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9)

,你要明白,關鍵在于,按照你(還有三個月之前被毒死的我自己)對‘存在’的理解,龍确實是不存在的。我說的龍指的是真正的龍,高貴血統的龍,你要明白,并不是那種沼澤裏面的龍,那些是低等下賤的龍。低等龍是很原始的生命形式,不值一提。

真正的龍,則是精神力量的升華。若想讓它們在這個世界上顯形,需要一顆極富想像力的心靈,默想它們的樣子。這種想像力還需要一個蘊含大量魔力的地方催化,魔力場可以弱化可見世界與隐匿世界之間的障蔽。接着,龍就出現了,将自己的身形印在這世界可能性的矩陣上。我活着的時候善于召龍。我一次就能想像出……噢……五百條!而現在,黎耶薩,我兒女裏最機靈的一個,也只能想像出五十條形态模糊的東西——還得再教育啊。她并不真的相信它們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麽她變出來的龍老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然而你變出來的這條……”葛雷查的聲音接着說,“一點都不比我過去變出來的差,看了眼睛都舒服。當然,我現在已經沒有眼睛了。”

雙花趕緊說:“你老說你已經死了……”

“怎麽了?”

“死了,死了的話,呃……

你要知道,死人是不怎麽說話的,這是常識。”

“我過去曾經是個非常強大的巫師。我的女兒把我毒死了,這是必然的。這是我們家族公認的一種繼位方式。但是,”屍體嘆了口氣,或者說他頭頂一尺高的地方發出一聲嘆息,“很快,我就發現,我的三個孩子裏面沒有一個能獨立把魏爾姆堡的皇權從另外兩個人手裏奪走。像我們這樣的王國歷來只允許有一個統治者,這種制度非常不合理。于是我決定雖死猶生,以非正常的形态存活着。當然,這樣更惹得他們大不高興。直到有一天,他們三個鬥得只剩下一個,我才允許那個人為我舉行儀式,将我安葬。”一陣可怕的哮喘聲傳來,雙花猜那一定是他在發笑。

“那麽,就是他們仨中的一個把我們劫到這兒來的?”

“是黎耶薩,”死巫師說,“我的女兒。要知道,她的召喚力是最強的。我那兩個兒子變出來的龍,飛不了幾裏地,顏色就會漸漸變淺。”

“變淺?它們把我們帶到這裏來的時候,我記得我能看穿龍的身體。”雙花說,“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

“當然了。”葛雷查說,“召喚力只在魏爾姆堡附近才管用。你知道,這是逆平方原理,至少我是這麽想的。龍一飛遠,就開始衰退。否則,要是我還算多少知道些事的話,我想我那個小黎耶薩這會兒就能統治全世界了。我看我不能再耽擱你了,你也許急着去救你的朋友。”

雙花嘴巴大張着。“赫倫?”他問。

“不是他。是那個瘦子巫師。我的兒子利奧!特想把他碎屍萬段。我很敬佩你救他的方式,哦,我的意思是說,我會很敬佩的。”

雙花把身子往高裏挺了挺(想這麽幹并不難)。“他在哪裏?”他轉身大步走向大門,自己覺得非常有英雄氣概。

“順着灰塵中的那條小道走就行了。”那個聲音道,“黎耶薩有時候過來看看我。她還惦記着她的老爸爸呢,我的好閨女。

殺我的時候,孩子裏面只有她夠堅強,下得了手。有其父必有其女啊。順便說一句,祝你好運。

Advertisement

我好像說過了吧?我的意思是,我将要再說一遍。”

這聲音還在混亂的時态裏糾纏,雙花已經順着死寂的通道跑了出去,龍輕松地跟在後面大步慢跑。不一會兒,雙花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癱在一根柱子上。

他又累又餓,好像有幾百年沒吃東西了。

您為什麽不讓我帶您飛呢?奈利茲的聲音出現在他腦子裏。

龍展開雙翅,試驗性地忽扇了一下,腳掌離地片刻。雙花盯了它一會兒,跑過去,飛快地爬上龍脖子。随後,他們騰空而起,龍輕松地掠過地面,離地只有幾尺,身後揚起一片灰塵。

雙花竭盡全力,緊緊抓好。

奈利茲飛越一連串洞穴,沿着大得可以容下一支軍隊的螺旋梯直飛上去。到了梯子頂上,他們進入了一個明顯還有人生活着的地界,樓道拐角處的鏡子被擦得亮晶晶的,反射着微光。

我聞到別的龍了。

它的翅膀揮得快到看不清楚,一個急轉彎,驟然加速,仿佛發現蚊子的燕子,沖下側面的一條通道,背上的雙花幾乎仰了過去。又是一個急轉彎,他們沖出一條通道口,旁邊是一個大洞穴。他們腳下是數不勝數巨大的岩石,頭頂是很多大洞,道道陽光斜射進來,洞上面似乎挺熱鬧……奈利茲盤旋着,兩翼生風,雙花擡頭,只見很多栖息的龍,還有許多小圓點子般的人形,那些人似乎都頭朝下倒着走。

這是栖息大殿。龍的聲音顯得很滿意。

雙花看着看着,一個小人兒從高高的穹頂掉了下來,越來越大……

靈思風眼睜睜看着利奧!特蒼白的臉離自己越來越遠。這太奇怪了,他心底一小塊地方咋呼起來,我居然在上升,這是怎麽回事?随後,他開始在空中翻筋鬥。現實又回來了,他正向深淵裏積着龍糞的岩石上墜落。

他的腦子開始發暈。那句咒語趁這個時候又從他的心底浮了出來,就像每一次陷入危機時一樣。

幹嗎不把我們念出來,咒語似乎在慫恿,命都快沒了,還怕什麽?在下落的過程中,靈思風伸開了手臂。

“阿什奧奈。”他大喊。這個詞凝固在空氣裏,帶着冰冷的藍色火焰,在風中飄動。

他又揮起另一只手,整個人都被恐懼與魔法控制了。

“埃比利斯。”他大呼。這個詞同樣凝固住了,閃着橙紅色,飄在剛才那個詞旁邊。

“烏爾碩靈。克凡提。匹斯安。恩古拉德。費靈高馬利。”這些詞語在他身旁閃出彩虹般的光輝,他把雙手高高舉起,準備念第八個也是最後一個詞語。這個詞語會閃耀出第八色光芒,使這句咒語最終生效。此時的靈思風已經忽略了自己正往石頭上掉落的事實。

“……”他張嘴要念。

他突然被撞得沒了氣兒,咒語瞬間消散。一雙胳膊抱住了他的腰。一時間天翻地覆,龍停止俯沖,重新往上飛,爪子只在一瞬間輕輕擦過魏爾姆堡地底最高的一塊岩石。雙花臉上洋溢着勝利的笑容。

“接住他了!”

龍飛到最高點,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翅膀輕輕一振,從洞口直蹿入雲霄。

中午時分,魏爾姆堡那保持着奇異平衡的山頂高原,龍和騎手們在碧綠的草地上圍成一個大圈子。遠遠的是一群雜七雜八的仆人、奴隸以及在這個天之涯讨生活的百姓,正盯着草坪上的戰場,看那一圈人。

這一圈人裏有一些高級別的龍大人,其中包括利奧!特和他的弟弟利阿底斯。利奧!特仍在不住地揉着他的腿,疼得龇牙咧嘴。稍遠處,黎耶薩和赫倫站在幾個跟班前面。站在這兩群人之間的,是魏爾姆堡的遺産處理總顧問。

“你們都知道,”總顧問的語氣不那麽堅定,“半過世的魏爾姆堡王,葛雷查一世,已經作出承諾:三個兒女中必須有一名自信能夠挑戰并在生死鬥中擊敗他的……或者……她的另外兩名胞親,繼位才能夠進行。”’“行了,行了,我們都知道了,快點吧。”身旁的空氣裏,一個微弱的聲音怒氣沖沖地說。

總顧問咽了口唾沫。過去主人的退位搞得非常不規範,他到現在都不知該怎麽處理。這個老家夥到底算是死了還是沒死?他真想弄明白。

“但目前仍不能肯定的是,”他聲音發抖,“是否能夠允許他人代理挑戰……”

“允許,允許,”葛雷查脫離了肉體的聲音厲聲說,“這麽辦才聰明。別把時間都浪費在說這些廢話上!”

“我向你們挑戰!”赫倫盯着兩兄弟,“你們一起上。”

利奧!特和利阿底斯交換了一下眼色。

“你跟我們倆打?”利阿底斯說。他留着長長的黑發,身子瘦高、結實。

“是的。”

“數目不太對等,不是嗎?”

“是啊。我一個打你們兩個還富裕。”

利奧!特吼了起來:“你這個狂妄的野蠻人……”

“你這就算接受挑戰了!”赫倫也吼起來,“我非……”

總顧問伸出綻着青筋的手,擋住赫倫。

“殺戮場上不能進行決鬥。”他頓了頓,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有點矛盾,“反正你們知道我的意思。”他遲疑着補充了一句,就此作罷。接着,他宣布:“利奧!特大人及利阿底斯大人是接受挑戰的雙方,你們有權選擇作戰武器。”

“龍。”他們倆異口同聲地說。黎耶薩“哼”了一聲。

“龍可以用來攻擊,它們也算武器。”利奧!特堅定地說,“你要是不同意,咱們先打一場再說。”

“我同意。”他的弟弟也說,沖赫倫點着頭。

總顧問覺得有根看不見的手指頭戳上了自己的胸膛“別光張嘴傻站着,”葛雷查的聲音陰沉極了,“趕緊。聽見沒有?”

赫倫往後退了一步,搖着腦袋。

“不,不要。”他說,“跟那玩意兒打一次就夠可以的了。

讓我騎龍打仗,還不如叫我死呢!”

“你也可以死的。”總顧問盡可能慈祥地說。

利奧!特和利阿底斯已經大步穿過草地,向他們的仆人那裏走去。仆人們正牽着他們的坐騎,在那邊靜候。赫倫看着黎耶薩,黎耶薩聳了聳肩。

“連把劍都不給我嗎?”他請求道,“刀也行啊。”

“沒有。”她說,“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她整個人看上去似乎小了一圈,那種桀骜不馴的神氣已經全然不見了。“真對不起。”

“你現在說對不起?”

“是的。對不起。”

“行了,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別那麽看着我!我會給你變出最棒的龍來騎……”

“不!”

總顧問在一塊手帕上擤了擤鼻子,然後将這塊小絲絹高高地舉了起來,接着放手讓它落地。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四章 魏爾姆的誘惑(三)

章節字數:9965 更新時間:08-02-02 11:10

飛龍振翅的轟鳴将赫倫原地推了一轉。利奧!特的龍已經騰空而起,盤旋着靠近他們。它擦着草地沖過來,嘴裏噴出烈火,燒焦了一路草皮,火苗逼向赫倫。

緊要關頭,赫倫一把推開黎耶薩。火苗燎上他的胳膊,一陣燒灼的劇痛,他往一旁跳去,落地後一打滾站了起來,瘋狂地張望四周是否還有別的龍。火又從另一側噴過來了,赫倫情急之下又是一跳,方向沒有掌握好,雖然躲開了火苗,但龍飛過的時候,揮動的尾巴掃着了他的腦門,針紮般的疼。他掙紮着站起來,使勁搖搖腦袋,想甩掉眼前的金星。他那滿是水泡的後背火燒火燎的。

利奧!特卷土重來,有意比上次慢得多,讓那個大塊頭無法迅速閃避。撲面而來的大地上,只見野蠻人定定地站着,胸口起伏,胳膊耷拉着——好個活靶子。

他的龍俯沖過去,利奧!特回頭張望,想瞧瞧那一大堆灰燼。

什麽都沒有。利奧!特摸不着頭腦,又轉過身來。

赫倫一手抓着龍肩上的鱗片,飛身上來,出現在他面前,另一只手撲打着被燎着的頭發。

利奧!特的手迅速伸向匕首。疼痛令赫倫敏捷的反應能力更上一層樓,他一個後勾拳砸中龍大人的手腕,匕首飛了出去,又一拳,擊中龍大人的下巴。

龍載着兩個人的重量,肚皮離地只有幾寸遠——幸虧如此,因為利奧!特已被打得失去了知覺,于是,龍也一個忽閃,消失了。

黎耶薩穿過草坪沖了過去,扶着赫倫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沖她眨了眨眼。

“怎麽了?怎麽了?”他嗓子都啞了。

“真是太棒了!”她說,“你在空中翻的那個筋鬥……還有還有……都太棒了!”

“是啊是啊,可是,這是怎麽回事?”

“一時半會兒講不清楚……”

赫倫擡眼往上看。利阿底斯——兩兄弟裏比較謹慎的一個——正在頭頂盤旋。

“給你十秒鐘,盡量給我講講。”他對黎耶薩說。

“那龍是……”

“是什麽?”

“是想像出來的。”

“就是說,我胳膊上的燒傷也是一塊兒想像出來的,是嗎?”

“對,噢,不對!”她使勁搖頭,“待會兒我再告訴你。”

“那好,等我死了,你找個好靈媒,跟我的鬼魂說吧。”赫倫回嘴,擡頭看着利阿底斯。利阿底斯正劃着大圈盤旋着,慢慢下落。

“你好好聽着,行不行!我哥哥有意識,才有龍的存在,只要傳導中斷……”

“快跑!”赫倫大喊,一把将她從身邊推開,自己則猛地趴下。利阿底斯的龍呼嘯而過,又在草皮上燒出一道黑疤。

龍重新騰空,準備再次俯沖。赫倫一骨碌爬起來,全速沖向戰場旁邊的一片樹林。這片林子稀稀拉拉的,充其量是個比較茂盛的樹籬笆,不過至少龍是沒辦法在樹中間飛的。

利阿底斯沒跟進去。他降落在幾碼之外的草地上,慢慢下了龍。龍收起翅膀,腦袋探進樹叢。它的主人斜倚在一棵樹上,吹起沒腔沒調的口哨。

“我可以把你燒出來!”他等了一會兒才說。

樹叢裏沒有動靜。

“你是不是在那叢冬青裏呢?”

冬青立馬成了一團火球。

“我肯定羊齒蕨那邊有動靜。”

羊齒蕨頓時成了一撮白灰。

“你在浪費時間,野蠻人。幹嗎不趕緊投降?我燒過的人成千上萬,誰也沒嚷嚷疼。”利阿底斯邊說邊往四周的樹叢裏看。

龍繼續在樹林中穿行,把每一叢有嫌疑的灌木或者羊齒蕨都火化成灰。利阿底斯拔出劍,在一旁候着。

赫倫從一棵樹上跳下,落地就跑。身後的龍一聲狂吼,扭過身子,周圍的樹被踩倒了一大片。赫倫跑啊跑啊,眼睛死死盯着利阿底斯,手裏握緊一根枯樹枝。

有一個事實,沒有多少人知道:若是短距離奔跑,兩條腿的動物要比四條腿的更快。道理其實很簡單,四條腿的動物需要更多時間倒騰開所有的腿。赫倫聽到身後有爪子扒地的聲音,随後是一聲不祥的“轟隆”。龍的翅膀已經半張開了,正要起飛。

赫倫沖向前去,龍大人利阿底斯的劍兇狠地刺過來,結果刺進了樹枝。随後,赫倫整個人撞到他身上。兩人都仰面倒地。

龍咆哮着。

赫倫把利阿底斯的膝蓋往上一撅,下手準得像學過解剖學。利阿底斯一聲慘叫,一拳打歪了野蠻人的鼻子。

赫倫一蹬地,一骨碌爬起來,卻發現面前赫然是龍那張暴怒的長臉,鼻孔已經張大……

利阿底斯正想起身,赫倫飛起一腳,正中太陽穴。利阿底斯一頭栽倒。

龍消失了。剛剛噴出的火球飛到赫倫面前,成了一股熱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枝葉燃燒的“噼啪”聲。

赫倫把失去知覺的龍大人扛到肩膀上,快步往戰場走去。半路上,他發現利奧!特趴在廣場上,一條腿別別扭扭地彎着。赫倫一彎腰,一聲吆喝,把他扛上另一側肩膀。

黎耶薩和總顧問在草地盡頭的高臺上等着。龍女已經基本恢複了鎮定,當赫倫把她的兩個哥哥扔在她腳下的臺階上,她依然表現得很平靜。她身旁站着的人們一副恭順的姿勢,仿佛已臣服于她了。

“殺了他們。”她說。

“我想殺的時候才殺。”他說,“再怎麽樣,失去知覺的人也不能殺。”

“沒有比這更合适的時機了!”總顧問說。黎耶薩哼了一聲。

“那我就把他們驅逐出境。”她說,“他們一旦離開魏爾姆堡的魔力場,就會失去‘召喚力’,無非是土匪兩個。這樣你滿意了吧?”

“好吧。”

“我真沒想到你這麽慈悲心腸,野……赫倫。”

赫倫聳聳肩膀,“像我這樣的人,沒有別的選擇,必須随時顧及自己的形象。”他環顧四周,“下一關去哪兒?”

“我提醒你,第三關十分危險。你要是願意,随時可以退出。如果你通過了,你就是魏爾姆堡的王,還有,當然啰,也是我的合法丈夫。”

赫倫和她四目相對。他突然覺得自己活了這半輩子,無非是漫漫長夜裏,睡在星空下,起來就和敵人死鬥:巨怪、守衛、不計其數的強盜、邪惡的教士,還有——至少三回——是半神半人。自己都為了些什麽?的确,他自己也承認,撈到了不少財寶,可到頭來怎麽還是兩手空空?營救被圍攻的少女倒能得點甜頭,可是絕大多數情況下,到頭來,他會把她們安置在某些城市裏,給她們尋個好人家,還得倒貼一大筆嫁妝。因為用不了多久,哪怕最溫柔的前少女也會發展出強烈的占有欲,極少同情他為拯救與她相似的少女所做的種種努力。簡而言之,他活了半輩子,除了名聲和一身傷疤,什麽都沒撈着。當個王可能挺有意思。赫倫咧嘴笑了。占山為王,守着這麽多龍,這麽多打手,誰還能不滿足呢?況且,這小妞長得也不賴。

“怎麽樣,去不去第三關?”她說。

“我是不是還是沒武器?”赫倫問。

黎耶薩伸手摘下頭盔,松開鬈曲的紅發。随後,她解開了袍子的別針,裏面什麽都沒穿。

赫倫的目光掃遍她全身,腦子裏兩把算盤敲打開了。一把算盤忙着給她身上的首飾估價——金手镯、腳趾環上的虎紋紅玉、肚臍上別着的小亮片,以及一副相當獨特的銀絲罩。另一把算盤則直接估算自己的力比多。兩把算盤加出的總數令他相當滿意。

她微笑着遞上一杯酒,對他說:“這一回,我想你有武器。”

“他也沒去救你!”計窮力竭的靈思風說出能想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緊緊抱住雙花的腰。龍在慢慢盤旋,周遭景致傾斜得讓人害怕。他剛剛得知,屁股底下那長滿鱗片的後背只是一種立體化了的白日夢,這一知識實在無法改善他“腳脖子出汗”的暈眩症。他老是琢磨,萬一雙花注意力沒集中可怎麽辦。

“就算赫倫來了,也頂不住那些十字弩!”雙花倔強地說。

龍振翅飛到樹林上空,前一晚,他們在這片潮乎乎的林子裏睡了非常不安穩的一覺。這時,太陽從邊緣向升起,一瞬間,黎明前陰沉沉的藍灰色消失了,陽光瀉下,像一條在大地上奔流的青銅色的大河,每當這條光之河遇上浮冰、水面,或是受阻于光線堤,便會泛出金色的光芒。

(由于碟形世界四周魔力場的密度過高,連光線都只能以亞音速的速度運動;大奈夫的索爾加人很好地利用了這一奇異的特性。

舉例來說,他們幾百年來一直在建造各式精巧的堤壩、溝槽,用經過打磨的矽石做成壩體、溝牆的外貼面,這樣便能收集運動緩慢的陽光,還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蓄積光線。連續幾周不間斷的日曬之後,奈夫人的“光庫”蓄滿,開始向外“溢光”。

從空中俯瞰,場面極其壯觀。靈思風和雙花偏巧沒有往那個方向看,真是他們的不幸。)

但他們正前方仍然有個幾十億噸的奇跡:以天空為背景,巍然屹立着魔法建造出的魏爾姆堡。這番景致看上去也還不錯,直到靈思風掉過頭來,只見這座巍峨大山投下的陰影慢慢展開,橫過碟形世界的雲層……

“你看見了什麽?”雙花問龍。

我看見山頂上有人打鬥。龍禮貌地回答道。

“看到了吧,”雙花說,“赫倫這會兒正和他們決一死戰呢!”

靈思風沒出聲。隔了一會兒,雙花回頭一看,只見巫師正全神貫注地望着——什麽都沒望!嘴唇無聲地蠕動着。

“靈思風?”

巫師嗓子裏發出一丁點兒細弱、嘶啞的嗚咽。

“對不起,”雙花說,“你在說什麽呢?”

“……這麽高……一路墜下去……”靈思風嘟囔着。他目光直愣愣的,一臉迷茫,随後兩眼驚駭地一睜。他犯了個錯誤:他朝下面看了。

“啊——嗚——”他發表意見了,身體往下一出溜。雙花一把抓住他。

“你怎麽回事?”

靈思風使勁閉上眼睛,可是想像沒有眼皮,而且睜得滾圓。

“這麽高,你就不怕?”他掙紮着說出來。

雙花低頭望着下面小小的山河,點綴着點點雲影。他從來就沒害怕過。

“不怕。”他說,“我為什麽要害怕?從四十尺高掉下去是個死,從四千浔①高掉下去一樣是個死。我就是這麽想的。”

【①浔:長度單位,約1。8米。——譯者注。】

靈思風盡量冷靜思索,卻認為這話毫無邏輯。

又不是怕往下掉的過程,怕的是落地……

雙花趕緊拽住他。

“坐穩了,”他興高采烈地說,“咱們快到了。”

“我想回城裏去,”靈思風哀怨地說,“我想‘腳踏實地’!”

“不知道龍能不能一直飛到星星上去。”雙花

若有所思地說,“那才棒呢……”

“你神經病。”靈思風板板地說。觀光客沒答話。巫師探過頭去,驚恐地發現雙花正仰頭看着漸漸淡去的星星,臉上帶着古怪的笑容。

“你想都別想!”靈思風威脅道。

您要找的人正在跟龍女交談。龍說。

“嗯?”雙花答應着,還在看那些淡淡的星星呢。

“它說什麽?”靈思風急急地問。

“哦,沒錯,是赫倫。”雙花說,“估計咱們還趕得上。現在,下降!飛低一點!”

風一下子猛了,尖聲吼叫起來,靈思風睜開了雙眼——也許是被風吹開的——簡直閉不上。

魏爾姆堡的平頂離他們越來越近,看上去很不穩當。随後天翻地覆,四周變成一片急速後退的綠地。稀疏的樹林和田地仿佛一塊塊移動的補丁。陸地上銀光一閃,也許是河流奔湧出高原邊緣。靈恩風一直試圖把這段回憶從腦海裏趕走,然而這回憶卻喜歡逗留,吓跑了靈思風腦子裏的其他事情,還把大腦的零部件毀得夠嗆。

“這一回,我想你有武器。”黎耶薩說。

赫倫慢慢接過酒杯,嘴咧得像萬聖節的南瓜。

戰場周圍的龍開始狂嗥,龍騎手們擡頭望去。一團綠乎乎的東西閃過戰場,赫倫不見了。

酒杯在空中停留片刻,落在臺階上。之後,酒才濺出一滴。

這是因為,把赫倫輕輕攏進爪子那一瞬,大龍奈利茲使自己和赫倫的身體運動節奏暫時協調一致。時間和空間層面其實只是初級層面,想像的層面複雜得多,其結果就是,處于靜止狀态、雄風高揚的赫倫瞬間便成了時速八十裏、一掠而過的赫倫。

這個變化過程沒有産生任何副作用——當然,損失了幾滴酒,還把黎耶薩給惹急了,她放聲大叫,召喚出她自己的龍。金龍剛在她面前顯形,她便一躍而上,仍舊赤身裸體,從邊上的守衛身上奪過一張十字弩。随後,她騰空而起。其他龍騎手也沖向各自的坐騎。

總顧問早有遠見,已經謹慎地躲到一根石柱後面,觀望戰場上這一鍋粥。就在這一刻,相鄰宇宙中的一位早期精神病學家腦子裏剛剛想出一條理論,這條理論在各個宇宙交錯之際傳進了總顧問的腦海中。宇宙之間的這種洩漏也許是雙向的,于是,相鄰宇宙中的那位精神病學家突然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騎着龍的少女。總顧問微笑起來。

“想不想打賭她抓不着他?”葛雷查那像爬蟲或是墳坑一般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總顧問閉上眼睛,使勁吞了口唾沫。

“我還以為大人您已經安身地府了。”他吃力地說。

“我是個巫師!”葛雷查說,“巫師必須由死神親自來索命。還有,啊哈,看樣子死神這會兒不在……”

咱們這就走吧?死神問。

死神騎在一匹白馬上,這馬倒是有血有肉,卻長着血紅的眼珠,鼻孔噴火。他伸出一只白骨掌,從空中抓住葛雷查的靈魂,團了一團,直到靈魂變成一個刺眼的光點。他把它吞了下去。

随後,他一踢馬刺,馬一飛沖天,蹄下爆出火花。

“葛雷查大人!”另一個宇宙從他身邊一閃而過時,老顧問輕聲呼喊。

“這一招太卑鄙了!”傳來巫師的聲音。只是一縷聲響,在無盡的黑暗層面漸漸淡去。

“我的大人……死神長得什麽樣?”老顧問膽怯地問。

“等我研究清楚了,就告訴你。”微風送過一絲淡得不能再淡的聲音。

“好的。”總顧問低聲回答,然後突然想起,“請您在白天告訴我,拜托。”他又補了一句。

“你們這兩個混蛋!”赫倫在奈利茲的前爪裏大吼着。

“他說什麽?”靈思風也吼叫道。龍撥雲破霧,直飛沖天。

“沒聽見!”雙花大喊着回答,聲音都被狂風吹散了。龍身子稍稍一歪,他看見了下面旋轉着的玩具般的魏爾姆堡,以及身後追上來的一群生物。奈利茲傲慢地揮動着翅膀,呼呼生風。空氣越發稀薄了。雙花的耳膜“噗”的一鼓,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那一群追兵之首,他留意到,飛着一條金色的龍。有人騎在上面。

“嘿,你還好嗎?”靈思風急急地問。他喝了幾大口風才說出話來,這裏的空氣似乎被用某種奇異的方式淨化過了。

“我差一點兒就當王了,到時候,你們這兩個混蛋就得給我滾蛋,然後……”赫倫喘着粗氣,寒冷稀薄的空氣似乎把生命從他結實的胸膛裏吸走了。

“這兒空氣怎—麽回事—兒?”靈思風咕哝着。他的眼前出現了道道藍光。

“不知……”雙花沒說完,暈了過去。

龍消失了。

幾秒鐘內,三個人仍舊繼續向上。雙花和巫師呈現出一幅奇異的畫面:兩人前後坐着,兩腿張開,胯下卻什麽都沒有。接着,一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碟形世界上的重力清醒過來,抓住了他們。

這時,黎耶薩的龍沖了過來,赫倫重重地掉在它的脖子上。黎耶薩偎過去,吻着他。

具體細節靈思風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往下墜落,手還緊緊摟着雙花的腰。碟形世界成了釘在天空中一小張圓形的地圖。它這會兒看上去并沒有移動,然而靈思風知道,它确實在動——整個世界正向他撲來,仿佛一塊巨型蛋黃派。

“醒醒!”他在狂吼的風中大叫,“龍,快想想龍!”

他們垂直下墜,穿過散在空中各處的追兵,一陣翅膀撲閃而過。龍嗥叫着在天空中橫行。

雙花沒反應。靈思風的袍子在風裏抽打着他,可他就是不醒。

龍,靈思風在恐懼中想像着。他集中精神,試圖想像出一條活生生的龍。雙花要是能這麽幹,他想,那我也行。然而,什麽都沒出來。

碟形世界越來越大了,浮雲纏繞的圓形慢慢從他腳下升起。

靈思風又試一回,雙眼圓睜,神經緊繃。一條龍!他的想像力,使用過度,破損不堪,仍然拼命要勾勒出一條龍……什麽樣的龍都行。

沒用的。笑聲宛如喪鐘一般單調,你根本不相信有龍。

靈思風看着那個可怕的、騎着馬的鬼魂沖他咧嘴,他的心陷入了徹底的恐懼。

突然亮光一閃。

随後一片黑暗。

靈思風腳下是軟軟的地,周身籠罩着粉紅色的光芒,旁邊突然響起很多人驚異的呼喊。

他拼命向四下張望。他站在一個似乎是通道的地方,周圍幾乎擺滿了座椅,上面捆着很多着裝怪異的人。他們都在沖着他大喊大叫。

“醒醒!”他小聲喊雙花,“幫幫我啊!”

拖着這個仍然沒有知覺的觀光客,他從這堆人中間往後退,直到手碰上一枚造型古怪的門把手。

他扭開門,彎腰進去,然後使勁把門撞上。

他四下打量着新房間,目光遇上一個年輕女人。她手裏的托盤落地,尖叫起來。

這是那種能讓男性飛奔過來英雄救美的尖叫。

靈思風的腎上腺素挾帶着純淨的恐懼,開始大量分泌。他一轉身,踉踉跄跄從她身旁走過。這裏有更多的座椅,他拖着雙花急急地從中間通道經過,坐着的人們紛紛彎腰躲藏。成排的座椅旁邊有很多小窗戶。窗外,輕軟的雲彩之上,是龍的一只翅膀,銀色的。

看樣子我已經被龍吃了,他想。無稽之談,他自己回答道,你怎麽可能從龍肚子裏看見外面?他的肩膀撞在通道盡頭的門上,他穿過門,進入一個錐形房間,裏面的景象比外面的通道還要奇怪。

屋子裏全是閃閃發亮的小燈。燈之間,水平放置的椅子裏,坐着四個男人,正張大了嘴巴看着他。當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