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娟芬這幾天沒再哭哭啼啼,她好像在外頭找了份出納的工作,每天早出晚歸起來,今晚還難得做了揚州炒飯給柳清川吃。
她好幾年不下廚了,飯炒得有些糊,帶着焦味,鹽也放得太多了。
柳清川默默地吃着,沒說話。
李娟芬明顯感覺到兒子跟自己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他什麽都悶在心裏,也不願意跟自己說,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親親抱抱的漂亮寶貝。
“新學校怎麽樣?”李娟芬先打破了沉默,她嘗了一口炒飯才發現是這樣的鹹。
“挺好。”柳清川放下碗筷,把這碗炒飯吃得幹幹淨淨。
李娟芬嘴裏鹹得難受,再吃不下了,她猶豫了下又問道,“老師還好嗎?适應嗎?”
柳清川嗯了一聲,起身準備把碗筷拿到廚房間。李娟芬拉住他的胳膊,仰頭看着自己的兒子,說道,“小川,一定要把心思都放到學習上好嗎?我們會重新過上好日子的。那天去看你爸,他說在找人疏通關系了,不用坐十年這麽久。他人脈廣、能力強,還能再東山再起的。”
柳清川眼神中有點厭惡,他回頭看着李娟芬問,“他說的話你就這麽相信?”
李娟芬愣了下,睫毛微微顫動着,她說,“他不管怎樣都是你爸爸,生你養你十幾年,就你這一個兒子,也不曾虧待過你吧?”
柳清川松開媽媽拉住他的手,說,“我先去把碗洗了,媽你再吃點。”
李娟芬看着兩人松開的手有點憂傷,她逼自己又吃了口飯,像是忍不住似地,對着柳清川的背影說道,“我看你跟隔壁的走得挺近?”
柳清川正洗着碗的手頓了下,關了水龍頭。
也許是看不到正臉,李娟芬說起話來不再猶豫,“小川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犯過的錯就別再犯了。好好學習,其他不該想的別想,不該動的心思也別動,我們安安穩穩過日子,等你爸出來。”
柳清川死死地攥緊手中的筷子,指尖顫動着,隔了好久他才平複下來,轉身對李娟芬說,“媽,難道我都不配交朋友了嗎?”
李娟芬低下頭,一滴淚掉進涼了的炒飯裏。
她其實是個很要強的人,出身農村,家裏三個孩子也并不富裕。李娟芬排行老二,自小要聽大姐的話,又得讓着三弟,有好東西從來輪不到她。因此,她這輩子唯一的念頭就是要過好日子。
李娟芬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又進了銀行,然後遇到了年長她十歲的柳軍。其實當時風頭正勁的柳軍已經已婚,但還沒有孩子,她逼得人離婚當上了正宮娘娘。
柳軍也确實待她不薄,錦衣玉食地供着她,李娟芬盡管知道他外面彩旗飄飄,但只要家裏紅旗不倒,她也不恨柳軍。
李娟芬相信兩人還是有真感情,因此她願意等柳軍出來。
但她唯一想不到的是,當初是誰去舉報的柳軍?那是封直達檢察院和紀檢委的匿名舉報信,這麽多年來柳軍的所作所為羅列得一清二楚,難以逃脫。
晚飯後突然下起了暴雨,幾聲悶雷之後,傾盤大雨從天而降,雨打在石榴樹上,肆虐着嬌弱的花朵。柳清川聽着嘩嘩的雨聲,關上房門,從床底下拿出了黑色的小提琴琴盒。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冰冷的琴身,剛開始他的左手指尖起過繭,後來慢慢褪了。
這把小提琴的質地很好,柳清川保管得也很好,除了琴身尾部有一道很深的劃痕。
柳清川閉上眼睛,想起那天柳軍狠狠扇了他一個巴掌,說道,“你嫌我的錢髒?沒有我,你他媽學個屁小提琴?”罵完,柳軍拿起兒子摯愛的琴砸向了桌角。
自那以後,柳清川就再沒從琴盒裏拿出過這把小提琴。
雨聲好像漸漸輕了起來,重新恢複了夏夜的悶熱,柳清川沉默地拿出一塊松香,在琴弓上來回摩擦,很細致又很溫柔。
直到雨徹底停了,他才拿起琴站到陽臺上,看着樓底下那棵被暴雨洗禮過的石榴樹。柳清川揚起
下巴,把琴平穩地放在左邊鎖骨,然後垂下頭,眼鏡在高挺的鼻梁上挂着,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
時野站到陽臺上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他把剛要脫口而出的名字咽了下去,連陽臺頂燈都忘記開了。
柳清川沒注意到隔壁陽臺的時野,另一只手輕輕擡起琴弓。
時野覺得這樣的柳清川很安靜也很好看,甚至想幫他把挂在鼻梁上的眼鏡摘下來。
他都能想象到這樣的人拉出來的琴聲一定特別好聽。只是時野躲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那根琴弓最終沒有觸碰到弦。
他就這樣看着柳清川轉身回到了房間裏。
儲良辰說要來家訪,就真的來了,他從柳清川家裏出來,轉身就到了時野家。儲良辰挑了下眉,笑着對時野說,“你倆是鄰居啊?挺有緣份的。”
時野嗯了一聲,替儲老師拿了雙拖鞋。
餐桌上擺着早就切好的西瓜,和倒好的涼水,阿婆笑眯眯地從裏屋走出來。
“儲老師,我們家就我和阿婆兩個人。”時野介紹道。
儲良辰了然,見着阿婆過來連忙站起身,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阿婆這一年見生人有些怕,時野提前介紹了半天,等下會來的男人不是壞人,是自己的新班主任,還是個語文老師。
提到語文,兩個人就有了共同語言。阿婆還拉起儲良辰的手,得意洋洋地給他看自己珍藏的語文課本,儲老師抽出幾本書翻看着,也是一臉歡喜。
“時野奶奶,你這些可都是寶貝呀。”儲老師扶着阿婆說。
“可不是,書中自有黃金屋,都是大寶貝。”
儲老師攙扶阿婆坐下,又說道,“時野奶奶,你知道印象最深的小學課文是哪一篇嗎?”
時野遞給儲老師一杯水,也等着他說。
“是一首詩。不知道你們還記得嗎?”儲良辰喝了口水,慢悠悠地念道:
“一去二三裏,
煙村四五家。
亭臺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儲良辰在北京呆過幾年,跟當地人相比多了幾分京腔,寥寥二十個字讓他念得別有一番味道。儲老師念完又說道,“當時就覺得中華漢字很有魅力,簡簡單單的字就描繪出一副畫,朗朗上口,還既學了語文又學了數字。”
阿婆跟儲老師就這個話題熱烈地讨論了起來,時野卻有些失神,他總想起那天在陽臺上看見持琴的柳清川,想起他放着光又暗淡下來的眼神。
不知怎麽地,時野竟覺得有些心疼。
“時野?”儲老師叫了他一聲。
他這才回過神來,又聽到儲老師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跟奶奶早點休息。”
“嗯,我送儲老師。”
走到門口時,儲良辰拍了拍時野的肩膀,看着柳清川家的門問道,“正式開學之後,還想跟你的鄰居當同桌嗎?我看你倆挺要好的,到時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要!”時野毫不遲疑地說,又加了句,“儲老師,別把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