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年的韓日世界杯,中國隊在主教練米盧的帶領下首次闖入了決賽圈,盡管三戰都敗未進一球,但傅豪他們還是看得很起勁。昨晚的決賽,巴西二比零勝德國,外星人羅納爾多榮膺金靴,汪燕燕賭輸了,自然是她請客。

然後,傅豪買單。

一早上,兩人就抱着一箱子冷飲敲開了時野家的門,進了門就熟練地打開他家冰箱門,一個勁兒地往裏塞,直到把冰箱塞得都快打飽嗝了。

“阿婆要一根嗎?”汪燕燕晃了晃手上的冰棍,“紅豆棒冰好不好?”

“好,還是燕燕對阿婆好。”阿婆摸了摸汪燕燕的頭,也跟着年輕人吃起了冰棍。

“小野哥還是吃冰磚嗎?”汪燕燕遞給時野一塊鮮奶冰磚,自己打開三色杯的蓋子吃了起來。

被冷落的傅豪同學白了她一眼,說道,“那我呢?”

“多大的人了,愛吃啥自己找去。”汪燕燕得意地說。

太陽一出來,空氣就悶熱了起來,阿婆替他們打開了電扇,自己到房間裏看報紙去了。傅豪拉着時野沒完沒了地讨論着足球,從一球未進的中國隊說到爆冷淘汰的上屆冠軍法國隊,又說到東道主韓國肮髒的黑哨。

“真他媽卑鄙,最煩這種暗地裏陰的人了。”傅豪憤憤地說。

時野皺了下眉,像想到了什麽沒接話。

“豪豬,你姐這個暑假回來嗎?”汪燕燕随口問道。

“她才不呢,忙着準備啥比賽吧。”

傅豪漫不經心地說道,卻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冰棍。

傅豪媽媽原先是紡織廠的女工,正趕上國企改制下崗熱潮,在劉歡《從頭再來》激昂的歌聲中,她媽媽下崗了,但也沒從頭再來。傅豪爸爸是做服裝外貿生意的,這兩年越做越好,他媽媽索性就呆在家裏相夫教子了。

她相得很好,大女兒傅紅一張張獎狀往回拿,頭上頂着一個又一個狀元的光環。最終,以超高分考入北大,真正成為了石榴坊的驕傲。

在姐姐的對比下,傅豪簡直就像一個廢物。他試過無論考幾分,爸媽都不曾誇他也不曾罵他,仿佛傅家有姐姐一個驕傲就行,他的話,就無所謂了。

無論好或是壞,湊活着就得了。

傅豪兩三口就幹掉了第二根冰棍,他大概也是想爸媽多看他幾眼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給他錢花就行,仿佛打發一只小狗。

“話說小野哥,你隔壁是不是住人了?”汪燕燕進來的時候注意到隔壁陽臺上曬起了衣服。

時野嗯了一聲,想起了柳清川這個名字。

傅豪猛地一拍腦袋說,“這麽大個八卦,都忘記跟你們說了,我睡覺前還記着要第一時間告訴你們呢,醒來就給忘了。”

“豬腦子。”汪燕燕斜了他一眼,說,“是石榴姐聽來的八卦?”

“對!”

石榴姐就是傅豪媽媽,石榴坊裏所有八卦都逃不過她耳朵,就連誰家小狗生了幾個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從小到大,傅豪媽媽跟他們很親,所以叫得也格外親切。汪燕燕爸爸是急診室醫生,媽媽是護士長,平時都不着家,時野開始是個沒有媽爹不管的小家夥,後來又變成沒爹沒媽的小可憐,平時學校裏打架找家長都是石榴姐替他們去的。

傅豪神秘兮兮地招呼兩人靠近了說,“聽說原先住在寶石公館的富豪區,家裏有兩輛豪車,還有保姆。後來男的給抓進牢裏去了,房子車子都沒收了,按我媽的話說,就是成落難的鳳凰了。”

時野想起早上柳清川挂衣服的樣子,十足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原來真的是落難的小公子。

“聽說她兒子跟我們一屆,也要讀四中。”

“帥不帥?”汪燕燕八卦地問。

傅豪拍了下她腦袋,“汪燕燕同學,是我跟野哥的顏值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嗎?”

“切,我就問問。”汪燕燕也報複着打回去,“再說我野哥顏值是挺高,但不好意思,全被你拉低了。”

“汪燕燕,有種你現在就敲門去看帥不帥?”

汪燕燕哼了一聲,無視傅豪這種幼稚的挑釁,看着時野問道,“小野哥,你們見過了嗎?”

時野嗯了一聲,想起那個人漂亮的眼睛,沒說話。

擔心阿婆又走丢,三個人索性宅在了時野家裏,盡情享受着這個沒有作業的暑假。汪燕燕硬拉着兩人看吳奇隆和朱茵演的《蕭十一郎》,看得自己眼淚汪汪,那兩個大男生卻差點睡着。

午飯是在石榴姐家裏吃的,吃完飯時野就帶着阿婆回家午睡了。

柳清川早飯和午飯依舊吃得是速凍水餃,李娟芬的情緒還是不太好,她開始懊悔當初房子和車子沒挂在自己名下,又懊悔要是早點聽到消息就該先離婚,特別是想到小老婆那套單身公寓寫的不是柳軍的名字,又想着上門把房子要回來。

她吃飯沒什麽胃口,眼睛紅紅地,吃了兩口就又回到屋裏睡覺去了。

柳清川收拾完碗筷也回到了自己房間裏,他戴上耳機,翻開高一的課本看了起來,這套書是他問學長借的。

本來柳清川準備提前預習起來,但後來忙着出國的事情就一直扔在那裏。

他試着讓自己沉下心來看了一下午書,直到肚子咕咕叫起來才意識到該吃晚飯了。

但柳清川并不想吃速凍水餃了,于是他準備下樓去買點吃的。門一推開,恰好時野也走出來,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碰上了門。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梯,又沉默地走在小路上。

時野原先覺得自己已經夠悶了,但柳清川似乎比自己還要悶。

傍晚的天空上有一大片魚鱗似的晚霞,一片挨着一片,有疏有密,透着紅光。時野咳嗽了幾下,叫了他一聲,“柳清川。”

柳清川嗯了一聲,也回敬了一聲“時野。”

這下時野又不知道說什麽了,還是柳清川打破沉默,問道,“奶奶一個人在家沒事嗎?”

“哦,阿婆還在睡覺。”時野摸摸頭說道,“我出來買晚飯,她想吃門口那家三鮮面。”

柳清川哦了一聲,跟着時野繼續往前走。

“你呢?”時野停下腳步,等柳清川跟他并排。

“我也想去買晚飯。”

于是兩個人肩并肩走着,在晚霞下,經過路邊一棵棵石榴樹。石榴坊街邊遍布着各種破舊但有生活氣息的小吃店,店鋪上面是低矮的小樓房,路上有店家潑出來的水,顯得很髒。

但每家店主似乎都跟時野熟得很,柳清川一時間不知道吃什麽,幹脆跟着時野走進了面館。

“李哥,老樣子。一碗三鮮面,一碗鳝絲幹挑微辣。”時野沖着廚房裏忙碌的老板吼了聲。

“好勒,收到。”

小店裏油煙味很重,廚房裏傳出油鍋爆炒的滋滋聲,頭頂的電風扇吃力地旋轉着,柳清川看着菜單,犯了選擇恐懼症。

時野看着他微蹙的眉尖說道,“試試腰花?這裏的招牌。”

見着柳清川沒馬上接話,時野意識到小公子是不是嫌髒,又解釋道,“老板內髒處理的很幹淨,不髒。”

柳清川想着李娟芬潔癖的模樣,還是拒絕了時野的建議,“還是要兩碗番茄牛腩面吧。”

“嗯。”

時野又沖着廚房裏吼了聲,“李哥,再加兩碗番茄牛腩,全都打包。”

老板抹了把額頭的汗,喊道,“小野,這是你的朋友?”

時野看着柳清川,猶豫了下,但還是嗯了一聲。

見着柳清川要從口袋裏掏錢,時野忙攔着他說,“新鄰居這頓我請,你別客氣。你先到外面等着去,裏頭太熱,好了我拿出來。”

柳清川握着錢的手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塞了回去,他湊近時野說,“那下一頓,我請你。”

面館裏熱氣騰騰的,蒸得兩個人眼鏡上都起霧了,時野随手拿下眼鏡在背心上擦了擦。

摘掉眼鏡的瞬間柳清川看見了他眼角的疤痕,但也沒多問。

“眼鏡布帶了嗎?沒帶我幫你擦。”時野伸手想替柳清川摘下眼鏡,卻被他攔住了。

“我自己來吧。”柳清川摘下眼鏡,拿起桌上的一張餐巾紙仔細地擦了幾下。

時野就這樣看見了柳清川右眼角收尾處的那顆小淚痣,很小一點、圓圓的,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但一旦發現了又覺得很精致好看。

柳清川戴上眼鏡後,那顆痣就仿佛變成了眼鏡架投下來的一點陰影。時野看得有些出神,老板叫了他好幾聲才去窗口拿打包好的面條。

時野和柳清川一人拎着兩碗面往家走,在家門口正要分別時,時野家裏突然傳來阿婆痛苦的哭聲,于是柳清川跟着時野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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