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汪燕燕一到暑假會去爺爺奶奶家住一陣子,在外地,四中新生要求提前半個月參加銜接班的夏令營,她就呆到那時候回來。早上,汪燕燕去找時野道個別,然後傅豪幫她拎行李去車站。
“小野哥,我有個心願,不知道你能不能滿足我?”汪燕燕一臉真誠地望着時野。
時野疑惑地看了汪燕燕一眼,她正饞嘴地吃着大辣片。
“就是啊…我想在走之前…”
“哎,你說歸說,別用髒手碰我。”傅豪打斷她,嫌棄地看着汪燕燕沾了辣油的手指。
“切,就碰你了。”汪燕燕用手指戳了下傅豪的臉,又接着說,“我想走之前看一眼你鄰居。”
這也怪不得汪燕燕,柳清川平時深居簡出,她跟傅豪天天來竟一次也沒碰上過。
“喲,原來還惦記着人家呢。”傅豪打趣道。
汪燕燕打了傅豪一下,又對着時野說,“小野哥好不好?你跟他熟嗎?把他喊出來讓我見見?”
跟他熟嗎?時野也在問自己。
要說熟的話,兩人也不過是每天隔着陽臺會道聲早安晚安,但要說不熟的話,畢竟連爸爸都叫過了。
最後時野把柳清川定性為隔壁陽臺的兄弟。
于是,他招呼汪燕燕跟傅豪到陽臺上,隔着陽臺叫了一聲“柳清川”。這一聲下去像石沉大海,半天都沒反應。就在時野要把兩人趕回去的時候,柳清川戴着耳機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他帶着疑惑看了眼對面的時野,順手摘掉了左耳塞着的耳機。
“哎,帥啊。”汪燕燕狠狠掐着傅豪的胳膊,卻被他回踩了下腳背。
柳清川滿臉寫着怎麽了,于是時野說道,“沒什麽,介紹兩個朋友給你認識?”
“哦。”
柳清川這才将視線從時野身上挪開,看着他身邊的兩個人,禮貌地點頭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叫汪燕燕!”燕燕同學激動地喊道,又指着傅豪說,“他叫傅豪!”
“人又不聾,用不着這麽大聲。”傅豪嫌棄地看着汪燕燕,卻順手從她手上搶了幾包大辣片抛了過去,說,“兄弟,野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以後多多關照啊!”
柳清川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的大辣片,點了點頭。他看着對面陽臺,在清晨蔚藍的天空下,視線和時野撞了又撞。
李娟芬的情緒這幾天總算恢複正常些了,沒有整日哭哭啼啼,她漸漸拾起點往日的鬥志來,她要爬起來,不能讓別人看不起。李娟芬對着鏡子畫了個精致的妝容,她想當務之急還是要找一份工作,盡管工作這個詞對于她已經很陌生了。
“小川。”李娟芬走到柳清川房間叫了他一聲。
柳清川放下手中的書本,看着媽媽。
李娟芬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的臉說道,“這周末有名額去探視爸爸,你去嗎?”
柳清川沉默地搖了搖頭,換來媽媽的一聲嘆息。李娟芬猶豫了一下,突然握緊兒子的手,凝視着他的眼睛說,“小川,我們今日不比當初。答應媽媽,接下來除了學習不要想其他事情,好嗎?腦子裏只有學習,可不可以?就當媽媽求你。”
柳清川聽到單元樓下傳來時野他們爽朗的笑聲,閉上眼睛點了個頭。
但李娟芬找工作的事情并不順利,她眼界還是高,但高不成低不就,她挑工作,工作也挑她。銀行是回不去了,最後東挑西揀只剩下一些做銷售的工作。
她心裏憋了一肚子火,以前都是人家求她辦事,吹吹枕邊風,哪裏像現在這樣要低三下四去求人。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得太快了。
柳清川正看着書,卻聽到門外傳來激烈的争吵聲,他一開門看到媽媽和阿婆拉扯在一起。
李娟芬進單元樓時正接着電話,一不留神一腳踢翻了阿婆放在門口的垃圾袋。垃圾袋沒紮緊,西瓜皮菜葉子撒了一地,把她的涼鞋都給弄髒了。
“喂,有沒有公德心?垃圾去樓下倒了啊,走幾步路的事情,放門口膈應人是嗎?”李娟芬氣不過,猛敲時野家的門。
時野不在家,阿婆去開的門。
只是一開門,阿婆大概是把李娟芬認作時野媽媽了,兩個人你一句話我一句地争執了起來,柳清川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阿婆也被逼急了,腦子裏不知道想到過去什麽事情,指着李娟芬的鼻子說道,“就知道靠男人,自己沒一點本事。”
這句話一下子戳到了李娟芬的痛處,她揚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
“媽!”柳清川用力地抓住她的手,但李娟芬還在“老不死老不死”地罵着。
恰好時野回來,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把阿婆和李娟芬給分開,柳清川匆匆忙忙地關上門,連一句“對不起”都來不及說。
李娟芬進了家門又抽泣起來,連妝都哭花了,柳清川勸了她幾句。但媽媽推開他,房門一關,把自己鎖在裏面,柳清川也随她去了。
但他心裏總覺得對不起阿婆,于是柳清川敲開了時野家的門。
“有事?”時野打開門。
柳清川對上時野的眼神,猶豫了下問道,“阿婆還好嗎?”
“沒事,在看電視呢,她跟孩子似地一會兒就忘了。”時野看着柳清川鏡片下愧疚的眼神,就明白了。
平時阿婆認錯人起争執的事情,也沒少發生,但時野沒想到柳清川比自己還當回事兒。
“進來坐會兒?”時野邀請道。
“嗯。”
進門後,柳清川看到阿婆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播的是之前春晚的小品《賣拐》,阿婆看着裏頭趙本山滑稽的模樣笑得樂呵樂呵的。
見着柳清川猶豫不知道坐哪裏的模樣,時野拍了拍沙發,示意他坐下,又對着阿婆說,“我帶同學回來了。”
阿婆這才把視線移到柳清川身上,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說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看,叫什麽名字?”
“柳清川。”他乖乖地回答道。
阿婆笑眯眯地摸了摸柳清川的頭,對着時野說,“這孩子要放在我班裏,我鐵定讓他當小班長,模樣斯文又乖巧,成績肯定也不錯吧?”
“反正看起來比我好。”時野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又從茶幾下面拿出四瓶藥讓阿婆吃了。
于是,阿婆看着茶幾上的一杯水和四瓶藥發起了呆,她有些茫然地問時野,“吃四顆,對吧?”
“嗯。”
阿婆緩慢地拿起小藥瓶,一瓶瓶地看着,像是在認真研究上邊的小字,然後又好奇地晃了晃,聽藥片的聲音。最後,阿婆放下藥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看着時野問,“我已經吃了幾顆了?”
“阿婆…”時野沮喪地叫了他一聲,“你瓶蓋都沒打開過呢。”
他有些無奈地把藥一顆顆倒出來,放在餐巾紙上,監督阿婆把藥吃了。柳清川看着這一切,像是在細細想着,轉身回自己家裏拿了個小東西來。
是一個分格藥盒,好幾層疊起來,一格是一天的量,是之前媽媽讓他吃安利的胡蘿蔔素維生素之類用的。
“是每瓶一顆?”柳清川轉頭看着時野問。
“對。”
然後時野看着柳清川耐心地把藥分出來,裝在小盒子裏,正好分了五天的量。柳清川的手指修長而靈巧,做起這些事來像是在認真地做實驗,時野竟覺得有些好看。
“阿婆,以後我們每天吃一小格,四顆藥都吃完了一天的任務就完成了,好不好?”柳清川靠近阿婆說。
阿婆好奇地拿起來看了看,像是明白了。
這個夏天特別悶熱,家裏的電風扇一刻不停地轉着,但時野總覺得特別奇怪,好像每次看見柳清川,都覺得不那麽熱也不那麽煩躁了。
兩個人像是有種默契,每次出現在陽臺的時候總會湊巧碰到彼此。就比如說現在,時野去陽臺上收衣服又碰到了柳清川,已經是晚上了,陽臺上開着燈。
在昏黃的燈光下,兩個人的臉顯得有些模糊,時野主動問道,“飯吃了嗎?”
“吃了。”柳清川頓了下說道,“白天的事…”
“阿婆都忘了,你怎麽還記着呢?”時野笑笑,“阿婆經常認錯人,說起來該是我向你們道歉。”
說完,時野晃了晃手邊的冰汽水說,“接住了啊,玻璃要碎的。”
然後綠色的汽水瓶在夜空中畫了一道抛物線,落在了柳清川手裏,瓶身冰冰的冒着冷氣。
“謝謝。”柳清川說。
“客氣什麽。”
話音剛落,柳清川頭頂的燈泡突然閃動了幾下,然後就暗了下去,徹底把他籠罩在了黑暗之中。他無奈地走到邊上動了幾下開關,還是不亮。
“你等着,我過來修。”隔壁燈光下的時野說道。
柳清川有些意外,正準備去開門,卻發現時野說的過來是指從陽臺上爬過來。兩人的陽臺之間有一塊水泥板,用來放空調外機的。
他就這樣看着時野,手扒着水管,腳踩在狹窄的水泥板上靈活地走了過來。
時野跳下陽臺,柳清川看着他無奈地問,“有門不走?”
“個人愛好。”
時野站到凳子上,熟練地轉下破舊的燈泡,在燈座上撥弄了一會兒,說,“這燈年紀大了,接觸不良,把彈片撥出來點就好了,你開下試試?”
柳清川按了下開關,燈泡一下子亮了,正好照在時野身上,少年像是發着光。兩人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我,李娟芬聽着屋裏的動靜敲了敲門,“小川,有事嗎?”
“沒事,媽。”柳清川去了下房門口,等到回來時,陽臺上已經沒了時野的蹤影。
他失神地看着那個發光的燈泡,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