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7)
思風看着那把叫“克靈”
的劍。劍柄的圓頭上鑲着兩枚紅寶石,他覺得它們正盯着他看呢。
在樹林邊緣向的沼澤地裏,他們停了下來,遠遠地瞧着樹木與時間的戰鬥,結局只可能有一種。當然,停下來的主要目的不是觀戰,而是消費那頭不小心誤入赫倫弓箭射程之內的熊的相當大的一部分。欣賞表演只是吃飯的餘興節目。
靈思風隔着一大塊油乎乎的肉望着赫倫。他發現了一件事:流浪在外、經營自己的勇士事業的赫倫,偶爾出現在安科-莫波克城裏酗酒鬧事的赫倫,這二者相當不同。
現在的他像貓一般謹慎,像豹一般敏捷,身在野外,卻像在他真正的家裏一樣。
還有,我竟然沒被貝爾·杉哈洛斯弄死,靈思風提醒自己,這簡直太棒了!
雙花正幫勇士将從廟裏偷來的寶物分門別類。多數都是銀器,鑲嵌着令人不安的紫色石頭。還有許多雕像,有蜘蛛、八爪魚,還有中軸荒原特有的一種住在樹上的八頭跗猴。
靈思風堵住耳朵,不想聽身後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但完全沒用。
“……之後,我就屬于麗都拉的高官,在大奈夫戰役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也就是在這場戰役中,我留下了這道傷痕。您也許已經注意到了,就在我的刃三分之二長度的地方。”躺在草叢裏的克靈侃侃而談,“戰場上的那些異教徒戴着第八元素的項圈,這種做法非常不合規矩。不過,我那時候自然比現在鋒利多了,我的主人曾經用我裁絲綢手絹,就在空中那麽一劃……哦,我讓您厭煩了嗎?”
“啊?哦,沒,沒有,一點都不煩。多有意思的經歷啊。”
靈思風說,目光仍然放在赫倫身上——他值得信賴嗎?現在可是荒郊野外,巨怪出沒……
“我看得出來,您是個文化人。”克靈接着說,“我已經很久沒能遇上有意思的人了,至少沒能跟這種人盤桓一陣子。我特別希望自己能挂在一座漂亮的壁爐臺上,四周安安靜靜的。我還曾在湖底待過幾百年……”
“肯定很好玩。”靈思風心不在焉地說。
“不是那麽好玩。”克靈說。
“哦,那就不好玩吧。”
“我最最希望的,就是成為一把犁頭!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但聽上去應該有個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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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花匆匆地朝靈思風這邊跑過來。
“我有個好主意!”他興奮地說。
“是的,”靈思風懶懶地說,“讓赫倫陪咱們去車爾姆好不好?”
雙花一臉驚奇,“你怎麽知道的?”他說。
“我一猜你就是這麽想的。”靈思風說。
赫倫正把銀器往馬鞍上的袋子裏塞,這會兒停住了,鼓勵似的沖他們咧嘴笑了笑。然後,他的目光飄到行李箱子上。
“要是他能跟咱們一塊兒走,誰敢碰咱們?”雙花說。
靈思風撓撓下巴。“赫倫?”他考慮着。
“在廟裏的時候,咱們救了他的命啊!”
“如果你說的‘碰’指的是‘殺’的話,”靈思風說,“我想他不會做那種事。他不是那類人。
我想他最多就是把東西搶走,然後把咱倆捆起來扔下,留着喂狼。”
“哦,別這麽想!”
“喂,這就是現實!”靈思風厲聲道,“我是說,你看看你,帶着一大箱金子到處跑。任何一個有頭腦的正常人都會一躍而起,抓住頭一個機會把它奪走。”除了我——靈思風心裏又補了一句——因為我見過這箱子怎麽把小偷的手指頭夾下來。
突然,他有主意了。他的目光從赫倫身上轉移到畫畫兒匣子上。畫畫兒的小鬼兒正用一個小盆子洗衣服,籠子裏的火蜥蜴在呼呼大睡。
“我有主意了!”他說,“你說勇士們最喜歡什麽?”
“金子?”雙花說。
“不。我是說,他們最最最喜歡的?”
雙花皺起眉頭。“我不太明白。”他說。靈思風拾起畫畫兒匣子。
“赫倫!”他叫道,“能過來一下嗎?”
之後的幾天平安無事,只有橋洞底下一個連的巨怪想滅了他們,還有一夥土匪在夜裏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幸虧他們犯了嚴重的錯誤:沒殺睡覺的人,先跑去找行李箱子。)每場事件,赫倫都要求并得到了雙份勞務費。
“要是我們倆出了意外,”靈思風告訴他,“就沒人知道如何操作這個魔法匣子了,也就再沒有赫倫的畫片兒了,懂嗎?”
赫倫點點頭,雙眼目不轉睛,欣賞着剛剛照的畫片兒。畫面上的赫倫展現出勇士的風姿,一只腳踏在巨怪的屍堆上。
“我,和你,和小朋友兩朵花兒,我們是好朋友。”他說,“明天,我們再來一張側面的,好嗎?”
他小心地用巨怪皮裹好畫片兒,藏進鞍袋。那裏面還裝着別的畫片。
“這一招真管用!”赫倫騎到前面偵察路況後,雙花欽佩地說。
“當然。”靈思風說,“勇士們最喜歡的就是他們自己。”
“知道嗎,你現在越來越會用這個畫畫兒匣子了。”
“是啊。”
“那麽你肯定想要這一張。”雙花伸手遞過來一張畫片兒。
“這是什麽?”靈思風問。
“哦,在廟裏照的你的照片。”
靈思風恐懼地看過去。畫面邊沿處隐約可見幾只觸手,包圍着一個巨大的、有螺紋的、硬邦邦的、帶着藥水痕跡、而且還是照虛了的——大拇指。
“我這輩子向來走背運。”靈思風疲倦地說。
“你贏了。”命運之神說,把一堆靈魂推到棋桌對面。圍觀的神仙們都松了口氣。“咱們另找時間再來!”他又說了一句。
聖夫人望着他那雙宇宙黑洞般的雙眼,笑了。
這裏只剩下一片森林的廢墟,遠方地平線上一道灰塵随風飄散。一塊坑坑窪窪、長滿苔藓的石碑上坐着一個黑衣褴褛的人。
他那樣子,仿佛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所有人都厭惡他,怕他,然而他是窮人惟一的朋友,是病危不起的人最好的大夫。
死神,雖然沒有眼睛,但也看見靈思風消失了。假如臉上能有表情,他的眉頭一定皺起來了。
死神,雖然無論何時都忙得不亦樂乎,發現自己如今竟也有了個嗜好——靈思風。這個巫師有許多地方都讓他厭惡,比如不守約。
我會抓住你的,夥計。死神說,聲音仿佛鉛制棺材板猛地蓋上,等着瞧。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四章 魏爾姆的誘惑(一)
章節字數:12480 更新時間:08-02-02 11:07
這座山叫做魏爾姆堡,它屹立在綠谷之上,約有一裏半那麽高。這是一座大山,灰蒙蒙的,而且是頭朝下倒着的。
山腳處,它只有區區幾十碼。然後,它向上伸去,直入雲間,以優美的弧線向外舒展開身子,逐漸變寬,仿佛一只倒過來的喇叭,最後形成頂部一片平坦的高原,直徑有四分之一裏地。
高原上有一小片森林,在懸崖邊緣垂下片片綠蔭。還有建築物和一條小河,河水奔騰流過高原邊緣,變成一道瀑布。瀑布被風吹散,如雨點般落地。
在高原之下幾碼的地方,還能看見一些洞穴的入口。洞穴雕刻得都很粗糙,如出一轍。在這個涼爽的秋日清晨,雲間的魏爾姆堡看上去就像一座巨人的鴿舍。
這意味着,住在這座“鴿舍”裏的“鴿子”的翼展大約有四十多碼。
“我感覺到了,”靈思風說,“現在咱們周圍的魔力場很強。”
雙花和赫倫看了看他們停下午休的這個小山谷,面面相觑。
他們的馬正在溪水邊享用豐美的嫩草。黃蝴蝶在樹叢間飛舞。空氣裏彌漫着百裏香的味道。蜜蜂嗡嗡。野豬在烤架上“滋滋”輕響。
赫倫聳聳肩,接着往胳臂上抹油,肌肉變得閃閃發亮。
“感覺沒什麽兩樣。”他說。
“扔個硬幣!”靈思風說。
“什麽?”
“來啊,扔個硬幣試試。”
“好吧。”赫倫說,“如果你覺得好玩的話。”他從錢袋裏掏出一把零錢,不知是從多少地方搶來的。他考慮了一下,挑選了一枚茨洛蒂鉛質角子,在紫色的拇指指甲上放穩。
“你選,”他說,“正面是……”他認真觀察硬幣的正面,“一種長着腿兒的魚。”
“等扔上去再說。”靈思風說。赫倫咧咧嘴,拇指一彈。
角子往上飛,打着轉。
“邊兒先着地。”靈思風連看都不看就說。
魔法永遠不死。它們只是漸漸消失。
在碟形世界那蔚藍的大地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魔法師大戰的戰場更能體現這一點。這場大戰爆發于創世之初。那個時候,尚處于原始狀态的魔法被第一代人類拿去對抗神仙。
魔法師大戰的起源已經在時間的迷霧裏失傳了。然而碟形世界的哲學家們認為,第一代人類剛剛誕生不久,控制不住自個兒的情緒,這倒也有情可原。戰争十分宏大,打得天花亂墜——太陽在空中亂轉,海水沸騰,古怪的暴風襲擊陸地,白色的小鴿子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人們的衣服裏,連碟形世界本身的穩定性也受到了威脅(在宇宙空間裏,碟形世界由騎在巨龜上的四頭巨象馱着)。面對這些現象,“長老”們采取了嚴厲的措施。即使是天神,也要對長老言聽計從。
自此以後,神仙只能待在高處;人類經過重新塑造,變得比原先小了不少;而很多古老的野蠻魔法也被從陸地上吸走了。
然而,這些措施還是沒有徹底解決問題。碟形世界上還有很多在大戰時直接受到咒語攻擊的地方。魔法雖然漸漸消失,但速度緩慢,以千年為單位。魔法在衰退的過程中,散發出無數亞星際的微粒,嚴重扭曲了周邊地區的現實……
靈思風、雙花跟赫倫一起盯着那枚硬幣。
“真是邊兒先着地。”赫倫說,“當然啦,你是個巫師,還能錯嗎?”
“我不是……不使這種咒語!”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使!”
靈思風沒理他,因為人家一語道破天機。“再試試。”他建議。
赫倫又抓出一把硬幣。
前兩個都正常落地,第四個也是。第三個卻是邊兒先着地,然後穩穩地立住了。第五個變成一條小黃毛蟲爬走了。第六個飛到最高點的時候,“乓”地一聲消失了。過了一會兒,空中響起一陣雷聲。
“嘿,那個可是銀的!”赫倫叫起來。他站起身,往天空中看,“還給我!”
“我不知道它哪兒去了。”
靈思風厭倦地說,“可能還在往上沖呢。今天早上我就試了一枚,到現在還沒掉下來。”
赫倫仍舊望着天。
“真的?”雙花問。
靈思風嘆了口氣。就怕這個。
“我們走進了一個魔法指數很高的地段,”他說,“別問我是怎麽走進來的。從前這裏可能形成過很強的魔法力場,我們感受到的,是它的後勁兒。”
“完全正确。”一棵灌木邊走邊說。
赫倫迅速低下頭。
“你說這兒也是那種地方?”他問,“咱們趕緊離開這裏!”
“好的!”靈思風表示同意,“如果咱們按來時的路往回走,也許能走出去。每走約摸一裏地,咱們就扔個硬幣試試。”
他匆匆站起身來,開始往鞍袋裏塞東西。
“為什麽?”雙花問。
靈思風停下。“嘿,”他突然說,“能不能別老唱反調?跟着走吧!”
“這裏看上去很正常啊,”雙花說,“就是人少點兒而已……”
“是的。”靈思風說,“難道不奇怪嗎?快走吧!”
他們頭項上空傳來一記響聲,仿佛用皮帶抽打水淋淋的石頭。一種光滑透明、外形模糊的東西從靈思風腦袋邊上掠過,撲騰起火堆裏的灰。吃剩的烤豬離開了架子,向上飛去。
烤豬側身躲過一叢樹木,擺正身子,原地轉了個小圈,随後朝中軸向飛走了,嘀嗒下一路熱豬油點子。
“他們正幹什麽呢?”老人問。
年輕的女子望了望水晶玻璃。
“沖着邊緣向,加速趕路。”她說道,“還有……他們還帶着那個長着腿兒的箱子呢。”
那個老人笑了,笑聲仿佛來自黑暗肮髒的地下墓室一般古怪,令人不安。“智慧梨花木,”他說,“着實不錯。是的,我想咱們能把它搞到。親愛的,好好地看着它——千萬別等他們逃出你的掌心……”
“閉嘴,否則我……”
“否則你怎麽樣,黎耶薩?”老人說。(昏暗的燈光下,他坐在石椅裏的姿勢有點古怪。)“你都已經殺過我一回了,不記得了?”
她“哼”了一聲,站了起來,似乎很看不起他,把頭發甩到背後。她的頭發是紅色的,夾雜着縷縷金絲。“魏爾姆召喚者”黎耶薩一站起身來,那真是光彩照人。她幾乎赤身裸體,身上只披着兩片最輕的鎖子甲,腳穿散發着珍珠光彩的龍皮馬靴,其中一只還插着馬鞭。奇怪的是,這馬鞭幾乎像矛一樣長,尖上還帶着小鋼刺。
“我的力量足夠對付他們。”她冷冰冰地說。
朦胧中,老人似乎點了點頭,或者只是晃了晃。“你總是這麽保證。”他說。黎耶薩又哼了一聲,大步走出廳堂。
她的爸爸沒有看着她離開。原因之一,他既然已經死了三個月了,眼睛肯定不會很好使。原因之二,他既然是個巫師——已經死掉的十五級巫師——他的眼睛早已習慣了那些超現實的層面和空間,塵世間的東西反而看不清楚。(生前,別人都覺得他的眼球是個八面體,很像昆蟲的複眼。)另外,因為他現在正在死之暗影與生之世界中間的窄道裏徘徊,他能夠洞悉一切“因果必然”。于是現在,除了暗暗希望他那可恨的女兒這回能喪命,他并沒有特別花工夫去研究那三個正拼命從他的地盤裏往外逃的旅客。
幾百碼之外,黎耶薩大步踏過磨損的臺階,走進魏爾姆堡的空心裏去,身後跟着十幾個“騎手”。她的心情十分複雜。這是個機會嗎?也許這就是打破僵局的關鍵,通向魏爾姆堡王座的鎖鑰?這王座是她的,天經地義。然而按照傳統,統治魏爾姆堡的只能是男人。黎耶薩恨透了這一點。她一生氣,四周漂浮的力場便增強了,龍也變得越發龐大醜陋。
要是能找個男人,情況就不一樣了。最好能找個高大魁偉的,而且頭腦簡單,你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正從龍栖息地往外逃的這三個人裏,塊頭最大的那個就行。若他不理想,反正龍總是餓着肚子,随時需要喂。
她知道它們現在越發醜陋了。
或者說,比平時更醜。
這道臺階穿過一座石頭拱門,盡頭是一道狹窄的凸岩,離魏爾姆們栖息的大洞穴頂部非常近。
道道陽光,從牆上巨大的入口斜射進來。在這片充滿灰塵的黑暗裏,光線仿佛一根根琥珀柱子,照出藏匿在這裏的上百萬只金色飛蟲。腳下,除了一片薄霧,什麽都看不清楚。上面……
步行環離黎耶薩的腦袋非常近,伸手就能夠着一個。它們的數量多到成千上萬,布滿這個倒過來的洞穴頂。為了安裝支撐這些步行環的岩釘,幾十個泥水匠花了幾十年工夫,裝好一批,倒吊在上面繼續安裝下一批,最後終于完工。然而,比起拱頂最上方那八十八個大環來,這些步行環簡直微不足道。還有五十個大環已經丢失,當時,汗流浃背的奴隸(力場形成之初,這裏便有大量的奴隸)正把它們吊到合适的地方,這些大環突然墜入下面的深淵,把那些不幸的奴隸也帶下去了。
但那八十八個總算安裝上了,巨大如虹,鏽跡如血。它們上面是……
龍感覺到黎耶薩的存在。洞穴裏風聲沙沙,八十八對翅膀如同解開最複雜的謎團般齊刷刷打開。巨大的龍頭向她低垂下來,一只只多面體的綠眼睛盯着她。
這些野獸仍然是半透明的虛影。身邊的騎手們去架子上摘他們的鈎靴。黎耶薩則集中精力,努力使龍全部顯形。在她頭頂上方腐臭的空氣裏,龍漸漸現出全部形體,青銅色的鱗片鈍鈍地反射着陽光。此時,她的意識一陣陣悸動,但“召喚力”既已發出,在洞穴中奔騰,她允許自己稍稍分神,讓腦子可以想想別的事情。
之後。她同樣扣好鈎靴,随後一個優美的空翻。只聽“當啷”一聲輕響,靴上的鈎子扣進了洞穴天花板上的步行環。
只不過到了這時,天花板已經變成了地板。世界頓時大不一樣了。現在的她站在一個開口朝外、橫着擺放的深“碗”——或者說巨坑——邊緣,腳下是一串串小環。龍騎手們已經走在她前頭了,踏着步行環,步伐像擺動的鐘擺。深碗中心便是他們那些巨大的坐騎。聚成一群等待着,頭頂遠處那些石塊便是洞穴的地板,被幾百年漚下的龍糞弄得看不出顏色了。
黎耶薩邁着輕松自如的滑步走向自己的坐騎,這種步伐早已成了她的第二天性。她那頭名叫“勞力斯”的龍轉過馬一般的頭顱望着她,爪子上油乎乎的,全是烤豬留下的油膩。
很好吃。它在她意識中說。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能單獨行動!”她生氣地說。
我餓了,黎耶薩。
“忍耐一下,待會兒就有馬吃了。”
馬的缰繩塞牙。馬上有沒有戰士?我們愛吃戰士。
黎耶薩翻身而下,騎上龍鞍。兩腿緊緊夾住勞力斯強韌的脖子。
“戰士是我的。但另外還有一兩個人讓你吃,其中一個似乎是個巫師。”她鼓勵地說。
哦,你難道不知道巫師都是怎麽回事麽?半個小時以後他們又能活着回來。龍抱怨着。
它張開翅膀,俯沖下去。
“它們追上來了!”靈思風尖叫着,身子壓得更低,貼上了馬脖子。雙花一邊追趕,一邊伸長脖子四處尋找會飛的野獸。
“你不知道,”這個觀光客大喊,聲音蓋過了翅膀呼扇的恐怖聲響,“我一輩子就想看看龍什麽樣!”
“你想從它肚子裏面看嗎?”靈思風沖他喊道,“閉嘴,‘快騎!”他用缰繩抽打着馬,盯着前方的那片森林,恨不得用意念力把它拉近。有樹木的掩護,他們就能安全些。龍沒法兒在樹裏飛……
只聽一陣翅膀拍動,随後一片陰影罩住了他。他下意識地在鞍子上縮成一團,一陣火燒火燎般的刺痛,有什麽尖利的東西在他肩上劃了道口子。
在他身後,赫倫也狂叫起來,但叫聲裏的憤怒大于恐懼。
野蠻人跳進石楠叢,拔出黑劍克靈,沖一只俯沖過來的龍揮舞起來。
“臭壁虎子,誰敢碰我!”他怒吼着。
靈思風探過身子,抓住雙花的缰繩。
“快點跑!”他小聲說。
“可是,瞧那些龍……”雙花真是對龍着了魔了。
“龍你個頭!……”靈思風剛發話,又一條龍從上空那些小點組成的圈子中脫離出來,正朝他們俯沖。靈思風放開雙花的馬,氣憤地罵着,猛踢自己的馬,獨自沖向樹林。後面一陣大亂,但他并不回頭,就連一片陰影罩過來時,他也只是微弱地“哼”了一聲,竭力往馬鬃裏擠。
預料中的灼熱、撕裂般的劇痛并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連續的抽打——受驚的馬沖進枝繁葉茂的樹林。巫師盡量讓自己繼續待在馬背上,但眼前突然出現又一根樹枝,比其他的更加粗大,一下子把他掀下馬來。他聽見的最後的動靜是高處響起的爬蟲類動物氣憤沮喪的嘶鳴,還有利爪撲打樹冠的聲音。随後,眼前藍光一閃,昏迷降臨了。
醒過來時,一條龍正看着他,幸好只是往他這邊看而已。靈思風呻吟着,想靠背部的力量拱進苔藓裏面去。一陣疼痛襲來,他猛吸了口氣。
又恨又怕,他回頭看那條龍。
這畜牲正落在一棵枯萎的橡樹枝頭,離他有幾百尺遠。金銅色的翅膀緊緊裹着身體,像馬一般長長的腦袋頂在極其靈活的彎脖子上,晃來晃去,打量着樹林。
龍是半透明的。雖然陽光把鱗片照得閃閃發光,靈思風仍然能透過龍的身軀,清楚地看到後面的樹枝。
其中一根樹枝上坐着一個人,和龍一比,顯得十分矮小。他頭戴插着羽毛的頭盔,穿一雙高幫靴,腰間圍着一小塊可以系東西的皮子,除此以外幾乎赤身裸體。他拿着一把短劍,懶洋洋地揮來揮去,同時瞅着樹冠上方。那神氣,仿佛正在做一件既無聊又瑣碎的差事。
一只甲蟲吃力地爬上靈思風的腿。
靈思風想,一只半虛半實的龍能帶來多大的危害,會不會只能把他殺個“半”死?他不想死守,決定冒險一試。
腳跟、指尖和肩膀上的肌肉一齊用力,他開始爬。靈思風往路邊挪動,直到樹葉擋住橡樹和樹上的東西。随後他收攏雙腳,從樹中間飛跑出來。
沒有目的地後,沒有口糧,也沒有駿馬,不過只要腿還在身上,就能一直跑下去。羊齒蕨和荊棘抽打着他,他也感覺不到。
大約逃出一裏地後,他停住了,靠着一棵大樹癱倒在地。可那棵樹沖他說話了。
“喂。”它悄聲說。
由于心中害怕,靈思風讓自己的目光緩緩上移,惟恐看到什麽讓人恐懼的東西,所以極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平淡無奇的樹幹樹葉上,然而害人的好奇心終究還是占了上風。靈思風終于看見一把黑色的劍,插在他腦袋頂上的一根樹枝裏。
“別光站着,”那把劍說(聲音像是手指頭搓空玻璃酒杯的邊兒),“把我拔出來!”
“什麽?”靈思風說,胸口還是一起一伏的。
“把我拔出來!”克靈又重複了一遍,“要不然,我就會在這片樹林形成的煤層裏過上一百萬年。我跟你講過我有一次被扔進一個湖裏,那湖就在……”
“其他人呢?”靈思風問,手指仍舊死死抓着樹幹。
“哦,龍把他們抓走了。馬也抓走了。還有那個箱子似的東西。我一開始也是,但是赫倫把我扔下了。真是你的好運氣啊!”
“那……”靈思風說,但克靈沒理會他。
“我想你得趕過去救他們。”劍接着說。
“是的。但是……”
“所以你趕緊把我拔出來,咱倆好走啊。”
靈思風斜眼瞅着那把劍。這之前,“援救同伴”這種念頭一直被靈思風遠遠地抛在腦後,遠得不能再遠。如果關于宇宙多維複合體外形和性質的深入探索是正确的,那麽,遠到這種程度,這個念頭幾乎能兜到他眼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魔法劍是多麽值錢的東西啊……
再說,他還得長途跋涉才能回家,無論家在哪裏……
他爬上樹,沿着樹枝攀過去。克靈緊緊地卡在木頭裏。他抓住劍柄使勁拽,累得眼冒金星。
“再試試!”劍鼓勵他。
靈思風呻吟起來,咬緊牙關。
“這不算最糟,”克靈說,“要是我插在鐵砧板上怎麽辦?”
“呃一呀!”巫師嘴裏嘶嘶作響,他真擔心用力過度導致疝氣發作。
“我一直是個多維存在物。”劍說。
“呃?”
“就是說,我有好多名字。”。“真了不起!”靈思風說。
身體猛地一個後仰,劍拔出來了。奇怪的是,劍握在手上輕極了。
落到地上,他決定把話說明白。
“我覺得去救他們不明智。”他說,“我想咱們還是先回城裏去,去搬救兵。”
“龍往中軸向飛了,”克靈說,“但我想,咱們先拿樹林裏那條開刀。”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
“你不能就這麽丢下他們讓他們等死!”
靈思風一臉驚奇。“為什麽不能?”他說。
“不,你不能。好吧,我也實話實說,跟我合作過的人中,你确實是比較差的,但即便如此也得救人,要不然……你在煤坑裏待過一百萬年嗎?”
“你看,我……”
“所以說,如果你再推三阻四,我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靈思風發現自己拿着劍的胳膊擡了起來,閃光的劍刃逼到距他喉嚨一寸左右的地方。他拼命想丢下這把劍,可手指頭就是不聽話。
“我不知道怎麽當勇士!”他大叫。
“我願意教你。”
銅賽法喉嚨深處“轟隆隆”地響了一聲。
龍騎手凱!斯德拉①探過身去,眯眼細看那片空地。
“我看見他了。”他說。他敏捷地在樹枝之間悠過,輕輕落在茂密的草地上,拔劍在手。
他盯着走過來的人,那人明顯不太願意離開大樹的遮蔽。他拿着武器,但龍騎手好奇地發現,這個人把劍拿得離自己老遠,仿佛拿着劍是件丢臉的事。
巫師越走越近,凱!斯德拉舉起自己的劍,嘴角都快笑歪了。
他一躍而起。
後來,關于這場戰鬥,他只記住了兩件事。首先,他記得巫師那把劍不可思議地轉了個圈,敲在自己的劍身,将它震出了自己的掌心。另外,他還注意到,這個巫師一直用一只手捂着眼
【①凱!斯德拉:作者杜撰的一個複合名。——譯者注。】
睛——他敢肯定,就是因為這一點,自己才被打敗了。
凱!斯德拉往後一跳,躲過一劍,整個人摔在草地上。賽法一聲狂吼,展開雙翅,從樹上飛了起來。
片刻之後,巫師俯視着凱!斯德拉,嘴裏嚷嚷道:“告訴它,要是它燒着我,我放劍砍!我放開它!我放劍砍!快告訴它!”
黑劍的尖探在凱!斯德拉的咽喉處。奇怪的是,這個巫師明顯在把那口劍朝回拽,還有,那把劍好像正自己哼哼歌呢。
“賽法!”凱!斯德拉喊道。
龍反抗地吼叫着,但還是停止可以削掉靈思風腦袋的俯沖動作,慢慢飛到樹上去了。
“說話!”靈思風尖叫一聲。
凱!斯德拉隔着劍望着他。
“你想讓我說什麽?”他問。
“什麽?”
“我說你想讓我說什麽!”
“我的朋友哪兒去了?我是說一個野蠻人和一個小矮子。”
“我想他們已經被帶回魏爾姆堡了。”
靈思風拼命拽着劍,克靈殺機大作,他實在不想聽它那如饑似渴的哼哼聲了。
“魏爾姆堡是個什麽東西?”
“魏爾姆堡!只有一個魏爾姆堡。是龍的家。”
“我想你得把我帶到那兒去,怎麽樣?”
黑劍在他的喉結處紮出了血珠子,凱!斯德拉忍不住“嗷”了一聲。
“不想讓人知道你們這兒藏着龍呢,是吧?”靈思風吼道。
龍騎手忘了劍在喉上,一點頭,劍又刺進去四分之一寸。
靈思風拼命地四下張望,意識到自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那好。”他說,恐懼到了極點,“你還是把我帶到你們這個魏爾姆堡去吧。只好這樣了,對嗎?”
“我原本打算讓你躺着進去的。”凱!斯德拉悶悶不樂地嘟嚷道。
靈思風低頭看着他,慢慢地咧開嘴,笑了。這是個瘋狂的笑容,沒有半分歡愉之意,而且嘴巴大張,大得驚人。那種張法通常僅見于一種動物,張嘴是為了讓小鳥在裏面飛進飛出,替它掏牙。
“讓我直着進去就行。”靈思風說,“說到誰死誰活的話,你得先弄明白劍拿在誰的手上!”
“如果你殺了我,賽法馬上要你的命。”躺在地上的龍騎手喊。
“那麽,我就活剮了你。”
靈思風說,他又開始試驗那種咧開大嘴的表情對敵手的影響力了。
“哦,好吧好吧。”凱!斯德拉陰沉地說,“你以為我就那麽沒有想像力嗎?”
他從劍下一扭身子站了起來,沖龍揮了揮手。龍張開翅膀,向他們飛來。靈思風咽了口唾沫。
“你的意思是要騎這玩意兒去?”他問。凱!斯特拉輕蔑地盯着他,盡管克靈的尖還抵着他的脖子。
“去魏爾姆堡,你還能怎麽去?”
“我不知道。”靈思風說,“還能怎麽去?”
“我是說,沒別的辦法!除了飛,沒別的辦法!”
靈思風又看看眼前的龍。他能透過它的身體清楚地看到地下被壓倒的草皮。他小心翼翼地摸摸龍鱗——一片金色的虛光,摸上去卻堅硬異常。他想,龍要是存在就應該徹底存在,要不就根本不存在。半實半虛的龍比走前兩個極端的龍更可怕。
“我從沒聽說過龍是透明的。”他說。
凱!斯德拉聳聳肩膀。“是嗎?”他說。
他身體一悠,騎上龍背,動作十分狼狽,因為靈思風揪着他的腰帶。極不舒服地坐上龍背以後,巫師把手上的力量全部轉移到離手最近的鞍子上,劍只是輕輕抵在凱!斯德拉身上。
“你以前飛過嗎?”龍騎手問,也沒回頭看他。
“沒怎麽飛過,不,沒飛過。”
“要不要嘴裏嘬點什麽?”
靈思風瞪着他的後腦勺,騎手給了他一袋紅黃兩色的糖果。
“有必要嗎?”他問。
“這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