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11)
動。
“快上來啊。”巫師又說一遍。
“你說,要是天完全黑下來,咱們往下看,能不能看見世界之龜大阿圖因?”雙花看着天邊湧起的雲,問靈思風。
“我想還是看不見的好。”
靈思風說,“我真這麽想的。咱們快走吧,好不?”
雙花依依不舍地站起來,跟着他走向小木屋。巨怪已經點了幾盞燈,正舒舒服服她坐在搖椅上。他們一進來,他便站起身,從一把高頸壺裏給他倆一人倒了一杯綠色的液體。昏暗的燈光下,巨怪閃着磷光,仿佛柔和夏夜裏溫暖的海水。他看上去比剛才高了幾寸,靈思風已經麻木的恐懼感因此又煥發出幾分光彩。
屋子裏的家具幾乎都是箱子。
“嗯……您這兒真不錯。”
靈思風說,“很有特色。”
他伸手拿起杯子,看着裏面綠瑩瑩的液體。最好是适合飲用的玩意兒,他心想,因為我現在無論如何也要喝了。他咽了一大口。
雙花在船上的時候給他的也是這種東西,可是那會兒形勢緊迫,沒注意喝的是什麽。而現在,他有工夫細細品味了。
靈思風的嘴巴皺了起來,發出一聲哀鳴。一條腿不由自主地一抽搐,膝蓋重重撞在胸口上。
雙花小心翼翼地晃悠着杯子,品着滋味。
“這是‘格倫青’。”他說,“瓦爾果仁發酵飲料,我們
家鄉有人用凍結蒸餾法釀造它,有點兒熏制的口感……十分開胃。西部種植園,就在……啊……萊西格裏德省,對吧?從顏色上看,我感覺像是明年成熟的那一批。我能問問您是怎麽搞到這東西的嗎?”(碟形世界上的植物通常分為:“一年熟”——年初種,年底收;“兩年熟”——今年初種,明年底收;“多年熟”——今年種,什麽時候收得看情況。還有一些比較稀有的,屬于“提前熟”——由于罕見的基因四維扭曲,這類植物今年種,去年收。這種瓦爾果仁尤其罕見,它最早能在播種前八年就成熟了。據說瓦爾果仁釀的酒能使某些喝它的人洞穿未來。當然,從果仁的角度看,咱們的未來是它的過去。這很古怪,然而卻是事實。)“恰在你需要的時候,東西都漂到了邊緣圍欄。”巨怪用朗誦格言的口氣說,在椅子裏輕輕地搖晃着,“我的工作是修理漂來的東西,木材,當然,還有船只、大桶的酒、一捆捆的布。還有你們。”
靈思風腦袋裏靈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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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張大網,對不對?你在邊緣的水裏埋了一張大網!”
“邊緣圍欄。”巨怪點點頭,胸膛裏水波粼粼。
靈思風望着窗外,磷火點點的夜色包裹了小島。他傻笑了一聲。
“當然,”他說,“令人驚嘆!你可以把樁子沉下去,固定在水下的礁石上,然後——老天!這網一定得非常結實吧?”
“是的。”蒂錫思說。
“它得有個幾裏長吧,如果原料足夠的話。”巫師說。
“一共一萬裏長。我只負責巡邏這一裏格①的一段。”
【①長度單位,按地球所在宇宙的算法,相當于4。8公裏。——譯者注。】
“碟形世界邊長的三分之一!”
蒂錫思又點點頭,身體發出一點潑濺的聲響。
兩位客人又喝了一點綠色的酒,他給他們講起了邊緣圍欄,講建造它花了多大工夫,講那個在幾百年前就把它建造出來的古老智慧的克魯爾王朝,還有那七支海軍,終年巡邏、維修,并把網羅的東西帶回克魯爾。他還講到克魯爾是如何在博學的求知者的統治下成為一片安逸之地;求知者們如何持之以恒地探索宇宙神秘複雜的方方面面。他告訴他們,流落到邊緣圍欄的水手們是怎樣變成了奴隸,而且還要被割掉舌頭。說到這裏,兩位客人提出了幾個問題,随後,蒂錫恩仍舊以一種十分友善的口氣,表示武力在這裏是沒用的,想要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除非把船劃到這裏與克魯爾之間的三百八十個島嶼中的某一個上,或者幹脆跳下世界邊緣。他還告訴他們,當啞巴有諸多優點,要比——例如死亡——好得多。
他停下來。邊緣瀑流的咆哮在夜間緩和些了,然而只能使此時屋裏的寂靜顯得更為沉重。
接着,搖椅又開始“吱嘎”作響,蒂錫思似乎越說越警覺了。
“我說這些,對事不對人。”他補充道,“我自己也是個奴隸。要是你們倆敢反抗我,我就得殺了你們。這是當然的,但不說明我樂意這麽幹。”
靈思風看着那雙閃閃發亮的拳頭輕搭在大腿上,他疑心它們打起人來也許會有海嘯的力量。
“我覺得您可能不知道,”雙花說,“我是黃金帝國的子民,我敢肯定克魯爾不想惹得我們皇帝不愉快。”
“你們的皇帝又怎能知道呢?”巨怪說,“你以為你是你們國家第一個撞到邊緣圍欄上的人麽?”
“我不當奴隸!”靈思風大叫起來,“我……我寧肯跳下去也不當!”他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
“你情願跳下去,是麽?”巨怪問。搖椅一晃,摔到牆角,一只藍色的胳膊箍住巫師的腰。不一會兒,巨怪便輕松地一只手攥着靈思風,大步走出屋子。
他走到小島邊緣向的崖上才停步。靈思風狼嚎一般地尖叫。
“別叫喚了,要不然我真把你扔下去!”巨怪啐了一口,“我這不是攥着你呢嗎?看!”
靈思風往前看。
在他面前,是一片柔和烏黑的夜空,洗盡霧氣的繁星靜靜地閃着光。他開始往下看,似乎抵抗不住誘惑。
現在是碟形世界的午夜,所以太陽在下面非常深的地方,在大阿圖因那結霜的龐大腹甲的下面慢慢地游蕩。靈思風作出最後一次努力,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靴子尖兒上——已經探出岩石的邊兒了——但那種垂直下落的感覺讓他的努力又一次成了白費工夫。
在他的兩邊,是兩道閃閃發亮的水簾,流向無盡的深淵。海水在以慣有的方式拍打着島嶼,随後沖出世界邊緣。巫師腳下幾百碼的地方,一條他見過的最大的大馬哈魚蹿出浪花,那一跳,狂野、慌張,且充滿絕望。随後它又落回原處,又跳起,在另一個世界金色的微光裏,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光芒裏出現了巨大的黑影,仿佛一根根巨柱,撐起宇宙的穹頂。在腳下幾百裏的地方,他看見一些東西的形狀,一些東西的邊緣……
有些奇異的小畫片上,本來是一只漂亮玻璃杯的側影,可稍微一側,畫面突然變成了兩張人臉的輪廓。他腳下的景象也像這樣,突然變成一派全新的、驚人的景觀。腳下原來是一顆大象的頭顱,面積比得上一個大小适中的大陸。一條巨型長牙像一座隐隐泛出金光的大山,在繁星之間留下一道越來越寬的陰影。象頭稍稍有些偏,能看見紅寶石一般的巨眼,宛如一顆紅色的超巨星,即使是正午也能閃出光輝。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五章 臨近邊緣(二)
章節字數:12932 更新時間:08-02-14 12:04
在大象下面……
靈思風吞了口唾沫,努力不去想……
大象下面是虛無,只有那個令人痛苦的、遙遠的碟形太陽。
有個東西慢悠悠地掃過太陽,它有大如城池的鱗片,星星撞擊出來的隕坑,像月球表面的溝壑一樣。無疑是一只鳍。
“我撒手吧?”巨怪建議道。
“呃不!”靈思風使勁往後掙紮。
“我住在這個世界邊緣上五年了,都沒這個膽量,”蒂錫思低沉地說,“要我說,你更沒這個膽子了。”他往後退幾步,松手讓靈思風摔在地上。
雙花溜溜達達地走到崖邊,凝視着下面。
“太奇妙了!”他說,“要是我還有畫畫兒匣子……那底下還有什麽東西?我是說,假如跳下去,還能看見什麽?”
蒂錫思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坐下。碟形世界上空,月亮從雲彩裏露出來了,月光把他照得宛如一塊冰晶。
“我的家就在那下面,也許現在還在。”他慢慢地說,“比你們那幾頭傻象和荒唐的烏龜更遠的地方。一個真正的世界。有的時候我會出來,站在這裏看,可無論我怎麽努力,都邁不出那一小步……一個真正的世界,生活着真正的人類。我有老婆孩子,他們就在下面的某個地方……”他停下來,擤了擤鼻子,“到了這個世界邊緣,你們馬上就能看出自己到底有沒有種。”
“求求你別說這些了。”靈思風嗚咽道。他一回頭,見雙花漫不經心地站在懸崖的最邊兒上。“哎喲!”他簡直想藏進石頭裏。
“底下有另一個世界?”雙花問,往底下細看,“具體在哪兒?”
巨怪無力地揮了揮胳膊。
“反正在某個地方,”他說,“我只知道這些。那是個很小的世界,基本是藍色的。”
“那你怎麽會在這裏?”雙花問。
“這不明擺着的嗎?”巨怪啐了一口,“我從那個世界的邊緣掉下去了啊!”
他告訴他們,在星星之間的某個地方,有一個叫做巴希斯的世界。在那裏,以海洋為生的人們在橫布那一個碟形世界的三大洋上建造了興旺發達的文明。他過去是個屠戶,屬于必須冒險讨生活的社會階層。他要駕駛風力驅動的水陸兩用艇,開到遠方的陸地上去,捕獵成群的鹿和野牛,那是暴風雨經常光臨的大陸上的特産。他那艘輕艇被一股怪風吹到一片地圖上未标繪的土地上,其他的船員坐上一輛帶槳的推車,劃向遠處的一個湖,而蒂錫思作為一艇之長,選擇留在自己的輕艇上。暴風雨把輕艇掀出了巨石嶙峋的世界邊緣,這個過程中,輕艇被劈成了碎木片。
“我先是往下掉。”蒂錫思說,“要知道,其實往下掉的感覺也不壞,只是砸在地上會很疼。況且下面什麽都沒有。我一面往下掉一面看着我們的世界在空間中旋轉,越來越遠,最後混在星星之間,找不到了。”
“然後呢?”雙花都快喘不上氣兒來了,眼睛望着霧氣蒙蒙的宇宙。
“然後我就凍住了。”蒂錫思輕快地說,“幸好我們這族人可以在這種狀态下存活。不過,當我飛到某些世界的近旁,我就會化凍。有一次,我以為我飛到了一個被一圈奇怪的群山環繞着的地方,其實那是一條你們能想像得到的最大的龍,身上披着白雪和冰河,嘴裏叼着自己的尾巴……然後,我離那裏只有幾裏格了,我就像顆彗星一般沖向大地,真的,幸好後來我又飛遠了。還有一次,我醒過來,發現你們這個世界正沖我撲過來,仿佛是被造物主扔來的一塊蛋黃派。我落進了海裏,離克魯爾逆時向的邊緣圍欄不遠。沖到邊緣圍欄上的東西五花八門,什麽都有,那會兒他們國家正尋找奴隸做這個站點的看守,于是我就在這個島上落了腳。”他停下來,盯着靈思風,“每天夜裏我都到這邊上來,往下看。”他說,“可我一直沒跳。在這邊緣上,總是鼓不起勇氣。”
靈思風開始一心一意地往木屋那邊爬。巨怪一把抓起他來,他輕叫了一聲。但巨怪這一抓并沒有惡意,随即便讓他雙腳落了地。
“真是太驚人了!”雙花說,又把身子往懸崖外邊探了探,“那邊還有那麽多別的世界?”
“還有好多呢,我是這麽覺着的。”巨怪說。
“我希望有人能發明一種……我說不好……一種東西,這東西能夠抵禦寒冷。”小矮子若有所思地說,“一種船一樣的東西,人們可以坐着它飛出世界邊緣,在遠方的世界之間穿梭。我想……”
“想都別想!”靈思風發出哀鳴,“別老說這些,聽見沒有?”
“克魯爾王國裏每個人都這麽說。”蒂錫思說,“當然,我指的是那些還有舌頭的人。”他又補了一句。
“你還醒着嗎?”
雙花繼續打呼嚕。靈思風惡狠狠地戳他的肋骨。
“我問你昵,你醒了沒有?”他吼道。
“醒……醒……”
“咱們得趁打撈船隊到來之前離開這兒!”
黎明的微光鑽進小屋惟一的窗子,光線灑在屋裏成堆打撈上來的箱子和袋子上。雙花又咕哝起來,直往蒂錫思給他們的皮毛和毯子裏拱。
“看,這裏什麽武器都有。”靈思風說,“他現在出去了。等他回來,咱倆可以制服他,然後……然後……呃,然後咱們再計劃下一步。怎麽樣?”
“聽起來不怎麽樣。”雙花說,“這麽幹有點兒太粗野了,你不覺得嗎?”
“老頑固!”靈思風回嘴,“這本來就是個粗野的世界!”
他在牆根那兒的一堆東西裏摸索,揀出一把沉重的、有着波浪形刀刃的偃月彎刀,這把刀肯定曾為某個海盜帶來過驕傲與快感。它看上去是那種既靠重量又靠利刃傷人的武器。他笨拙地把它舉起來。
“要是這些東西能傷着他,他幹嗎還把它們留在這裏?”雙花說出自己的想法。
靈思風沒理他,站到門邊,擺好了架勢。大約十分鐘之後,門打開了,他毫不猶豫地跳了出來,把刀掄向他以為會是巨怪頭顱所在的位置。刀什麽都沒有傷到,“唰”的一聲掃過,砍在門框上,帶得他猛地倒在地板上。
他頭頂有人嘆了口氣。他擡起頭,是蒂錫思的臉,正悲傷地晃來晃去。
“這東西傷不着我,”巨怪說,“可我還是受傷了,深深的傷。”他走近巫師,從門框上拔出刀。看上去毫不費力便把刀刃彎成一個環,一扔,刀飛向岩石後面,撞上個石塊,彈起來,仍然打着轉。最後,只見一道銀色的弧線飛進邊緣瀑流下面的水霧。
“非常深的傷。”他總結了一句。然後一彎腰,他從門邊撿起一個麻袋,沖雙花扔過去。
“這裏面是鹿肉,按照你們人類喜歡的方式煮的,還有些龍蝦和一只馬哈魚。邊緣圍欄截住的。”他漫不經心地說。
他冷冷地看看觀光客,随後又低頭看看靈思風。
“你們倆老看什麽看?”他問。
“因為……”雙花說。
“……”比起昨晚……”靈思風說。
“你怎麽顯得這麽小……”雙花把這句話說完了。
“明白了,”巨怪小心地說,“你們現在開始人身攻擊了。”他往高裏挺了挺,但眼下仍舊只有大約四尺。“要知道,我是水做的,又不是木頭做的,我并不遲鈍!”
“對不起。”雙花說着,匆匆爬出皮毛被子。
“你們是泥巴做的!”巨怪說,“當然,我對你們自己無法作主的事不予評論,我怎麽會這麽幹?哦,是的,是造物主把咱們做出來,咱們管不了,這就是我的看法。如果你們真想知道我變小的原因,告訴你們,是因為你們這裏的月亮比我們世界裏的力量大得多。”
“月亮?”雙花說,“我不懂……”
“非讓我說出來!”巨怪暴躁地說,“潮汐讓我難受。”
黑屋子裏,一只鈴铛響了起來。蒂錫思大步跨過“吱嘎”作響的地板,走到那個由杠杆、繩索和鈴铛組成的複雜小裝置旁邊去了。邊緣圍欄的主繩索連進屋裏,帶動那個小裝置。
鈴铛又響了。接下來的幾分鐘,屋裏回蕩着一種古怪的顫動着的節奏。巨怪站在那裏,把耳朵貼了上去。
鈴聲停下,他慢慢轉過身,看着他們,憂心忡忡地皺起眉頭。
“我沒想到你們這麽重要。”他說,“你們不用等着打撈船隊了,有飛行器來接你們。
克魯爾的人這麽說的。”他聳聳肩,“我還沒通知他們你們在這兒呢。看樣子,又有人喝多瓦爾果仁酒了①。”
【①上文說,這種酒喝多以後,會使人具備一定的預言能力。——譯者注。】
他摘下挂在旁邊柱子上的一把大槌,在鈴铛上敲出一小段和諧的曲調。
“圍欄各段的段長會一個接一個地把這傳下去,一直傳到克魯爾。”他說,“真棒,是不是?”
那東西飄洋過海,越飛越快。它飄在海面上方一人多高的地方,不管是什麽力量托着它飛行,這力量同時兇狠地拍擊着水面,飛過之處,水面一片浪花飛濺。靈思風知道托着它的力量是什麽。當然,他自己肯定會第一個承認:他是個膽小鬼,無能,就連失敗者都當不好。可是,他好歹還算是個巫師,會念八大魔咒之一,死的時候還得死神親自來索命,所以,只要當真看到了精妙的魔法,他都能認出來。
那個東西——一個鏡片——掠過水面,向小島飛來,離他們大約還有二十尺遠。鏡片幾乎是完全透明的。坐在鏡片邊兒上的是一大堆穿黑袍的人。每人都用一個皮鞍子把自己安穩地固定在圓片上,每個人都凝視着海上的浪濤,表情痛苦而煩悶。看上去,圓片的邊緣仿佛鑲了一圈石獸。
靈思風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這聲音不同尋常,雙花把粘在越來越近的鏡片上的目光收回來,盯在靈思風身上。
“我們很重要,的确不假。”靈思風向他解釋,“他們總不會為兩個預備奴隸費這麽大魔力吧。”他咧嘴笑了。
“那是個什麽東西?”雙花問。
“這個圓片本身肯定創自‘佛瑞奈神奇聚合器’。”靈思風仿佛很有權威地說,“這需要很多稀有的而且很不穩定的原料,例如惡魔的呼吸之類。然後,它還需要至少八個專業四級水平的巫師花一個星期的時間想像它的形象。還有,你看見上面坐着的巫師了吧,他們必須在抗水能力方面很有天賦……”
“你的意思是他們恨水?”雙花問。
“不,恨不管用。”靈思風說,“恨也是一種吸引力,就像愛一樣。他們必須真的特別厭惡水,一想到水就惡心。要想成為真正高強的抗水師,從一生下來就得在脫水物質裏面訓練。這可得花大錢哪,我想,光在魔法上的花費就不少。但他們能成為很棒的天氣巫師,雨雲一看見他們便不再醞釀雨滴,而是徑直飄走。”
“聽上去真可怕。”他們身後那只水做的巨怪說。
“而且他們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靈思風接着說,沒有理他,“因為他們受不了他們自己。”
“過去我覺得,哪怕在碟形世界上行走一輩子也看不完所有值得一看的東西。”雙花說,“現在看來,除了碟形世界,還有很多別的世界。一想到自己可能連所有這些東西的百分之一都沒看全就要死了,那種感覺真是……”他頓了頓,接着說,“也許是羞愧吧。當然還有怨憤。”
飛行器在小島的中軸向幾碼遠的地方停住,激起一片浪花。它就懸在那裏,慢慢旋轉。一個戴兜帽的身影站在圓片正中心一個樹樁一般的柱子旁,沖他們揮手示意。
“你們最好趟水過去。”巨怪說,“別讓人家等你。能認識你們真高興。”他同他倆握了個濕淋淋的手,陪着他倆趟水走了一小段,鏡片上離他們最近的兩名厭水者馬上躲得遠遠的,臉上是極度厭惡的表情。
戴着兜帽的身影伸下一只手來,放下一道軟梯。他另一只手裏拿着一根銀棍,看上去無疑是一種殺人兇器。這個人把棍子一舉,随意地沖岸邊一揮,靈思風對它的第一印象立即得到了證實:岸邊的一堆岩石消失了,只剩下灰霧籠罩着的虛無。
“看見了吧,別以為我害怕用它。”那個身影說。
“你說你害怕?”靈思風說。戴兜帽的身影哼了一聲。
“我們了解你,巫師靈思風。你很狡猾,詭計多端。死神來了,你還敢笑。你裝出來的那副懦夫相蒙不了我。”
可這番話卻把靈思風給蒙了。“我……”他剛要張嘴,那根消失棒便指上了他,他臉都白了。
“我知道我所有的事兒你們都了解。”他膽怯地住了口,一屁股坐在滑溜溜的鏡面上。依照那位戴兜帽的指揮官的指示,他和雙花都把自己綁到透明鏡片上安着的環上。
“只要你有一點點念咒的意思,”兜帽下面的暗影說道,“你就死定了。第三象限調整,第九象限加倍,全體傳送!”
靈思風背後,一道水幕蹿到空中,碟片突然開始移動。也許是海洋巨怪的出現讓抗水師們格外厭惡,于是注意力分外集中,碟片以異乎尋常的大角度急速上升,直到離海面幾十尋距離才開始水平飛行。靈思風透過透明的碟身向下看去,但馬上就後悔自己這麽幹了。
“好啊,又上路了。”雙花興高采烈地說。他轉身沖海洋巨怪招手道別,但這時的巨怪已經是世界邊緣上的一個小點子了。
靈思風瞪着他,“從來就沒有一件事兒能讓你發愁麽?”他問。
“咱們都還活着,不是麽?”雙花反問,“你自己不也說過,如果只是來抓咱們當奴隸,他們用不着費這麽大工夫。我覺得蒂錫思說得有些誇張。我認為大家一定只是有個誤會。我想他們會讓咱們回家的。當然,要等咱們參觀完克魯爾以後再回家。我得說,這一切聽上去太令人着迷了。”
“哦,是啊。”靈思風的聲音空空洞洞,“令人着迷。”他心裏想:我感受過刺激,也品嘗過乏味。還是乏味最好。
這會兒要是他倆有誰碰巧低頭看看,就會發現後方遠處湧起一道古怪的人字形波浪,尖兒直指蒂錫思的島。然而,他倆都沒朝下看。二十四個抗水魔法師倒看見了。但對他們來說,這只是又一大股可怕的東西而已,和其他所有可怕的液态物沒什麽兩樣。他們這麽想也許是正确的。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海盜船上的熊熊烈火被大浪澆滅了,開始慢慢地往遠處的瀑布口漂去。這段路程比尋常航行更遠,因為在這艘廢船正下方就是高路那海溝——碟片表面的一道裂縫,又深又黑,惡名遠揚。據說就連海妖路過的時候都心驚膽戰,必須結伴而行。在不那麽兇險的海溝裏,穿梭游動的魚兒腦袋上都自然而然地亮起一盞燈,總的來說,游得還算順利。然而在高路那,魚連腦袋上的燈都不敢點亮。如果說沒有腿的生物也能爬行的話,魚兒在這裏的動作就是爬行,但爬的時候往往會撞上一些東西,可怕的東西。
廢船四周的海水從綠變紫,從紫變黑,從黑變成一片漆黑——最最徹底的黑暗,相比之下,黑色最多只能算灰色。廢船的大部分木料已經被海水的強大壓力劈成碎片了。
殘骸旋轉着漂過幾堆噩夢般的珊瑚蟲,穿過漂浮的海草林。海草閃着模糊的色彩,仿佛發生了病變。有東西用軟而冰冷的觸手拂過船的殘骸,随後猛地抽回冰冷的沉寂中。
一個東西從黑暗裏蹿出來,只一口便吞掉了廢船。
過了一段時間,邊緣向一個小珊瑚島上的島民驚奇地發現,一只醜惡的大海怪的屍體,滿身尖嘴、眼睛和觸手,被海浪翻卷着沖進島內的礁湖。看到海怪的整個尺寸後,島民們更為驚詫了——比他們整個村子都大。然而,所有這些,都不如死海怪那張大臉上的表情令人驚奇,那是一種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它是被折磨死的。
這個珊瑚島再往邊緣向一點,有兩艘小船撒下釣網,捕撈此處海域盛産的一種非常兇猛的游走牡蛎。結果他們鈎住個東西,那東西把兩艘船一直拖了好幾裏。最後,幸虧其中一艘的船長恢複了理智,把釣線剪斷才了事。
然而,比起之前提到的多島海裏那個小珊瑚島上的島民,船長的困惑就不算什麽了。發現海怪屍體的當天夜裏,他們被小叢林裏傳來的巨響吵醒。碰撞、碎裂的響聲可怕極了。早上,幾個膽子大的人前去偵察。他們發現,從島岸邊最靠中軸向的一棵開始,整整一排樹木都被壓扁了,造成的破壞形成一條線,直指邊緣向。廢墟上扔着折斷的藤蔓植物,壓碎的灌木,還有幾個困惑而憤怒的牡蛎。
他們已經飛到一定高度,高得可以看見碟形世界邊緣的一段弧線從腳下掠過。大部分地方都雲霧缭繞,好心地遮住那個可怕的瀑布。從上面俯瞰大海,一片深藍,雲影點點,像在邀請他們。靈思風打了個哆嗦。
“打擾一下。”他說。那個戴兜帽的身影暫時放下對遠方水霧的厭惡,威脅地舉起手裏的魔杖。
“我可不想用它。”那個身影說。
“真的嗎?”靈思風說。
“可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雙花問。
“阿彥杜拉的絕對否定魔杖。”靈思風說,“我想你最好別亂搖晃它。很可能走火的。”
他沖魔杖閃光的尖端點點頭,又說,“我是說,你們的盛情款待讓我們受寵若驚:專為我們安排的魔法裝置,等等,實在太客氣了,其實完全用不着。還有……”
“閉嘴!”這個身影伸手拉下兜帽,露出臉龐。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黑得不同尋常的年輕女人。皮膚是黑色的,不是烏拉比韋人的那種深棕色,也絕非經常刮季風的克拉遲地區的人那種光亮的藍黑。她的皮膚,是一種暗夜山洞深處的濃黑。頭發和眉毛是月光的顏色,嘴唇也帶有同樣的淡白光澤。她看上去大約只有十五歲,而且非常害怕。
靈思風不可能注意不到,她舉着魔杖的那只手在發抖;這是因為,如果這裏有人猝死,屍體只能擱在她鼻子前面僅僅五尺遠的地方搖搖晃晃,很難假裝看不到。靈思風恍然大悟——悟得很慢,畢竟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怕自己。平時,情況只可能相反,他自己都早已把這當成了自然規律。
“你叫什麽名字?”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藹可親。
她或許怕他,可她手裏拿着魔杖呢。要是我有那麽一根魔杖,他想,我什麽都不怕。老天,她以為我能幹出什麽來?“我的名字無關緊要。”她說。
“無關緊要,這名字起得漂亮。”靈思風說,“你們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為什麽要帶我們去?沒什麽大不了的,告訴我們吧。”
“我們要帶你們去克魯爾。”那個女孩子說,“別嘲笑我,中軸人。否則我就會用上這根魔杖。我受命把你們活着交過去,不過,人家可沒吩咐我一定得全須全尾地交過去。我叫瑪切薩,專業五級巫師。聽清了嗎?”
“好吧,既然你知道我的一切,那你一定也知道我連個新手都算不上。”靈思風說,“我連巫師都不是,真的。”見雙花一臉驚異,他趕忙又補充一句,“馬馬虎虎說,也只能将将就就算個巫師。”
“八大魔咒之一根植在你的腦海,所以你施不了魔法。”瑪切薩說。鏡片在海面上轉了個大彎,她優雅地挪動身子,保持平衡,“所以你就被幽冥大學開除了。我們什麽都知道。”
“可你剛才還說他是個狡猾、詭計多端的巫師呢。”雙花抗議道。
“我是說過,能夠經歷他所經歷的那些事,之後還能活着的人,肯定好歹也算是個玩法術的。其實,他之所以會惹出那麽多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總喜歡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巫師,這才惹禍上身。”瑪切薩道,“我警告你,靈思風。只要我發現你有哪怕一點點要念那個大魔咒的意思,我就會殺了你!”她緊張地沖靈思風叫道。
“照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你知道,把我們撂在某個地方。”靈思風說,“我是說,謝謝你們救了我們,所以,如果你們能讓我們被你們拯救的生命繼續保存下去,我敢肯定,我們一定會……”
“我只是希望你們別讓我們當奴隸。”雙花說。
瑪切薩看樣子真的大吃一驚。“絕對不可能!你們從哪兒聽說的?你們在克魯爾的生活将會富裕、充實、舒服……”
“哦,太好了。”靈思風說。
“……”只是不會持續很久。”
克魯爾是一座很大的島嶼,多山,林地面積廣闊,樹林之間随處可見漂亮的白色建築。越往邊緣向,地勢越高,這樣一來,克魯爾的最高點看上去就像懸在世界邊緣之外。克魯爾人在此地建造了他們的中心城市,也叫做克魯爾。由于他們的建材主要來源于邊緣圍欄截住的漂浮物,克魯爾城內的房子因此明顯具有某種航海風格。
用更直截了當的方式說,那就是:在這裏,你能看到整條整條的船被奇妙地榫接拼裝到一起,成為一座座樓房。亂七八糟的木制建築中,戰船、帆船、輕舟從各種千奇百怪的角度探出頭來。裝飾着彩繪的破浪神的船首和中軸風格的龍頭船首時刻提醒着克魯爾的居民們:一切財富來自大海。三桅船和武裝商船則使更大型的建築別具風采。就這樣,在藍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