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4)
家,破鼓……”
“看來,你還沒傻到家嘛。”伊默爾說着,一把推開老板。
酒家的門猛地打開,幾乎拍進牆裏去。
“嘿,這可是我的門!”布羅德曼吼道。接着便看清了站在樓梯最上面的是誰,于是飛快地一彎腰,躲到一張桌子後面,将将躲過飛來的一把短黑镖。黑镖“砰”的一聲,插在木桌上。
伊默爾又開了一瓶啤酒,動作放得很慢。
“來跟我喝幾杯吧,茲洛夫?”他淡淡地招呼道,“快把劍收起來,斯特恩。毛腳茲洛夫是咱的朋友。”
殺手行會頭子手裏靈活地轉着吹镖筒,随即利落地把它塞進皮套裏。
“斯特恩!”伊默爾喝道。
身穿黑衣的二號強盜嘴裏咝咝作聲,把劍插回鞘裏,但手仍然放在劍把上,眼睛盯住殺手頭子。
當上殺手行會的老大可不是件容易事。殺手行會內部職位競争十分激烈,最重要的就是“實踐經驗”——當然,殺人的,除了實踐經驗,還有什麽呢?所以,茲洛夫那張寬大老實的臉膛幹脆是由道道傷疤拼合起來的——多次近距離搏鬥的結果。
不過,那張臉原本也帥不到哪兒去。據說茲洛夫之所以選擇這樣一種穿黑衣戴黑帽、在夜間潛行的職業,都是因為他父母有巨怪的血脈,怕光。要是這話傳到茲洛夫耳朵裏,傳話的人就得用帽子托着自己的耳朵回家了。
茲洛夫慢慢走下樓梯,身後跟着幾個殺手。他朝伊默爾面前一站:“我來找那個觀光客。”
“這有你什麽事兒,茲洛夫?”
“當然有。格林尼歐,厄爾蒙德——抓住他。”
兩名殺手走上前。斯特恩擋住他們,手裏的劍出現在離他們喉嚨一寸左右的地方,速度快得仿佛空氣沒有阻力。
“我一次估計只能殺一個。”他低聲說,“你們自己合計合計,誰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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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看看,茲洛夫。”伊默爾說。
房梁上頭的暗影裏,一排兇狠的黃眼睛正往下看。
“你再往前一步,回去時就得少只眼睛。”賊頭子說,“還是坐下喝一杯吧,茲洛夫,咱們好好談談。我記得咱們原先都說好來着:你不搶人,我不殺人——就是說,不為錢殺人,不掙這份兒錢。”他停了停,又補了一句。
茲洛夫拿過遞上來的啤酒。
“又怎麽樣?”他說,“我就是要殺了他,殺完之後你再搶他好了。那邊那個怪模怪樣的就是他吧?”
“是的。”
茲洛夫盯着雙花,雙花沖他露齒而笑。茲洛夫聳聳肩膀。他從不琢磨為什麽有人會希望別人死,這只是自己的差事而已。
“誰雇你來的,我能問問麽?”伊默爾說。
茲洛夫擡手一擋。“別問。”他拒絕回答,“行規!”
“當然當然。對了……”
“什麽?”
“我是說,我有幾個人守在門外……”
“剛才在。”
“還有幾個在街對面的路口上……”
“現在不在了。”
“還有兩個弓箭手在房頂上。”
茲洛夫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仿佛一縷殘陽照在溝壑縱橫的田地上。
門又被猛地推開,幾乎把站在門邊的一名殺手拍個半死。
“別再這麽推門了!”布羅德曼在桌子底下尖叫。
茲洛夫和伊默爾盯着門口的人。這人不高,挺胖,穿着講究,非常講究。幾個又高又大的身影在他身後赫然聳立,高大得吓人。
“這是誰?”茲洛夫問。
“我認識他。”伊默爾說,“他叫萊爾波夫。
他是銅橋那邊‘叫喚盤子’旅館的老板。斯特恩,把他轟走!”
萊爾波夫伸出一只戴戒指的手。斯特恩·威瑟停在半路,幾只龐大的巨怪低頭鑽進門,站在這個胖子身旁,被裏面的光線晃得直眨眼。面袋子粗細的小臂上虬結着西瓜大小的肌肉塊。每個巨怪都手拿雙刃斧——拇指和食指,兩根指頭拈着。
布羅德曼“騰”地從桌子後面站起來,一臉怒氣。
“給我出去!”他大叫,“把這些巨怪轟走!”
誰都沒動。廳裏一時間鴉雀無聲。布羅德曼飛快地往四周看了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對誰說了些什麽。他嘴裏發出一絲憋了好久、巴不得跑出來的哭音。
他奔向通往地窖的門口,這時,一只巨怪整只火腿大小的手懶洋洋地一揮,斧子飛向屋子另一端。地窖門撞上的聲音和它被剁成兩半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他媽的!”毛腳茲洛夫叫道。
“你們想幹什麽?”伊默爾問。
“我代表商貿聯合會。”萊爾波夫平靜地說,“你知道,總得保護我們的利益呀。我沖那個小矮子來的。”
伊默爾皺起眉頭。
“勞駕,”他說,“您剛才說……您代表生意人?”
“生意人,還有其他貿易者。”萊爾波夫說。
這時,除了越來越多的巨怪之外,他身後又進來幾個伊默爾以前似乎見過的人,也許過去曾在櫃臺或是吧臺後邊見過他們。都是灰撲撲的臉,很難給人留下什麽印象,于是人們很快就會把他們忘掉。伊默爾心底泛起一絲不快。他想,如果狐貍碰上的是一頭憤怒的羔羊,會發生什麽事。更要命的是,如果這是一頭雇得起狼的有錢羊……
“能問問這個聯合會是……什麽時候成立的嗎?”他問道。
“今天下午成立的,”萊爾波夫說,“你知道,我是負責旅游業的副會長。”
“你說的這個旅游業是什麽意思?”
“呃……我們也不是很清楚……”萊爾波夫說。這時,一個滿臉胡子的老頭從他肩膀上探出頭來,幹巴巴地說:“我代表全體莫波克酒商,告訴你,旅游就是生意!明白了?”
“又怎麽樣?”伊默爾冷冷地說。
“是這樣,”萊爾波夫說,“我剛剛說過,我們要保護自己的利益。”
“賊都出去!賊都出去!”他身後那個老頭子嚷嚷道,邊上的人也跟着嚷嚷起來。茲洛夫笑了。
“殺人的也出去!”老頭接着說。茲洛夫不高興了。
“道理很簡單,”萊爾波夫說,“到處都是搶錢的殺人的,能帶給觀光客什麽好印象?人家大老遠跑到咱們偉大的城市,觀賞文化古跡,體會優雅風俗,結果死在巷子深處,屍體順着安科河漂走——人家怎麽回去對親朋好友講述旅行的美好時光?想清楚吧,你們得與時俱進哪!”
茲洛夫和伊默爾兩人大眼瞪小眼。
“咱們難道沒與時俱進麽?”伊默爾說。
“那咱們就‘進’一個,夥計。”茲洛夫說。
他“唰”地掏出吹镖筒,放到嘴邊,一枚短镖“嗖嗖”地飛向近旁一個巨怪。巨怪一晃,斧子出手,飛過茲洛夫的頭頂,砍死了他身後一個不幸的賊。
萊爾波夫急急彎下腰去,好讓他身後的巨怪舉起巨大的鐵十字弩,沖着邊上的殺手放出足有矛那麽長的弩箭。
惡戰開始了……
很早就傳說,那些對“想像的色彩”——稀有的第八色射線敏感的人,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靈思風急匆匆穿過擁擠不堪、燈火通明的莫波克夜市,行李箱子慢悠悠地跟在後面。他一頭撞上一個黑黑的大高個子,剛想恰如其分地咒罵幾句,結果發現這一位竟是死神。
除了死神,還有誰的眼窩裏是空空的,走在街上,還在肩上扛着一把大鐮刀?靈思風眼見一對兒熱戀的情侶談笑風生,直直地穿過這團鬼影兒,還若無其事。他吓壞了。
雖然臉上不大可能會有什麽表情,死神看上去仍舊像吃了一驚的樣子。
靈思風?死神說,聲音低沉,宛如地洞裏一扇鉛質大門砰然撞上。
“嗯。”靈思風應着,努力躲開那雙空洞洞的眼睛。
你怎麽在這裏?(轟隆,轟隆……好像深山腳下,蛀滿蟲子的地穴裏,棺材板響動的聲音)“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靈思風說,“而且,我知道你肯定很忙,所以我就不耽擱你……”
你在這兒撞上了我,我很驚奇。靈思風。因為你我有個約會,就在今晚。
“哦,不,不會……”
當然會。可是。我本想在瑟福波羅利見你。這可真他媽的麻煩了。
“但那地方離這兒有五百多裏地呢!”
用不着你告訴我。我自己看得出來,整個系統又亂套了。那麽,能不能請你盡快去……
靈思風退後幾步,雙手伸着,護着自己。旁邊小攤上賣魚幹的小販正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瘋子。
“我不去!”
我可以借給你一匹快馬。
“不要!”
不會疼的。
“不!”靈思風轉身就跑。
死神望着他的背影,傷心地聳了聳肩膀。
混賬東西。死神說。随後轉過身,發現了那個魚販子。他一聲咆哮,伸出白骨手指,停了那個人的心跳。然而,死神一點兒也不得意。
随後,死神想到再晚些時候必将發生的事。如果說死神笑了也許不太确切,因為他反正老是咧着嘴,一副混凝土固定出來的表情。但此時他輕輕哼起小曲兒來,簡直能給瘟疫災區的景致充當背景音樂,偶爾停下來,要幾只小飛蟲的命;一只縮在魚攤子底下的貓(所有的貓都看得見第八色)也被他索取了九條命中的一條。死神擡起腳步,走向破鼓酒家。
莫波克的“短街”其實是全城最長的街道之一。它順時向的盡頭接上“金絲街”,形成丁字路口,破鼓酒家恰在交界點上,于是整條街的景致盡收眼底。
“短街”盡頭,幾百只小腿撐起一個黑色長方塊,跑了起來。一開始還只是慢騰騰地小跑,但跑過半條街後,那速度簡直如同離弦之箭……
一個更黑的影子沿着破鼓酒家的一堵外牆向前慢慢蹭去,離把守門口的兩個巨怪只有幾碼遠。靈思風汗如雨下。要是它們聽見他系在腰帶上那些特別預備的袋子裏的丁當聲……
其中一只巨怪拍拍另一只的肩膀,發出一陣仿佛鵝卵石撞擊的聲音,往星光照亮的街道上指了指……
靈思風從他的藏身處猛沖出來,一轉身,猛地将口袋甩進破鼓酒家離他最近的一扇窗子裏。
威瑟看見有東西飛進來。這個布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翻個筋鬥,砸在桌子角上散開了。
一時間,金幣滿屋子滾着,轉着,閃閃發光。
房間裏霎時安靜下來,只有金幣丁當和傷員哀鳴。
威瑟嘴裏罵罵咧咧,擺脫正跟他打鬥的殺手。“這是個圈套!”他大叫,“誰都別動。!”
五六十個人以及十幾個巨怪正撲向金幣,一聽這話,都停住了。
随後,今天第三次,大門又被人猛地撞開。兩只巨怪匆匆進來,将門在身後一甩,插上粗重的門栓,接着逃向樓梯下面。
門外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腳步聲,越來越響。門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開了。實際上是炸開的。粗大的木門栓飛到房間另一頭,門框也散了架。
門板和門框掉落在桌子上,成了木片。随後,不知所措的打手們注意到,木片堆裏還有點別的東西。是一個箱子,正使勁抖動身子,從爛木頭堆中脫身出來。
靈思風在已經炸毀的門口出現了,又扔進一袋他的“金幣彈”。袋子撞到牆上,金幣四散。
地窖裏的布羅德曼擡頭看看,嘟哝了幾句,随後繼續幹他自己的事。他儲備的整個紡錘冬要用的蠟燭全都撒在地上,和引火木材混在一起。他打開一桶燈油。
“‘保先’!”他喃喃她說。油流了出來,汪在他腳下。
威瑟大踏步沖過去,一臉狂怒。靈思風仔細瞄準,甩出又一袋金子,正中大盜胸口。
但伊默爾已經行動起來。他喝了一聲,沖巫師伸出一只譴責的手指頭。一只烏鴉從房梁上撲下來,向靈思風猛沖過去,張開的爪子閃閃發光。
烏鴉沒有得手。關鍵時刻,行李箱子從木片堆裏一躍而起,箱子蓋在半空中猛然打開,随即“啪”地關上了。
箱子輕巧地落了地。靈思風看見它的蓋子又張開了,只開了一道縫,剛夠伸出一條舌頭。這條舌頭大如棕榈葉,紅如桃花木,舔掉幾根剩下的鳥毛。
就在這時,吊在天花板上的大蠟燈掉了卞來,屋裏頓時變得黑乎乎、陰沉沉的。靈思風像個彈簧般蜷起身體,然後一躍而起,抓住一根房梁一悠,蕩到相對安全的屋頂。這力氣令他自己都吃驚不小。
“真帶勁,是不是?”他耳畔有人說話。
下面,盜賊、殺手、巨怪、做買賣的,似乎同時意識到這間屋子已經十分不安全:金幣到處都是,而且屋裏還有個東西,在黑暗中潛伏着,恐怖極了。他們仿佛一個人似的全往屋門沖去,可似乎都不大記得門到底在哪裏了,往哪兒走的都有。
在一片混亂的上方,靈思風瞪着雙花。
“是不是你把吊燈弄下去的?”他小聲問。
“是的。”
“你怎麽跑到這上面來了?”
“我想我最好別礙大夥兒的事兒。”
靈思風想了想,似乎沒什麽可說的了。雙花又說:“真是打群架!想不到會這麽棒!你覺得我是不是該下去謝謝他們?這是你安排的嗎?”
靈思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想我們現在得下去了。”他的聲音空落落地,“所有人都走了。”
他拉着雙花走過亂七八糟的大廳,上了臺階。
外邊将近黎明,天上還有幾顆星星,但月亮已經落下去了,邊緣向的遠處還閃着灰色的微光。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靈思風嗅了嗅。
“你聞到一股油味了麽?”他問。
威瑟從暗處走了出來,一腳把他絆倒。
地窖樓梯最上面的一階,布羅德曼翻找着他的打火盒。找着了,一摸是潮的。
“我殺了那只破貓!”他嘟哝着,手伸向門邊的架子,那兒平時還放着一盒。沒有。布羅德曼罵了一句。
一支點燃的細蠟燭從空中飄了過來,正好出現在他身邊。
給你。甩這個吧。
“多謝。”布羅德曼說。
不客氣。
布羅德曼拿起蠟燭,想往樓梯底下扔。他的手停在半路。他看着這支蠟燭,皺起眉頭。他又轉過身,舉起蠟燭想看個究竟。蠟燭不算亮,但多少也能在黑暗裏照出一個身影……
“哦,不……”他喘了起來。
哦,是的。死神說。
靈思風在地上翻滾。
他剛才擔心的還只是威瑟沒準兒會啐他一口。
事實竟比他的想像更可怕。威瑟等着他自己爬起來,道:“我看見你有把劍,巫師。”他平靜地說,“勸你趕緊站起來,讓咱見識見識你的劍耍得怎麽樣。”
靈思風慢慢爬起來,動作能拖多慢就拖多慢,然後從腰帶裏抽出一把短劍。這是從那個警衛身上偷來的,不過幾小時前的事,但好像已經過了一百年。比起威瑟其薄如紙的利刃,這東西簡直鈍得算不上是把劍。
“可我不會使劍。”他抗議。
“正好。”
“難道你不知道嗎?帶刃的武器殺不死巫師。”靈思風絕望地說。
威瑟冷笑一聲。“是聽說過,”他說,“所以我特別想試試看。”他一劍刺了過來。
完全出于巧合,靈思風居然擋住了這一劍。他大吃一驚,吓得手朝上一擡,誤打誤撞擋開了第二劍。但第三劍刺穿他的長袍,正刺在心髒部位。
“當啷”一聲響。
威瑟勝利的吆喝哽在嗓子眼裏。他抽回劍,重新刺在巫師身上,後者又驚又怕,已經全身僵直。
又是“當啷”一聲響,接着,金幣開始順着巫師的袍子邊兒往下掉。
“別人流血,你流金子,是嗎?”威瑟嘴裏咝咝作響,“我倒要看看你這把癞胡子後面藏沒藏着金子,兔崽子……”
他擡手撤劍,準備發出致命的一擊。就在這時,一直在破鼓酒家門口徘徊的那縷幽幽的微光忽地一閃,先暗了下去,突然綻成一個熊熊火球。火球将圍牆炸得向外飛出,屋頂更是飛到百尺上空,這才炸開,燒紅的瓦片噴射而出。
威瑟看着翻騰的火海,吓呆了。靈思風則跳了起來,一彎腰,從大盜拿劍的胳膊底下鑽過去,同時回劍—揮。劍刃劃出一道弧形,可惜他實在太過無能,這一劍砍下,落在對手身上的竟然是劍背,劍一下子從他手裏彈了出去。火星和着火的油點子雨點般落下,威瑟伸出一雙戴着鐵手套的手,一把掐住靈思風的脖子,把他摁倒在地。
“你幹的!”他大吼,“是你跟你那個鬼箱子幹的!”
他的拇指抵住靈思風的氣管。完了,巫師想,早知道這樣,真該聽死神的話去瑟福波羅利。随便什麽地方,總比這兒強啊……
“打擾一下……”雙花說。
靈思風感覺威瑟的手松了。只見威瑟慢慢站起來,一臉悲憤。
一團火燙的燃屑掉在巫師的身上。他趕緊把它撲落,用腳踩滅。
雙花站在威瑟後面,手執威瑟那把針尖般銳利的劍,劍尖頂在他的腰眼上。靈思風的眼睛收縮成一道窄縫。他把手伸進袍子,伸出來的時候兩只手攥在一起,攥成一個大拳頭。
“別動!”他說。
“我的動作對頭嗎?”雙花焦急地問。
“他說你要是亂動,他就把你的肝挖出來!”
靈思風自由發揮了一下,翻譯給威瑟聽。
“我懷疑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想打個賭嗎?”
“不想。”
威瑟全身繃緊,準備轉身對付身後的觀光客。
靈思風抓住機會發動了攻擊,雙臂掄出,正中大盜的下巴。威瑟震驚地瞪了他幾秒鐘,随後安靜地栽倒在泥地上。
巫師松開生疼的拳頭,一把金幣從疼得直抽搐的指頭間滑落出來。他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大盜。
“好家夥。”他喘着粗氣。
他擡起頭,“嗷”地一聲慘叫。又一片燃屑落在他脖子上了。火焰沿着街道兩邊的房檐一路燒過來。周圍到處是人,從窗戶往外扔東西,從冒煙的馬棚往外牽馬。破鼓酒家成了一座白熱的火山。又一次爆炸,把裏面的大理石壁爐送上了天。
“逆時城門離這兒最近!”靈思風大喊,聲音蓋過房梁坍塌的巨響,“快走!”
雙花似乎還在猶豫,他一把抓住雙花的胳膊,拽着他就往街上跑。
“我的行李……”
“讓你那箱子見鬼去吧!要是還不走,你就得去那個不需要行李的地方了!快點!”靈思風吼着。
他們推推搡搡,擠過四處奔逃的驚慌的人群。
巫師張大嘴巴,狠狠吸進幾口新鮮空氣。有件事他弄不明白。
“我敢肯定當時所有的蠟燭都滅了。”他說,“破鼓怎麽着的火?”
“我也不知道。”雙花哀傷地說,“太可怕了,靈思風。我和他們那麽談得來……”
靈思風驚訝得站住了腳。一個逃難的一下子撞在他身上,一個趔趄,身體一轉逃開了,留下一句咒罵。
“談得來?”
“是啊。那麽大的一群人,我覺得……語言上是有點障礙,可是他們都對我特別熱情,想讓我加入他們的聚會,我不答應都不行了——多好的人吶,我覺得……”
靈思風想糾正他的錯誤觀念,卻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老布羅德曼這回可遭殃了。”雙花接着說,“不過,還好他很明智。我手裏還拿着他付給我的一利努呢——第一筆保費。”
靈思風不知道“保費”這個詞兒是什麽意思,但他的腦子轉得很快。
“你保了破鼓的‘先’?”
他問,“你跟布羅德曼打賭說酒家不會着火?”
“哦,是的。标準估價。兩百利努。你為什麽問這個?”
靈思風轉過身,盯着向他們洶湧而來的烈火。他想,不知這兩百利努能買下安科-莫波克城多少地方。肯定是好大好大一塊地。但現在,布羅德曼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瞧這火勢……
他低頭看着這個觀光客。
“你這個……”他說,在腦海裏尋找特洛博語裏最難聽的詞,可惜幸福的特洛博人不懂得如何恰如其分地咒罵他人。
“你這個……”他又說了一遍。又有個匆匆而來的人撞到他身上,背上的利器險些剮着他。
靈思風心裏一直憋着的火騰地爆發了。
“你這個(就像有一種人,戴着銅鼻環,在暴風雨的時候,站在拉魯阿魯阿哈山頂上一只洗腳盆兒裏,大喊閃電女神阿洛乎拉長得像病變的厄洛魯阿哈樹根)!”
這是我的工作。那個撞上來的人說道,随即大步走遠了。
每個字都像大理石板一般落下,沉甸甸地。但靈思風敢肯定,自己是惟一聽見這句話的人。
他一把抓住雙花。
“咱們趕緊離開這裏。”他說。
安科-莫波克大火還有個有趣的副作用。那張惹出這場大禍、讓城市從破鼓酒家開始化為一片瓦礫的“保先單”随着熱氣流,高高地飛進了碟形世界上空的大氣層。幾天之後,它又回到陸地上,落到幾千裏以外特洛博群島上的一片厄洛魯阿哈樹林裏。天真、愛笑的島民順理成章地把它尊為神仙膜拜,讓比他們先進的鄰國居民樂不可支。奇怪的是,這位神仙似乎挺管用。接下來幾年,降水量豐富,莊稼收成出奇地好。幽冥大學的少數民族宗教研究學院派出一支調查小組,光臨該島。然而,他們無非是去轉悠了一圈,什麽結論都沒得出來。
火借風勢,從破鼓酒家燒出來,速度比人走得還快。當靈思風一臉燎泡、滿臉通紅地趕到逆時城門時,門上的木頭已經着了火。他和雙花這會兒都騎上了馬。搞到馬匹并不困難。一個狡猾的馬販子要的價是平時的五十倍,然而,當原價一千倍的金幣塞到他手裏時,他只有張着大嘴喘氣的份兒了。
他們穿過城門之後,城門梁柱開始向下墜落,炸起陣陣火星。莫波克已是一座大火爐。
他們在火光照紅的大路上颠簸。靈思風側眼一望,他的這位旅伴正努力學習如何騎馬呢。
“好哇。”他心想,“他還活着!我也沒死!誰想得到?沒準兒那個什麽帶刺兒的植物真有點兒能耐?”那個詞兒真拗口。
靈思風把舌頭捋直,念出雙花母語裏這個詞的音節。
“刺兒梅?”他努力回憶,“刺兒槐?荊棘!”
這就對了,這聽起來才像雙花說的那個詞兒。
城市最外圍的一片郊區還在悶燃。河水下游幾百碼處,一個奇形怪狀、明顯進過水的長方形物體夠着了逆時河堤的泥地。長方塊立刻伸出許多條小腿來,晃來動去,尋找穩當的立足點。
行李箱子渾身沾滿煙灰,水跡斑斑,怒不可遏。它把自己拖上岸,抖落身上的積水,開始目濺方位。随後,它邁開輕快的步子上路了。箱子蓋上坐着那個奇醜無比的小鬼兒,正饒有興致地欣賞沿路景致呢。
布拉伍德看着鼬子,揚了揚眉毛。
“這就是事情經過。”靈思風說,“行李箱子追上了我們,別問我怎麽追上的。能再來點兒酒嗎?”
鼬子撿起空空的酒囊。
“我想你今晚已經喝夠了。”
布拉伍德的額上擠出幾道皺紋。
“金子就是金子,”他發了話,“一個人有一大堆金子,怎能還說自己窮?要麽有金子,要麽窮光蛋,明擺着的道理!”
靈思風打了個嗝。他現在越來越覺得,“道理”這種東西相當靠不住。“這個嘛,”他說,“照我看,關鍵是……呃……你們知道第八元素吧?”
這兩位冒險家點點頭。在環海,這種散發着彩虹光澤的奇異金屬幾乎和智慧梨花木一樣價值連城。假如能擁有一根第八元素制成的針,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因為它對碟形世界的魔力場非常敏感,總會指向碟形世界的中軸;另外,用這種針縫出來的襪子也特別結實齊整。
“嗯,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想,金子也得有自己的魔力場,這就是荊棘,是一種金錢方面的巫術。”靈思風咯咯笑了起來。
鼬子站起來,伸伸筋骨。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山下的城市被霧氣籠罩着,蒸騰着惡臭的水蒸氣。
城裏還有金子。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就連莫波克的居民也會放下財寶,立刻逃跑。好了,該行動了。
那個叫雙花的小矮子似乎睡熟了。鼬子低頭看看他,搖了搖頭。
“這座城等着我們吶。”他說,“謝謝你給我們講了個好聽的故事,巫師先生。你現在準備怎麽辦?”他看着那只行李箱子,箱子馬上退後幾步,沖他撲騰蓋子。
“這會兒還沒有船離城。”靈思風說,“我想我們可能會沿着海岸線走到車爾姆。你們看,我得照看他,不是我自己願意……”
“當然,當然。”鼬子安慰他說。布拉伍德牽過馬來,他轉過身,翻身跨上馬鞍。不一會兒,兩位勇士就成了遠處灰雲下的兩個小點,向那座變成焦炭的城市前進。
靈思風迷迷糊糊地盯着那位躺着的觀光客。在他目前這種毫無抵抗力的狀态下,一個飄游的念頭,在空間裏徘徊,急于停靠在某人心靈的港灣。
終于,這個念頭溜進了他的腦子。
“你看,你又給我找了個大麻煩。”他哀嘆一聲,癱倒在地,睡熟了。
“瘋了。”鼬子說。邊上的布拉伍德點點頭。
“巫師都這個樣兒。”他說,“都是叫水銀霧給熏的,腦子不好使了。還有,蘑菇也吃得太多。”
“不過……”鼬子把手伸進上衣,掏出一個帶鏈子的金碟子。布拉伍德眉毛一擡。
“巫師講的,說那個小矮子有個能報時的金碟子。”鼬子說。
“于是就招起了你的貪欲,夥計?你是專家級的賊啊,鼬子。”
“嘿嘿。”鼬子謙虛道。他碰了碰碟子邊上的小鈕子,碟子打開了。
封在裏面的小妖怪從它的小算盤上擡起頭來,皺起眉頭。“差十分鐘到八點!”小妖怪吼道。随後蓋子猛地合上,差點夾着鼬子的手指頭。
鼬子罵了一句,把這個報時器遠遠地扔進一片石楠叢裏,好像砸到一塊石頭上了。不管怎樣,盒子被砸裂了:閃出一道鮮明的第八色光芒,冒出一股硫磺,管時間的小東西消失了,回了不知在哪個神秘空間裏的家。
“你幹嗎這麽做?”布拉伍德剛才離得太遠,沒聽清那小妖怪的話。
“我做什麽了?”鼬子說,“我什麽都沒做。
什麽事兒都沒有。走吧——咱們在讓寶貴的機會從手裏溜走!”
布拉伍德點點頭。兩人一起掉轉馬頭,奔向古老的安科城,奔向真正的魔法。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二章 八的“傳”說之序曲
章節字數:1650 更新時間:08-01-30 20:31
碟形世界的景觀,遠非宇宙中其他世界所能及。與碟形世界的創造者相比,那些世界的造物主想像力差了許多,但在機械制造方面卻造詣更深。
碟形世界的太陽只不過是顆沿軌道轉動的小衛星,日珥也只有板球場大小,然而考慮到巨龜阿圖因那遼遠的視野,這個小缺陷也算不得什麽了。流星擦過他那古老的龜甲,碟形世界坐落其上。慢悠悠地邀游于“無限”
時,他偶爾會動一動他那顆如同一個國家般大小的腦袋,咬住一顆飛過的彗星。
但最讓人驚心動魄的并不是巨龜之大,因為面對巨大無匹的巨龜阿圖因,絕大多數人類的頭腦都拒絕承認這是現實。于是,在得到人們承認的景象之中,最震撼人心的要算連綿不絕的“邊緣瀑流”——碟形世界的海水湧向“世界邊緣”,向外空奔流而去。或者不是瀑流本身,而是飄浮在瀑流之上的“邊緣虹”——八種色彩的巨虹,橫跨整個世界。強大的魔力場使明亮的陽光産生了散射現象,于是形成這種第八色。
再或者,最奇妙的景致也許是中軸地。那裏有一座高達十英裏的綠色的冰峰,穿透雲層,托起“鄧曼尼法斯汀”的地界——碟形世界神靈們的住所。雖說他們下方的碟形世界美侖美奂,但是,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為發生概率再小的事件也總有發生的那一天。當上這麽一個世界的神明,總讓人覺得有點沒面子。再說,他們還可以窺探存在于其他空間的其他世界。那些世界的造物主雖說想像力低下,但卻具備很高的機械天賦。偷窺的結果是,碟形世界的神明更覺得羞愧難當。于是,碟形世界的神靈們成天光顧着吵嘴推卸責任,不管正事兒。
某一天,以其永恒的警覺性成為衆神之首的空眼愛奧手托下巴,注視着紅色大理石桌上的棋盤。他之所以有“空眼愛奧”這個稱號,是因為他臉上本該長眼睛的地方只空有皮膚。其實,他有很多很多只眼睛,但都以半獨立的形式自由生活着。現在正有幾只飄在桌子上方。
棋盤其實是一幅雕刻精細的碟形世界地圖,上面劃有坐标格。有些方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