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8)

統。”凱!斯德拉說,“別客氣。”

龍站起身來,晃悠悠地穿過草地,振翅欲飛。

靈思風偶爾會做這樣的噩夢:地方不明,卻高不可測,自己在高空中搖擺,藍天下、白雲間,一片片大地從遠遠的腳下掠過(從這樣的夢中驚醒,他連腳脖子上都是汗;要是他知道,這個夢境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只是碟形世界的恐高症,他肯定會更加憂慮。這個夢其實是他未來記憶的回溯。這個經歷實在太可怕了,所以,由此而生的恐懼不受控制地泛濫在他此後以及此前的生命線上)。這個經歷其實并不是騎龍,不過騎龍算是個很好的預演。

賽法踏地助跑,那動靜簡直能震碎人的脊梁骨。它最後沖天一躍,翅膀“啪”地一張,“砰”

地伸展開來,樹動山搖。

幾次平緩的加速後,陸地漸漸看不見了。賽法突然優雅地上蹿,午後的陽光射穿像金色薄膜一般的翅膀。靈思風犯了個錯誤:他往下看了!他透過龍身看見了底下的樹頂,越來越遠。他覺得胃都縮緊了。

閉上雙眼也沒有用,阻擋不了想像。他沒辦法,只好把目光集中在中距離的景物上,沼澤和森林在眼前滑過,可以放心觀看。

風撲面而來。凱!斯德拉側過身,沖着他的耳朵大喊:“看,魏爾姆堡到了!”

靈思風慢慢轉過頭,把克靈輕輕平放在龍背上。他的眼睛被風吹出了眼淚,但還是看見了那座奇跡般上下倒置的大山,矗立在深深的林谷之中,仿佛一只喇叭倒放在生滿苔藓的大盆子裏。隔着這麽遠,他也能看出空氣裏蘊含着第八色微光,說明這裏有穩定的魔法氣流,至少……他抽了口氣……

好幾千普萊姆單位,至少!

“哦,不!”他說。

朝地面看都比朝那兒看要好得多。他趕快轉移目光,突然發現這會兒看不透龍身了。龍在上空繞大圈盤旋着,離魏爾姆堡越近,形體就變得越實在,仿佛體內充滿了金色的霧。當魏爾姆堡出現在正前方,猛然加速的龍已經像岩石一樣實在了。

靈思風似乎看到空氣中有一條隐隐約約的帶子,就像有什麽東西從山裏面伸出來,觸到飛着的龍身。他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龍變得更加真實了。

遠遠看去,還覺得魏爾姆堡像個玩具似的,近看便知,這是一座由億萬噸岩石堆積成的巨山,屹立在天地之間。他能看到山頂的田野、樹林和湖泊,湖裏引出一條小河,流向邊緣……

他又犯了個錯誤:視線追随着那一道奔流的河水。他及時撤回了目光。

這座倒立山峰頂部的高原閃閃發亮,離他越來越近。龍卻一點都沒有減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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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峰像巨型蒼蠅拍一般向靈思風壓過來時,他看見了洞穴的入口。賽法肩膀的肌肉聳動着,朝它飛掠過去。

黑暗襲來,裹住了靈思風,他放聲驚叫。只見岩石的輪廓從眼前飛速滑過,速度模糊了景象。片刻間,龍已經進入一片開闊地。

但他們仍舊在洞穴之中,只不過這個巨洞比一般的洞大得多。龍在洞中的空間飛翔,仿佛大宴會廳裏的一只蒼蠅。

這裏還有別的龍——金色的、銀色的、烏黑的、雪白的——在道道陽光裏拍動翅膀,有的自己忙碌,有的栖息在突出的岩石上。高處拱形的洞頂上吊着大環,上面還栖息着幾十只,翅膀像蝙蝠一樣緊緊裹在身上。那上面還有人。一見他們,靈思風不由得使勁咽了口唾沫,因為那些人走在巨大的洞頂上,看上去只有蒼蠅般大小。

随後,他看見了釘在洞頂的小環。一些倒挂在環上的人正饒有興致地望着賽法飛過。靈思風又咽了口唾沫,打死他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哎,”他小聲說,“你說咱們怎麽辦?”

“這還用問,出手攻擊!”克靈嚴厲地說。

“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靈思風說,“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拿着十字弩的緣故吧。”

“你是個失敗主義者!”

“失敗主義者!沒錯,因為一旦動手,我就輸定了。”

“你是你自己最大的敵人,靈思風!”克靈說。

靈思風擡頭看着那些笑嘻嘻的人。

“關于結果,你願意打個賭嗎?”他無力地說。

克靈還沒來得及回答,賽法在空中突然剎住,停在一個大環上,大環猛烈地搖晃起來。

“你是想現在就死,還是先投降再死?”凱!斯德拉平靜地說。

四面八方都有人聚攏過來,靴子一路鈎在環裏,動作于是顯得搖搖晃晃。

龍栖在一個大環上,旁邊有一座小平臺,上面挂着架子,架上挂着許多雙靴子。靈思風一個沒攔住,龍騎手已經從龍後背跳到平臺上,笑看巫師困窘的模樣。

只聽一聲極有威懾力的輕響,許多張十字弩引滿待發。靈思風擡起頭,只見一張張冷漠的、上下颠倒的面孔。這些和龍待在一起的人在着裝方面毫無想像力,最多也就是往皮甲上鑲幾個銅釘,他們佩戴的刀鞘劍鞘自然也是上下颠倒。那些不戴頭盔的人讓頭發披散着,飄來擺去,像屋頂通風口旁邊的水草。他們之間還有一些女性。倒挂使她們的體形發生了奇異的改變,看得靈思風目瞪口呆。

“投降吧!”凱!斯德拉又說。

靈思風剛要照他說的做。克靈警告似地“哼”了一聲,一陣劇痛襲上他的胳膊。“絕不!”

他哇啦一喊,疼痛消失了。

“這還用問?他當然不肯投降。”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沒見他是個勇士嗎?”

靈思風一轉身,只見一對多毛的鼻孔。鼻孔的主人是個大塊頭的年輕人,雙靴鈎在環子上,悠悠然倒挂着。

“你叫什麽名字,勇士?”

那人說,“讓我們知道你是誰。”

胳膊上又一陣疼。“我……我是安科的靈思風。”他艱難地說。

“我是龍大人利奧!特,”這個倒挂着的人說。他的名字裏有個刺耳的吸氣音①,響在喉嚨裏,靈思風聽了只覺得像一種句末停頓。“你來,是為了和我決一死戰。”

【①原文以“!”标注,根據國際音标(InternationalPhicAlphabets),此為舌尖抵在齒槽後方的吸氣音,音似“!”。上文龍騎手“凱!斯德拉”(K!sdra)名中亦有此音。——譯者注。】

“你看,不,我不是……”

“你是。凱!斯德拉,快給我們的勇士拿雙鈎靴。我想他肯定迫不及待要開始了。”

“不,不是的。我是來找我朋友的。我想這裏沒有……”靈思風說,可龍騎手已經動作堅定地把他拽上了平臺,将他推倒在一把椅子上,開始把鈎靴往他腳上捆。

“快點,凱!斯德拉。咱們不能耽擱勇士奔赴他的宿命。”利奧!特說。

“我是說,我知道,我的朋友們在這兒一定過得很高興,所以,你看,麻煩你們,能不能把我放下去,放到……”

“你一會兒就能和你的朋友們聚首了,”龍大人輕快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宗教信仰,用不了多久就能和他們在天上重聚了。進了魏爾姆堡的人就不可能離去。當然,除非是指‘離去’的比喻義。凱!斯德拉,告訴他怎麽上環子!”

“看看你把我整的!”靈思風小聲說。

克靈在他手裏震動。“記住,我是把魔法劍!”它哼哼道。

“我怎麽忘得了!”

“爬上梯子,抓住一個環!”龍騎手說,“再把你的腳擡起來,讓靴子的鈎挂住環。”

他幫着提心吊膽的巫師爬上去,頭朝下挂好。巫師的袍子塞在褲腰裏,克靈攥在手中晃蕩着。從這個角度看,龍騎手們長得還過得去,但挂在栖息環上的群龍也赫然出現在視野裏,仿佛建築物上巨大的滴水獸像。它們兩眼放光,興致勃勃。

“請作好準備。”利奧!特說道。一個龍騎手遞給他一個長長的、裹在紅綢子裏面的東西。

“至死方休。”他說,“請發招。”

“要是我贏了就放了我?”

靈思風說,但他沒抱太大希望。

利奧!特沖聚在一起的騎手們一偏腦袋。

“別傻了。”他說。

靈思風深深吸了口氣。“我想我得警告你,”他的聲音幾乎一點兒都不哆嗦了,“我這可是一把魔法劍。”

利奧!特把紅綢子丢進暗處,亮出一把漆黑的劍,劍刃上符文閃爍。

“真是太巧了!”他說罷,一劍刺過去。

靈思風吓得身子都僵了,但克靈已經突刺過去,将他的胳膊帶向前方。兩劍相交,閃出一道第八色光芒。

利奧!特往後一蕩閃開,雙眼收縮成了一道窄縫。克靈沖進他的防護圈,龍大人的劍向上猛擡,把克靈的大部分力量擋向一旁,但身上還是被劃出一道細細的紅印。

一聲咆哮,他撲向巫師,從一只只吊環上滑過,鈎靴“當當”作響。雙劍再次相撞,又冒出一股強烈的魔力。同時,利奧!特伸出另一只手,往靈思風的腦袋上打來,震得巫師一只腳脫鈎而出,那條腿拼命地晃蕩着。

靈思風深知自己差不多是碟形世界最失敗的巫師,因為他只會一句咒語。但盡管如此,他到底也還是個巫師。根據殘酷的魔法定律,這就意味着,在他臨死的時候,死神會親自前來索命(而不是像慣常那樣派出他數不清的仆從)。于是,當洋洋得意的利奧!特再次蕩過來、劍慢慢地劃了條弧線一劍劈下時,時間驟然變得像糖漿一般黏稠。

在靈思風眼中,世界罩上了一層第八色的光輝,光子撞上突然生成的魔法氣流,一切都染上了淡淡的紫色。紫光中,龍大人成了面色可怖的雕塑,揮劍的速度慢如蝸牛。

利奧!特旁邊還有一個身影,只有能看穿魔法所在的其他四個層面的人才能看到。這個身影又高又黑又瘦,站在突然降臨的寒星夜裏,雙手揮舞着一把出名鋒利的大鐮刀……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四章 魏爾姆的誘惑(二)

章節字數:11158 更新時間:08-02-02 11:09

靈思風把頭一縮。劍刃在寒冷的空氣裏“唰”

地掃過,擦過他的頭皮,毫不減速,砍進洞頂的岩石裏。死神大罵一聲,聲音如墓穴般陰冷,随即消失不見。死神一走,碟形世界的現實立即轟隆隆地又回來了。利奧!特驚得倒吸一口氣:巫師剛才那一縮頭,動作實在快得驚人,這才躲過了他那致命一擊。靈思風使出只有驚吓過度才擠得出來的拼勁兒,身體一伸,仿佛盤纏的毒蛇彈出,撲向利奧!

特,雙手一把攥住龍大人拿着劍的胳膊,緊緊扭住。

這時,靈思風腳上惟一的吊環已經超負荷了,只聽一聲金屬輕響,環從石頭上脫落。

他一頭向下栽去,身體劇烈地搖晃着。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緊緊抓着龍大人的胳膊,抓得太緊,龍大人不由得號叫起來。

利奧!特向上一看自己的腳,固定步行環的岩釘周圍的岩頂已經開始往下掉石頭渣了。

“放手,你這該死的!”他大叫起來,“要不我們都完蛋!”

靈思風一言不發,只管竭盡全力抓住龍大人的胳膊,腦子裏全是自己在下面岩石上斃命的景象。

“射死他!”利奧!特喊起來。

靈思風靠餘光發現幾張十字弩對準了他。利奧!特空着的那只手趁機一揮,拳頭上一堆戒指紮進巫師的手指頭。

他松了手。

雙花抓着鐵欄杆,把自己拉了上去。

“看見什麽了嗎?”赫倫問。他在雙花的腳底下。

“只看見雲。”

赫倫把他抱了下來,坐在一張木床的邊上。這張木床是囚室裏惟一的家具。“該死!”他說。

“不要絕望!”雙花說。

“我沒絕望。”

“我覺得肯定是誤會。我想他們不久就會放了咱們的。他們看上去很有文化。”

赫倫濃眉毛下的兩只眼睛瞪着他,張口要說什麽,然後似乎覺得還是不說為好,結果只是嘆了口氣。

“咱們一回去,就能跟別人說咱們見過龍啰!”雙花接着道,“聽上去不錯吧,哈?”

“龍根本不存在。”赫倫平板地說,“兩百年前,火獸城的柯戴斯殺死了最後一條龍。我不知道咱們看見的是什麽東西,但肯定不是龍。”

“可是它們把咱們帶上了天!那個大廳裏面至少有上百條……”

“我猜都是魔法變出來的。”赫倫的話音裏已經沒有了興致。

“反正看上去像龍。”雙花固執地說,“我老想看見龍,從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想。龍在天空中飛,噴着火……”

“它們過去只在臭水坑裏爬,噴出來的只有臭氣。”赫倫說着,在木床上躺下了,“而且塊頭也不是很大,經常收集柴火。”

“我聽說的是,它們收集財寶。”雙花說。

“還有柴火。嘿,”赫倫突然高興起來了,“你注意到他們把咱們帶過來時經過的那些屋子了嗎?我覺得真棒!到處都是好東西,還得算上那些挂毯,肯定值不少錢。”他若有所思地撓着下巴,那聲音仿佛一頭豪豬在拱荊豆。

“接下來會怎麽樣?”雙花問。

赫倫把一根指頭捅進耳朵裏撚着,再掏出來,心不在焉地看着。

“哦,”他說,“我想,不出一分鐘,門就會被撞開,他們把我拽走,帶到一個類似神廟競技場的地方。我可能要和幾只巨蜘蛛或者克拉奇叢林來的八腳奴隸打鬥,然後我就去神壇裏面救公主,捎帶手地把邊上的看守或者別的東西殺掉幾個。然後這個女孩子就告訴我逃出去的秘密通道,然後我們再牽來幾匹馬,帶着財寶逃走。”赫倫腦袋仰靠在雙手上,看着天花板,嘴裏沒腔沒調地吹着口哨。

“這麽一大套?”雙花說。

“一般來說就是這樣的。”

雙花坐在自己的床上,努力思考。現在要想集中精力比較難,因為他的腦子裏全是龍。

龍啊!

從兩歲起,他幼小的心靈就被印在《八色神仙故事》中的這些火獸的圖片俘獲了。他的姐姐告訴他,龍在現實中并不存在。

直到今天,他仍舊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多麽失望、多麽難過。他覺得,若這世界沒有這些美麗的生物,簡直不能算是世界。後來,他到奈利茲首席會計手下當學徒,他徹底灰心了。他的世界和那個有龍的世界差了十萬八千裏,而且,他忙得沒有時間做夢。

不過,眼前這些龍似乎有些不對勁。比起他心目中的龍,它們太小、太光滑。龍應當是高大的,青綠色的,長着利爪,有異域色彩,而且應該會噴火……它們就應該是那種又大又綠的東西,長着又長又尖的……

他的視野盡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在地牢最遠、最黑暗的角落。轉頭看時,那東西不見了,但他敢肯定自己聽見了一種爪子刮石頭的微弱聲響。

“赫倫?”他叫。

旁邊的木床上傳來一陣鼾聲。

雙花沿着牆根走到那個角落,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頭戳牆上的石頭。說不定有什麽秘密通道之類哩。就在這時,大門猛推開來,拍在牆上。五六個警衛沖了進來,一字排開,單膝着地,手中的武器無一例外地瞄準赫倫。

雙花後來想起這個細節的時候,覺得他們這樣做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實在很過分。

赫倫又一聲呼嚕。

一個女人大踏步走進房間。

沒有多少女人大踏步時走得像那麽回事,可她就行。她瞟了一眼雙花,眼神無異于看一張空床,随後低頭盯着床上睡着的男人。

她也和龍騎手們一樣,一身皮甲,只不過用料省得多。這一丁點皮甲,加上她那頭長可及腰的紅棕色秀發,就算是她對世間(而且是碟形世界這樣的世間)體面标準所作的讓步了。她的臉上還有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赫倫嘴裏咕嚕一聲,翻個身,接着睡。

她的手微微一動,仿佛對待什麽稀世奇珍一般,從腰帶裏抽出一把細長的黑色匕首,往下刺去。

匕首落到一半,赫倫的右手猛地伸出,那速度,仿佛手能夠從空間中的一點瞬移到另一點,全然沒有中間的過程。“啪”的一聲響,這只手在女子的手腕上攥緊了,另一只手同時伸向随身佩帶的劍,雖然那劍早已不在身上……

赫倫醒了。

“嗯?……”他莫名其妙地皺着眉,擡頭看着這個女人。随後,他發現了拿着十字弩的警衛。

“放手!”這個女人說,聲音鎮定平靜,脆如銀鈴。赫倫慢慢地松開手。

她往後退了一步,揉着手腕子,盯着赫倫。眼神就像貓盯着耗子洞。

“那麽……”她終于開口道,“你算過了第一關。你叫什麽名字,野蠻人?”

“你管誰叫野蠻人?”赫倫吼道。

“我想知道的正是這個。”

赫倫慢慢地數着有多少個守衛,然後略微計算了一下。他的肩膀耷拉下來。

“我是火獸城的赫倫。你呢?”

“龍女黎耶薩。”

“這個地方的女王?”

“目前還不一定。火獸城來的赫倫,你看上去像是個職業劍客。我可以雇你……當然,前提是你能通過考驗。一共有三關,你已經通過第一關了。”

“那剩下的……”赫倫停住了,嘴唇無聲地蠕動着,最後決定冒險看自己的減法算得對不對,“……兩個呢?”

“非常危險。”

“報酬?”

“價值連城。”

“打擾一下……”雙花說。

“要是我沒通過?”赫倫沒理雙花。他跟黎耶薩兩人四目相對,空氣裏閃起魅惑的小火花。

“要是沒通過第一關,你現在已經死了。這很能說明以後的情況。”

“嗯……您看……”雙花發了話。黎耶薩賞了他一眼,終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把這人帶走!”她平靜地說,随後又轉向赫倫。兩名警衛把弩背到身後,胳膊夾起雙花,雙花的腳離開地面。他們把他架到門口。

“嘿!”雙花大喊,守衛已經快把他帶下樓梯了。“我的……”(他們在另一扇門口停下)“……箱子……”(他們把門拉開)“……在哪兒?”他被扔在一堆似乎是稻草的東西上。門“砰”地撞上,插銷劃緊的聲響打斷了回音。

另一間牢房裏,赫倫眼皮都沒眨一下。

“好吧,”他說,“第二關是什麽?”

“你得殺了我的兩個哥哥。”

赫倫仔細掂量着。“一起殺還是一個一個地殺?”他問。

“同時還是連續,随你。”她回答。

“什麽意思?”

“只要殺了就行!”她厲聲道。

“他們是不是好手?”

“遠近聞名。”

“那麽報酬……”

“我嫁給你,你就做魏爾姆堡的王。”

赫倫久久地沉默着,兩道眉毛扭在一起——從來沒遇到過這麽難算的問題。

“我能得到你和這座山?”他終于說。

“是的。”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嘴唇一撇,“我向你保證,報酬超值。”

赫倫低頭看她手上的戒指。上面的寶石很大,是非常稀有的乳藍鑽,産于米索斯盆地。他吃力地收回目光,發現黎耶薩正怒氣沖沖地看着他。

“你是有名敢走進虎口的野蠻人赫倫!”她的嗓子都氣啞了,“居然這麽精打細算?”

赫倫聳了聳肩膀。“當然,”他說,“進虎口只有一個原因,拔它的金牙。”他一只胳膊一劃拉,胳膊盡頭的手裏已經抓起木床。床飛向弓弩手,赫倫興高采烈地跟着沖過去,一拳将一名弓弩手打翻在地,接着又把另一名繳了械。一會兒工夫,所有人都倒下了。

黎耶薩沒有動。

“繼續嗎?”她說。

“繼續什麽?”赫倫從一堆屍體中站起來。

“你不想把我也殺了?”

“什麽話?不不不,當然不。這……你看……

只是習慣而已。拳腳得經常練着。好了,那個什麽哥哥們在哪兒昵?”他咧嘴笑道。

雙花坐在稻草堆上,在黑暗裏發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多長時間。少說也有好幾個時辰,也可能已經好幾天了。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已經過了幾年,只是自己感覺不到罷了。

不行,老這麽想可不行。他努力想別的事情——綠草、大樹、新鮮空氣、龍。龍啊……

黑暗裏有什麽東西胡亂扒動。雙花腦門上沁出了汗。

牢房裏還有別的東西!這東西動靜很小,但是,盡管屋裏一片漆黑,他也能覺出這東西體積很大。他能感到那東西挪動時帶動的氣流。

他擡手摸索,手上有種油乎乎的感覺,一串小火花灑了下來,說明這裏有一個局部的魔力場。雙花發現自己渴望着光明。

一團火從他眼前滾過,撞上對面的牆。牆上的石頭熾燃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牢房的大部分空間都被一條龍占據着。

他的意識中,一個聲音說道:聽從您的吩咐,主人。

站在燒得噼啪作響、坑坑窪窪的石頭牆邊,雙花只見兩枚碩大的綠眼珠,裏面映着自己的倒影。這條龍和他心目中的一模一樣:顏色複雜、皮質堅硬、脊背鑽出長刺,頸子彎曲——一條真正的龍!它的翅膀沒有打開,卻已經幾乎蓋滿了屋裏的兩面牆。

雙花正好站在它的兩爪之間。

“聽我吩咐?”他問,又驚又喜。

當然,主人。

火光漸漸消失。雙花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朝印象中門的方向指了指:“把門打開。”

龍擡起碩大無朋的腦袋,再次噴出一團火球。但這一次,随着龍脖子上的肌肉逐漸縮緊,火球的顏色從橙紅淡化成淺黃,随後變白,最後成了一種非常淡的藍。這時的火舌變成了一道窄線,燎到牆上,發亮的石頭噼啪作響,熔化了。火舌噴到門上,金屬進成熾熱的殘渣,如雨點般落下。

火光跳動,牆上的影子随之狂舞不已。金屬灼燒了一陣,光芒刺眼,随後門板斷成兩半,倒在外邊的過道上。火舌一閃即逝,像噴出時一樣神奇。

雙花小心翼翼地跨過漸漸涼下來的門板,往過道左右看了看——空無一人。

龍跟在他身後。門框太小,它鑽出來的時候很費了點兒勁,肩膀一晃便撞飛了木頭門框。這巨獸興致勃勃地看着雙花,身子抖動,皮膚也抽搐了幾下。看樣子,它似乎很想在狹窄的過道裏舒展一下翅膀。

“你怎麽進去的?”雙花問。

您召喚了我,主人。

“我好像沒這麽幹過。”

您心裏想來着。您的心把我叫過來了。龍在他腦子裏耐心地解釋說。

“你的意思是,我一想你,你就來了?”

是的。

“變出來的?”

是的。

“可我這輩子一直想着龍呢!”

在這個地方,思想和現實之間的邊界有一點模糊。我只知道,前一秒鐘,我還不在,您一想我,我就來了。所以,很自然。我聽從您的吩咐。

“我的老天!”

五六個守衛偏揀這個時候拐進了過道。他們站住了,目瞪口呆。其中一個猛醒過來,拿起十字弩,射出了弩箭。

龍的胸口稍一起伏,只見弩箭在空中爆炸,燃燒的碎片散落一地。守衛們一哄而散,逃離現場。不出一秒鐘,他們剛站的那塊地方已成火海。

雙花敬佩地擡頭看着它。

“你是不是還會飛?”他問。

當然。

雙花朝過道四周看了看,決定還是不要去追那些守衛。反正已經迷了路,無論往哪裏走都是對的。他從龍身邊擠過去,匆匆往前走,龐然大物十分吃力地跟着他。

過道錯綜複雜,他們仿佛置身于一座迷宮。走到一處,雙花似乎聽見一陣嚎叫,從他們背後很遠的地方傳來,然而很快就消失了。偶爾,他們會經過一些破爛不堪的樓梯,頭頂的陰影裏隐約可見黑黢黢的拱門。暗淡的光線從門柱之間透進來,射在通道拐角處砌的大鏡子上,反射得到處都是光影。有時,遠處的天井會帶來一道更明亮些的亮光。

“有件事很奇怪,”雙花心想,走下一座大臺階,踏起一片銀灰色的塵埃,“這邊的通道寬多了,而且建造得更好。”牆邊裝着壁爐,上面還有雕塑;牆上到處挂着已經褪色的挂毯。挂毯上的圖案大多都是龍——幾百條龍,或是飛翔,或是栖息在吊環上,或是載着人捕鹿甚至捕人。

雙花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一塊挂毯。料子馬上破碎了,冒起一股煙,只剩下裏面由細金絲織出的部分,成了晃晃蕩蕩的一副破網。

“他們幹嗎留下這些玩意兒?”他說。

我不知道。腦子裏,一個聲音禮貌地告訴他。

他轉過身來,擡頭看着頭頂那張布滿鱗片的大馬臉。

“大龍,你叫什麽名字?”雙花問。

我不知道。

“我就管你叫奈利茲吧。”

好的,那我就叫這個名字。

他們在鋪天蓋地的灰塵中艱難跋涉,穿過一間又一間寬大的廳堂。廳堂是在整塊岩石上鑿出來的,用黑柱子托起穹頂。頂天立地的圍牆上到處是雕像、石獸、浮雕和有凹槽的細柱,算得上別具匠心。每當雙花要求給個亮兒,龍一噴火,這些牆上的東西便投下古怪的影子。他們穿過長長的畫廊和巨大的洞窟圓形劇場。所有東西都埋在一層細土之中,全都荒廢了。看樣子幾百年都沒人進過這處死寂的石洞。

他發現一條小道,伸向又一處黑暗的通道口。

肯定有人經常使用這條小道,而且最近才用過。灰撲撲的地上,只有這麽一窄條深深的痕跡。

雙花順着這條小道走,進入更加宏偉的廳堂,随後是彎彎曲曲的通道,對龍來說也足夠寬敞(看上去,這裏确實來過龍。有一間屋子裏扔滿了腐爛的鞍子,看大小是給龍用的;還有一間屋子裏面有板甲和鎖子甲,尺寸适合大象)。他們走到兩扇綠色的銅門前,每一扇門都特別高,頂部伸進一片黑暗裏,看不清楚。雙花面前,大約胸口那麽高的地方,有一個門把手,是一條銅制的小龍。

他剛碰了一下門把手,大門就自動打開了,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靜得讓人惴惴不安。

與此同時,雙花的頭發中火花噼啪作響,一股熱風湧出來,卻沒有像一般的風那樣揚起灰塵,只是把灰塵吹成令人不安的形狀。灰塵變換着模樣,随即落定。雙花聽到一種奇怪的“咯咯”響動——時空交錯的遠處有某種東西。到處是幢幢陰影,卻不知陰影從何而來。空氣裏充滿了嗡嗡聲,宛如巨大的蜂巢。

一句話,在他身邊,魔法力正在大規模噴發。

門裏是一間屋子,罩在淡綠色的微光中。沿牆壁擺着的是一具具棺材,都放在大理石基座上。屋子中央有座高臺,上面放着一把石椅。椅子裏有個佝偻的人形,一動不動,卻發出憔悴蒼老的聲音:“進來,年輕人。”

雙花往前走。椅子上坐的是個人,至少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去是這樣。然而,那人蜷縮在椅子裏的姿勢十分古怪,雙花慶幸燈光不太亮——還是看不清楚為好。

“你知道嗎,我已經死了。”一個聲音從黑影裏傳出來,似乎要跟他談下去。雙花希望那團黑影是這個人的頭。“我想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吧。”

“呃……”雙花說,“是的。”他開始往後退。

“很明顯,是吧?”那聲音說,“你是雙花吧?還是以後才是?”

“以後?”雙花問,“什麽的以後?”他停住了。

“是這樣。”那聲音說,“你看,死了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從時間的控制中解放出來。所以我能同時看到一切已經發生的事和将要發生的事。但是,我死了以後才知道,時間這東西實際上是不存在的。”

“這聽起來也不壞啊。”雙花說。

“你覺得不壞麽?想像一下,眼下每一秒鐘發生的事同時也是一個遙遠的回憶,又是個突如其來的事件——這樣一來,你才會明白我的意思。好了,我現在想起來我要跟你說什麽了。還是……我已經說過了?順便提一句,你這條龍真漂亮……我說過這話了嗎?”

“它是很棒。它剛剛才出現。”雙花說。

“剛出現?”那聲音說,“你把它召喚來的?”

“是的,是的,我只是……”

“你有‘召喚力’!”

“我只是想了它一下。”

“這就是‘召喚力.!我剛才跟你說過沒有,我是葛雷查一世……要不就是二世……對不起,我超越時空的經驗還不夠。好了好了……是的,‘召喚力’!有這種力量就能召來龍,你知道吧?”

“你剛才已經跟我說過一遍了。”雙花說。

“是嗎?我正想再說一遍呢。”這個死人說。

“這怎麽可能呢?我一輩子朝思暮想想着龍,可今天才鑽出來一條,算是破天荒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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