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奚鶴卿(2)

“……”

奚鶴卿抖了抖袖袍上的燭光,那雙眼睛狹長上挑,鼻梁挺直如山脊,薄唇開合,吐出來的字眼卻冰涼。

他眯眼審視卷耳,“你怎麽在這?”

“看不出來麽,被抓來的。”她摸了摸自己清淤的腕子。

奚鶴卿聞言睨她。

卷耳眼神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看到桌上的東西,眼睛微亮。

提裙下床,卷耳走到桌邊抱起那盤車厘子,道:“嘗嘗?”

奚鶴卿眯了眯眼,擡手,拿撚了一顆飽滿鮮紅的果子放入口裏。

牙齒碾過,甘甜的果肉糾纏在舌尖,一路甜到嗓子眼。

卷耳看他喜歡這果子,便把玻璃盞放在他手邊,說,“可巧呢,我只是喝了口茶,睡了一覺,醒來就到這了。”

看奚鶴卿擡起眼皮瞧着自己,手卻伸向那玻璃盞裏的果子,卷耳眼睛彎了彎,“這世間萬物變化,自有其緣分定理,想來我與司主便是緣分。”

“……”

狗屁不通的歪定理。

聽她說完,奚鶴卿扔了手裏撚着的果子,鮮紅的果子落在他腳邊,他擡腳,碾碎。

汁水在他腳底四濺,奚鶴卿聲音有些不耐煩,譏笑道:“少跟我扯,以你的能耐,能輕易被抓去?”

他擡手抖了抖袖袍,袖子順着他手臂滑下半截,奚鶴卿伸手捏着卷耳的臉,危險道:“你又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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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着頭,白生生的脖子暴露在他手下,像是随手就能折斷這纖細生命。

奚鶴卿聲音低柔,像是蛇吐信子似的,讓人不由自主的騰起危機感。

可她一點都不怕。

這麽些年,他一直都是這個摸不清的別扭性子。

卷耳的臉在他手裏被捏出個包子形,她嘴撅着,“我哪敢啊,我真的是被抓來的。”

她就不信在這堂堂司府,他奚鶴卿的地盤,真能讓人偷梁換柱,換了新娘?

除非他早就知道,并且有意促成。

奚鶴卿挑眉,手裏動作松了松,嗤道:“是麽。”

燭火纏着青煙落在她眼瞳,恍惚間,那眼睛仿佛真的透出貓兒眼的幽光。

奚鶴卿目光閃閃爍爍。

不知過了多久,奚鶴卿就那樣審視地盯着她瞧,半晌,嗤笑道:“娶錯了就娶錯了吧。”

“?”

“我瞧着你倒是比那個沈家小姐漂亮許多。”他嗓音懶糯。

“?”

她的表情像是噎到了一樣,有些驚地看着奚鶴卿。

“你沒事吧你。”

不是被氣瘋了吧。

“你今晚住這。”奚鶴卿不跟卷耳廢話,他往外走,不料衣服突然被卷耳拽住。

她道:“新娘成了我,那往日去各府送果子的差事,便不能再做了。”

這麽些年,朝都的各府都讓卷耳走了個遍,不說對所有人了如指掌,但也差不離了。

奚鶴卿垂眸,瞳仁從她的手上轉到她的臉上,冷嗤,“那便不用去了。”

他們倆往日相識的事兒,反正也無人知曉。

卷耳颔首,又想起了什麽,“對了,馮崎……”

“我有打算。”奚鶴卿沉目。

“行,那你走吧。”卷耳松了手,對着銅鏡卸了頭上花冠。

奚鶴卿看了眼她不施粉黛的臉,陰陽怪氣道:“德行。”

朝都街道圍着皇宮成‘回’字型坐落,朝內各部司在皇城最中心,诏獄也是。

诏獄共兩層,地上四百間牢房用黑石灰抹牆,遠處看黑壓壓一片,壓得人心底發憷,而地下,便是審訊的地方。

刑架上挂着五花八門的刑具,地上正躺着個血肉模糊的人。

他被下了藥,渾身無力,只能嘶啞着怒吼。

“你這閹狗!你究竟要做什麽?”

馮崎一雙眼睛瞪如銅鈴,聲嘶力竭,“閹狗禍國!我衍朝危矣!危矣啊!!”

奚鶴卿眯眼,在刑架上拽下條用銅環鏈成的東西。

那銅環戒指一樣,每個都如成人指頭粗細,銅環外是層層疊疊的血污,銅環裏布滿密密麻麻的倒刺鋼針。

一條鏈上鑲了五個銅環,正好套入人的五指,從指頭帶進指根,內裏鋼針刺入手指,刷子一樣梳開手指皮肉。

要不了命,可手指上經絡密布,疼痛連心,足以讓人痛入心扉。

馮崎驚恐地看着奚鶴卿,“我乃朝廷命官!奚鶴卿!你敢!!”

奚鶴卿拎着那條銅環蹲下身,暗黑曳撒沾了地上血污,他卻仿若未覺。

他長眉上揚,厲如刀鋒,“馮大人,說說,蓬萊舊部的事兒,查的怎麽樣了?”

他聲音壓的極低,隐隐聽着,能依稀辨別出尖戾。

馮崎聞言面皮一抖,大驚,“你為何會知道此事?”

九州志曾記,極東之地,落有一島,名喚蓬萊。

蓬萊以女為尊,蓬萊女皇從不參與陸上朝代更疊紛争,是真正的世外人。

可自本朝開始,蓬萊開始和衍朝來往通商,衍朝礦産稀薄,而蓬萊每年礦産可達萬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蓬萊被衍朝皇帝滅國,屠城那一日,島上四周的水被染紅,女皇近衛拼死抵抗,卻終究是螳臂當車。

蓬萊國所有臣民被殺了個幹淨,女皇自刎于蘭江。

如今十載而過,衍朝漸有流言四起,說當年之事并未結束,蓬萊仍有餘孽尚存。

老皇帝撐着一口氣,就是想查處蓬萊舊部,解決了這心頭之患。

而馮崎,就是當年帶兵滅了蓬萊之人。

“馮大人不必知曉我如何得知,我這還盼着馮大人能開啓尊口,說說您的結果呢。”

奚鶴卿笑,那笑容詭異血腥,帶着宦着獨有的陰冷,“畢竟,馮大人的長孫,可還盼望着看見明日朝陽。”

他眼珠顏色極黑,瞧着人時,讓人背後發寒。

“奚鶴卿!!”

“司主,這銅環便讓屬下伺候馮大人帶上吧。”鳴金站在奚鶴卿身後,躬身道。

“不必。”

這種事,當然是自己親手做比較有意思。

奚鶴卿抖開銅環,扯了個詭魅的笑,“我自己來。”

他面無表情,不顧馮崎掙紮,緩緩,緩緩地将銅環套進馮崎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

“奚鶴卿!你這閹狗!必定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馮崎頭上青筋立現,渾濁的眼睛盯着自己手上往下掉的肉條,殷紅的血滴答滿地,馮崎嗓子裏嗚叻出聲,痛的兩眼翻白。

“家?”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奚鶴卿森森道:“馮大人說笑了,奚某是個孤兒,哪裏有,家啊?!”

他話音落,那銅環一撸到底,馮崎的手瞬間只剩五根白骨,血肉擠在銅環裏,瞧着駭人。

“啊啊啊啊啊啊——!”

銅環內的血濺出來沾到奚鶴卿臉上,他擡手,輕輕抹了。

白皮紅血,有一瞬,他像是地府走上來的羅剎。

“你......你,是......蓬萊人?”馮崎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斷斷續續的一個個字眼往外蹦。

“錯了。”奚鶴卿甩了甩手上的血,接過鳴金遞過來的帕子淨手,“奚某是衍朝控衛司司主,哪兒是馮大人說的什麽蓬萊人啊。”

他把帕子扔在地上,扶膝起身,低柔道:“既然馮大人不想說,奚某也不強求。”

奚鶴卿漫不經心,“送馮大人上路吧。”

“對了,馮府離這兒有些遠,舟車勞頓,我就不接貴府小公子來這诏獄了。”

“我看您家那口枯井,便是您長孫的好去處。”

“奚鶴卿!!”馮崎目光定在他身上,嗓音一瞬間蒼老許多。

“我......說。”

婚後的三日,卷耳出不了司府,也沒見過奚鶴卿。

只是聽下人閑聊時,說起個不小的事兒。

骠騎将軍馮崎墜馬,當場斃亡。

這消息傳來時,卷耳正對着銅鏡,在發間簪上朵玉白琉璃珠花,聞言只是對着鏡子裏的人,微微一笑。

她這婚成的莫名其妙,可司府上下卻并無異常,這幾天也未聽到宮內有什麽消息。

這年頭,嫁錯人都沒人管了。

“夫人,今日您回門,可要打扮的鮮豔些。”

卷耳看了眼身旁侍女,莞爾,“你知道我是誰嗎?”

侍女蘭壺眨了眨眼,剛要答,門口便響起一陣男聲。

那人音色幽低,淡淡道:“你自然是司府的夫人。”

卷耳擡眼看着門口站着的人,“舍得回來了?”

奚鶴卿臉色一般。

這幾日他忙着清洗馮崎查出來的東西,幾乎沒怎麽合眼。

蘭壺行禮退下,房間內只剩奚鶴卿和卷耳兩人。

奚鶴卿看了兩眼坐在妝臺前的姑娘,邁步緩緩走過去。

卷耳看着他道:“回門?”

奚鶴卿目光在她瞳眸上停了一瞬,移開視線,道:“新婚三日,确是要回門。”

他頭上玉冠雕着繁冗花樣,是朵芙蓉。

她輕輕蹙眉,聲音涼涼,“我回的哪門子的門。”

“我也不知。”奚鶴卿走過來,在匣子裏給她挑了對玉釵,“我們都不知,不如去沈相那求個解釋。”

奚鶴卿把玉釵丢到她面前,“帶這個。”

“......”

奚鶴卿站在她身後,卷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料味。

太監因自己的陰私,身上慣用些香料蓋着味道,卷耳在成婚那日就聞到過,只是不如今日離的近。

卷耳跟在奚鶴卿身後出門,司府離沈府不遠,不到半個時辰,馬車緩緩停下來。

“司主,到了。”

奚鶴卿睜眼,與正看向自己的姑娘視線對個正着。

卷耳眨了眨眼,鎮定的移開視線。

奚鶴卿撩開車簾下車,卷耳抿抿唇,跟在他身後出去。

沈府門外站滿了人,沈相在前,他身邊的夫人正眼眶含淚,興奮地盯着下車的卷耳。

卷耳腳步一頓,奚鶴卿若有所覺,轉頭看了她一眼。

“欸呦喂我的女兒啊!”沈夫人像是不能自抑,眼眶通紅的撲到卷耳面前。

“為娘的可算找到你了啊!”

卷耳:?

作者有話要說:

社會我奚哥,人狠話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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