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藏月山莊。
清晨,太陽從山間升起,映得霞輝遍地,彩澈通明,金紅的日光淌過霧氣騰騰的水池爬上玻璃窗,帶來濕意和潮冷。
謝晏把我摟在懷裏,惺忪的睡眼微眯,嗓子裏帶了沙啞笑意。他擡手為我擋住侵襲而來的強光和潮濕,半陰半影之間,這一幕美得可以與外面浩大的山間日出媲美。
我往他懷裏躲了下,避開他逐漸清醒的目光,很可悲,但不得不承認,我貪戀這種溫暖,貪戀謝晏身上的複調幽香。
謝晏抓住我的手,他的體溫從指尖傳了過來,他用掌心包裹我攥緊的拳頭,我從那一刻就被他打開,妄圖從他身上汲取光熱。
謝晏就是這樣,我每多見他一次,就生一次妄念,讓我的心魔又多一分。
我在愛謝晏這條路上走得又愚笨又拙劣,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可以用來讨好他。
吃過早餐我以為謝晏會走,他确實是準備要走,不過臨走前繞過長桌給了我一個吻,“言言,哥哥晚上回來,給你帶禮物。”
我有點委屈,手裏的叉子不小心在盤子上打滑,直直刺進了手掌,艷紅的血綻開在雪白的奶油上,謝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裏外像不能相融的油彩插畫。
我無法承受這般尖銳的疼痛,我是個芝麻湯圓,皮軟軟糯糯的,用勺子一劃就爛掉了,流出裏面黑色的芯。
沒有人會喜歡我,沒有人能愛我。
謝晏知道一切,他就是不肯徹底的接收我。
他恨着陳熙,也不願意原諒我。
可是,陳熙無論怎樣壞,她都是我的媽媽。我愛她。我不能讓她落到謝晏手中,那是比死都恐怖的活着。
“小祖宗,不痛嗎?”謝辰逸輕聲斥責,叫人撤了餐桌帶我去包紮。
我點頭,眼淚猝然掉了下來。痛,痛死了。
“我要去秋山。”我固執地對謝辰逸說。
他無奈,讓人去備車。又對我說:“小少爺,我們今天消停點,我現在把衣服脫了就是個花斑虎,您可憐可憐我呗,小的熬不住了。”
“你又不怕,大不了我幫你挨打。”謝辰逸白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感情鞭子沒抽在你身上。
謝辰逸有一種神奇的反差,他明明長了一張刻薄絕情的臉,卻有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沒有的溫柔,他的溫柔刻在骨子裏,包容,識趣,耐心,忠誠,并且風度翩翩幽默謙謹。
若說謝晏是喜怒無常的君主,他不像佞臣,更像大智若愚的世家貴公子。
這樣的人,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啊?
謝辰逸說這與工作無關,他拒絕回答。最後被我威脅,他想了很久,才輕聲開口,仿佛語氣重了一點那人就要被他吹散。
“亭亭月下松,遇上方知有。”
欺負我沒讀過書,我不跟他一般見識,望着拆了一半多的福利院,問他:“後面的山莊修得怎麽樣?”
“差不多了,再晾一個多月,就可以住人。要取個正經名字麽,回頭讓人鑲塊匾再做個石刻。”
“藏月,叫藏月山莊。”
謝辰逸記下,久久沒有說話,我靜靜看着他,驀然一笑,像攢夠了錢去買禮物的小孩兒,舍不得又更想擁有。
我在福利院見到了張姨的小孩,十來歲,天生不會說話,他能聽見世界上各種各樣或飽滿或枯澀的聲音,卻無法将他們訴諸于口。
他的世界是嘈雜的,又是靜默而孤獨的。
我和他們玩了整整一個下午,我的手語和盲文好到出乎謝辰逸的意料,他問我在哪兒學的?
“不告訴你,笨蛋。”我雙手交叉,表示拒絕回答。
陳家也做慈善,不僅家族做,每月還要讓族中子弟去參與,但我那些所謂的表兄都不願意去,所以每個月都是我去。
陳熙也一直希望我是個啞巴,她曾經掐着我的脖子咒罵,怎麽沒把我生成一個啞巴,怎麽沒把我生成一個殘疾,那樣,我就不能自己走到花園去,跟她表哥說那句話了。
對了,我把陳熙的骨灰也放在了藏月山莊。
黑色的越野開下山,幾天後,這裏的福利院會被完全拆掉遷到城郊去,一個多月後,藏月山莊會迎來他真正的主人。
落日餘晖染紅了半壁山河,福利院的百年梧桐樹下站了幾個人,一個男人站在最前面雙手插兜,貴氣天成。
“大少爺,讓我去照顧小少爺吧!”一個女人眼裏含淚,低聲請求。
“不用。”過了一會兒,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被簇擁着上車離開,他才淡淡吐出兩個字來。
“你和你兒子去國外生活吧,今晚就走,別回來了。”
“啊……為,為……”女人沒問完便被一道清越溫柔的聲音打斷。
“我得讓言言知道,這世界上是有好人的。”
有人全心全意愛着自己的兒子,有人會為小怪物動恻隐之心,有人是真的愛着他,願意給他想要的一切。
作者有話說:
需要解釋一個問題,謝晏讓張姨去國外這件事是瞞不住弟弟,甚至是故意要讓弟弟知道的,如果他想徹底瞞住弟弟張姨是他的人,那他不會讓張姨的兒子一起離開。至于原因麽……他是個神經病夠不夠?而且後續弟弟的囚禁也是在他默許下進行的,但是弟弟成功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