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時野沒有點破那個吻,卻發現他跟柳清川進入了一種狀态,或許叫暧昧。

那種感覺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像是微風吹動白紗窗簾。時野好像在花朵上發現一只停駐的蝴蝶,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卻又不敢伸手抓。

時野會試探着撓柳清川一下,等他往後退時,又會得寸進尺地再撓一下,直到兩人無路可退,時野自己卻落荒而逃了。

新學期開學了,汪燕燕手術後還要在家休息兩周,傅豪只能孤家寡人地騎着自行車,落寞地看着時野和柳清川“成雙成對”。

過了立春,天氣回暖起來,河邊的石縫裏迎春花一簇簇地冒出嫩綠的新葉,花蕊在陽光下星星點點。

柳清川的校服裏單穿了媽媽買的格子襯衣,時野在後座摟住他,手卻不老實地伸進校服裏,隔着襯衣捏了捏柳清川。

“幹嘛呢?”柳清川笑了下,“小心把你摔河裏。”

時野又捏了一下,說,“穿新衣服也不叫上我。”

“叫你幹什麽?”柳清川把時野的手拎出來。

“不幹什麽。”

見傅豪心無旁骛地騎着車,柳清川回頭說道,“叫上你一起穿情侶裝嗎?”

“額…”

時野把頭扭開,春風吹來,迎春花擺動着柔軟的枝條,空氣中有隐隐清香。

而他的嘴角帶着笑。

“野哥,你笑這麽開心幹嘛?”傅豪騎到兩人身邊說,“要不你坐我後面吧?我太寂寞了。”

于是,時野突然從柳清川的後座上跳了下來,自行車還在前進,柳清川無奈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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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哥,來!”傅豪拍了拍後座墊。

時野一屁股坐上去,說,“豪仔你這坐墊怎麽這麽軟?塞了多少棉花?”

“也沒多少。”傅豪臉紅了下。

“燕燕好福氣呀。”時野調侃道。

“胡說什麽。”

時野一只手搭在傅豪肩膀上,一只手指着前方說,“我們快騎,超過柳清川!”

得到指令的傅豪像脫缰的野馬,飛快地騎着自行車,兩人很快就甩了柳清川一大截。

時野轉過身得意地沖着柳清川笑,還做了個鄙視的手勢。

春風撩起柳清川校服的衣擺,還有他額前的發,時野在心裏想,還真他媽帥。

十七歲的少年和單車,真是讓人心動。

于是時野又膽大地從傅豪自行車上跳了下來,攔住柳清川的車,說,“攔路搶劫。”

“劫什麽?”

時野熟練地上車,差點脫口而出“劫色”。

“回來幹嘛?”柳清川笑着問。

“還是你的車好。”時野抱住柳清川,想了想又說,“就是坐墊沒傅豪軟。”

“那去加厚點。”

“嗯。”

柳清川騎車帶着時野上坡下坡,穿梭在走了無數遍的上學路上,沿途的風景從秋天到冬天,又到了春天,就像單元樓下的石榴樹不久又快要開花了。

時野上課時總會偷瞄自己的同桌,看得次數多了,被柳清川打了下手心,提醒道,“在看什麽?上課認真聽講。”

時野哦了一聲,翻開書本胡亂畫着線。

“講到這裏了。”柳清川無奈地用筆點着時野的課本,問,“沒睡醒嗎?”

“有點。”時野不好意思說是喜歡看你。

“那下節自修課睡下。”

兩人挨着頭竊竊私語,正在寫板書的儲良辰瞥了兩人一眼,微微笑了下。

而沒了同桌的傅豪真是寂寞得要哭出來了,一會兒找川哥借文具,一會兒找野哥聊天,不停地刷着存在感。

就在傅豪纏着柳清川問題目時,時野啪地關上他的作業本說,“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怪不得燕燕老翻你白眼。”

“野哥,我打擾到你們二人世界了嘛…”傅豪可憐巴巴地說。

“不是困了,先去趴會兒?”柳清川挨近時野說,繼續講完了題。

他轉過身時只見時野摘了眼鏡,趴在課桌上正看着自己,兩人目光交彙着,同時笑了下。

“睡覺怎麽不閉眼睛?”柳清川看着他說。

“誰說睡覺一定要閉眼睛?”

柳清川幫他把胡亂放着的眼鏡折好說,“是,阿野是條小魚,睡覺不閉眼睛。”

時野哼了聲,又問道,“周末阿姨的店要開張了,要送點什麽嗎?”

“送個花籃吧。”

“好,你陪我去買。”時野其實沒什麽睡意,他戴上眼鏡說,“好無聊啊。”

剛開學沒什麽作業,不少人已經做完了在偷偷聊天,或者看小說。

柳清川合上課本問時野,“那想幹什麽?”

“下五子棋吧?”時野說。

于是,柳清川拿出一張白紙,熟練地用尺子畫着橫豎交叉的方格,兩人有時無聊的時候就會這麽玩。

棋盤畫好了,柳清川對時野說,“你先開始吧?”

時野在格子上用筆畫了顆黑棋,柳清川挨着他下了個白的,兩人你一顆我一顆地下着,誰也不占上風。

“打算什麽時候帶阿婆去看眼睛?”柳清川問。

“她最近又倔得很,不想去。”時野看見柳清川棋子連成三個了,趕緊堵上,“要不你去勸勸阿婆?說不定他聽你話。”

“好,最近阿婆晚上還亂逛嗎?”

“稍微好些了。”時野皺了下眉說,“可我睡性輕,一點動靜就會醒。”

柳清川哦了聲,想起自己那個偷偷摸摸的吻,一不留神就被時野贏了。

時野露出得意的小表情,說,“再來再來。”

于是,柳清川只能用橡皮擦掉棋盤上的棋子,把格子重新畫好。窗外,實驗樓的爬山虎越長越密,微風吹過掀起綠色的波浪。

兩個少年下着棋,彼此看着,蹉跎着時光。

講臺下面學生們竊竊私語,儲良辰也随他們去了,他的視線落在時野和柳清川身上,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那些往事。

他曾經愛過的那個人,來自大海,還送過自己一只海螺,說想他的時候可以聽大海的聲音。

儲良辰大學的時候很喜歡寫作,喜歡往雜志上投稿,直到某天在自己文章旁邊看到了他的文字。

他的筆名叫“海”,字裏行間真的像有大海的氣息,海水一望無垠,浪花拍打着岸邊的礁石,也打在儲良辰身上。

儲良辰想自己真是很理想主義的人,憑着幾段文字就能愛上一個人。他默默地關注了好幾期,終于忍不住找雜志社編輯要了那人的聯系方式。

開始時的書信猶如石沉大海,但儲良辰能從“海”的文章裏感覺到他收到自己信了。

于是,他繼續寫着,直到某天他在結尾寫道,“求文字作媒啊,做無聲有心的媒。”

那封信換來了回音。

儲良辰還記得收到信的那天北京下了大雪,校園裏白茫茫的一片,他凍得雙手發紅,卻站在冰天雪地裏就拆開了那封信。

信很簡單,只是感謝了儲良辰的喜歡,但他反反複複讀了幾十遍。

儲良辰想自己真是一個怪胎,就這樣因為文字愛上了一個人,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不知道。

于是兩人開始了書信的交往,雖然“海”的信往往一兩個月才能回複一封,但儲良辰還是自顧自地寫着,他在信裏事無巨細地寫着,寫那些可愛的事,也寫那些迷茫的事。

直到某天他像是再也不能滿足這樣沒有聲音的交往,儲良辰試探着在信裏向“海”要了電話號碼。

這封回信等了更久,足足兩個半月,儲良辰甚至以為他的筆友生氣了。

然後,又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儲良辰得到了那個電話號碼。他站在公共電話亭裏,緊張得嘴裏不停冒着白氣,實在是太冷了。

他試探着“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低低笑了下,這笑聲像是海鷗掠過湛藍的海面。

儲良辰緊接着說,“我這裏下雪了,你呢?”

那人說“沒有”,又問道,“冷嗎?”

“不冷。”儲良辰不停地跺着腳,心裏卻一下子暖和起來,“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那人又低沉地笑了下,說,“這次出海有點久,沒及時回你信。”

“出海?”儲良辰疑惑地問。

後來,儲良辰才知道他喜歡的人真的來自大海,他是某個海島的漁民,每年大部分的時光都在廣闊的大海上。

大概是因為出海實在無聊,他開始寫作,也因此讓儲良辰看到了他。

兩人除了書信交往,還開始打電話,甚至交換了照片,是很好看的男生,大儲良辰三歲。

有時回想起來,儲良辰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很荒唐的人,會這樣不切實際地愛上一個人,更荒唐地是他們真正只見過一面。

那是在中國東面的小島上,傳說可以見到第一縷陽光,這裏并沒有旅游開發,像是被世人遺忘的滄海明珠。

他是坐漁船進來的,島上都是破舊的房屋,但大海是真的美。儲良辰試探着拉住了秦海的手,小聲地叫着他“哥”。

秦海帶他看海平面上的日出日落,看夜晚的星星閃爍和溫柔的潮汐湧動,海風撞得兩人滿懷,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兩人坐在礁石時,聽着大海的交響曲,白色浪花翻湧而起。

秦海叫他“小辰”,然後吻了他。

那是儲良辰的初吻,是他第一個和男生的吻,也是他最後一個。

秦海送了他一個很好看的海螺,花紋很精致,放到耳邊就像聽到了秦海的笑聲。在島上短短三天的時光太美好了,美好得儲良辰想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儲良辰說了自己是個理想主義的人,他不怕喜歡男生,甚至也不在意前途,他喜歡的人就想一輩子在一起,但有人偏偏要把他推開。

秦海跟他之間的書信開始少了起來,打電話也不接,儲良辰甚至一個人去了那個小島,居民說秦海出海了,要去遠洋很久才能回來。

那時候正值畢業,儲良辰整個人抑郁到了極點,他不想呆在北京了,只想回到那個他出生長大的小城市。

臨走前,儲良辰終于又收到了秦海的信。

其實秦海在想什麽他都知道,除卻同性荒唐的愛戀,兩人之間身份懸殊,似乎注定是沒有未來的。

秦海說他要結婚了,是島上最漂亮的姑娘,也祝小辰可以幸福。

儲良辰在校園裏狠狠地哭了一場,他燒了所有珍藏的信,連帶着那只海螺都丢進了湖底。他知道自己是恨秦海的,恨他就這樣推開了自己。

兩人之間再沒有聯系了,但儲良辰還是會買那本雜志,可上面再沒有秦海的投稿,幾年之後雜志社也倒閉了。

于是,儲良辰就這樣過上了和秦海再沒有關系的日子,他熱愛自己的工作,也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所有關于秦海的,只化作了心尖上最深的痛。

後來他們一家四口又去那個島上玩過,妻子陪女兒們開心地玩着沙子,碧海藍天,海風陣陣。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儲良辰再次見過了秦海,他黑了也瘦了。

那一刻儲良辰想逃,卻還是忍住了,秦海看着他們幸福的一家,叫了他一聲“小辰”。

儲良辰不知道秦海是根本沒有結婚,還是結婚了又離婚,他們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已經放下了,儲良辰跟秦海交換了電話。

但這個電話他記在心裏,卻從來沒有打過,直到那個流星雨的夜晚。

回憶就像那個海螺,即使被丢在了湖底,耳邊卻依舊會回響起大海的聲音,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重來。

推開了就是推開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儲良辰看着把頭埋在一起的時野和柳清川,在心裏暗暗地想,也許那些錯過了的只能當作最美的遺憾,而沒錯過的應該要更努力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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