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白水自是懂得店主話中的意思, 無非就是為了應對饑馑而屯糧不再開食肆,要知道食肆雖說有賺錢的一面,卻也有耗糧的一面, 對于尋常百姓有糧食當然是搶先滿足自己和家人, 有時賺的錢再多也不會在關鍵時刻頂餓。
只是跟他們一同來的蕭瀾沒有悟到店主話裏的意思,只見蕭瀾急匆匆地喝了一口大碗茶, 打了一個飽嗝兒對着店主問道,“店主這是為何?”
店主也沒有顯得如何不耐煩, 笑呵呵地繼續說道, “家裏的糧食若是都用在開店上面, 我那一家老小可如何是好?”
白水見蕭瀾不再多問,另外看兄弟們都已經吃好,就準備找店主結賬。
算好了賬, 交了銀子白水正打算讓蕭瀾他們繼續啓程,卻聽得店主在他身後慌張地喊了一聲,“各位兄弟,我看你們都是好人, 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白水看得出如今店主很是緊張,這種緊張還不像那種見了生人的局促,反而有一種隐隐的懼怕, 白水深知這店主接下來的話非常重要,便繼續說道,“您說便是,咱們都聽着。”
店主顫抖着手擦了擦自己額角上的汗水, 複又小心翼翼說道,“我那日聽說就在咱們郊區周圍的山裏有一群以吃人肉為生的怪物,你們出城往北去是必須要路過那裏的,你們要當心着點。”
店主一說完,在場的大漢們紛紛噤了聲,不再像之前那般閑适自得,有的則因此而開始竊竊私語,在讨論這次到底該不該去。
與那群漢子不同的則是白水,他感覺店主口中那吃人的怪物,極有可能是因熬不過饑馑而堕落的人類,想到這裏倒是沒那麽可怕。
告別了小食肆的店主,衆人又開始整裝待發準備啓程,不過這次準備好跟白水夫夫一同啓程的只有馬駒和蕭瀾。
其他作為蕭瀾雇傭而來的幫工們,都有幾分膽怯之态,其中幫工裏的頭頭代替其他弟兄們說了話,“那啥,老板您也聽說了,這山上有怪物,咱們還必須過那山才能到達目的地,可是咱們兄弟大多數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這若真出了事。”
蕭瀾與白水對視一眼也沒多廢話,只是伸出三個手指頭,對幫工頭頭說道,“原來的三倍價錢,如果你們還害怕的話,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那幫工頭頭看着蕭瀾那三根手指頭,瞪圓了眼睛傻兮兮地笑着,“不怕了,咱們不怕了。”
安定好軍心之後,白水一行人方又繼續趕路,約莫到了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之前食肆店主說的那片森林。
因是傍晚的緣故,顯得樹林越發漆黑,馬車牛車走在鄉間小路上腳踩落葉的聲音沙沙作響,這段時間衆人都有些謹慎未曾做聲。
白水見盧魚一直在趕牛車,心裏有些放不下,想要去奪盧魚手裏的缰繩,奈何盧魚把那缰繩攥得死死的,便對盧魚說道,“你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趕牛車,換我吧!你歇一歇。”
盧魚在一旁搖搖頭不假思索說道,“這天馬上就黑了,我們不能在這林子裏轉悠,換你趕車我怕掉隊。”
“……”
天色越來越晚,衆人還在那片黑樹林裏拼命趕路,樹林裏時不時會有寒鳥鳴泣,也時常會有野獸獨吟,人們都有些慌了,開始緊跟隊伍往前趕路。
“啊,那邊好像有人,老大!”幫工裏有個小個子尖嗓子的男人,如今躲在幫工頭頭身後不敢擡頭。
幫工頭頭雖長得壯,但是也不見得膽子有多大,他因小個子男人的話吓得差點兒沒把缰繩松開,滿頭大汗粗喘着對蕭瀾說道,“老板現,現在後悔,還,還來不來得及?”
蕭瀾白了他們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如今你都走到這了,你們往回走就不怕吃人的跟着你們?要是害怕就給我閉上嘴巴,再喊一聲我就扣你們工錢。”
這下幫工們終于安靜了,白水全程并沒有注意到什麽所謂的人影,在他看來這林子就是太陰森了,其餘都還好。
經過衆人的努力趕路,白水一行人終于走出了山林,卻沒有注意到山林裏一雙雙晶亮的眼睛。
出了林子就是一片如今已經被夜霜覆蓋的農田,好在農田如今已經收割完畢,本是殘留在地裏的莊稼根部紛紛被火燒得一幹二淨,僅是留下一片一片踩起來稀松作響的土地。
好在地面平敞方便了牛車趕路,白水一行人打着火把,摸黑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古廟,并且将古廟當做今晚的臨時休息據點。
将古廟收拾幹淨,衆人便開始将自己帶的幹糧拿了出來,一邊烤火一邊充饑。
盧魚吃過飯後就有些累了,開始盯着火堆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覺,白水在一邊看了忙不疊将人攏到懷裏,雙腿充當枕頭方便盧魚安心睡下。
循環了幾日,一個夜盡天明之時,白水一行人終于到了之前劉麻子交待自己所說的地方。
按照流程白水和蕭瀾與村民商議價錢,待價錢定好之後白水才帶着馬駒一行人開始去指定農戶家收糧運糧。
盧魚在一旁幫着白水搬糧食,時不時地還會去幫忙算一下賬單,蕭瀾則在一旁觀察糧食好壞,一行人忙得各個不得消停。
待糧食全部收好的時候,白水衆人又開始往回走,不同于之前的蕭瑟低迷,這一次大家滿載而歸,臉上都帶着滿足的笑容。
“這下一品齋就不用愁了,我還擔心咱們一品齋會和其他食肆一樣因缺糧食而關門呢。”蕭瀾坐在馬車上背靠着一袋袋糧食,美滋滋地吹着口哨,複又轉過頭笑意滿滿地對着白水說道,“謝謝你了兄弟,這一次若不是你和小魚夫郎幫忙我當真還在一品齋的凳子上傻眼呢。”
白水聽了忙不疊說道,“這有什麽謝的,都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實際上,白水最後說的那句話在他們穿過黑森林時當真用上了。
牛車馬車走了幾日後,在一個清晨裏,衆人又開始沉默着面對眼前的黑森林,好在是大清早的,進入森林的時候倒不是那麽令人驚悚。
白水早在進入森林的時候,就交代過在森林裏盡量少說話多聽聲音,此時此刻衆人都安靜地駕着車拼命地趕路,盡管是在白天也沒有人願意在這黑森林多逗留一刻。
“老,老板你看那樹叢裏是不是死人的腦袋?”幫工頭頭此刻說話的聲音都是哆嗦的。
蕭瀾和白水順着幫工頭所指的地方,發現那樹叢裏隐隐有一個人頭挂在那裏,還不斷滴血,這條路是他們之前走過的路,樹幹上都有他們之前留下的刻痕。
之前他們并沒有發現那處會有一個人腦袋,很顯然這個人腦袋是在他們離開這片樹林之後才出現的,同時也便證明了這黑森林裏确實存在着其他人,這人也有可能是食肆店主嘴中所說的吃人怪物。
期間白水表情凝重,分析着種種事情經過考量半晌,遂即壓低聲音對着大家說道,“我們如今只能做到逃離這裏,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我們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還有他們的目的為何。”
蕭瀾在一旁附和道,“對,也許他們想劫糧食也說不定,我們別多做耽擱了。”
商量好一切,大家都陷入慌亂的趕路中,期間并沒有再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眼看着就要出了這滲人的黑森林,衆人也便跟着松了一口氣。
可不巧的是,這時馬駒開口說要幫工中的其中一位幫他趕車,他要回森林找一樣東西,在衆人詢問中方得知馬駒要尋的那東西是從小帶到大的寒玉護身符。
馬駒小時候就被算卦的批過卦,說馬駒命中有劫必須有那寒玉護身符才能保住性命。
白水考慮到森林裏的險境,同樣有考慮到如今幫自己帶孩子的米氏一家,并沒有拒絕馬駒的決定,但是要求一同與馬駒進入森林。
期間盧魚也要求一同加入,被白水果斷拒絕,拒絕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糧食必須有人看着,全部交由幫工的來管理多有不妥。
盧魚若是也跟着進了森林,那趕車的活兒就又要交給幫工來做,萬一那個幫工賊心大發再拉着他和馬駒的糧食跑了可就不好辦了。
最後,白水在盧魚不舍的眼神中,和馬駒一同離開了隊伍。
再次進入黑森林的時候,森林裏的陰森詭谲讓人不願說話,馬駒則是按照之前的路線和車轱辘印兒慌張地尋着他掉落的護身符。
就在進入森林中央的時候,馬駒終于找到他最寶貴的護身符,正打算告訴白水,卻看見白水身後站着一個看不清臉滿頭亂發的光裸男子,吓得不禁倒吸一口氣,“白,白水,你身後。”
白水早就發現自己身後站着個人,只是不知如何應對,最後出于本能握起手裏的刀往自己身後刺去。
不料卻被那怪物輕松躲掉,白水并沒有想着與怪物纏鬥,對着馬駒使了個眼色,一同逃走。
白水并沒有和馬駒跑散,按照原來的路線一同逃竄,奈何身後的怪物窮追不舍,再者對樹林的熟悉狀況,幾個翻身便翻到白水和馬駒面前。
白水如今終于有時間正面看着那不同尋常人模樣的人,那人頭發亂蓬蓬甚至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看不清樣貌。
如今已經霜凍,那人卻仍舊赤裸身體光着腳站在地上,眼裏盡露兇光,對着白水咬牙切齒說道,“那日我娘說我們有一個人就夠吃了,并沒有打你們的主意,如今你們又回來了,我娘和我爹卻不見蹤影,是不是你們幹的?他們現在在哪裏?”
白水見狀連忙否認,“我們不知道,跟我們沒關系。”
“早先,你們這群人看不起我們,我們一家三口就躲進了林子裏,你們還對我們窮追不舍,你們這群人簡直該殺!”
怪物說完話就惡狠狠地朝着馬駒和白水撲去,白水二人一個閃躲讓怪物撲了個空,怪物更生氣了,露出尖銳的指甲朝白水抓去。
白水正欲閃躲奈何腳下被地上裸露在外的樹根絆住跌坐在地上,看着那怪物的速度遠在自己之上,心裏一片涼寂,看來自己是要被抓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馬駒不知在哪裏找到一根木棍狠狠打在怪物身上,讓怪物的利爪并沒有碰到白水。
怪物一氣之下翻過身來朝着馬駒奔去,龇牙咧嘴地發出陣陣低吼,嘴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不讓我吃他,我就先吃了你。”
馬駒不停往後退,直到自己一個不小心絆倒在地,頭部撞在石頭上,便沒了動靜。
白水見狀心中警鈴作響,這個時候他若是不救馬駒,恐怕馬駒就真的要被吃掉,他又怎能對得起米氏那一家子。
思及此,白水搬起石頭,沖怪物砸去,奈何怪物異常機敏,一個利落的翻滾便躲過白水的偷襲,雙目炯炯,又本着白水走去。
白水只能賭一賭了,故意挑釁地看着面前的怪物,語氣輕佻笑容雖淺卻讓人很容易讀懂這是嘲笑,“昏倒的獵物怎能比活得好?有本事追上我。”
說畢,白水就用盡吃奶的勁兒往前跑,自己身後也跟着沙沙作響,時不時還會傳來怪物憤怒的吼叫,白水心中默念,他只能幫馬駒到這裏了。
就在自己思慮之際,白水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怪物竟會使詐,從側路包抄了自己,自己一瞬間被怪物生擒。
兩個人開始撕打纏鬥,白水躲避怪物利爪之餘,還在用力量與怪物抗衡,許是雙方打得比較投入,誰都沒發現那樹林邊下面是個斷崖。
就在白水和怪物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傻眼地掉了下去,斷崖其實挺高的,摔下來肯定斷胳膊斷腿,但好在白水機智,拿了怪物做墊背的,自己倒沒有受傷。
仔細看看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怪物,正打算尋找處理方法,白水卻聽見旁邊樹叢裏發出一陣陣的腳步聲。
盧魚在外面等得太久,心裏有些着急地對一旁的蕭瀾說道,“我還是去看一看,這時間過得太久了。”
蕭瀾并不贊同盧魚這麽做,如果這時盧魚進去沒找到白水,反把自己走丢了可如何是好,正準備反駁卻發現自己面前早已沒了盧魚的影子。
盧魚自打進了樹林就尋着牛車壓過的車轍印往前尋着,不一會兒便看到白水在樹上刻的波浪符號,嘴角終于不再緊繃,繼續屏息按照白水留下特有的符號尋找他們的蹤跡。
快要走到樹林中央的時候,盧魚發現馬駒正躺在地上,心底一驚快步跑去,看着馬駒頭上的傷,連忙喊着馬駒的名字。
馬駒這一面聽見盧魚的聲音,緩緩睜開雙眼,因腦後的傷而倒吸涼氣,卻又想到之前怪物沖自己撲過來的樣子,想起了白水,嘴上不停重複着,“快,快救白水,白水被怪物看到了。”
聽到這裏盧魚差點忘記如何呼吸,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攥成拳頭,所有進入森林的恐懼如今已完全被擔心白水的憂慮所取代。
盧魚在原地反應一會兒,複又下定決心一般對馬駒說道,“馬駒哥我把你安放在那邊的樹洞裏,我去找白水。”
說畢,盧魚安頓好馬駒,便尋着地上的打鬥痕跡往前走着,直到他看見不遠處躺在地上的桃木劍吊墜,那是白水的,盧魚快步将吊墜撿起來,往不遠處的斷崖走去,心髒不規則地砰砰亂跳。
最後鼓起勇氣一般往斷崖底下一看,那裏僅留下一攤鮮紅的血,在冬雪的映襯下格外顯眼,盧魚那一直故作堅持的神經在頃刻間如斷了的琴弦那樣絕望惶然。
盧魚長籲一口氣調整心态,并不斷地告訴自己那一灘血并不能夠代表什麽,他的白水還是要由他去找,并且要毫發無傷地找回。
想到這盧魚作勢要跳下去看一看是否還有其他線索,與此同時白水剛從另一面爬上來,正準備回去,就看見盧魚在剛才的斷崖處徘徊。
白水慌忙之間在盧魚身後喊了一聲,生怕盧魚做傻事,看到盧魚因自己的喊聲而回過頭滿臉驚喜地模樣朝自己跑來,白水适才放下心來。
“白水,你沒事吧。”盧魚将白水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番,方将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白水看盧魚那幅欣喜模樣,面上也露出笑容,對着盧魚搖搖頭說道,“無礙,我沒事。”
說罷,盧魚就要帶着白水往回走,卻忘了白水身後還有一個齊魯。
剛從斷崖爬上來,就要被迫看自家外甥秀恩愛心裏還真不舒服,縱使自己在一旁咳幾聲都沒人理會自己,齊魯仿佛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再走?”
盧魚看到白水身後的齊魯時,吓得一驚,慌忙問道,“舅舅怎麽在這?”
“唉,還要從這說起。”
白水将自己為了救馬駒,故意激怒怪物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就在剛才他和怪物掉進斷崖底下遇到的人便是齊魯。
原來齊魯這段時日消失就是為了抓這黑樹林裏的怪物,就在前幾天齊魯在這林子裏抓到小怪物的父親和母親,并将那兩個怪物押回了縣衙。
經多人研究,這怪物就是前幾年郊區消失的屠戶一家,那一家人往日都很怪異不易與人交往,平日裏更是喜歡肢解動物為樂,在外人面前生吃肉類,這一來二去的人看了都不敢接近,就更別提上他家買肉了。
再者因饑馑的突然發生,這一家更是張狂,開始生吃起鄉民的牛羊牲畜,鄉民在一日正想着聚衆找官老爺反應這等事,卻發現這屠戶一家竟莫名消失。
這俗話說得好眼不見為淨,那戶人家沒了他們的牲畜也就都保住了,便再也沒人去理會這件事。
但任誰也沒想到這戶人家竟變成黑樹林裏的一方霸主,不僅生吃動物,如今就連人也不放過。
齊魯這次出現則是為了尋找怪物一家裏的兒子,找了半天卻發現自己的目标正被白水壓在了屁股底下。
待一切解釋清楚過後,盧魚便帶着白水和齊魯一同去先前的樹洞尋找馬駒。
衆人終于再一次在黑樹林外彙合,經過這幾日的共患難蕭瀾對白水夫夫的感情更深了幾分,如今看到自己的朋友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終于舒了一口氣。
蕭瀾看着歸隊的大家感動地下了馬車,一個一個地擁抱了一遍,唯獨到盧魚那裏時,蕭瀾感受到白水那陰冷的眼刀,便讪讪收回雙臂,改為拍盧魚的肩膀,并對大家說道,“如今人員終于齊了,走我們啓程!”
白水上了牛車,盧魚則繼續駕牛車與隊伍一同朝家的方向趕去,期間,白水悄悄握住盧魚的手,輕聲說道,“我們回家。”
盧魚側過頭與白水相視一笑,“嗯,回家。”
此時,天降小雪,洋洋灑灑落到人的頭上和身上,同樣也落在白水和盧魚彼此交握的手上,未來的路還長,他們會攜手共度,不渝此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