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傍晚天, 殘陽如血。
派出所門口人來人往。
“老辛——”突然不遠處傳來一把?洪亮的嗓音,一名穿制服的老警員從派出所裏追出來,連踩幾道臺階:“哎喲老辛啊, 你這腳底抹油的, 我就去交個材料眨眼?間你人都不見了。”
名叫老辛的應該也是名警察, 他回過身來。
“女兒?要高考了吧?”追出來的來警員問。
“是啊。”他朗聲一笑,“這不, 我想着早點趕回榕城去, 給她做點喜歡的羹湯, 守着她考試。”
...
一不留神, 容蝶聽完了他們的對話。
“小滿。”
容蝶猛地回過神來。
司懷衍身後立着一棵巨大的側柏樹,古樸巍然, 樹紋遒勁斑駁, 宛若撐開的巨型綠洋傘, 亭亭如蓋。
他突然之?間換了稱謂,容蝶還有點兒?不适應。
小滿這個名字于她而言, 很特?別, 像是曠日裏一場經久不醒的酣甜夢境。
從前爸爸會這樣叫她, 一聲聲溫柔慈愛, 媽媽偶爾。可自從爸爸出事後, 她就再也沒?聽他們二人這樣叫過了。現?如今再一次從故人口中聽到, 容蝶有種難以言說?的濃濃歸屬感。
所謂“白?首如新, 傾蓋如故”大概就是這樣了。
“嗯, 你說?啊, 因為什麽??”容蝶踮起腳尖, 緩緩将身體靠進他懷裏,“你到底因為什麽?始終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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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雙臂慢慢箍住他的腰肢, 貪婪的從他身上攫取溫暖。
等真正抓住他的這一刻,容蝶才徹底安心。
“我還以為,我是某人的替代品。”她呢喃着絮語。
司懷衍露出不解的神色:“什麽?...替代品?”
容蝶矜着眉頭,抿了抿唇,眼?底漸漸填滿被欺騙的厭棄:“你表弟江帥,說?我長得?像一個人,像你年少時愛慕的人。”
司懷衍忽然間明白?了什麽?:“……”難怪有陣子她十分的另類多疑。
“關于我的故事,還是聽我的版本?比較好一點。”他将容蝶摟在懷裏,目光漸漸由冷冽轉向柔和。
“你遲遲不說?,不會是想等我....認出來你吧?”容蝶又抱緊了他一些,悵然若失道:“很抱歉,老頭,又或者說?,衍哥哥?”
她兩只?手将他的衣服抓皺,語氣聽起來十分的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身邊的人,竟然是你。”
“不過仔細想想,你其?實給過我很多暗示,像門牌號,雨傘,唱歌.....”
容蝶回憶起過去的一點一滴,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簡直了,怪不得?她媽經常說?她沒?良心。
司懷衍無言以對,眉心帶川。
除了這些,還有呢?你難道要對她交代的就只?有這些嗎?就沒?有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說?清楚嗎?司懷衍?你究竟在害怕什麽??你應該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她。
“你一眼?就認出我了,可這麽?長時間,我卻半點兒?沒?認出是你。”
容蝶垂頭喪氣道:“老頭,對不起,你下次,不要跟我玩躲貓貓的游戲了,好不好?我很累,我沒?你那麽?機敏。”
是啊,年幼的時候就不如他,不論藏在哪裏都會被他輕易找到,更遑論現?在。
司懷衍眼?睑微垂,眉目間籠罩着幾分憔悴動容,片刻後,他輕聲應道:“好。”
語氣幾多隐忍可悲。
阿圖這會兒?已經坐上了返鄉的汽車,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他打算回家找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争取将來也能來相京。
當得?知了司懷衍的真實身份後,容蝶對他态度大改,也開始在床上迎合他。擺出更為迷人的姿态。
她是歡喜了沒?錯,可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卻笑不出來。
“小滿。”司懷衍兩目低垂,下半身只?裹着一條浴巾,遮住重點部位,光着精悍勁瘦的上肢。
月色照耀下像是泛着玉石般瑩瑩的華光。
是夜,容蝶她早已累的精疲力?竭,沉沉入睡,沒?有再像昨夜那樣痛苦失眠。
司懷衍就坐在床邊,默默貪婪地看着她的睡顏。
一寸一厘,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小滿......”他低頭,用?額頭鼻口去觸碰她的臉蛋,貪婪的攫取她的體溫。
“對不起,小滿。”
深夜寂靜的卧房,他此起彼伏的忏悔聲透着深深的無力?感。
許是被貼貼觸摸地不舒服,容蝶嘤咛了聲,試圖翻身。
司懷衍緩緩撐死上肢,退去侵略,幫她掖好被子,滅了燈。
将軍已經從寵物醫院回到了君越,現?在由君越的家傭們代為照顧着。容蝶想把?它接回印河來。
臨近出發前,她還是沒?開車庫裏的那些車,而是像第一次那樣,沿着地鐵和公交的路線前往。
彼時的她忐忑惶恐不安,覺得?自己是出賣身體獲得?資源的暗娼,而今卻有種劫後餘生的解脫感。
數次倒騰,終于到了君越附近的站臺,容蝶下了公交車,打算步行前往。
這時,一輛金色的柯尼塞格忽然從後方追來,停在容蝶面?前。
車窗緩緩降落,露出了駕駛座的人臉。
是江帥。
容蝶眼?眸一壓。
他哂笑無度:“又見面?了。”
“容妹妹。”
要是放在從前,容蝶或許還會正兒?八經的禮遇他,高看他那麽?兩眼?,畢竟他是司懷衍的表兄弟,抽了筋扒了皮的車轱辘話來回說?,她容蝶就算再怎麽?不想搭理,懶得?敷衍,也會給他幾分好臉色,可是現?在,她不會再相信他說?的半個字。
看見容蝶這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江帥也能琢磨出一二,想着他那被眼?前女人迷得?四仰八叉五迷三道的表哥這會兒?應該已經同她挑明了。
既然這樣,一切都好辦了,“容妹妹。”江帥試圖叫住她,讓她改天上庭做個證。
可容蝶的腳步依舊不停,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江帥也不惱,緩緩擡起車速,就這麽?跟着她在路牙邊兒?上跑。
一個開車滑行,一個腳步不停。
“嗳,容妹妹你打算什麽?時候賞個臉,出庭去幫我讨回血債?”
江帥頭頂上別個太陽鏡,語氣洋洋灑灑的。
一邊控制着車速,一邊還不忘摸出根電子煙。
出庭?證據?血債?他在說?什麽?,為什麽?聽不懂,容蝶皺眉不解地側身看過去。
江帥不愧是江家和司家養出來的種,基因很絕,他那張優越的側臉就這麽?大咧咧地杵在敞開的千萬豪車的車窗下。
瞧着容蝶此時此刻不尋常的反應,她似乎很茫然,江帥微微眯起眼?,含在嘴巴裏的電子煙也随着牙口的折疊向下豎着撇。
她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江帥一陣不明所以。
轉瞬,他便停了車,從車裏邊兒?下來,走到容蝶的面?前。
容蝶還是一臉不解的看着他,仿佛他剛才說?的是一件毫無根據的,莫名其?妙的事情。
江帥站在她身前,挑眉若有所思道:“難道,我表哥就只?跟你說?了當年的舊識,而對于你父親的遭遇只?字未提?”
容蝶敏銳地将[父親]和[遭遇]這兩個字眼?結合在一起。
“什麽?遭遇?我父親什麽?遭遇?”她語氣明顯變了。
她這反應可一點兒?都不像是知道真相後的,江帥短促的“哈...”了聲,像是明白?了什麽?,悶聲笑笑:“啧,還真不像是他的作風呢。”
容蝶依舊不知其?所以然。
說?罷,江帥冷冷一嗤:“沒?想到啊,容妹妹你在他心裏居然這麽?重要。”他眼?底銳利的冷寒光乍顯。
“既然他狠不下心,那不如就由我來告訴你。”他一改剛才游戲人間的調調,忽然之?間眉眼?冷凝。
容蝶依舊沒?聽懂,滿頭霧水。
“你知道你父親當年,為什麽?莫名其?妙會出車禍嗎?為什麽?會被撞成那樣嗎?”
容蝶本?來沒?打算聽他說?一些瘋言瘋語,可是下一秒鐘,江帥的話卻叫她骨髓生寒。
“因為,他想救一個人。”
“救一個因為家族紛争,車禍而險些喪命的少年人。”
容蝶的腳步忽然就停了,似是釘在了地面?上。
“那個少年人的名字叫,司、懷、衍。”江帥在她身後,一字一頓地說?。
容蝶愣住了,渾身麻木。
他,在胡說?什麽??
江帥才不管她的震色,也不管她是否受到沖擊,仍繼續說?:“沒?錯,其?實你就是我表哥那位心心念念的陳年舊愛。”
“親愛的白?、月、光、小姐。”
“怎麽?樣,驚喜嗎?意外嗎?”
“你父親是被人蓄意報複的,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他舍不得?你枕邊的男人死,仁愛之?心泛濫,将他偷偷從醫院換了出去,那代價麽?,自然是要用?自己來還。”
見容蝶此時此刻得?知真相後,震驚無度的模樣,江帥“啧”了聲:“看來,我是猜對了。很抱歉容妹妹,我之?前的确騙了你,但是今天,我句句屬實。”
“你要是不信,可以當面?找他對峙。”
容蝶沒?傻到直接去找司懷衍,而是去了王榕心所在的療養院。
“我爸是因為喝了我的女兒?紅才出事的對不對?”
“你說?啊!王榕心你說?!”
容蝶為了證明當年是她自己犯下的過錯,是她胡鬧非要他爸喝酒,沖到了王榕心面?前,可是沒?想到,病榻上的女人卻說?:
“你生日那天,你爸壓根沒?喝酒!喝哪門子的酒!他為了哄你開心,偷偷把?酒換成了茶壺裏的溫開水!”
轟的一聲,容蝶傻愣在原地了。
原來他壓根就沒?喝一口酒,他沒?喝!他是無辜的,她們兩個都是無辜的!
“那你為什麽?不說?——?”她急蒙圈了,後知後覺可笑,“你當時為什麽?不跟警察他們說?!?”
“瘋女人,你為什麽?不說??!!”容蝶扯住她媽的病服衣領,覺得?渾身的血液在翻滾、沸騰。
這時有看護跑來,趕緊将她給拉開。
王榕心也毫不示弱,厲聲打斷她:“我怎麽?說??!你告訴我!我怎麽?說?!”
“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你知道!死孩子你明明知道的!”
是啊,她明明知道的。
那些什麽?醫院的人,交警,早就被人打點好了不是嗎。
容蝶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沒?有意義的。她扭頭就走。
王榕心看着女兒?決絕的背影,突然的精神恢複正常了,她急了,試圖将她叫回來:“小,小滿?”
“小滿你回來,我不能再沒?有你了!小滿.....!”
可是徒勞,容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療養院。
從療養院裏跑出來,容蝶像是無頭蒼蠅地站在日光下,不知道該去哪。
她索性?坐進了公交車,開哪兒?是哪。
容蝶頭靠着玻璃車窗,神情麻木,她甚至都哭不出來,反複回憶之?前發生的點點滴滴。
直到她回憶起林恒,這個少年肯定知道點兒?什麽?。
倉皇間,她立馬問宋青遇要到了林恒的聯系方式。
電話打通後,林恒明顯聽出來她情緒有些不對,可是他沒?辦法,他不能欺騙她,這件事她遲早要知道,于是就在電話裏将一切都告訴了他。
...
林恒說?的很通俗,将一切原原本?本?地不添加任何情緒色彩,從頭到腳地都同她挑明。
原來還真是因為他啊,為了救他,她爸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容蝶得?知一切之?後,癱坐在公交站臺的長椅上,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冰窖,又冰冷又難捱,挺可笑的。
頭頂是青天白?日,霧霾藍的顏色。
而她的卻像是被打入了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這種被隐瞞被欺騙的滋味,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小醜,是被玩弄于股掌的玩物。
沒?想到她居然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真相,而那個本?該告訴她一切的人,卻躲在後面?,一聲不吭。
司懷衍,你何其?殘忍。
得?知了真相,容蝶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他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起。
現?在她就回去收拾東西,從印河搬出來,反正去的時候就一個小行李箱,應該不難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