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4)

我看了眼他的身後,眼神一閃。閃過之後,我閉上了眼睛。我說:“你做再多的事都是在證明,證明你比他強,比他好,比他會選擇。可其實你做的每一件事又是在昭示,你不如他。”

“你,說,什麽?”他咬牙,目眦欲裂。

我陡然睜開雙目,眼裏閃着不知是淚還是什麽的光,“我說你比不上他!無論你做什麽都比不上他!你別想成為他,更何況代替他!你永遠只注定是個複制品!”

“我殺了你!!!!”

他扣動扳機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靜靜流淌,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像在睡覺。

安靜之中,我聽見了男人沉悶的痛哼,還有人體頹然倒地時所擊起的響。

顫抖着雙睫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跪在地上的我一眼就看見了身處James身後的那個男人。

這個男人渾身□□,散發着一身懾人的光。

他的視線落在James身上,他的大手方自James頸上收回。他掐死了他?

James整個人橫躺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只他臉上尚存着不可置信與深深的絕望。是在不甘着自己終究要活在他的陰影下嗎?

在我看來,James大可不必這樣。縱然是克隆人,也是可以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生命品質,擁有自己人生中獨特的廣度和深度的。區別僅在于,他用什麽樣的眼光與态度看待自己的命運。

我弄出來了些微的響動,引得他擡首看我。他蒼白着一張臉,眼裏滿滿都是紅光。

他在看我,他的眼中滿滿都是侵略性。

我突然冒出一個悲哀的想法——他可能,又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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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向我走來。

當他粗糙的冰冷大手掐上我的脖子将我拎起來的時候,我竟沒有意外的感覺。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的呼吸漸漸不能,我的雙手爬上了他的手臂,我張口,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更可悲的是,待我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的時候,我已經說不出了。

被腳下的鐐铐所阻,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将我整個人舉起。托了鐐铐的福,我得以停在一個與他齊平的高度。因為窒息,我的雙腳在地下胡亂蹬着,我的雙手在他臂上胡亂拍着。

勉勵對上他的雙目,縱然他已認不出我,我還是想喚那個對我來說熟悉到心顫的稱謂,“醫生——”

醫生啊……

面朝四壁,頹然對鐵窗,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我又回到了監牢裏。

黑暗引人深思,孤獨叫人強大。在黑暗的孤獨的監牢裏,我抱着自己,讓自己盡量舒服地靠坐在牆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想別人。我想,如果我的人生就是一場戲,那麽,這勢必是一出精彩之極、跌宕起伏的大戲,宕到我甚至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就被踢回了原點。

當然,原點只是個相對意義的存在。我的身體回到了原點,我的心卻早已自由飄蕩去了遠方。

站起身來動動腿與胳膊,隔着高高的鐵窗向外望去,外面什麽也沒有。我卻突然懂了爸爸的話。

爸爸說,外面那些人不會比躺在病床上,成日不能動彈的他自由多少。太多的人空有自由的外衣,內心卻早如百歲老妪,日複一日被捆綁在原地,動彈不能。

心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打垮我。

在我用小石頭在牆上摳了大半面“正”字的時候,監牢的門終于開了。

昏暗燈光下,當那個有着瘦削而剛毅的臉龐,淡然而不羁的眼神的男人走進來的時候,我愣愣站起來,幾乎以為時光倒轉回來了原點。

可惜,我的生活不是科幻小說,時光旅行這樣的轶事理所當然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幾乎是下一秒鐘,我就認出來了他,他不是我的那個他,無論是那一身筆挺挺的軍服,還是英挺帽檐下那雙略帶着嘲諷顏色的雙目,他都不會是他。

沒有人說話,我二人對視,周遭的空氣安靜得有如數九寒天裏塵封的冰窖。

這真是一張和醫生一模一樣的臉啊,可我再也不會被他迷惑。我想,我的眼裏一定充滿了憤怒、敵意與不屑。

最後,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卻也只是對獄卒的一句,“帶走。”

轉身的那一刻,我想,我在他眼裏看見了孤獨。

軍事基地。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戒備,被蒙着雙目,我什麽也看不清。只依稀辨得此地該是走廊,每一步的回聲仿佛都響在我的心裏。

“帶你去見他。”James道。

“他怎麽樣了?”我急問。

只聽James一聲“退下”,一左一右桎梏我的大漢就悄無聲息退去。

我一把扯下了蒙眼的黑布,我果然在一條白色走廊內。走廊的前後皆空洞無人,沒了黑布的遮掩,出口的回聲仿佛更大了些。

“不問我這是哪裏?”James負手問我,我注意到他雙手戴着潔白的手套。

我與他拉開距離,“你想怎樣?”

他說:“你對我永遠這麽戒備。”

我說:“那是自然,你又不是我的誰。”

他就沒話說了。

“走吧,”他道,“歡迎來到軍方實驗基地。”

我:“……”

推開大門的時候,內裏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一步率先踏入門內的James回頭看我,他那左邊眉頭一挑的樣子像極了醫生,“怎麽,不敢?不是口口聲聲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

我瞪他道:“我愛他,但我也是我自己的。他懂我,愛我,就不會要求我為了他放棄一切。”

James低語了一句,“随你怎麽說。”

這裏的空間極大,冷氣彌漫,卻也極空曠。

“這是什麽地方。”好冷。

James頭也不回道:“停屍間。”

我:“!!!!”

他在此處唯一的一張白色病床前停下。

這是一張普通的病床,床上蓋白布,白布下,人體的曲線朦胧可見。

床上顯然躺了一個人,在這個冰冷到牙齒發顫的所謂的……停屍間裏?

“你說謊!!”我爆發道。如受了蠱惑般,我的視線禁不住就膠在了床上。白布下的那曲線,那身段,明顯是個男人。我無意識退步,不敢去想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怕結果。

James先是皺眉看我,而後一聲嗤笑,“放心,我只是來找你喚醒他。”

我:“……”

我:“!!!!”

我:“???”

諸多表情變幻,內心激蕩不已。

James垂目道:“我們一直試圖喚醒他,均告失敗。他只醒過一次,就是你闖入的那一回。所有方法告罄後,專家們推測,或許是因為你對他來說有種某種……你知道的,特殊的聯系跟意義。”

我:“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我清楚地看見James臉上厭惡的神色一閃而過。我推測,他們對醫生做的事情是為James所厭惡的。只是,他将壓抑得很好,無人能發現。我暗自握了握拳,我想,這對我來說,或許是個突破點。

“李景硯是K試劑最成功的試驗品,”James的聲音很冷,讓我突然有種冷上加風霜的錯覺。

“鑒于我這個克隆體的成功試驗,軍方高層考慮要提取李景硯的活體腦細胞,無限量克隆他。”

我:“!!!!”

我:“太異想天開了!你們打算無限量克隆他來幹嘛?”

James的雙目冷若冰霜,“當然是便于優才計劃的推行。”

我:“你們都瘋了!”

James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要怪就怪李景硯了。他把我創造得太好了。”

“你相信嗎?”我在靠近我的醫生,渴望而又卻步,“他是不希望你成為他的。”

James:“?”

我垂着眼,因為不敢直接去看醫生的臉,我的視線只好暫且落去他的胸膛上。他穿着一件真絲的黑襯衫,口子只扣到胸口,就現出了他蒼白的皮膚與健碩的胸肌。

就在那一瞬間,身穿白大褂的淡然若水的醫生與全身黑暗風風火火的面具男在我腦海中,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我閉上眼睛,突然感覺到眼睛的酸澀,我說:“看來,你一點也不了解他。我的醫生,我喜歡稱呼他為醫生,這是我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醫生他是有點點精神潔癖的。這麽說或許并不準确,應該說,他是個很有精神潔癖的龜毛的家夥,他不喜歡與人共用東西,更何況是戀人、性格與人生。”

James狐疑看我。

我大膽地任由我的視線落在醫生的頸項口。我早發現了,醫生的頸項相當漂亮,曲線很美。

“我不知道他當初創造出你來意欲為何,但就我所知,他是不會喜歡……克隆這個活計的。或許是形勢所迫,也或許是大局的需要。我了解的他是,縱然不喜,但既然創造出了你,他也會承擔起這件事情的責任來,縱然也許責任并不在他。”

“他不會要求你變成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這些要求只是你臆想出來的,或者出于對他的崇拜,請允許我這樣說,也或許是受了別人的影響。你知道的,生活在這個世界裏,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接收別人的想法與意見,集體意識侵占了我們。若你沒有一套自己的知見,你會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立足的。縱然你站住了,也只是成為別人的傀儡。”

在我長篇大論的時候,James一言不發,他好似在聽,又更像是在左耳進右耳出。

終于,我敢走去醫生的身邊了。“說了那麽多,其實,我只是想說,你該和醫生好好談一談。”

James走了,帶上了門,離去前,他古怪看我一眼,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在只剩下我與醫生的獨處空間裏,對于James,我連回應他一個表情都顯得不願意。

我立在病床的旁邊,感覺整個人被冷氣吹得瑟瑟發着抖。但是,我想,其實更冷的是我的心吧。

我終于敢直視他的臉了。

還好還好,他的臉色并沒有我想象得……死人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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