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3)

面的中心部位探出一只圓圓的玻璃眼睛,後邊還有個操縱杆。

“不完全知道。”他說。

“這是個快速做畫片兒的機器。”雙花說,“是個新發明,我引以為傲。但是,你看,我想這些先生們大概不會……呃……我的意思是,先生們可能有點兒不太明白。你能幫我跟他們解釋清楚嗎?耽誤了他們的時間,我可以付錢的。”

“他這個黑匣子裏面住着會畫畫兒的妖精,”

靈思風簡短地介紹,“這個瘋子怎麽說你們就怎麽做,待會兒他給你們發錢。”

保安隊員們神情緊張地笑了。

“靈思風,我希望畫片兒裏也有你。哦,好的。”雙花拿出之前靈思風見過的那只圓圓大大的金家夥,眯縫着眼睛,瞧了瞧靈思風當時沒看清的那一面,嘴裏嘀咕着,“大約三十秒就行。”接着高興地說,“來,笑一笑。”

“快笑!”靈思風啞着嗓子吆喝道。黑匣子裏“嗖瞍”作響。

“成了!”

第二只信天翁飛向碟形世界的上空。飛得那樣高,它那鮮豔的橙黃色小眼睛幾乎能俯瞰整個世界,還有周邊波光粼粼的環海。它腿上綁着一只黃色的信筒。遠在它下方的雲層裏,那只曾為安科-莫波克的王公送來口信的鳥兒,正拍打着翅膀,緩緩飛回家去。

靈思風震驚不已地瞪着那塊小玻璃方片兒。他看見了他自己——成了個小人兒,色彩鮮明,站在一堆面容僵硬、張着大嘴的保安隊員前面。隊員們都伸着脖子越過他肩膀往裏看,啧啧作聲,聲音裏帶着恐懼。

雙花微笑着掏出一大把小一些的金幣。靈思風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是四分之一利努。雙花沖他眨眨眼。

“我在布朗群島停留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困難。”他說,“他們老覺得把他們照成畫片兒是偷走他們的靈魂。真可笑,是不是?”

“呃……”靈思風出了聲,然後覺得這一聲實在不算回答,于是又補了一句,“我倒覺着畫出來的不是特別像我。”

“操作其實很簡單。”雙花沒接他的話茬,“看,你只要一按這個按鈕,其他的就全交給造畫機了。那麽,現在我去站在赫倫旁邊,你給我照一令。”

拿到錢以後,驚惶不安的隊員們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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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總能起到這個作用。半分鐘後,靈思風驚奇地發現,自己手裏攥着一張玻璃小畫片,上面的雙花手執一把巨大的鋸齒劍,看那笑容,仿佛所有的夢想都實現了。

他們在銅橋附近一家小飯館裏吃了午飯,行李在桌下歇息着。酒菜的水平遠遠超過靈思風平時自己吃的标準。吃了喝了,他輕松了不少。事情也沒那麽糟,他想。胡謅一通,加上點兒“腦筋急轉彎”,足夠應付差事了。

雙花好像也在思考着什麽。看着自己在杯中的倒影,他說:“我猜酒館鬥毆在這裏很常見吧?”

“哦,相當常見。”

“要不設備配件怎麽都毀成這樣了呢……”

“設……哦,我明白了。您是說桌子椅子什麽的吧。對,我想是這樣的。”

“店老板肯定不高興。”

“這我倒沒想過。開店嘛,這也算是幹這行的風險之一啊。”

雙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這方面,說不定我能幫幫忙。”他說,“我的工作就是風險。哎,這兒的吃的有點太油了,是吧?”

“您不是說您想試試地道的莫波克菜嘛,”靈思風說,“您說什麽風險?”

“我知道各種各樣的風險。風險是我的工作。”

“您剛才也是這麽說的,可我還是不信。”

“哦,我自己并不冒風險。

我自己幹過的最驚心動魄的事只不過是打翻墨水瓶而已。我做風險預估。你知道貝斯·佩拉吉紅三角區裏一幢房子失火的可能性是多少麽?五百三十八分之一。

我計算出來的。”聲音裏帶着一絲自豪。

“這有……”靈思風努力壓住一個飽嗝,“這有什麽用——呃——對不起……”他又喝了幾口酒順順嗓子。

“用處在于……”雙花停住了,“我用特洛博語不會說。我想特洛博語裏面可能沒有這個說法。我們的語言管這叫作……”

他說出一串古怪的音節。

“‘保先’?”靈思風跟着學,“好怪的詞兒。什麽意思?”

“嗯,比方說,你現在有一條船,裝滿了……就說裝滿了金條吧。這船有可能遇上暴風雨,或者碰上海盜。你肯定不希望發生這些災難,于是你就辦一份‘保先’。我會根據天氣預報和近二十年間的海盜犯罪情況來計算貨物損失的概率,再添上點兒,然後你就根據概率付給我錢……”

“……還要添上點兒?”靈思風莊重地搖搖手指頭。

“……然後,假如貨物真的丢了,我就賠償你。”

“‘拍一掌’我?”

“就是說,你的貨物值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錢。”雙花耐心地解釋。

“我明白了。就像打賭一樣,是吧?”

“或者說,就像押賭注。”

“那您做這個什麽‘保先’能賺錢嗎?”

“投資有返還,這是一定的。”

裹在酒意泛起的黃黃的暖意中,靈思風努力思索,想在環海話裏找個詞兒替代這個“保先”。

“我可不——不懂什麽‘保先’……”他堅定地說,顧不上舌頭打結,眼前有點兒天旋地轉,“魔法,咱說魔法,我懂——懂魔法!”

雙花咧嘴笑了。“魔法是一回事,荊棘是另外一回事。”他說。

“啥?”

“你說什麽?”

“您剛說——說——的那個詞兒!”靈思風不耐煩地說。

“荊棘!”

“沒聽——聽說過!”

雙花想給他解釋清楚。

靈思風也想弄個明白。

整個下午,他們都沿着河的順時向在城中游覽。雙花走在前頭,脖子上拴了條帶子,吊着那個奇怪的畫畫兒匣子。靈思風拖拖拉拉跟在後面,時不時發出一聲哀鳴,看自己的人頭是否依然健在。

他們身後還跟着別的一些人。在這樣一座城裏,公開死刑、決鬥、群架、魔法鬥毆以及各種各樣的怪事每天層出不窮,于是,城裏居民将看熱鬧的藝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有人說,在直愣愣傻看方面,沒有誰比得上這些人。無論見着什麽,雙花都興致勃勃地照下畫片兒,說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活動”。照完畫片兒,一枚四分之一利努便換了主人,因為——按雙花的話來說——“給人家添麻煩了”。于是,他身後立刻跟上一隊又迷惑又開心的暴發戶。

“跟着他,說不定這個瘋子會突然爆炸,炸成一片金雨呢!”

在七手塞克的廟宇裏,神甫和工匠緊急召開會議,他們一致認為這尊一百掌高的塞克雕像太過聖潔,絕不能攝進魔法小畫兒裏去。可這批人震驚地發現他們得到了兩個利努,于是紛紛表示塞克其實或許也不是那麽聖潔。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一章 魔法的顏色(三)

章節字數:4093 更新時間:08-01-28 20:28

在妓女窯子游覽的時間比原計劃要長,他們搞到了許多豐富多彩又有教育意義的畫片。靈思風把其中一些藏在身上,以便獨自細細研究。從醺醺然中清醒過來以後,靈思風開始認真觀察這個畫畫兒匣子的工作原理。

就算沒什麽本事的巫師也知道,有一些物質是感光的。是不是那個玻璃片經過某種神秘手法的處理,能夠把穿過去的光線凍在上面?反正,差不多就是這麽回事。靈思風一直懷疑,某些地方一定存在着某些比魔法更加高明的東西,可惜現實通常會讓他大失所望。

不久,他便抓住每個機會搶着操作那臺機器。

雙花正巴不得呢,這樣一來,這個小矮子就能出現在自己的畫片兒上了。操作一段時間之後,靈思風發現了古怪。無論是誰,只要拿起這個匣子,就會被它染上一點法力——因為不管是誰,只要一站在那個能催眠的玻璃眼睛前面,都會聽從他的擺布,讓擺什麽姿勢就擺什麽姿勢,讓擺什麽表情就擺什麽表情。

正當他在殘月廣場上全神貫注研究匣子的時候,一場災難降臨了。

雙花在一個有點兒摸不着頭腦的神符販子身旁擺好姿勢,新近跟上來的那批追随者都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盼着他再做出點什麽怪事,逗大家一樂。

靈思風一條腿跪下,方便取景,随後按下那個施了法的操縱杆。

匣子開口道:“不管用。粉紅色不夠用了!”

匣子上開了一扇小門,這門靈思風之前壓根兒沒注意到。裏面走出來一個小人兒,青綠皮膚,長着好多瘤子,醜陋極了。小人兒指着爪子一般的手裏一塊鋪滿顏色的調色板,沖靈思風大叫大嚷。

“粉紅色沒有了!沒看見嗎?”這個小人兒尖叫着,“沒有粉紅色,你看看哪兒還有粉紅色?你老按那個手柄也沒用!現在想要粉紅色了?誰讓你剛才一個勁兒光照年輕小妞的?朋友,從現在開始都是黑白的,聽明白了?”

“明白了。行,好的。”靈思風說。他覺得透過小門能看見黑匣子裏面陰暗的一角,有一個小畫架子,還有一張小床,鋪都沒疊。他寧願什麽都沒看見。

“聽明白就行!”這小鬼兒說,把門撞上了。

靈思風聽見匣子裏面隐約有抱怨的聲音,還有三腳凳從地板上拖過去的摩擦聲。

“雙花……”他叫,擡頭望過去。

雙花不見了。靈思風往人群看去,刺骨的恐懼感爬上他的後脊梁。就在這時,有東西輕輕戳上他的後背。

“慢慢轉過身來!”聲音低沉、冰冷,仿佛一匹黑綢,“否則就別想要你那副下水了。”

圍觀的人興致高漲。今天可算趕上好看的了。

靈思風慢慢轉過身,感覺刀尖劃過他的肋骨。

他認出拿着刀的人——斯特恩·威瑟——大盜、殘酷的劍手,争當全世界最大的壞蛋,但目前還沒有成功,所以他是個十分不滿的人。

“嗨——”靈思風顫巍巍地打招呼。他看到幾碼之外,一些沒良心的人正掀開雙花的箱子蓋,興奮地對那些裝着金幣的袋子指手畫腳。威瑟笑了笑,那張刀疤臉更吓人了。

“我認得你,”他說,“一個不入流的巫師。

這東西是什麽?”

靈思風意識到箱子的蓋子正在微微發抖,而這會兒一絲風都沒有。還有,他手裏還拿着畫畫兒匣子呢。

“這個?這個東西會畫像。”他高興地說,“嘿,就這麽笑,別動。”他飛快地退後幾步,把匣子對準他。

威瑟一時有點猶豫。“什麽?”他問。

“很好,就這樣別動……”靈思風說。

大盜頓了頓,喉嚨裏哼哼着,把劍收了回去。

只聽“噼啪”一響,兩聲可怕的尖叫同時響起。靈思風沒敢往四周看,生怕看見什麽恐怖的東西。等威瑟反應過來,再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沖到廣場的另一頭了,而且還在不斷加速。

信天翁大展雙翅,慢慢滑翔着下降。着陸的時候卻略失威嚴,羽毛亂飛,“撲通”一聲重重地砸在王公鳥園的平臺上。

鳥園的管理員在太陽地裏睡得正香,怎麽也想不到早上剛收到一封長途信,這麽快就又來一封。他趕忙站起來,往上看去。

不一會兒,他便一路小跑,手舉信筒,穿過宮殿的走廊。由于事情太突然,幹活粗心,他一邊跑,一邊吮着手背上被鳥狠啄出來的傷口。

靈思風沖進一條小巷,不理會畫畫兒匣子裏傳出的一陣陣怒號。他翻過一道高牆,破袍子飛揚起來,仿佛一只羽毛淩亂的穴鳥。他跳進一家地毯鋪子的前院,撞散貨物、推開顧客,直沖向店鋪的後門,邊跑邊陪不是。

随後,他又飛進另一道巷子,一個急剎,身體歪歪倒倒地搖晃着,好不容易才找回平衡,沒有一頭沖進安科河。

據說存在着一些神秘河流,一滴水就能要人的命。安科河的濁流經過雙城,很有可能就是這樣的殺人河。

遠處的怒吼聲變成了驚恐的號叫。靈思風瘋狂地四下尋找渡船,或者,要是兩邊的高牆上能有扶手讓他爬上去就好了……

他陷入了死胡同。

一句咒語不請自來,湧到他腦中。若說他學過這句咒語,也許有點不确切,因為其實是這句咒語纏上了他。這段轶事與他被幽冥大學開除有關。當時,因為和人打賭,他鬥膽翻開了創世者所撰的“八”開本天書①僅存于世間的惟一一份副本(當時圖書館管理員在忙別的事情)。這句咒語從書裏蹦了出來,随即深深地紮進他的腦子裏。醫學院的骨幹集思廣益,也沒能把它騙出來,也無法确定這是一句什麽樣的咒語,只知道是與時空結構精妙結合的八大基本咒語之一。

【①也稱“黑書”,指歷史上流傳下來的關于魔法和巫術的教科書,據說是用超自然的力量編寫成的。——譯者注。】

從那時開始,這咒語便顯出一種讓人擔憂的傾向,每當靈思風情緒低落或是生命受到威脅,它總想讓他把自己念出來。

靈思風咬緊牙關,但第一個音節已經從嘴角冒出來了。他左手下意識地擡起,魔法的力量把他帶起來,轉了個圈,手上冒出第八色的火花……

雙花的行李箱奔過牆角,箱子底下幾百只腳活塞一般動個不停。

靈思風張開嘴。咒語消失了,沒出來。

箱子上草草裹了一張毯子,頗具裝飾作用,還拖着一個一只胳膊卡在箱蓋中的小偷。無論毯子還是小偷都沒能拖住它的腳步。“死沉死沉”這個詞用在這個箱子上,真是再恰當沒有了。

它真的能把人弄死。箱子蓋兒上還別着兩根手指頭呢,不知是誰斷在那裏的。

行李箱在離巫師幾步遠的地方停住,随後把小腿兒都縮回去了。靈思風看不見它身上哪兒長着眼睛,可他老覺得這東西正盯着他看呢。直覺。

“噓……”他輕聲轟趕它。

箱子沒動,只是蓋子“吱呀”一聲開了,把那個已經斷了氣的小偷放開了。

靈思風想起裏面的金子。這箱子也許必須有個主人。雙花不在了,或許它就随他了?潮水的流向變了,午後餘晖下,河面的垃圾漂向下游幾百碼處的“河口門”。不一會兒,那個小偷的屍首就被河水吞噬了。

即便屍首不久被人發現,也不會引起任何議論。再說,入海口的鯊魚向來按時用餐。

靈思風看着屍體漂走,思考着自己接下來該往哪裏走。行李箱子應該有浮力,他只需靜待暮色降臨,然後順着潮水漂出城去。下游有不少荒野,他可以爬上岸去。再接下來……假如王公真的已經把他的樣子通報給別的城市,換換衣服,刮個胡子,或許能瞞天過海。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靈思風又有語言天賦,幹脆去火獸城或是高尼姆,伊加爾滂也行,五六支軍隊也追不回他。等出去了——有錢有樂,又安全……

可是,雙花怎麽辦?靈思風決定為他默哀一陣子。

“完全可能更糟,”靈思風訣別道,“死的甚至可能是我自己。”

他剛想動身,發現自己的袍子被什麽東西拽住了。

扭頭往後看,他發現袍子邊被箱蓋緊緊咬住了。

“啊,果法爾,”王公高興地說,“快進來,請坐。來點兒蜜餞海星嘗嘗嗎?”

“樂意為大人效勞,”老者靜靜地說,“但腌制的棘皮動物還是算了。”

王公聳聳肩膀,指指桌子上的卷軸。

“念念這個。”他說。

果法爾拿起羊皮紙,當他看到金色帝國那熟悉的象形文字,一根眉毛挑了起來。他默讀了大約一分鐘,然後把紙卷過來,又花了一分鐘檢查正面的封印。

“關于這個帝國,你是最著名的專家。”王公說,“你能解釋這回事麽?”

“要了解這個帝國,重要的不是記下某個具體事件,而是掌握人的想法。”這位老外交官說道,“這封信确實有點怪,但也沒什麽特別值得驚奇的。”

“今天早上,該國皇帝特別指示我,”王公皺起眉頭,“指示我要保護好這個什麽兩朵花的人。

現在看起來,好像又讓我殺掉這個人。這還不值得驚奇嗎?”

“不。那個皇帝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是個——理想主義者。很激進。對他的人民來說,他就像一位神明。下午這封信,除非我判斷失誤,是從‘九轉鏡’——他們的高級大臣那裏寄來的。他曾為多個皇帝效勞,年事已高。他認為,若想成功治國,‘皇帝’的角色必不可少,同時也麻煩多多。他見不得出亂子。出亂子是建不成帝國的,這是他的一貫看法。”

“我有點明白了……”王公說。

“确實是這樣。”果法爾的胡須中透出笑意,“這個訪客就是個‘亂子’。我敢肯定,這位九轉鏡會表面上遵從皇帝的命令,實際卻自作主張,确保這個到處亂跑的人回不了國,不會在國內傳播不滿足于現狀的惡症。這個國家希望它的人民一輩子待在國家給他們安排的地方。所以,如果這個什麽兩朵花在蠻夷之邦銷聲匿跡,他們就省事了。以上就是我的看法,大人。”

“那麽你的建議是?”王公問。

果法爾聳了聳肩膀。

“您什麽都不必做。事情往往會自行解決。但是,”他撓撓耳朵,若有所思,“也許‘殺手行會’能……”

“是啊,”王公說,“殺手行會。他們目前的首領是誰?”

“是毛腳茲洛夫,大人。”

“跟他打個招呼,行嗎?”

“當然可以,大人。”

王公點點頭,如釋重負。他與九轉鏡所見略同——生活本來就夠不容易的了,老百姓嘛,還是讓在哪兒待着,就在哪兒好好待着吧。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一章 魔法的顏色(四)

章節字數:14514 更新時間:08-01-28 20:29

美麗的繁星照耀着碟片大地。店鋪一家接一家關門打烊了。而此時,騙子、小偷、妓女、幻術家、混混兒和梁上君子則紛紛起身吃早飯。巫師們奔走忙碌他們在多層空間的事務。兩大星球将在今晚相接,最早施放的一批咒語已經使魔法營地上空煙籠霧罩。

“你看,”靈思風說,“你這樣對咱倆誰都沒有好處。”他往邊上挪着步。行李箱子寸步不離地跟着,蓋子吓人地半張着。靈思風只簡短地想了想奮力一跳、逃出生天的可能性,然而箱子蓋仿佛猜到了似的,“啪”地一下咬緊了。

靈思風的心沉了下來。但他安慰自己,就算逃掉,這箱子遲早也會再跟上來。瞧它那副倔模樣就知道了。他有個不祥的預感,即使他能找到一匹馬,這箱子還是能按自己的步伐跟上他。永遠跟下去,飄洋過海也不怕。每當他夜晚停下休息,它便會從後面慢慢地趕上來。即使到了異域蠻荒,在此後的歲月裏,他會永遠聽見身後的路上幾百只小腳加速,加速……

“你跟錯人了!”他發出哀鳴,“又不是我的錯,又不是我把他拐走的!”

箱子往前逼近兩步。這時,靈思風的腳後跟與河水只隔一窄條油乎乎的堤道。他腦中閃出個念頭:也許這箱子比他游得還快。他努力不去想像淹死在安科河裏是個什麽慘狀。

“它不會罷休的,除非你聽它的。”一個小細嗓子對他發了話。

靈思風低頭看着那只還挂在他脖子上的畫畫兒匣子。那扇小門開了,裏面的小人兒倚着門框,抽着煙鬥,看笑話一般關注着事态發展。

“我至少還能拖個人下水。”靈思風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小鬼兒把煙鬥從嘴裏拿出來。“你說什麽?”他問。

“我說我要下水,你也別想岸上待着,該死的!”

“随你的便!”小鬼意味深長地拍拍匣子邊,“到時候咱看誰先沉底兒!”

箱子打了個呵欠,又往前擠了一寸。

“行了行了,”靈思風生氣地說,“你總得給我點兒時間考慮考慮吧。”

箱子慢慢往後退了退。靈思風重新回到能與河水保持一定距離的地方,靠着牆根坐下來。河對岸的安科城燈火通明。

“你是個巫師,”畫畫兒的小鬼說,“你肯定有辦法把他找回來。”

“恐怕我算不上什麽巫師。”

“你完全可以沖到別人面前,把人變成蟲子啊。”小鬼給他鼓勁兒,沒理會他之前的回答。

“不行。‘化獸’是專業八級水平的咒語。可我甚至沒完成訓練。我只會一句咒語。”

“一句,一句也管用啊。”

“估計不行。”靈思風絕望地說。

“那你會的這句是幹什麽用的?”

“沒法跟你說。現在不想說這個。不過,說實話,”他嘆了口氣,“咒語沒什麽好。最簡單的你都得花三個月才能記住,可只要你用一次,噗!什麽都沒了。魔法就是這麽個傻事,你明白麽?你花二十年學會一句咒語,在卧室變出個裸體少女來,可那二十年裏,你早已被水銀霧毒個半死,讀那些古老的天書讓你幾乎成了半瞎子,少女來了,可你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

“這我倒是從來沒想到。”小鬼兒說。

“嘿,你看,本不應該這個樣子的。雙花跟我說他們國家就有更高級的魔法,我還以為……還以為……”

小鬼兒期待地望着他。靈思風罵了自己一句。

“你要是非要知道的話,我還以為他指的并不是魔法,不是我們這種魔法。”

“不是魔法是什麽?”

靈思風開始自傷自憐起來。

“我不知道。”他說,“我想,也許是更好的辦事方法吧,理智一些的辦法。能夠駕馭……比如說能夠駕馭閃電,或者別的什麽。”

小鬼兒看了他一眼,很友善,然而目光裏飽含憐憫。

“閃電是暴風巨人戰鬥時的飛矛,”他慢吞吞地說,“這是氣象學上的已知事實,你怎麽駕馭它?”

“我知道。”靈思風難受地說,“舉例失誤。”

小鬼兒點了點頭,鑽回畫畫兒匣子。過了一會兒,靈思風聞到裏面傳出煎鹹肉的香味。他忍着忍着,直到胃再也無法忍受,于是敲開匣子。小人兒又出來了。

“我剛才一直在琢磨你說的話。”靈思風還沒張嘴,小人兒倒先發了話。“就算你能駕馭它,把馬鞍子放在它上面,你能讓它拉車嗎?”

“你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閃電啊。它上下亂蹿,可你卻想它直着走,別上下跑。再說,它很可能把馬鞍子給燒了。”

“我不管什麽閃電不閃電的了!我空着肚子怎麽思考?”

“肚子空,吃東西填飽它嘛。這就叫邏輯。”

“我怎麽吃?我一挪動地方,這鬼箱子就沖我撲騰蓋子!”

恰在這時,箱子把蓋子大張開來。

“看見了吧?”

“它不是想咬你。”小鬼兒說,“它那裏面裝着吃的呢。你要是餓死,對它也沒好處。”

靈思風往箱子深處看去。真有吃的,在亂七八糟堆着的匣子和錢袋之間,有幾個瓶子和油紙包。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晃晃悠悠登上廢棄的堤道,找到一塊長度合适的木頭,盡量動作輕柔地把箱子蓋支穩,這才從箱子裏掏出一個扁平紙包。

紙包裏面裝的是硬得像鑽石木材的餅幹。

“媽的……”他咕哝着,撫摸着牙齒。

“這是埃潘瑟船長牌旅行消化餅。”小鬼兒邊說邊往匣子裏走,“在海上,這東西救過不少人的命。”

“哦,當然。你們是不是用它當救生筏?或者用來砍鯊魚,然後看着它沉底兒?這瓶子裏面是什麽東西?毒藥嗎?”

“水。”

“到處都有水!他帶水幹什麽?”

“信得過。”

“信得過?”

“是啊。比如這裏的水,他就信不過。明白嗎?”

靈思風打開一個瓶子。裏面的液體也許曾經是水,但現在嘗起來沒有任何滋味,連點活氣兒都沒有。“什麽味兒都沒有。”他悶悶地說。

一箱子“吱呀”一聲,引起他的注意。懶洋洋地,仿佛有意要恐吓他一般,蓋子慢慢壓下來,靈思風臨時支在那裏的木頭仿佛幹面包一般被碾了個粉碎。

“好的,好的,”他說,“我這不是正在想嗎?”

伊默爾的老窩在“斜塔”裏,就在白霜街和霜凍巷的交叉口上。午夜,一個警衛孤零零地站在暗處,擡頭看天上兩個星球相接,漫不經心地琢磨者這事能給自己帶來什麽運氣。

傳來一絲非常微弱的聲響,音量如同蚊子打呵欠。

警衛沿着無人的街道看去,目光停留在幾碼之外的一處泥淖,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迎着月光閃閃發亮。他過去把它撿起來。月光照出了金子,他深深吸了口氣,回音足夠傳到巷子裏去。

又有響動,又是一枚金幣,滾進街對面的排水溝。

剛把它撿起來,又來了一枚,遠了點兒,還在滾動。他想起來了,據說金子是星星光芒的結晶。

要不是親眼看見,他才不相信金子這麽貴重的東西能随便從天上往下掉昵。

走到對面的巷口,更多的金幣正一個勁兒往地上掉。有的還是成袋成袋的呢。那麽多那麽多……

靈思風把一袋金子重重砸到警衛的腦袋上。

警衛恢複知覺後,發現面前站着一個怒目相向的巫師,手持匕首抵在他的喉嚨上。黑暗裏還有個東西咬住他的腿。

這咬勁兒不是一般的,他覺得這東西要是願意,還能咬得更狠。

“那個有錢的外國人在什麽地方?”巫師小聲問道,“快說!”

“什麽東西夾着我的腿?”警衛的聲音裏帶着恐懼。他想掙脫出來,可那東西咬得更緊了。

“這你還是不知道的好。”靈思風說,“好好聽着,那個外國人在哪兒?”

“他不在這兒!他們把他帶到布羅德曼那裏去了。人人都在找他!你不是那個靈思風嗎?對了,是那個箱子,那個會咬人的箱子……哦別別別別……求求求求你了……”

靈思風走了。警衛感覺黑暗裏咬他腿的那個東西也松開了……他開始害怕……那東西自己放開了他。當他掙紮着站起來,一個又大又沉、方方正正的東西從黑暗裏沖出來,撞開他,飛奔着追上巫師。那東西長着幾百只小腳。

僅憑自制的那本常用語錄,雙花努力地向布羅德曼解釋那個神秘的“保先”是怎麽回事。肥胖的店老板認真地聽着,小黑眼睛閃閃發光。

桌子另一端,伊默爾饒有興致地望着他們,偶爾拿片盤裏的肉喂自己的烏鴉。威瑟在他身旁走來走去。

“別轉來轉去的,”伊默爾說,兩眼仍舊望着對面那兩個人。“不看都知道你那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斯特恩。誰有膽子在這兒襲擊咱們?那個不入流的魔法師肯定會來的。他不敢不來。他還會跟咱們讨價還價。咱們趁機把他抓住,然後金子、箱子全扣下。”

威瑟一只眼瞪着他,一拳擊在戴黑手套的掌心裏。

“誰能想到碟形世界上會有那麽多智慧梨花木?”他說,“咱們哪兒想得到?”

“別轉來轉去的,斯特恩。這一次,你準能幹得更漂亮。”伊默爾心平氣和地說。

他的這位副手厭惡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到屋子對面找他手下人的茬去了。伊默爾接着看那個觀光客。

很奇怪,這個小矮子似乎并沒意識到自己此時處境危險。伊默爾好幾次看見他環視四周,臉上帶着非常滿意的表情。他還跟布羅德曼侃侃而談,無休無止。伊默爾注意到他們在交換一張紙片,然後布羅德曼給了這外國人一個金幣。這太奇怪了。

布羅德曼站起身,搖搖晃晃走過伊默爾坐的地方。賊頭子伊默爾突然伸出一只胳膊,仿佛鋼鉗彈出,一把拽住胖老板的圍裙。

“哥們兒,剛才說什麽哪?”伊默爾平靜地問他。

“沒……沒什麽,伊默爾。一點私事。”

“朋友之間可不保密的哦,布羅德曼。”

“是啊。可,說真的,我自己也還不是太明白。這東西好像就是一種打賭,你能明白嗎?”

老板緊張地說,“他們管這叫‘保先’,好像就是打賭說破鼓酒家不會着火。”

伊默爾望着他,把布羅德曼盯得心裏直發毛,渾身打抖。随後,賊頭子笑了起來。

“這麽個蟲子蛀的破地方,随時都能燒起來。”他說,“這人肯定是瘋了。”

“是啊,但就算瘋,也是個有錢的瘋子。他說他現在拿到了‘保……保……’想不起那個詞兒了,反正打頭是個保字,意思相當于咱們的押下賭注。假如破鼓真給燒沒了的話,他在阿加丁帝國工作的那個地方就會付給我錢。我倒不是希望真燒起來。破鼓,我是說……我是說……這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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