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學時間,辦公室進進出出的老師很多,儲良辰讓柳清川和時野等在門口,自己領着戴濤先進去了。

傅豪說了再帶汪燕燕回家就是豬,這下他只能當豬了,時野叮囑他過去跟阿婆說聲自己稍微晚點回來。

夕陽斜射在辦公室過道的牆壁上,把柳清川和時野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兩人并排靠着牆,時野不服氣地手插兜。

“眼鏡戴上。”柳清川說,時野也是佩服,他的同桌居然還記得從桌上拿眼鏡。

時野戴上眼鏡之後,終于藏起些痞氣,然後他聽到柳清川笑笑說,“我現在相信傅豪說眼鏡是你的封印了。”

時野哼了一聲,說,“戴濤這種人就是欠收拾,欺人太甚。”

柳清川看着地上兩人緊緊倚靠的影子,還是笑笑沒說話。

“話說,你倆到底啥仇?”時野勾住柳清川脖子,影子晃了晃交彙在一起,“我看你不像是撬了他牆角,這仇恨都快趕上搞了他妹妹了。”

柳清川看着時野近在咫尺的臉,無奈地說,“真的不記得了,可能我作惡太多。”

“那我要替天行道了。”說完,時野頑皮地伸手去撓他腰間的癢癢肉,兩個人吵着鬧着,影子都變成了一個。

突然之間,辦公室的門一開,戴濤一臉喪氣地走了出來,惡狠狠地瞪着兩人,手上還拿了一疊試卷。

儲良辰也是厲害,明明是教語文的,硬是幫戴濤把各科的錯題都講了一遍,最後他跟戴濤說,“自己想通了就去道個歉,需要我叫家長嗎?”

戴濤想起家裏生病的媽媽,搖了搖頭。

儲良辰看着還挂在柳清川身上吵鬧的時野,說,“你倆挺開心的嘛?這麽要好,剛才是不是應該罰你們手拉手站着?”

“別,儲老師。”時野松開柳清川,在牆邊站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動手打人。”

“然後呢?”儲老師看着他。

“然後,我下次不會了,我積極改正。”時野摸着腦袋說。

儲良辰拍了拍他的頭說,“那你先回去吧。”

“就這樣完了?”

“那你還想怎樣?”儲老師笑笑說,“想讓我把你奶奶叫過來?”

“別。”時野趕忙說。

“該吃晚飯了,你回去吧,我找清川聊聊。”說完,儲良辰帶着柳清川往辦公室裏走。

“不儲老師,我跟他一起。”時野也跟了上來,“我們是鄰居,我等他一起回家。”

儲良辰停下腳步看着黏上來的時野,又看了柳清川一眼。

柳清川只能折回去,靠近時野耳邊說,“那你在外面等我吧?肚子餓了的話,去書包裏找雞腿面包吃,萬一太晚了你還是先回去,我不放心阿婆。”

說完,柳清川又重新走進辦公室。

儲良辰笑了笑問他,“交代完了?”

柳清川嗯了一聲,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霞退去後,天地間變成了銀灰色,有一輪白色的月亮高挂着。時野看着辦公室緊閉的門,在牆角蹲了下來。

他想起戴濤叫柳清川“堂堂柳行長的公子”,這個姓這麽特別,他早就應該聯想得到,時野在心裏想。

爸爸跳樓後,看着自己長大的陳叔說過,那時候爸爸把車賣了去求過人,就是當時的柳行長柳軍。

但卻沒想到着了道,反而讓人給賣了,柳軍一面心安理得地收着時勇行賄的錢,一面又暗地裏拿高利貸公司的回扣,全然不顧他人家破人亡。

陳叔時常說爸爸是個講義氣的人,縱使最後被高利貸公司和銀行變賣資産、到處收債,他還是藏了一部分錢,非讓陳叔把廠裏兩百多個工人最後的工錢結了,他說他們跟了我這麽久不能到最後連工資都拿不到。

爸爸只是沒撐過那個寒冬,陳叔說,如果有辦法可以熬一熬,銷售旺季一到,就能活過來了。

時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折回教室去把兩人的書包拿了,依舊蹲在牆角等柳清川。

辦公室裏兩人不知道在聊什麽,講了這麽久。

時野心裏有點亂,他一方面覺得柳清川是這樣的好,不能因為父輩的事情給他減分;另一方面又在想要是當初柳清川父親幫爸爸一把就好了,而不是将他推向火坑。

他正想着,辦公室的門就開了。

樓道裏燈光昏暗,辦公室卻是燈火通明,門一開,柳清川從光亮中走出來,時野怔了一下。

他蹲在地上,仰頭看着柳清川,手上拿着兩根雞腿面包,像是只可憐巴巴的看家狗。柳清川拉了他一把,問道,“怎麽不吃面包?”

“等你。”時野說。

從後面出來的儲良辰打趣道,“還在呢?以為你早走了。吃晚飯嗎?我請你倆。”

柳清川搖了搖頭,他和時野握着手還沒分開,“阿婆還一個人在家,我倆要回去了。”

儲良辰哦了一聲,揮揮手示意兩個人趕緊走,他看着兩個少年的背影,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色已經全黑了,兩人走出校園的一瞬間路燈正好亮起來,萬家燈火綴連起這座小城的輪廓。時野和柳清川并排推着自行車,默契地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柳清川說道,“快回吧?阿婆該等急了。”

“好。”

夏夜的風懶洋洋的,就像在樹底下搖着蒲扇乘涼的居民,不怕熱的小孩瘋跑着吵鬧着。時野和柳清川始終并排騎着車,穿過夏天溜冰的小廣場,又經過路邊一整排堆滿西瓜的大卡車。

時野一直跟着柳清川的速度,兩人車頭在同一直線上,卻又保持一定距離以防撞在一起,像極了時野此時秘而不宣的心事。

他看着柳清川被微風吹起的頭發,好幾次想說卻又沒說。

兩人就晚回去這點時間,他們那幢單元樓還是出事了,不過不是時野阿婆,而是李娟芬。李娟芬今天下班回來得很,她穿着套裝裙踩着高跟鞋正走到樓下石榴樹旁,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了一個渾身酒氣的流氓。

那人力氣大得很,一把将李娟芬推倒在地,猥瑣地去拉她裙子。李娟芬喊着救命,用高跟鞋猛踹着,卻連鞋子都被那人脫了去。

李娟芬掙紮着反抗,那流氓滿身酒氣熏得她想吐。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那聲救命,沒把別人喊來,倒把隔壁鄰居的奶奶喊來了。

阿婆拿着把掃帚狠狠地揍那個流氓,李娟芬随手摸到只高跟鞋,也跟着打那個人。兩人合力,打得那個流氓抱頭鼠竄。

看着那人跑遠的背影,李娟芬才放下鞋子舒了口氣,她長發淩亂,衣服也皺得一塌糊塗。

她站在路燈下,膝蓋蹭破了一大塊皮,鮮血有些刺眼。

阿婆嘆了口氣,說,“這世道啊,小姑娘一個人回家要當心。”

說完,她拉起李娟芬的手就往樓道裏走,李娟芬掙了幾下卻被阿婆拉得更緊了。

到門口,李娟芬在包裏翻着鑰匙,但阿婆執意要帶她進屋去,說要替她處理下傷口。于是,李娟芬第一次走進了阿婆和時野的房子。

她看着房門上貼的大字,突然意識到自己那天指責的是一個怎樣的老人。

阿婆毫無頭緒地在房子裏瞎轉悠,找醫藥箱,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胡亂翻着櫃子。李娟芬坐在沙發上有些不自在,想走卻被阿婆按着。

“小姑娘你一個人在家,我幫你弄好再回去。”阿婆說完又繼續找着,還自言自語,“到底放哪裏了?肯定是阿野用完又瞎放。”

還是李娟芬眼尖,在電視機櫃子上看到了,她想自己弄,又被阿婆攔住了。

阿婆像是在哄一個小孩,輕輕呼了呼李娟芬的傷口,念叨着,“呼呼不痛。”

李娟芬看着阿婆替她擦了碘酒,又貼上紗布,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小時候還沒人這樣對待過她。

于是,她回去時看見阿婆放在門口的垃圾袋,猶豫了下,拎起來去樓底下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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