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13)
同時想像着把對方的舌頭拽出來,用一把想像中的大剪刀“咔嚓”一下剪斷。
另一名龜航員(這就是他們的職業,他們很快就會前往大阿圖因附近邀游)的目光離開桌子上的圖表,看着他們,摸不着頭腦。他努力想說出話來,粗犷的額頭擠出了皺紋。
“?H?ryulatruinn?ru?”他說。
靈思風微笑着點頭,把雙花朝另一個方向悄悄推了推,觀光客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一具很大的銅質望遠鏡。巫師心裏長出一口氣。
“!Sootenu!”那個坐着的龜航員命令道。
靈思風點點頭,微笑着從架子上拿起其中一個大銅頭盔,使出最大力氣,扣在那人的腦袋上。龜航員輕輕哼了一聲,向前倒了下去。
另一個人一步蹿到雙花面前,雙花抄起望遠鏡砸過去,手法業餘然而卓有成效。那人栽在他的同事身上。
靈思風和雙花的目光在屍體上方相遇。
“好吧!”靈思風厲聲說。他有種輸掉的感覺,但又說不出到底輸了什麽?“什麽都別說了。
外邊的人肯定正等着這兩個人穿上衣服出去呢。我想他們倆準以為咱倆是奴隸。快來幫我把他們藏到簾子後面,然後,然後……”
“……然後我們就穿上那身衣服。”雙花說着,撿起另一頂頭盔。
“是的。”靈思風說,“你知道嗎?當時一看見這兩身衣服,我就知道最後肯定要穿的。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猜大概因為這是最壞的一種可能性吧。”
“好吧,你自己也說過的,咱們反正逃不出去。”雙花說,把頭盔罩上自己的半個頭顱,聲音都有點甕了,“怎麽着都比當祭品強。”
“要是還有機會,咱們就跑。”靈思風說,“別動歪腦筋。”
他猛地把胳膊往衣服裏一捅,把頭盔扣上腦袋。一瞬間,他覺得頭頂上方有人盯着他看。
“多謝你。”他苦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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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魯爾國的克魯爾城的邊緣,有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劇場,可以容納上萬觀衆。劇場只有半個圓,這是出于對美的追求,因為這樣可以俯瞰邊緣瀑流升騰的雲海。這會兒劇場裏已是座無虛席,而且爆發了一陣騷動。大家趕到這裏,本來是為看一對兒祭品和大銅太空船發射。然而到現在了,一樣都沒看成。
首席天文學家召見發射控制總管。
“怎樣?”他的語氣,使這兩個字兒足以代替一切表示憤怒和威脅的詞語。總管的臉色變得煞白。
“還沒有消息,大人。”發射控制總管說,随後又擺出膽怯的笑臉,補了一句,“但是,有消息說賈哈特拉已經康複了,這件事也許能使大人感到高興。”
“他馬上就會後悔自己康複得這麽早。”首席天文學家說。
“是的,大人。”
“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發射控制總管偷眼瞧了瞧飛速往上爬的太陽。
“三十分鐘,大人。之後,克魯爾便會偏離大阿圖因的尾巴,咱們的‘強力穿梭號’也注定會被卷到‘龜間漩渦’裏面去。我已經設置好了自動控制,所以……”
“行了,行了,”首席天文學家揮揮手,讓他退下,“發射必須進行。當然,港口那邊還要盯緊。要是抓到那兩個混蛋,我會很高興親手處決他們。”
“是的,大人。呃……”
首席天文學家皺起眉頭:“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年輕人?”
發射控制總管咽了口唾沫。
這對他太不公平了,他是個魔法技師,不是外交官。那些腦子好使的人卻非讓他來彙報這個消息!
“一只怪物從海裏出來了,襲擊了港口的船。”他說,“一個信使剛從那邊帶來消息。”
“一只大怪物?”首席天文學家說。
“也不是特別大,但據說脾氣格外暴躁,大人。”
克魯爾和邊緣圍欄的統治者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肩。
“海裏面怪物多了,”他說,“這是海洋的基本屬性之一。找人解決它。還有……發射控制總管……”
“大人?”
“要是再招我生氣,你記住,雖然說好的是只奉獻兩名祭品,我很可能一大方就多奉獻幾個。”
“是,大人。”發射控制總管跑開了,直到從這個暴君面前消失,他才松了口氣。
“強力穿梭號”已經不再是幾天前從模子裏面磕打出來的那個單薄的銅殼子了,它現在正放在劇場中心一座木塔頂上的保護架裏。在它前方是一架軌道,直伸向世界邊緣。邊緣正上方的幾碼軌道向上彎出更陡的角度。
金眼戴克蒂洛生前建造了“強力穿梭號”和它的發射加速軌道。他曾聲稱,軌道最後的高挑,僅僅是為了保證“穿梭號”
在向下猛沖之前,不會撞到峭壁上的岩石。也許是個巧合吧,這高挑的軌道還能使飛船像條馬哈魚一般跳起來(由于軌道會發生小小的晃動),在陽光下誇張地閃閃發光,随後消失在雲海裏。
舞臺邊響起一陣喇叭聲,光榮的龜航員的警衛出現了,觀衆爆發出歡呼聲。接着,身穿白衣的探索者自己也走了出來。
首席天文學家頓時感覺不太對勁。首先,勇士們走路總得有個樣子,他們肯定不會一步三晃的。可有一個龜航員明顯是在打哆嗦。
克魯爾觀衆們的呼聲震耳欲聾。龜航員和他們的警衛穿過劇場,在神壇之間穿行。這些神壇是為克魯爾各派巫師與神甫搭建的,以保證發射的順利實施。他們走着走着,首席天文學家的眉頭皺了起來。等這一行人快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龜航員站在通向飛船的梯子底下,似乎顯得有點猶豫不決。首席天文學家站了起來,猛地将一只胳膊伸出又收回,五指誇張地分開,擺出施咒的傳統姿勢。他發出的聲音被人群的騷動蓋住了,但要是有人會讀唇術,又對标準魔法著作比較熟悉,那他們一定會意識到,“韋斯特開克的飄浮詛咒”這句咒語裏面的第一個詞已經被念出來了,他們會立即逃之夭夭。
然而,這句咒語的最後一個詞還沒出口,劇場入口的大拱門周圍發生了騷亂。首席天文學家驚異地轉過身,只見警衛已經四散奔逃,扔下了武器,從神壇之間匆匆跑過,有的甚至跳到圍牆上去了。
一個東西從他們身後出現,站在入口處的人群頓時停止了歡呼,靜了片刻,這才決定拔腿逃跑,躲開那個東西。
這東西像一堆海藻,移動速度不快,然而絕對帶着一股惡意。一個警衛壯起膽子,擋住它的去路,沖它扔出飛矛,正紮到海草裏面。人群先是歡呼,随後一片死寂,只見那堆東西猛沖向那個警衛,一口便把整個人吞了下去。
首席天文學家把手使勁一揮,撤銷了快成型的這個有名的韋斯特開克詛咒。随後,他開始念自己掌握的最強大的魔咒之一:“地獄燃燒之謎”。
第八色火焰在他的指間和手的四周盤旋着,他念誦出這個複雜的魔咒,然後把咒語發向那個東西。咒語在空中尖聲劃過,留下一道藍煙。
那裏出現了令人滿意的爆炸聲,随後火光沖天,烤海藻的碎片雨點般從空中落下。一片濃煙大霧遮住怪物,幾分鐘後,煙消霧散,那堆海藻完全不見了。
石板路上有一個燒焦的大圈,還有一些悶燃的水草皮和貍藻。
圈子中間是個模樣非常一般的木頭箱子,頂多就是有點兒大。舞臺遠處,有人開始發出笑聲。然而,當箱子被幾十條只可能是腿的東西托起來,轉身面對首席天文學家的時候,笑聲戛然而止。一個模樣非常一般、頂多有點兒大的木頭箱子不可能長着臉,可以“面對”什麽,然而這個東西千真萬确是在“面對”。首席天文學家在發現這一點的同時,還驚恐地意識到,這個外表再尋常不過的箱子,以一種語言無法表達的方式眯起了眼睛。
箱子發狠似地朝他沖過來。他開始發抖。
“魔法師!”他大叫,“我的魔法師哪裏去了?”
舞臺四周,吓得臉色慘白的人們從神壇後面和板凳下面探出頭來偷看。有一個膽子大點兒的有幸看見了首席天文學家的那副臉色,只見他顫抖着舉起一只胳膊,匆忙發出一道霹靂。霹靂“嘶嘶”地劈向箱子,擊中了它,濺起一片白火花。
這是一個訊號,催促克魯爾城裏每一名魔法師、巫術士以及魔術師沖鋒陷陣,将腦子裏最先浮現的咒語念出來,發向他們主人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矚目的對象。一道道魔咒鳴叫着,破空而來。
不一會兒,箱子便陷入一片魔法物質的雲霧中,再也看不到了。雲霧翻滾、纏繞,變出各種扭曲、令人不安的形狀。一道接一道咒語尖聲刺進這團混沌。八種顏色的火焰和閃電從那堆翻騰的混沌上濺出,道道弧光籠罩着它。
魔法師大戰之後,從來沒有這麽多魔法凝聚在這麽小的一塊地方,連空氣都在震顫、閃爍。咒語相激,激起一閃即逝的野蠻咒——這種咒語只能存活很短的時間,性質古怪,無法控制。那一團東西下面的石頭開始膨脹,裂開口子,有一塊石頭變成了一種最好還是不要描述出來的東西,鬼鬼祟祟地逃到某個陰暗的空間裏去了。其他奇怪的副作用也開始一一顯形。風暴帶來了雨點一般的小鉛塊兒,滿地亂滾;怪異的形體咕哝低語,還作出下流的手勢;四條邊的三角形和有兩個頂點的圓圈一經出現,立即融入噴湧而出的原始魔法中。魔法轟鳴、怒吼,在已經融化的石板上沸騰,向克魯爾城裏漫延。大多數魔法師已經不再念咒,而是逃之夭夭,但他們念不念咒已經無所謂了——那個東西在吞吐第八色物質流,這種物質流在碟形世界邊緣總是最濃稠的。整個克魯爾島上正在進行的魔法活動,沒有一樣成功,因為此地所有可用的法力都被吸進那東西之上的雲霧中了。這時,這團雲霧已經升到空中大約四分之一裏高的地方,彌漫成形狀令人心悸的霧氣。在它的影響下,抗水師們駕駛的掠海鏡片紛紛在浪頭撞毀,抗水師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魔藥在瓶子裏變成有雜質的水;魔法劍紛紛熔化,從劍鞘縫裏往外流淌。
然而,這場混亂絲毫沒能阻止雲底那個東西的腳步。它置身于強勁的魔力風暴中心,閃耀着明亮如鏡的光輝,邁着穩健的步伐,繼續沖向首席天文學家。
靈思風和雙花站在“強力穿梭號”發射塔下,看得膽戰心驚。周圍的榮譽衛士早已作鳥獸散,兵器散落了一地。
“好吧,”雙花嘆息,“行李箱子來了。”他說完又嘆了口氣。
“你難道不相信麽?”靈思風說,“智慧梨花木對所有已知魔法形式都有抗性。有了它,它就永遠跟着你。我是說,即使你死了,比如去了天堂,你至少還能撈着一雙幹淨襪子。但我現在還不想死呢,咱們趕緊跑,好吧?”
“跑到哪兒去?”雙花問。
靈思風拾起一張十字弩,又撿了一大把弩箭。
“只要不是這兒,哪兒都行。”他說。
“行李箱子怎麽辦?”
“別管它了。只要風暴把附近所有剩餘的魔法都消耗光,它就會結束,你也就可以拿回你的箱子了。”
事實上,風暴已經漸漸消停了。翻滾的雲霧依然在天空噴湧,但已經稀薄多了,傷害力似乎不那麽強了。就在雙花望着它時,雲霧甚至開始沒什麽把握地忽閃起來。
不一會兒,雲霧就變得像一個蒼白的鬼魂。這時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箱子了:一個矮墩墩的方塊,周圍是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的透明火焰。箱子底下迅速冷卻的石頭開始碎裂。
雙花輕輕呼喚他的箱子。箱子堅定的步子停下了,不再沖撞路上的旗杆,似乎在專心聆聽。随後,它的幾十條小腿邁着複雜的步法,大步流星,沖向“強力穿梭號”。靈思風看着它,心裏酸溜溜的。這個箱子是木頭心腸,全無大腦,有誰威脅它的主人,它就帶着必殺的決心沖向誰。他不能确定箱子內部的時空結構是否與外界相一致。
“一點兒劃傷都沒有!”雙花歡天喜地看着箱子在他面前蹲下。他打開箱子蓋。
“現在是換褲衩的好時候,是吧?”靈思風吼道,“要不了一分鐘,所有警衛和神甫什麽的就都回來了,而且他們肯定氣急敗壞,夥計!”
“水,”雙花低聲說,“箱子裏全是水。”
靈思風越過他的肩膀看去,裏面根本看不到衣服、錢袋,或是觀光客的任何財物,只有滿滿一箱子水。
一股浪頭沒來由地從箱子裏面掀了起來,水溢出箱子邊兒,打到石板路上,卻沒有四處橫流,而是漸漸形成了一只腳。随着越來越多的水流下來,另一只腳和下半身也出來了,仿佛水正往一具模子裏面灌。不一會兒,海洋巨怪蒂錫思便站在他們面前,沖他們眨巴着眼睛。
“我明白了。”他說,“是你們兩個。我早該知道的。”
他看看四周,沒有理會他們倆驚訝的表情。
“我正在小屋外邊坐着欣賞日落,這個東西就從水裏出來了,一路狂吼,把我吞了進去。”他說,“我覺得這東西可真夠怪的。這兒是哪兒?”
“克魯爾。”靈思風說。他緊緊盯着已經合上箱蓋的箱子,箱子正努力擺出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情。一直以來,吞咽活人是它的家常便飯,可每當它再次張開蓋子,裏面仍舊只有雙花的換洗衣服。他猛地掀開蓋子,果然,裏面除了雙花的換洗衣服以外,什麽都沒有,而且衣服都很幹燥。
“哇。”蒂錫思說。靈思風擡頭看他。
“嘿,”他說,“這不就是他們想扔出世界邊緣的那艘船麽?是吧?肯定錯不了。”
“嗖”的一聲,一支箭穿過他的胸膛,激起陣陣水波。他卻似乎沒注意到。然而靈思風注意到了,他還注意到士兵已經爬上了劇場邊緣,入口處已經聚起了一大群。又一支箭射中雙花身後的發射塔,彈開了。目前距離太遠,弓矢還發揮不出威力,但只要再過一會兒……
“快跑!”雙花說,“進船裏面去!他們不敢朝船開火!”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麽說。”靈思風嗚咽着,“我就知道!”
他朝箱子踢了一腳,箱子往後退了幾寸,示威般地張開了蓋子。
一根長矛從空中劃過,顫抖着插在巫師耳畔的木塔上。他尖叫一聲,趕緊跟着那兩個人爬上梯子。
他們下了梯子,小心翼翼地在通往“強力穿梭號”的極窄的踏板上走,身邊是尖聲飛過的箭矢。雙花領頭,一路小跑,靈思風覺得他簡直壓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了。
船上部的中央部分是一個又大又圓的銅艙門,門邊有鐵扣。
巨怪和觀光客跪了下來,開始擺弄那些鐵扣。
在“強力穿梭號”內部的中心部位,細沙正慢慢地往一個精心設計的杯子裏流,已經流了幾個小時了。這會兒,杯子裏的沙恰好達到需要的重量,只要杯子往下一墜,便會打翻一個小心放置在那裏的砝碼。砝碼一晃蕩,從一架精密的機械上拔起一枚釘子。一條鎖鏈于是開始移動。接着,“咔啷”一聲響……
“那是什麽?”靈思風急急地問。他低頭往下看去。
箭雨停止。一群神甫和士兵紋絲不動地站着,注視着那艘船。一位矮個子從人群中擠出來,開始大叫大嚷。
“那是什麽東西?”雙花問,手裏擺弄着一個碟形螺母。
“我好像聽見有動靜。”靈思風說,“這麽着,”他說,“要是他們不放咱們,咱們就毀掉這東西——就這麽威脅他們,好吧?就這麽幹,怎麽樣?”
“好吧。”雙花含含糊糊地說。他蹲了下去,“成了,”他說,“這東西應該快要起飛了。”
幾個魁梧的男人沖到梯子底下,靈思風認出那兩個龜航員也在裏面。他們還拿着劍。
“我……”他剛要說話。
船突然搖晃起來,随後開始非常緩慢地沿着軌道移動。在極度的恐懼中,靈思風看到雙花和巨怪已經設法打開了艙蓋。一架金屬梯子伸進艙裏。巨怪消失了。
“咱們不能進去。”靈思風小聲說。雙花看着他,臉上帶着一種瘋狂的怪笑。
“那麽多星星,”觀光客說,“那麽多世界。
滿天都是不一樣的世界,都是沒人能去的地方!除了我!”說完,他沿順着梯子向下爬去。
“你徹底瘋了!”靈思風的嗓子都啞了,船在加速,他在頂子上很難保持平衡。他轉過身,只見一個龜航員正從塔頂往已經離開一段距離的“穿梭號”上跳。他落在弧形的船體上,一陣亂抓想扒住個扶手,然而什麽也沒抓住,尖叫一聲掉了下去。
“穿梭號”這時的速度已經很快了。越過雙花的頭頂,靈思風可以看見陽光照亮的雲海,還有飄動在雲海之上的美麗得不可思議的邊緣虹,像在召喚那些不要命的傻瓜們……
他還看見,一堆人正拼命地往發射坡道較低的地方爬,把一大塊木頭路障推上軌道,極力想使船在飛出邊緣之前出軌。船的輪子撞到路障上,船身只是晃動了幾下,雙花沒抓住梯子,掉進了船艙裏。艙門“砰”地撞上了,一聲恐怖的巨響,十幾個高精度的小門闩一起扣死。靈思風一躍而起,抽泣着,雙手在艙門邊亂摳一氣。
雲海越來越近。世界邊緣,仿佛是環形劇場的一道石壁,離他們只有咫尺之遙。
靈思風站起身來。現在只剩下一件事好做,他做了。這就是驚慌失措。就在這時,船的負重輪撞上高起來的那段軌道。飛船一彈,像大馬哈魚似的一躍,随後一飛沖天,越過世界邊緣。
幾秒鐘後,傳來一片跺擊地面的“砰砰”聲,箱子一路飛奔,躍出世界邊緣,那些小腿兒在空中還堅持不懈地踏着步,随後墜入了宇宙的深淵。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六章 結局
章節字數:2414 更新時間:08-02-15 09:59
靈思風醒了,渾身發抖。他覺得自己要被凍僵了。
就是這麽回事兒,他想,人一死,就到了一個寒冷、潮濕、霧氣蒙蒙的地方。這便是冥府,哀怨的亡魂在悲痛沼澤上永久地徘徊着,偶爾有鬼火閃動,繞着……等等……
冥府會這麽不舒服嗎?他這會兒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他的後背疼痛,好像有根樹枝硌在底下;他的胳膊和腿都被樹杈劃破了,疼得不輕;還有,他根據腦袋上的感覺判斷,一定有什麽東西剛剛砸過他。這裏哪兒是冥府,簡直是地獄嘛……再等等……
樹。這個詞從他的腦子裏浮出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耳朵裏嗡嗡響,眼前金星亂冒,想集中注意力實在很不容易。樹。木頭的東西。就是它。
樹枝、樹杈什麽的。靈思風現在就在一棵樹上躺着呢。樹。濕漉漉的。四周是白雲,腳下也是白雲。
真奇怪。
他還活着,渾身是傷,躺在一棵有刺的小樹上。這棵樹長在岩石的縫隙裏,岩石從一片白牆裏探出來,而這白牆不是別的,正是那白浪滾滾的邊緣瀑流。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仿佛被一把冰錘砸中腦袋。他哆嗦起來。樹警告般地“嘎吱”響了一聲。
一個模模糊糊的藍色的東西從他面前閃過,稍微沾了一下奔騰的水面,又飛了回來,落在靈思風腦袋旁邊的一根樹枝上。這是一只長着藍色和綠色羽毛的小鳥。它吞下一條從瀑布裏叼來的小銀魚,随後好奇地看着靈思風。
靈思風發現四周有很多這樣的鳥。
它們盤旋、俯沖、輕松地掠過水面,每從瀑布裏叼出一小口吃食,便在水面上激起一點浪花。有好幾只停在樹上。它們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靈思風看得入了迷。
他也許是第一個看見邊緣魚莺的人。這些小生靈很早之前就養成了一種獨特的生活習性,即便是在碟形世界也算得上別具一格。早在克魯爾人修建邊緣圍欄之前,邊緣魚莺就已經設計出一套在世界邊緣生存的有效辦法。
它們看上去并不在乎靈思風的出現。靈思風眼前出現了一幅篇幅不長然而卻令人膽寒的未來生活畫卷——自己要在這棵樹上度過餘生,以生鳥和生魚果腹——如果自己能從飛流直下的瀑布裏面把魚抓出來的話。
樹猛地晃動了一下。靈思風覺得自己正向後面滑,他哭出了聲,幸好及時抓住了一根樹枝。要是他什麽時候睡着了……
眼前的景致稍有改變,天空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紫色。一個穿黑袍的高個子懸在樹旁,手上拿着一把大鐮刀,臉藏在兜帽底下的暗影裏。
我為你而來。看不見的嘴裏發出聲音,沉重得仿佛鯨魚的心跳。
樹幹又發出抗議般的“嘎吱”聲響。岩石縫裏的一部份樹根已經松脫了,一粒石子砸到靈思風的頭盔上,彈了出去。
死神總是親自來采摘巫師們的靈魂。
“到時候,我怎麽死?”靈思風問。
高個子似乎猶豫不決。
你說什麽?他問。
“你看,我一根骨頭都沒折,也沒淹死,所以我要問問我到底會怎麽死。一個人不可能直接被死神殺掉,總得有個死因。”靈思風說。令他自己都驚奇的是,現在心裏竟然一點兒都不害怕。他活了半輩子,頭一次感覺無所畏懼。可惜的是,好景不長。
死神似乎要做總結發言了。
你是可以被吓死的。兜帽裏傳出來的聲音仍然帶着墓園的韻味,但是,裏面竟也夾雜着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
“不可能!”靈思風得意地說。
不一定非得有死因,死神說,我能親手殺了你。
“嘿,你不能這麽幹!這是謀殺!”
這個戴兜帽的身影嘆了口氣,拉開兜帽。出乎靈思風的意料,眼前并不是死神那咧着大嘴的臉。靈思風看見的是一張蒼白的、稍微有點透明的妖怪面孔,看上去憂心忡忡。
“我演砸了,是不是?”這妖怪疲憊地說。
“你不是死神!你是誰?”靈思風大叫起來。
“淋巴結核病。”
“淋巴結核病?”
“死神自己來不了,”這個妖怪悲傷地說,“瑟尤多波利發生了一場瘟疫。他得上街巡查,所以派我來了。”
“淋巴結核病死不了人!我有權活着!我是個巫師!”
“好啦,好啦。這本來是我得到晉升的大好機會。”淋巴結核病說,“你換個角度想想:我拿這鐮刀砍你,和死神拿鐮刀砍你,你還不都是個死?有誰會知道呢?”
“我自己知道!”靈思風狠狠地說。
“你不會知道的。你已經死了。”淋巴結核病很有邏輯地推理。
“你給我閉嘴!”靈思風說。
“那好吧。”妖怪說,舉起大鐮刀,“你怎麽就不能從我的角度考慮考慮呢?這個機會對我來說是多麽重要啊。你自己也得承認,你這一輩子活得不那麽好。對于你來說,只要投胎,就能改變現狀……呃。”
他的手捂住嘴巴,但靈思風已經顫抖着伸出一根手指頭,定定地指住他。
“投胎!”他興奮地說,“看來傳說是真的!”
“我可什麽都沒說。”淋巴結核病暴躁起來,“說走嘴了。
行了,你是十分樂意地赴死呢,還是不樂意地赴死?”
“不樂意!”靈思風說。
“随你的便。”妖怪回答道。他揮起大鐮刀,十分專業地砍過來,可是靈思風已經不在那裏了。事實上,他在幾米以下的地方,而且距離還在繼續拉大。
因為樹枝正巧選擇這一刻折斷,将他重新送上被意外打斷的星際旅途。
“回來!”妖怪大喊。
靈思風沒有回答。他肚子朝下飛在空中,俯視着越來越稀薄的雲霧。
雲霧消失了。
整個宇宙在靈思風眼前飄動。大阿圖因就在下面,龐大、緩慢、身上星痕累累。碟形世界那個小小的月亮也在眼前。遠方還有一個閃光的小點子,無疑就是“強力穿梭號”。還有那麽多星星,活像一顆顆能夠自己運動的鑽石,撒在黑天鵝絨上,誘惑着那些勇敢的人向它們走去……
造物主創造的一切,正靜候靈思風的光臨。
他去了。
反正也沒什麽別的選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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