,齊燕白叫住自己問名字時的模樣。

他站在門口的光影界限裏,整個人看起來又幹淨又單薄。陸野總覺得他當時應該還有別的話想說,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最終沒有開口。

“沒事。”陸野想起印象裏那個單薄的側影,眸光動了動,說道:“不會的。”

他說着把抽了一半的煙碾滅在了垃圾桶裏,轉而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說道:“回去吧。”

臨上車前,陸野似有所覺,又轉頭看了一眼面前高聳的建築,然後才坐上副駕駛,順手關上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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