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我離得極近,兇猛的火焰幾乎是撲面而來。可怕的烈火炙烤下,我的手套竟然黏在了椅背上!

在某一個瞬間,我猛然擡頭,熾烈的勁風狂卷而來,瞬間将我吞沒。

誰也料想不到,這一列威武的火車會以這樣一個方式消失。還有那些無辜的平民,他們該怎麽辦?

腦中這些思緒翻騰的時候,我的身體也在翻轉。我好似在某處高空墜落,後背着地,劇痛。痛未消,我整個人又開始被動滾動,肩膀與手臂被擦得生疼。

待我停止翻轉的時候,身後的列車将将爆炸開來。沖天的火光瞬間照亮了趴在我身上的面具男的臉。

“你……”我的雙目因驚駭而睜得滾圓。只因我身體上方這個人臉上的面具出現了裂痕。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再擴大……終于,在他朝我勾唇一笑的時候,“啪——”一聲,面具徹底碎裂開來。

看清楚他的眉眼的同時,我也聽見了碎裂面具砸在地上的聲音。那麽輕,卻又那麽響。一片又一片,片片都像砸在我的心裏。

“醫生……”我嘴唇張合,自喉間發出了這樣一個單音。

下一瞬,在他還來不及對我露出第二個笑顏的時候,一管槍抵上了他的腦門。

暗黑的石洞內,分不清白天與黑夜的地方。

“面具男”被打暈了,兩個大兵一左一右将他架着。他的腦袋垂着,自我這個角度,縱然只能看見一點他側臉的微微弧度,也足夠我心驚了。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雙锃亮的軍靴,軍靴的主人有着一雙修長筆挺的雙腿。順着雙腿往上,他一身軍裝,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飒爽。終于,我的視線落去了他的臉上。帽檐在他面容的上半部分留下了暗影,他的雙目留在陰暗中,他的下巴暴露在光明下。他嘴角一勾一笑,那是最殘酷的動機。

“幹得不錯,圓了你将功補過的機會。”

我雙目死死将他盯住,“你……叫一遍我的名字。”

他負手于後,似漫無目的踱步,“齊敏敏?還是,阿笙?”

我閉了閉眼,視線在“面具男”身上掃過,又越過了眼前這個穿軍裝的高大男人。“你這麽大動幹戈,就是為了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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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他一笑,伸手一打響指,就有幾個陷在暗中的高大軍人走上了前來。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只因當先的那一人,正是亞伯!

這個男人,他只叫James,他說:“此次能将人犯一舉抓獲,你們也功不可沒。回去我會為你們請功。”

當先的亞伯回避我的視線,他嘴唇開合,似想說什麽,最終卻也只是附和着身後那幾個說了聲“謝謝長官”。

“他是誰?”我直直站起來,指着“面具男”,問James。

他朝我望了一眼,聲音下沉道:“一個不識時務的人。”

“卻也好過你的殘忍。”我一字一句道。

他替我鼓掌,“說的好。”他話鋒一轉,“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充耳不聞,只死死盯住“面具男”脆弱的身體。我怎麽會……怎麽會……

“那就回吧。”James一擊掌,所有人為他馬首是瞻。

在他背轉過身的時候,我輕輕問了他一句,“那我們的感情呢?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呢?都不作數了嗎?”

他的動作頓了一頓,而後,用他那一把淡漠的聲音道:“我不過是在利用你。”

James體貼地将我直接送去了軍事醫院,我身上的傷口需要處理。

“你們要拿他怎麽辦?”醫院門口,自下車起,我的雙目就不離被架下車的“面具男”左右。他仍舊昏迷着,強健的身體再也沒了往日的活力。

James調整了下他軍帽的帽檐,“他自然會得到最好的優待。”

我眼睜睜看着“面具男”在我的眼前消失。

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左小臂嚴重骨折,被醫生勒令住院兩周觀察。

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我,都被我拒之門外。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到了第六天的時候,護士小姐塞給我一封信,眨巴着純潔眼神的護士小姐說:“你別誤會,我一點也不擅長幹這種事情的。只是,外面那個傻大個實在太可憐,都站了幾天了,不眠不休的,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巴拉巴拉巴拉。”

信是亞伯寫的,他說他并非有意隐瞞,他只是不想讓我過于擔心和受傷。才寫了幾句話他就開始語無倫次了,“我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會來……我也不知道火車會爆炸……那些平民、那些平民……我以為我們只是去抓恐怖分子的……”

“我不知道長官為什麽要那樣說……我……齊敏敏,你打我一頓罵我一頓吧,我難受得厲害……”

我還是不想見人。

出院前一天晚上,我偷偷去見了莫先生。我不想做什麽,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病房的床上,莫先生安安靜靜躺在那裏,眼神安詳,身體輕松,就仿佛,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麽,包括生活的苦難與身體的病痛,都不能影響到他堅實的內心。

我在床邊坐下,在涼涼晚風吹拂下,低低說着我內心的苦。

“我不知道……”

“我分不清……”

“我做錯了……”

“我害了他……”

“我該怎麽辦……”

我覺得好丢臉,好有罪惡感,我一路閉着眼睛說話,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滿臉。請允許我軟弱。

終于,我睜開了眼,然後,我就看見莫先生靠坐在床頭,一雙眼睛溫和地将我看住。

我:“!!!”

莫先生未試圖回應我,他只是試圖下床。

我:“!!!!!”

吸吸鼻子,我猶豫着要不要扶他,他卻是先将手搭來了我的臂上。

我突然間就忘記了自己的悲傷跟自責,只專心扶着莫先生在房內行走。

莫先生可以走動了,只不過速度相當緩慢,他很大一部分重量都落來了我身上。我不覺得累,相反,我心中竟升起一種奇異的安寧與滿足,這樣的感覺熟悉,就好像我以前早就經歷了無數次。

我:“?”

莫先生僵硬地拍拍我的手,他勉勵自己走,他這是要去……陽臺?!

待我與莫先生二人去到陽臺上的時候,我已出了滿身的汗。反觀莫先生,額,他全身紗布包着,看不出來。

滿身不透氣的紗布,該有多難受啊!對莫先生,我突然就多出了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有點、有點為他擔心跟難過,有點不想看他受苦。

我也不知怎的,竟不知不覺就将話說出了口。

說完我愣了,莫先生卻是開口了。

我:“!!!!!!!!!!!!”

莫先生:“阿……笙……”

我:“!!!!!!!!!!!!!!!!!!!!!!!!!!!”

我:“莫先生你會說話了!!真是太好了!!”

莫先生的手臂困難移動,我眼睜睜看着他的手掌觸碰到了我的臉頰。

我:“!!”

莫先生:“別……哭……再大的傷痛……都會……過去。”邊說邊替我拭淚,動作那樣小心翼翼。

我有些僵硬,又不忍心動。只別過眼神去,有點不好意思道:“我不是為我自己悲傷。”

莫先生:“?”

我深吸一口氣,道:“我是覺得……您……好辛苦……”

莫先生瞬也不瞬将我看住,連替我拭淚的手都停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每天看着您躺在床上不能動沒有自由就特別難受。我覺得、我覺得您應該是那種飛翔在天空中的人。”

“阿笙……”莫先生的聲音粗啞,說着說着,他的聲音變得流暢,“人沒有絕對的應該與不應該,如果硬要取一個應該,那就是彈性。做人應該有彈性,有彈性到他處于任何環境中都能自在。我們改變不了環境,唯有改變自己才是安心之道。”說這話的時候,他倚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繃帶滿布的身體甚至站不穩。可我卻自他身上感受到了強大,一種出自于本心的強大,不以任何外在人事物的變化為轉移。我突然覺得,行動障礙說話困難的莫先生,才是最強大的人。

不知不覺間,莫先生的視線落在了樓下。

樓下的廣大場地上,燈火鼎盛,是士兵們在踢夜場的足球。

“真正的自由是心的自由。”他回頭對我說話,燈光打在他斑駁的臉上,我的眼前開始朦胧。“看見下面那些肆意踢球的年輕人了嗎?相信我,他們并不比我自由多少。真正的自由是內心的功夫。我的心是屬于自己的,誰也拿不走。我自由地想象,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做白日夢,自由地想念……我的女兒。”他張開雙臂,我相信他在笑,“看,我多麽自由!”

在那一刻,我突然淚流滿面,“爸!”我哭喊着,撲進了他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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