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清川買自行車了。
于是,現在有三個自行車後座可供汪燕燕選擇,但她最中意的自然是嶄新的那個,前一天這位女班長就提前預定好了柳清川的自行車。
時野還仗義地幫她裝好了後座軟墊,他蹲着拿起扳手擰緊螺絲,柳清川看着他頭頂的一個小旋,保持着沉默。
“裝什麽車墊子,就該把她屁股颠成四瓣。”傅豪板着臉有些不開心。
“我可不想得罪大班長。”時野拉了幾下座墊,看有沒有裝牢,“你最好認清這個事實,她現在是我們四個裏的最高權力者了。小心她罰你打掃一個禮拜衛生。”
傅豪哼了一聲,甩着手走開了。
柳清川遞給時野一張餐巾紙,讓他擦擦額頭的汗水,又拍了拍座墊說道,“要不你坐上來試試?我帶你騎一圈。”
“不用了吧?我裝得很牢的。”時野擦幹汗,又随手摘下眼鏡在衣服上擦了擦。
柳清川看着他眼角的那個疤,随口說道,“那就當陪我試試新車吧?”
新裝的座墊很柔軟,柳清川騎車也很穩,一點都不颠,但時野還是習慣性地單手摟住柳清川的腰。
在這個夏日周末的午後,空氣中滿滿都是陽光的味道,柳清川就這樣騎車帶着時野穿過大街小巷,像是穿過了彼此的青春。
那時候整條街都是時髦的音像店,震天響的大音響為這個城市播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店門口的小黑板上寫着剛到的專輯名,貨架上是整排整排的專輯和CD,安靜地等待有緣人來挑選。
少年們總愛進去瞎逛逛,有時買有時不買。為了一盒磁帶,他們會千方百計地跟父母要零花錢,攢上十天半個月,還要提心吊膽會不會被別人買走了。
直到把貨架上日思夜想的磁帶拿在手上,才真正安了心,連最好的朋友都舍不得借。
最煩躁的時刻,是聽得正起勁卡帶了,于是只能耐着心用鉛筆慢慢卷着磁條,一段段理順。
而最機智的時刻,是将磁帶裝進英語課文的磁帶盒裏,假借練聽力之名正大光明地享受音樂。
但這時代總是發展得這樣快,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些單純的快樂很快就會被數字音樂時代拍死在沙灘上。
不再有那些流連音像店的舊時光,想聽什麽,上網下載就可以。
那時候一張專輯是一個完整的靈魂,會從頭到尾反反複複地聽,對着專輯裏配套的歌詞本,一個字一個字聆聽。
也因為這樣,每首歌聽得太多遍了,它總會變成某年某月某日和某人的一段回憶,日後每每聽到,總會想起那段難忘的記憶。
就像此刻,大音響裏放着孫燕姿的同名專輯,柳清川之前只偶爾聽過一兩首,這首歌今天是第一次聽到,但他知道歌曲名字叫《天黑黑》。
因為孫燕姿在開頭唱道,
“我的小時候 吵鬧任性的時候
我的外婆 總會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後 姥姥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這樣唱的
天黑黑 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時野正在認真地挑選專輯,他一盒盒地看,像是在挑選朋友。柳清川就這樣透過貨架的縫隙看着時野,看着他專注的模樣,想象着眼前的小阿野是否也會被阿婆唱着歌哄着。
柳清川看似在挑磁帶,但目光所及都是時野的身影,他想幸好有貨架的阻擋。
然後他聽到孫燕姿在歌曲高/潮唱道,“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恰好時野擡起頭,兩個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時野笑了下,笑容陽光而明媚。
後來,柳清川把孫燕姿的這張專輯買了回去,結賬的時候,時野問他,“你不是最喜歡周傑倫嗎?什麽時候喜歡她了?”
“就在剛才喜歡的。”柳清川回答他。
騎車回去的時候,大街上放着雪村的搞笑歌曲《東北人都是活雷鋒》。時野像是開心極了,掐着嗓子唱着,還用手指在柳清川精瘦的腹部打着節拍。
風輕輕柔柔地吹過,柳清川衣袂揚起,時野聞着上面淡淡的肥皂香,心情越來越好,于是他索性撐着柳清川的肩膀從座墊上站了起來。
“小心點。”柳清川回頭說道。
時野卻并不在意,膽子大得很。
他站在自行車上就像站在舞臺,肆意地唱着歌,到歌曲結尾的時候,甚至使壞地俯下/身環住柳清川的脖子,學着雪村粗粗的嗓音在他耳邊搞怪地說,“翠花,上酸菜~”
時野本意是想逗逗柳清川,卻沒想到他車頭一抖,險些撞上一個石墩子,吓得時野趕緊重新坐了回去。
“吓死我了。”時野說道,還好柳清川夠穩,有驚無險。
“沒事吧?”柳清川捏了下時野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讓你不遵守交通規則。”
“切,是你車技太差。下次換我帶你。”
柳清川輕笑了聲,又問道,“要不要以後上學我帶你?省得你自己騎了,反正我們住一起。”
“我自己有車。”時野回答,又調侃道,“再說這樣,有人該跟我急了,你的座位她早就預訂好了。”
柳清川聞言沒有說話,安靜地帶着時野騎回了家。
但第二天汪燕燕還是沒坐上柳清川的車。
時野覺得自己的行為變得有些奇怪,以前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去廁所洗臉刷牙,而現在,卻總愛頂着一雙惺忪睡眼,先去陽臺上喊柳清川一聲,好像只是為了說一句早安。
更奇怪的是,柳清川每天都能在那個時候恰好出現在陽臺。
“我今天自己做早飯,給你帶一份吧?”時野說話的時候白背心還卷起着,露出結實的小腹,還有一條內褲邊。
柳清川笑了下說,“好,等下我來找你。”
其實是阿婆想吃糯米粢飯團,她想了好幾天了,在時野耳邊整天念叨着,煩得時野受不了了,才提前起床準備早飯。
他蒸好了糯米,等柳清川敲門進來時,正在裹飯團。時野弄了塊濕毛巾放在桌上,邊上小碗裏放了點配料,有白糖、蘿蔔幹和榨菜。
時野把糯米飯在濕毛巾上鋪平,甜的那個單加白糖,鹹的加蘿蔔幹和榨菜,然後迅速包起來,捏成團壓緊實了。
打開就是一個完整的飯團,時野把它們挨個裝在塑料袋裏。
“你喜歡甜的還是鹹的?阿婆最喜歡甜的了。”時野看了眼卧室,阿婆還在睡覺。
還沒等柳清川回答,時野就發現了一個問題,他分辨不出這一個個飯團是甜還是鹹了,一個個都白乎乎圓滾滾的。
于是,他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咬了一口。
“這個是甜的。”時野說道,剛要放下時,手中那個飯團卻被柳清川拿了過去。
他說,“我吃甜的,就這個好了。”
時野又熱了兩杯牛奶,兩人面對面坐着吃完了早飯,時野同學做的糯米粢飯團很好吃,吃得柳清川心裏甜甜的。
“好吃嗎?”
“好吃。”柳清川誇他,“我發現你會的可真多。”
時野有些得意,“那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哪像你…”
他話還沒說完,趕緊咬了下自己舌頭,剎住車。柳清川也不在意,笑笑說,“陪我早點去學校吧?”
“可汪燕燕還沒來。”
“今天我做值日,可能來不及了。”柳清川說道。
“哦,那我們趕緊走吧。”時野匆匆拿起書包,走到半路又看着柳清川問,“今天是你值日嗎?我怎麽沒印象。”
“哦,我跟人換了。”柳清川跨上自行車。
時野也沒多問,也跨上自行車,和柳清川并排騎在上學的路上。清早的空氣帶着涼爽的味道,還有晨霧的清新,他們上學時必經那條香樟樹大道。
香樟樹四季常青,總是這樣充滿着蓬勃生機,翠綠的葉片茂密地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把大傘。開始時,兩人并排騎着,後來視野像是為了展示自己高超的車技,一陣風似地超過柳清川。
他得瑟地雙手脫把,又嚣張地回過頭對着柳清川笑,那張開的雙臂像是一對翅膀,帶着少年飛向更遠的地方。
柳清川看着前面的時野,怦然心動。
少年的心動好像總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時刻,不是面對面說我愛你,而是你在我身邊飛馳而過,又轉頭對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