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12)
色的碟形世界海洋和世界邊緣的雲海之間,這座城市一層一層地向上升起。邊緣虹閃耀的八種色彩倒映在窗子和這座城市的大量天文學家的望遠鏡片上。
“醜死了。”靈思風陰郁地說。
他們乘坐的鏡片這會兒正沿着邊緣瀑流的瀑布口飛,就快到了。這片島嶼不只是越靠邊越高,而且還越來越窄。于是,雖說鏡片已經離城市非常近了,他們還是在水面上。城市邊緣向的懸崖圍着擋牆,擋牆上布滿豎立的支架,伸向一片虛無。鏡片順溜地滑到其中一座支架上,在上面停穩,仿佛船停靠碼頭一般輕松。四名警衛,長着和瑪切薩一樣的濃黑臉、月光色的頭發,正在那裏等候他們。他們看上去似乎沒有攜帶武器。然而,當雙花和靈思風踉踉跄跄地上了擋牆,他們的雙臂立即被牢牢抓住,攥得死死的,足以讓任何逃跑的念頭當場灰飛煙滅。
瑪切薩和其他抗水巫師很快就落在後面,警衛挾着他們的犯人,飛快地走上一條小道,沿着船形房子蜿蜒前行。很快,路面開始向下傾斜,前方是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是依着峭壁鑿出來的。靈思風能隐約看見裏面燈火通明的過道,還有開鑿出來的天井,面對着遙遠的天空。一些袍子上繡滿神秘的魔幻符號的老年男子讓出路來,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六人組經過。靈思風發現這裏也有一些抗水師——他們天生帶着一種對自己的體液厭惡至極的神情,一眼就能認出來。時不時還有一些步履蹒跚的人,無疑都是奴隸。還沒等他好好琢磨看到的一切,眼前一扇大門打開了,他倆被警衛很輕然而很硬地推進一間屋子。他們身後,門“砰”地關上。
靈思風和雙花恢複了平衡,四下打量這間屋子。
“唉呀!”雙花試圖找個更好的詞兒來形容自己的感覺,然而徒勞無功。他頓了頓,只好說了這麽個毫無意義的感嘆詞。
“這是監獄麽?”靈思風把想法說了出來。
“這些金子、絲綢什麽的,”雙花說,“我見都沒見過!”
這間裝飾華麗的房間中心鋪着一張地毯,皮毛非常厚,靈思風小心翼翼地踏上去,真怕這是一頭喜歡匍匐的多毛野獸。地毯上面擺着一張閃閃發光的桌子,桌上擺滿食物。多數是海鮮,包括靈思風見過的最大的龍蝦,烹調甚是講究。還有很多盤盤碗碗,裏面盛的東西千奇百怪,他聞所未聞。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揀了一塊灑着綠色晶體的紫色水果。
“蜜餞海膽。”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歡快的聲音,“非常好吃的點心!”
他趕緊扔下那東西,轉過身來。一個老人從一副厚重的簾子後面走了出來。他又高又瘦,與靈思風最近見過的某些人士相比,長得還算和善。
“海黃瓜濃湯也很不錯。”
那人談興挺高,“這些小綠東西是海星仔。”
“多謝您告訴我。”靈思風膽怯地說。
“真的,都很好吃。”雙花說,嘴裏塞滿吃的,“我記得你好像挺喜歡吃海鮮的?”
“是的,我記得我以前是挺愛吃的。”靈思風說,“這是什麽酒——章魚眼球榨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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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葡萄釀的。”老人說。
“太好了。”靈思風說着便吞下一大杯,“不壞,但似乎鹹了點兒。”
“海葡萄是一種小型水母。”老人解釋道,“我想我該自我介紹一下……您朋友的臉色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覺得可能是文化沖擊的結果。”雙花說,“您剛才說您的名字是?”
“我還沒說呢。我叫賈哈特拉,接待司司長。很榮幸,我将保證你們在這裏過得盡可能舒心、愉快。”他鞠了一躬,“想要什麽,盡管吩咐。”
雙花坐在一把華麗的珍珠牡蛎椅子上,左手一杯油乎乎的酒,右手一只冰糖烏賊。他皺了皺眉。
“這一路上,我有點被弄糊塗了。”他說,“一開始,有人說你們是抓我們做奴隸的……”
“這些叽叽呱呱,真卑鄙!”賈哈特拉解釋道。
“叽叽呱呱?這是什麽?”雙花問。
“我想可能是一種鴨子。”
靈思風從長桌另一頭說,“這些餅幹又是什麽惡心東西做的?”
“……然後,有人不惜花費巨大魔力把我們救到……”
“餅幹是海藻軋制而成的。”接待司司長打斷他的話。
“……但我們很快受到了威脅,這種威脅同樣耗費了大量的魔法……”
“是的,我想也是海藻一類東西。”靈思風表示同意,“嘗起來肯定是海藻味兒,當然,前提是有人自虐到願意品嘗海藻,知道它是什麽味兒。”
“……然後我們被交到警衛手裏,被推進這裏……”
“很輕地推。”賈哈特拉更正道。
“……可這裏竟然如此華麗,有這麽多好吃的,還有人說要竭誠奉獻,以保證我們倆的舒适愉快。”雙花總結道,“我覺得有點前後矛盾,接不上趟兒。”
“是啊。”靈思風說,“他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不是馬上又要對我們不客氣了?現在對我們這麽好,算是中間休息,對嗎?”
賈哈特拉保證似的擡起雙手。
“拜托,拜托,”他反駁道,“我們那麽做只是希望能盡快把您二位接到這裏。我們絕對不是想把二位當奴隸。這一點務請放心。”
“唔,那就好。”靈思風說。
“是的,事實上,你們會成為祭品。”賈哈特拉鎮定地說。
“祭品?你要把我們殺掉?”巫師大喊起來。
“殺?是的,那當然!要是不殺,怎麽能算祭品呢?不過不必擔心——這種死法相對而言不算很疼。”
“相對而言?相對什麽而言?”靈思風說。他撿起一個裝滿海葡萄水母酒的綠色高頸瓶,使勁沖賈哈特拉扔過去,賈哈特拉單手一揚,像是要護住自己。
他的手指之間,第八色火焰噼啪作響,房間裏的空氣突然變得厚重、油乎乎的,說明強大的魔法正在噴湧。飛過去的瓶子慢下來,停在空中,慢慢地打着轉。
同時,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把靈思風舉了起來,扔到屋子另一頭。随後,他被這股力量死死項在牆壁一半的地方,都快沒氣兒了。他被摁在那裏,又驚又怒,大張着嘴巴。
賈哈特拉把手放下,慢慢地用袍子擦了擦。
“要知道,我不喜歡這麽幹的。”他說。
“看得出來。”靈思風喃喃地說。
“可你們為什麽要讓我們當祭品?”雙花問,“你們甚至不認識我們。”
“這就是問題所在。要是拿熟人當祭品了,總有點不大禮貌。另外,你們……嗯……你們是被指定的。我本人對于你們将要奉祭的神不大了解,但這位神明的确指明要你們倆。哦,我得走了,有好多事要辦呢,兩位能夠理解吧。”說罷,司長打開門,又回頭看看他們,“請随意享受,不要太擔心。”
“可你根本什麽都沒告訴我們!”雙花的嗓子裏帶着哭音。
“其實你們用不着知道,不用費這個神,不是麽?反正明天早上就要當祭品了。”賈哈特拉說,“根本用不着知道,真的。睡個好覺,我是說,盡量睡個好覺。”
他關上門。門縫燃起第八色的火光,說明門被封上了,比天下最棒的鎖匠封得更牢靠。
咯呤、咯啷、當啷……月光朗朗、邊緣瀑流咆哮的夜裏,邊緣圍欄上的鈴铛響起來了。
自打五年前圍欄攔住一個巨型海怪之後,第四十五段段長特爾頓就再沒聽見鈴铛有過這種動靜了。他出屋張望。由于這一段圍欄周圍沒有島嶼,他的小屋修建在一堆紮進海床的木頭上。他往黑暗中看去,覺得遠處似乎有一絲動靜。嚴格地說,他應當劃船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扯動了鈴铛。然而,在這樣一個又冷又潮的黑夜裏,劃船過去可不是個好主意。于是他使勁關上門,把瘋狂作響的鈴铛用麻袋布裹起來,回去睡覺了。
不管用。這會兒,就連那道主繩索都開始抖動了,好像有什麽又大又沉的東西在上面蹦?。特爾頓盯了幾分鐘天花板,把長長的觸手和池子一般大的巨眼從腦子裏趕跑,吹滅燈籠,把屋門打開了一條縫。
有東西正沿着圍欄走呢,邁着大步,“砰砰”
地跳躍着,一步能有好幾米。那東西離他越來越近。這時,特爾頓發現那東西是長方形的,長着好多條腿,毛乎乎的渾身是海藻,而且——特爾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得出這個結論——他覺得這東西看上去很生氣。
這個怪物沖了過去,把屋子砸了個稀巴爛。特爾頓緊緊抓住邊緣圍欄,這才幸免遇難。幾個星期之後,他被返回的打撈船接走了,之後又從克魯爾逃跑,劫了一個飛行鏡片(這需要他把抗水本領訓練到驚人的程度),接着又歷盡艱險,終于到了大奈夫——碟形世界最幹燥的地方,下的雨都是無水雨,可他還是感覺潮得不舒服。
“你試過門了沒有?”
“試過了。”雙花說,“和上次你讓我試的時候鎖得一樣緊。不過,咱們還有窗子呢。”
“好主意!”被定在牆上的靈思風喃喃地說,“你說過,窗戶下面就是世界邊緣,一步邁出去,好,掉進宇宙空間,然後凍成冰棍兒,或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進其他世界,還可能紮進哪顆太陽滾燙的心髒裏去。對嗎?”
“值得一試。”雙花說,“來塊海藻餅幹?”
“不要!”
“你什麽時候從那上面下來?”
靈思風罵了他一句,一半的原因是覺得丢面子。賈哈特拉的那句咒語叫做“阿塔瓦爾的重力颠覆”,很少有人使用,也極難掌握。這句咒語的直接後果是:在魔力自然消退之前,靈思風的身體會一直認為“下”這個方向是把大多數碟形世界居民所說的“下”翻轉九十度。也就是說,他現在其實正站在牆上呢。
同時,那個早先扔過去的瓶子仍舊無依無靠地飄在幾碼之外。對它來說,時間并不是完全靜止了,而是慢了好幾個數量級。抛物運動已經在空中進行了好幾個小時,可雙花和靈思風覺得瓶子只移動了幾寸。玻璃映着月光,閃閃發亮。靈思風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在牆上坐得舒服些。
“你從來就不會擔心的嗎?”他暴躁地問,“看看,咱們明天一早就要被奉獻給神仙了,你還坐在那兒啃貝殼餅!”
“我覺得總會發生點兒什麽。”雙花說。
“我是說,咱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殺咱們……”巫師接着說。
你們肯定想知道吧?“這是你說的?”靈思風問。
“我說什麽了?”
你開始幻聽了。有個聲音響在靈思風腦袋裏面。
他猛然側坐起來,“你是誰?”他問。
雙花擔心地望着他。
“我是雙花啊。”他說,“你忘了?”
靈思風把臉埋在手心裏。
“終于盼到這一天了,”他哀鳴,“我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才好呢,那個聲音說,你的心裏已經夠擠的了。
那句把靈思風粘在牆上的咒語“噗”的一聲消失了。他身子往前一栽,趴在了地板上。
小心,你差點兒把我壓死。
靈思風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來,手伸進袍子的口袋。當他收回手來,那只青蛙坐在上面,昏暗的光線下,兩只眼睛發出古怪的光芒。
“是你?”靈思風說。
把我放到地板上,然後站遠一點兒。青蛙眨了眨眼睛。
巫師照它說的做,把一臉迷惑的雙花拽到一旁。
房間變得更暗了,傳來風一般的怒吼聲。大片綠色、紫色和第八色的雲霧憑空出現,飛快地打着轉,圍住了這個一動不動的兩栖動物,旋轉的同時還閃出幾道閃電。随後,青蛙在一片金霧中消失了,金霧上升,房間逐漸充滿了暖洋洋的黃光。金霧裏面,有個模糊不清的暗影,只見那影子不斷搖晃,變換着形狀。
整個過程中,強大的魔力場始終發出一種尖得能把腦子弄僵的銳聲……
如同出現時那般突然,這陣魔法飓風驟然消失。在青蛙剛剛蹲着的地方——還是一只青蛙。
“挺棒的嘛。”靈思風說。
青蛙用責備的眼神盯着他。
“太驚人了,”靈思風酸溜溜地說,“一只青蛙被魔法變成一只青蛙,簡直太神奇了!”
“轉身。”他們身後有個聲音說。這是個柔和的、女性的聲音,很動聽,簡直可以拿來下酒。可是,這聲音出在一個不可能有聲音的地方。他倆竭力在紋絲不動的情況下把身子轉過去,仿佛兩尊放在轉動底座上的雕像。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五章 臨近邊緣(三)
章節字數:12842 更新時間:08-02-14 12:04
有個女人站在黎明前的微光裏。她長得……她就是……她長着……實際上,她……
後來,靈思風和雙花對于她的外貌一直達不成共識,但他們一致認為她很美麗(但具體是什麽面部特征讓他們覺得她很美麗,他們卻完全說不出來),長着一雙綠色的眼睛。那綠不是一般人眼睛的那種淡綠,而是綠得像剛磨光的翡翠,閃着蜻蜒身上的那種熒光。靈思風所知的為數不多的魔法事實之一,就是無論男神仙女神仙,無論他們在其他方面是固執還是善變,都無法改變他們自己眼睛的形與神……
“聖……”他張嘴要說。她擡起一只手。
“你知道的,要是你說出我的名字,我就必須離開了。”她小聲說,“你應該記得,我是一位不請才來的女神。”
“啊,是的。我記得。”巫師啞着嗓子說,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您是那位被大家稱作‘夫人’的女神?”
“是的。”
“這麽說,您是一位女神?”雙花興奮地說,“我一直想見到一位女神!”
靈思風繃緊身子,正欲發怒,然而,夫人卻笑了笑。
“你的巫師朋友可以給咱們介紹介紹。”她說。
靈思風咳嗽了一下。“呃,是的。”他說,“這位是雙花,夫人。他是個觀光客……”
“……我幫過他好幾次了……”
“……雙花,這位是夫人。
就是夫人而已,聽見了嗎?沒有別的。別打算加別的名字,明白了嗎?”他拼命解釋,還不時地使眼色,可那個小矮子仍是一臉困惑。
靈思風開始發抖。他當然不是個無神論者,在碟形世界,神仙們跟無神論者鬥得很厲害。偶爾的偶爾,當他有點兒閑錢,他總會往廟宇前的施舍箱裏扔幾個銅子兒,堅守“多交朋友沒害處,總有一天用得着”這個信條。不過一般情況下,他從不惹神仙的麻煩,他也希望神仙不惹他的麻煩。能活在這世上已經夠不容易的了。
只有兩個神仙是特別吓人的,其他神仙只不過是大一號的人,也喜歡美酒、美女,也好争鬥。真正令人膽寒的只有命運之神和聖夫人。
在安科-莫波克的“神之地”,命運之神有他自己的一座小而沉重的鉛質廟宇,眼神空洞、形容枯槁的叩拜者們夜間在這裏集會,舉行他們命中注定、然而完全沒有意義的祭拜儀式。聖夫人沒有廟,但她被許多人視為創世以來最有威力的女神。這一點存有很大争議,所以賭徒幫派幾名比較膽大的會員曾抱着試驗的态度,在幫派總部地窖的最深處舉行了一場祈禱。不出一個星期,所有的人都死了。有的死于缺錢,有的被謀殺,有的則很簡單地斷了氣。她是一個“不能提到名字的女神”。特意尋找她的人永遠找不到她,然而據說,她有時會出現在陷入極大困境的人的身旁,可有時候,她又不出現。她不喜歡念珠的碰撞,卻對骰子的彈跳着迷。有的人把自己的命押在牌桌上,當他把牌一翻,有時能在上面清楚地看見她的臉。當然,很多時候也碰不見。即便是這樣,卻沒人能說得清她的相貌。在諸多神靈中,拜她的最多,咒她的也最多。
“我的家鄉那邊沒有神仙。”雙花說。
“你們有的。”夫人說,“每個人都有神。你們只是不知道那是神。”
靈思風在腦子裏狠狠抖擻了一下,打起精神。
“您看,”他說,“我不是性急,我是想說,幾分鐘以後就會有人從那扇門進來,把我們拉出去殺掉。”
“是的。”夫人說。
“您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雙花說。
“我能。”聖夫人說,“克魯爾人想從世界邊緣垂下一條銅船。他們這麽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弄清楚世界巨龜大阿圖因的性別。”
“聽上去似乎沒什麽意義。”靈思風說。
“有意義。你們想想,也許有一天,大阿圖因會遇上他這個銀河鳌種族裏的另一名同類,也許就在我們運動着的這個遼闊的夜空裏。那麽他們是會角鬥,還是會交配呢?稍微運用一點點想像力,就會意識到搞清巨龜的性別對我們來說有多麽重要。
至少,克魯爾人是這麽說的。”
靈思風努力不去想像世界之龜交配的時候是一番怎樣的情景,但沒有成功。
“那麽,”女神接着說,“他們希望發射這艘太空之船,并在上面運載兩名航行員。這将是幾十年研究的巅峰。對于旅行者來說,這也是十分危險的。為了降低這次行動的風險,克魯爾的首席天文學家已經和命運之神談好了價錢,要在發射之時奉獻出兩個人,而命運之神則賜予太空之船‘命運的微笑’。公平的等價交換,不是麽?”
“我們就是那‘兩個人’!?”靈思風說。
“是的。”
“我還以為命運之神是不喜歡讨價還價的。我原以為命運之神是說不動的。”
“一般情況下确實說不動,但你們倆這段時間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點名要你們倆作貢品。是他讓你們倆從海盜手裏逃跑,還讓你們倆漂到了邊緣圍欄。命運之神有時候脾氣是很壞的。”
她頓了頓。青蛙嘆了口氣,溜達到桌子底下去了。
“但是,您能幫我們,對麽?”雙花問。
“你讓我覺得很開心。”夫人說,“我有點兒多愁善感。如果你們是賭徒,你們就會知道的。所以,我附在那只青蛙身上游了一會兒泳,而你們好心地救了我。是啊,我們都知道,誰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弱小無助的生命被推向死亡。”
“謝謝您。”靈思風說。
“現在命運之神是一門心思要置你們于死地了。”夫人說,“但我可以給你們倆一個機會。只有一個機會,很渺茫的一個機會,剩下就全靠你們自己了。”
說完,她消失了。
“唉喲!”雙花愣了一小會兒,這才說,“我總算見着一次女神了!”
門被推開了。賈哈特拉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根魔杖。他身後跟着的兩名警衛則比較傳統地仍以劍為武器。
“啊,”他親切地說,“看來你們已經準備好了。”
預備。靈思風腦子裏一個聲音說。
在魔法作用下,巫師八小時之前扔過去的那個瓶子仍在空中,以它自個兒的時間标準緩緩飛動。
但在這幾個小時裏,魔咒最初的法力一直在慢慢流逝。最後,魔法總量再也不足以與宇宙自己強大的正常力場相抗衡了。于是,百萬分之一秒之內,現實便完成了大舉反擊。可見的結果是:那個瓶子突然之間便完成了在抛物線上餘下的運動,猛地砸上司長的太陽穴,濺了後面的警衛一身碎玻璃碴子和水母酒。
靈思風抓起雙花,照着身旁那名警衛肚子下面就是一腳,随後拽着那個驚呆了的觀光客跑進過道。沒等被砸暈的賈哈特拉摔在地上,他的兩名貴客已經在遠處的石板路上奔跑了。
靈思風在一個拐角處收住步子。這是個環繞着天井的陽臺。
下面的院子裏,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個裝飾池塘占去了。池塘裏有幾只鼈在荷葉之間享受日光浴。
站在靈思風面前的是兩個十分驚訝的巫師,穿着深藍色和黑色的長袍,一看便知是抗水師。
其中一個反應稍快些,舉起魔杖,喊出了咒語的第一個詞。
靈思風耳畔忽然傳來一種尖而短促的聲響——雙花在沖抗水師吐唾沫。抗水師尖叫着,仿佛被什麽東西蜇了一樣,手猛地縮了回去。
另一名抗水師還沒來得及動作,靈思風便撲了上去,掄拳猛打。這一拳帶着恐懼産生的力量,把那個抗水師掀出了陽臺圍欄,抗水師掉進了底下的池塘。
然後,怪事發生了:水“嘩”地一聲躲到一旁,仿佛水裏扔進了一個隐形的大球。那個抗水師懸在他自己營造出來的“厭水排斥力場”裏,尖聲大叫着。
雙花驚訝地看着那個人,靈思風掰過他的肩膀,把另外一條模樣差不多的過道指給他看。他們趕快跑過去,離開了那個在地板上痛苦掙紮、使勁搓着濕手的抗水師。
跑着跑着,身後傳來一片叫喊聲,他們趕緊沖到橫向的過道上,又來到一個天井裏。追兵的聲音聽不到了。靈思風終于找到一扇看上去很安全的門。他仔細檢查,确定屋子是空的,于是把雙花拉了進來,使勁關上房門。
他靠在門上,狂喘不止。
“咱們在島上這座宮殿裏徹底迷了路,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喘着粗氣,“更糟糕的是,我……喂!嘿!”屋子裏的陳設慢慢進入他混亂不堪的視神經,他住口了。
而雙花已經在盯着牆壁看了。
這間屋子之所以模樣古怪,是因為它包含了整個宇宙。
死神坐在自己的花園裏,用磨刀石在他那把大鐮刀刃上蹭來蹭去。大鐮刀已經夠鋒利的了,一陣微風掃過,都會被順順溜溜地切成兩股摸不着頭腦的小風。
當然,微風很少光臨死神寂靜的花園。這座花園位于一座隐蔽的高原,能夠俯瞰碟形世界複雜的空間。花園背後聳立着寒冷寂靜、高不可攀、永不坍塌的永恒之山。
“唰,唰!”磨刀石蹭來蹭去。死神哼着哀樂,白骨腳在霜凍的石板地上打着拍子。
有人穿過生長着暗夜蘋果的陰暗果園走近了,随之而來的是一陣腐爛的甜香,仿佛碾碎的百合花發出的氣味。死神惱火地擡頭看去,發現面前是一雙比貓咪體內還要黑的眼睛,眼睛裏盛滿遙遠的星辰,但卻并非現實宇宙裏的星星。
死神和命運之神四目相對。
死神咧了咧嘴,除此之外,他那張全是硬邦邦的骨頭的臉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繼續幹自己的事,磨刀石“霍、霍”地擦着利刃,很有節奏感。
“我派給你個任務。”命運之神說。他的話音飄過死神的大鐮刀,句子裏的元音和輔音立刻被幹淨利落地分割開來,像兩條綢帶一般飄動着。
我今天的任務夠多的了。死神的聲音像中子金屬一般沉重,白色瘟疫正在瑟尤多波利盤桓。
我必須去那兒,把鄉親們從病魔手中救走。百年不遇的瘟疫啊。
我得去那兒的街上走走。這是我的工作。
“我指的是那個矮子流浪漢和那個讨厭的巫師。”命運之神輕輕地說,在死神穿黑袍的身影旁邊坐下,低頭凝視着一顆遙遠的多棱面寶石——如果從這個超越空間的有利地勢看下去,碟形宇宙便是這個樣子。
磨刀聲停止了。
“他們倆幾小時之後就要死了。”命運之神說,“命中注定。”
死神聳聳肩,又開始磨他的刀。
“我以為你聽到這些會很高興。”命運之神說。
死神聳聳肩。如果有誰看上去只是一副骨頭架子,聳肩就會成為一種非常有表現力的動作。
我确實曾經不遺餘力地追趕過他們。有那麽一次。他說,但是,後來我想。所有人早晚難逃一死。萬物皆有終了之時。他們偶爾能把我趕走。但始終無法否定我的存在。我問我自己。有什麽可擔憂的呢?“同樣,誰也騙不了我。”命運之神狠狠地說。
我聽說是這樣。死神說,仍然咧着嘴。
“夠了!”命運之神跳着腳大喊大叫起來,“他們死定了!”随後,他消失在一片藍色火焰中。
死神自己點了點頭,接着忙手上的活計。幾分鐘以後,刀刃似乎确實令他滿意了。他站起來,把大鐮刀對準椅子邊上點着的有毒的粗蠟燭,熟練地掄了兩把,火焰被切成三段明亮的銀條。死神咧了咧嘴。
不一會兒,他就在給自己的白馬上鞍子了。馬養在死神小屋後面的馬棚裏。它沖他友好地噴着鼻息;雖然長着一雙深紅的眼睛,肚腹上的皮毛像浸了油的絲綢那樣滑,它畢竟還是一匹有血有肉的真馬。說實話,它受到的待遇,比碟形世界大多數馱貨牲口得到的要好得多。死神對它并不是不仁慈,他幾乎沒有體重,而且,就算他騎回來的時候鞍袋塞得鼓鼓囊囊的,那些東西也幾乎沒什麽重量。
“這麽多世界!”雙花說,“太神奇了!”
靈思風“哼”了一聲,繼續小心翼翼地在這間滿是星星的房間裏走動。雙花走到一臺精密複雜的天體儀旁邊。天體儀中心是一套完整的“大阿圖因-巨象-碟形世界”系統,由銅鑄成,鑲着小寶石。圍繞這個系統,各種星球在銀絲線上滑動。
“太神奇了!”雙花又說。他身邊的牆壁上是用閃着磷光虹影的小珍珠籽拼出來的星座,綴在漆黑的天鵝絨制成的大挂毯上。這景致,使得屋內的人感覺自己仿佛在星際深淵裏飄浮。很多圖表架上展示着大阿圖因的畫像,都是從邊緣圍欄不同位置對他進行的描繪。畫面上的巨龜大小不同,然而同樣氣勢磅礴,連甲殼上的點點凹洞都刻畫得細致入微。雙花盯着巨龜,眼神迷迷蒙蒙的。
靈思風心裏擔心極了。最讓他提心吊膽的莫過于屋子中間挂着的兩套衣服。他不安地打量着它們。
衣服看上去是由上好的白色皮子制成的,周身懸挂着帶子、銅噴嘴,還有其他一些非常罕見的可疑的裝置。褲腿直接連着高筒厚底靴,胳膊的部分套着又大又有彈性的長手套。最奇怪的要算那個巨大的銅頭盔,看樣子肯定應該扣進脖子部分的硬領裏。這個頭盔幾乎起不到保護作用,只要有一把輕劍,就算沒有砍中正面那個荒唐的小玻璃窗口,也能毫不費力地把它劈開。每個頭盔頂上都插着一束白色羽毛,不過這對改進它們的整體外觀沒有絲毫幫助。
靈思風對這兩套衣服的用途有了一點模模糊糊的看法。
衣服前面擺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放着天體圖表和寫滿數據的羊皮紙。穿這兩套衣服的人,靈思風猜想,一定是要勇敢地走向前人不敢去的地方——當然,有些不幸的水手也許早已去過,不過他們自然不算。想到這裏,靈思風心裏不僅僅是模模糊糊的看法了,還多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轉過身來,發現雙花正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着他。
“不……”靈思風急急地喊了出來。雙花沒有理會。
“女神說了,有兩個人要被發射出世界邊緣。”他的眼睛亮閃閃的,“還有,巨怪蒂錫思也說過,下去的人需要防護的東西。克魯爾人已經做出來了,這些衣服是太空铠甲。”
“看樣子,我大概穿不下。”靈思風趕忙說,挽起觀光客的胳膊,“現在趕緊跟我走,留在這裏沒有意義……”
“你為什麽總是害怕?”雙花發火了。
“因為我未來的生活剛剛從我眼前閃過,內容似乎非常簡略。如果你還不走,那我就一個人走,不管你,因為要是你建議我和你都穿上這……”
屋門打開了。
兩個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每人都只穿了一條羊毛短褲。其中一個人還在用毛巾飛快地擦身。他倆沖這兩個逃犯點點頭,看上去一點都不驚奇。
兩個人裏個頭比較高的一個坐到椅子前面的長板凳上。他沖靈思風示意,開口說話了:“?Ty?yur?tlh?sooteng?trunen?”
這可糟了。靈思風一直以為自己精通碟形世界西部的所有語種,可這是他頭一次聽見克魯爾語,而且一個詞兒都不明白。雙花也聽不懂,但他仍然往前邁了一步,深深地吸了口氣。
光的速度,在圍繞着碟形世界的魔法力場裏,會變得很慢,變得比不那麽高級的宇宙裏面的聲速快不了多少。但盡管如此,光還是最快的東西,不過此時是個例外,它追不上靈思風的腦子。
一瞬間,他意識到雙花打算試試他自己的那種古怪語言,大聲、緩慢地說出他的家鄉話。
靈思風的手肘向後使勁一搗,打得雙花一口氣沒接上來。小矮子擡起頭,一臉痛苦、驚訝的表情,靈思風趁機抓住他的視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