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明慎(8)
卷耳有些漫不經心的吃着桌上的桂花糕。
味道一般,不如明慎做的好。
芊裕臉有些紅,他看着對面的少女,嗫嚅開口,“郡主,你看這花燈好看嗎?”
他手裏正提着個繪着仕女圖的花燈,上面寶石珠翠應有盡有,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的。
卷耳淡聲道:“好看。”
今日是芊裕生辰,芊裕求了芊菱許久,就差喝藥相逼了,才得到個和卷耳過中秋的機會。
但顯然,眼前的姑娘非常不想搭理他。
梁國沒有宵禁,今日又恰逢中秋,芊裕帶着卷耳正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裏,二樓視線很好。
能看到煙火不停,花燈百裏,可謂是盛世之況。
桌上的佳肴昂貴,可卷耳卻有些想念西九街的小酒館。
她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她沒去,明慎會不習慣麽。
還是……不會放在心上。
越想心思越亂,卷耳霍然起身,把還在叽叽喳喳的芊裕吓了一跳。
“怎麽了?”芊裕愣愣看着她。
卷耳深吸了口氣,“家中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她說完不管芊裕徑直下樓,座位上的少年愣了半晌,急忙起身去追,“郡主,郡主?我送你!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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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問出卷耳願不願意嫁給他呢。
書院離王府不遠,黑夜白天對明慎并沒有什麽區別,路上人有些多,明慎沒讓藍田跟着,他一手握着木杖,一手提着盞花燈,一路走到平南王府。
他被撞了無數次,樣子有些狼狽,可那花燈好好的,被他小心的護在懷裏。
走到王府附近時,不期然的,聽到了卷耳的聲音。
“我說小公子,我是真的有事,你別跟我了。”她邊走邊說,聲音仍然溫柔,明慎幾乎能想象到她說這話的時候的神情。
明慎唇邊帶了笑,還不待他喚出聲,便聽到了另一道聲音。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少年追着卷耳進了王府,仍然不肯罷休。
明慎霎時定在原地。
兩個人一邊拌嘴一邊進了王府,明慎張了張口,還是沒叫住她。
須臾,又或是許久,明慎轉身離開。
淩晨時分,天空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那些燈終究沒有撐過一夜,在天将明時,盡數熄滅。
上面的畫被雨模糊成一團又一團的墨,明慎就在院子裏,陪着那些他看不見的燈,坐了一夜。
“這是你第幾次拒絕芊裕了?”芊菱按了按額角,“我這弟弟對你真的……”
像是迷了心竅。
卷耳也很是無奈,“你昨日便不該讓他來找我。”
沒必要給他希望。
“他求了我許久,就差撞柱子了。”芊裕喝了口茶,覺得自己這個閨中密友再加上芊裕姐姐雙重身份,真是夠人糟心。
“那你可有喜歡的人了?”芊菱想,卷耳若是沒有喜歡的人,不至于拒絕的這麽幹脆。
“有啊。”卷耳點點頭,“我傾慕明先生已久,就盼着能嫁給他呢。”
“噗——”
“你說啥???”芊菱睜大了眼睛,顧不上擦噴出來的茶沫,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你你你,你喜歡老的?”
“……”卷耳不服氣,“他哪裏老了,不是和你家陳柯同歲?”
“那倒是……不是,這還能這麽算?”
“怎麽不能啊。”扔完這個驚雷,卷耳心情意外的平順了不少,“我下午還打算去看看明先生,你要一起嗎?”
“不不不。”
芊菱想起,從前她問卷耳喜歡什麽樣的人,她說喜歡和明先生一樣的。
芊菱撓了撓頭,她當時怎麽就沒好好想想這句話?
她不是喜歡和明先生一樣的。
她是喜歡明先生啊!
卷耳到鹿鳴書院的時候,看着這滿山的燈籠出神。
上面一團又一團的墨水已經看不清了,卷耳只能依稀辨別這應該是一幅畫。
這是……
卧房的門開着,卷耳也沒見到藍田,幹脆直接走了進去。
明慎躺在床上,像是在睡着。
“先生?”她低低喚了一聲。
明慎皺了皺眉,卻是沒醒。
卷耳看着他病紅的臉,伸手摸了摸。
有些燙。
昨夜雖然下了場雨,可明慎并不是愛出門的人,按理說應該不會淋到啊。
藍田到底不怎麽會照顧病人,卷耳彎腰,把床裏的被子扯過來給明慎蓋上。
他唇上幹燥泛白,卷耳正想着要不要給明慎倒杯水,便聽到院子裏傳來聲響。
卷耳看了眼明慎,轉身出了房門。
“郡主?”藍田手裏提着兩包剛抓來的藥,看見她,臉色有些古怪,“您怎麽過來了?”
“過來看看。”卷耳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她看了眼藍田手裏的東西,“先生生病了?”
“小病,就是受了點風寒。”藍田舉了舉手裏的藥,“我去煎藥,郡主去陪先生說話吧。”
看他一溜煙的跑了,卷耳在院子裏站了片刻,只得重新回到房間。
明慎還昏沉沉地睡着,額上沁出汗,覆目的綢帶也被微微洇濕。
卷耳擡手想幫他解開,卻不防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明慎偏了偏頭,“卷耳?”
他聲音沙啞,低低帶着磁質。
“是我。”卷耳擔憂道:“前日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病了?”
明慎啞着聲,“沒事,淋了點雨。”
卷耳斂眉,“你眼睛上的布取了吧?這樣出汗不舒服。”
明慎頓了頓,“那你……幫我解開吧。”
“好。”卷耳湊近他,兩只手幫他輕輕摘下那覆目的布條。
明慎緩緩睜眼,不意外的觸到一片黑暗。
聽她沒了聲音,明慎低聲道;“是不是很醜?”
那雙眼睛無神,卻依舊柔軟溫和,卷耳笑了笑,“我見過這雙眼睛最漂亮的樣子,是以不管它成哪般模樣,在我心裏,永遠都和初見一樣美好。”
明慎唇邊終于帶了點笑意。
想起昨晚所見,明慎想問,卻不知該如何問。
不問,那便讓她自己說。
“卷耳。”明慎斟酌着開口,神色莫測,“如今陛下疑心頗重,平南王手掌一方兵力,怕是會惹得陛下忌憚,你要勸說王爺,如不能舍小,便有可能失大。”
甚至,賠了命。
他說了一大段話便又開始咳嗽,卷耳起身給他倒了杯水,“我知道這些,會讓爹爹做好打算的。”
她的手扯着他的袖子,明慎接過那杯水,繼續循循善誘,“還有,這帝京的家世高一些的少年,陛下定不會讓你與之相配,你若嫁過去,可能困難重重。”
卷耳沉默。
片刻,明慎又問,“卷耳,可喜歡江南?”
“江南?”卷耳扶着他坐起來,“倒是還沒去過。”
明慎眼睛落在她的方向,“江南和帝京很不一樣,那邊三月的時候就早早開了花,不比帝京冬日的低迷,對了,那邊的桂花糕也比這邊做的好。”
因生着病,他聲音沙啞,甚至有些發抖。
卷耳心底隐隐地,有個猜測。
“我在江南的時候置辦了一套宅子,前些年明家還好的時候,在那邊也有許多鋪子,這些不在我名下,是以陛下抄家的時候并沒有充公,這些雖不多,但是也夠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
“我打算過些日子就過去,在那邊辦個書院,再不回帝京。”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可想和我一起,我們可以……可以帶着王爺一起離開帝京。”
明慎問完這些話,卻是長久的安靜。
他忐忑極了,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
半晌,卷耳低聲問,“不在你名下,在誰的?”
明慎緩了口氣,目光落在她的方向,輕輕道:“你的。”
卷耳忍了忍,沒忍住嘴邊的笑意。
“明先生,你說了這許多話,其實我覺得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明慎抿唇,“什麽?”
卷耳聲音溫柔,“你不就是想說,你想帶我去江南麽。”
“……”
“那你願意嗎?”
她心下歡喜,卻偏偏不想表現得太過失态,聞言只是不語。
明慎偏了偏頭,微微湊近她,又問了一遍,“你願意嗎?”
松香漣漪,卷耳看着這張俊秀的臉,忍不住哼道:“你說呢。”
他唇角上揚,“我猜你是願意的。”
藍田端着藥進來的時候,感覺屋中二人之間,似乎有些許變化。
卷耳眼睛裏亮晶晶的,她擡手接過藍田手中藥碗,“我來吧。”
湯藥冒着熱氣,卷耳舀了一勺,吹吹熱氣,遞過去輕輕碰了碰明慎的唇,“張嘴。”
他眉眼柔下來,聽話的張口。
這麽多年了,都是明慎照顧她,今日難得換了一次。
兩人都是嘴角含笑,卷耳眼睛裏的情愫太過明顯,藍田想了想,還是背過身出去了。
他好像不适合在這呆下去。
卷耳第二勺藥剛遞過來,明慎往後靠了靠,聲音幽幽,“燙了。”
“燙?”
卷耳又吹了吹勺子裏的藥,重新遞到他唇邊,“這回呢?”
明慎嘗了一口,皺了皺眉,“好苦?”
卷耳奇道:“明先生,你今年多大?”
明慎頓了頓,“二十四。”
卷耳想了想,二十四歲的人,喝藥也會怕苦麽。
“想吃蜜餞。”
“還想吃豌豆黃。”
他不停,兀自叨叨。
卷耳:“……”
她算是反應過來了。
小時候卷耳每次生病都不肯喝藥,不是說苦就是說燙,每次都要明慎忙的滿頭大汗,才會把藥喂完。
作為獎勵,他會讓她多吃一碟豌豆黃。
須臾,卷耳舀起湯碗,笑意柔柔,“阿慎乖,喝藥藥,喝完藥,姐姐給你買豌豆黃好不好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