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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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嗡嗡不停,環繞在他旁邊。幸好風予安比較能忍,任由蚊子在他身上叮咬也毫無怨言。夜色茫茫,涼亭不遠處只亮着一盞昏黃的路燈,在一大片黑裏散發慵懶的橙色光暈。

姐弟兩應該是說了一會兒話了。玉笛的聲音傳來:“……他們只是孩子,這事雖做得不好,但我們做大人的多加引導,讓他們改正過來——”

李玉竹的聲音怒氣沖沖:“你意思你批評兩句就完了?”

“不光是我批評!你姐夫,你姐夫他姐姐都會批評的。”

李玉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很冷,冰激淩放在他的舌頭上也不會融化。

“姐,你變了。”

“我變什麽了?”

“不是以前的你了。”

“胡說,我性格早就定型了,哪有什麽變不變的?我知道這事你不痛快,但鬧大有什麽好處?馮真真已經去世了,死者不能複生。那兩小孩子才十七八歲,自小父母離異,可能心裏上有點問題所以才做出這樣的事。”

“如果死的是姐夫,你也這麽說?”

“亂講!你敢咒你姐夫?沒有他你能喝到那些高級香槟?你能去那麽好的職校?李玉竹你做人有點良心,你再詛咒你姐夫我可跟你沒完!” 玉笛暴跳如雷。

“因為死的是真真,不是姐夫,所以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我說你變了,是因為你不再向從前那樣嫉惡如仇了。姐,我還記得那個雲琦在你訂婚宴上挑釁你,你讨厭她這種挑撥同學關系的人,你最反對校園霸淩,你從小教育我做人要有正義感。現在你的正義感去哪了?如果是從前的姐姐,我相信她一定會跳出來指責那兩個混賬,她會支持我走法律途徑!”

“唉,我不是說不支持——”

“我知道你為什麽變成這樣。別人可能看不出,但我是你弟弟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是姐夫也未必有我那麽了解你。從你接觸那個中介就開始變了,你意識到自己嫁入豪門,擠進了上流社會,你住在琴臺區上億的別墅裏,可以在周末的時候穿着以前買不起的衣服和包包滿大街晃蕩。昨天你跟我們說風伯伯要将家業全部留給姐夫,而你要從學校辭職去姐夫的公司工作了。你那副神氣十足的模樣好像成了世界之王。現在姐夫是你的老板了,你要讨好他,順從他,所以你不想得罪他的家人。”

“你!好,随便你怎麽說!那你想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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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會不會站我這邊?”

玉笛用心平氣和的語氣說:“人死不能複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對孩子最重要的是批評教育,讓他們改正過來,我想馮真真也會同意我的說法。”

玉笛這話說的有點冷血。大概是她自己也察覺到了這點,又說:“當然,我認為雲涓不會吝啬在經濟上補償馮媽媽,而且她的兩個孩子還可以去給馮媽媽做做家務什麽的,就當精神上的補償。”

李玉竹沉默。此時一只巨大的蚊子在風予安耳邊嗡嗡亂叫,弄得人一陣心煩。

“我偷聽了你和阿晴姐打電話。”

“你怎麽能——”

“你在電話裏說的很激情澎湃,你說你會成為高管,能拿到股票,說不定還會坐在董事會席位上對公司的經營侃侃而談。阿晴姐恭喜了你。是啊,金錢和權力都唾手可得,你不會因為一個外人的死,得罪你老公的家人。”

玉笛現在的模樣一定是滿臉通紅,氣急敗壞的。

李玉竹走後,風予安才從灌木叢裏出來堵住了玉笛。

玉笛被他吓了一跳,後退一步,拍了拍心口,尴尬地說:“你怎麽在這?臉上怎麽有塊東西腫起來了?被蚊子咬了?”

“我聽到你們說話了。”

玉笛秀眉一蹙正準備朝他發火問他為何偷聽,卻忽然神色一變,說:“要不要把他關起來?”

“什麽?” 風予安一怔。

玉笛急得跳腳:“我怕這戀愛腦會在爸爸的生日會上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我是他姐,我了解他,他那個脾氣比我還要沖呢!萬一他在爸爸的生日會上打人怎麽辦。”

玉笛開始喊風文瀾“爸爸”了,之前她一直喊的是你父親,他老人家之類的稱呼。

“你冷靜一點,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要把你弟弟關起來,把你伯父的獨生子關起來?”

玉笛晃了晃風予安的胳膊:“他這人做事沖動不過腦子的,你快點找傅琛把他給關起來,或者今天就把他給送回去!”

風予安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溫聲說:“別擔心,我去跟他談一談。”

“談?他不可能聽你的。”

風予安垂眸不語。玉笛将他撇下,往室內走去。

好在李玉竹并沒有沖動到在一個老人家生日會上大打出手,他只是在場內四處搜尋雲琦和安笙的蹤影。人總有種欲望,一定要深究每件事背後的原因。

然而,李玉竹的願望落空了。

雲琦和安笙見這事已被風予安知曉,當然去找媽媽幫忙,雲涓得知後自然是把兒女藏了起來。

風予安看着李玉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一陣陣的難受。如果他遇到這事,會在十分鐘之內找到這兩個小兔崽子,然後在法律允許的範圍之內給他們一生都沒辦法忘記的教訓。可李玉竹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背景,甚至智商和情商都很普通,他想為心愛的人讨回一個公道,是難上加難。

玉笛看到弟弟沒有鬧事,松了口氣,将李玉竹扯到了一邊。

也不知玉笛說了什麽,總之李玉竹順從地點了點頭。玉笛将他帶到二樓之後,又跟他聊了很長的時間,直到賓客都陸陸續續離去,姐弟兩還沒有出-來。

風予安等了挺久,玉笛才從房內出來,她臉上帶着淡淡的驕傲神色,上前一把摟住了風予安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聲說:“竹子休息了。”

風予安摸了摸她的頭:“跟他說什麽了?”

“就說明天會拿出一個讓他滿意的方案來的。當然啦,我肯定不會去找你大姐一家的麻煩。這個你放心。”

風予安臉色一變:“玉笛,你知道什麽方案能讓你弟弟滿意吧?”

李玉竹滿懷希望的找姐姐商量這事,得到的卻是姐姐企圖息事寧人的欺騙。

“你們兩個怎麽一個比一個難對付?那你告訴我要怎麽辦,跟你姐姐撕破臉皮?從此家裏雞犬不寧,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嗎?老公,你才剛回來就要跟家裏人鬧翻嗎?我也是在為你考慮呀。” 玉笛急急地問。

這時傭人來找,說風文瀾在書房裏等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老爺子靠着椅子,十指交叉,說道:“我已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雲涓願意做出經濟賠償,她還會帶着兩個孩子去見馮真真的母親。當然,她不可能讓Angela和Jackson認錯,我希望你了解這一點。”

居然和玉笛的想法不謀而合。

盡管風文瀾并不喜歡三兒子風予羲,但某種程度上,三個孩子裏只有風予羲完美遺傳了父親的氣質,尤其是老爺子身上的傲慢,上流社會人對底層人自帶的輕視。風文瀾可以各種刻薄兒女甚至惡語相向,但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女對外面人低頭,尤其是對馮真真的母親,一個沒什麽文化的農村婦女。思及此處,風予安從未像現在這般對父親生出強烈的厭惡感。

“老四,你有什麽看法?” 老人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最信任,最寵愛的兒子。

風予安沉默片刻,說道:“我認為雲琦和安笙應該受到懲罰。”

風文瀾怔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懲罰?老四,那兩個孩子只是在網絡上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和見解,馮真真是個公衆人物,她連一點非議都經受不住,那還出來賺什麽錢?”

風予安有些憤怒:“請您注意措辭!媽媽是因為抑郁症死的。如果他們不受到懲罰就不可能真正認識自己的錯誤——”

“問題是你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個女的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自殺,與雲琦和安笙不一定有關系!你現在難道不是給你的侄子侄女扣殺人犯的帽子嗎?老四,雖然我們都不是學法律出身,但你應該明白理論與實踐隔着銀河系,法律咨詢不代表你能打贏官司,獲得想要的結果!”

風文瀾目光像是能把他穿透:“你知道叔公最喜歡你哪一點嗎?你身上有一種品質,可以讓人為你赴湯蹈火,我想是因為你最善良也最仗義。但是我現在要告訴你。如果你想成為一個家族的掌舵人,善良與仗義是不夠的,有時候你要足夠冷血,甚至丢棄正義感。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你不是上帝,你管不到每一件事。你大姐是個優秀的人才。但她不适合把控全局,可她絕對是個非常給力的助手,你會需要到她。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在這個世上你可以樹敵,但千萬不要把家裏人弄成敵人!不然你的餘生一定會雞飛狗跳,沒有什麽人比家人更能算計到你!”

“可是我覺得——”’

“那個女人不過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這種人不配你給她讨回公道。” 父親兩手一攤,一副“這事結束”的表情。“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亡和新生。所以把這事放下吧。我知道安慰你妻弟需要一些功夫,但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風文瀾擺擺手,示意兒子出去。

老爺子已下定決心,再多的争論沒有意義。更何況父親身體不好,萬一把老人家氣出個三長兩短,他就真的萬死不辭了。

這事能善終嗎?如果發動所有的人一起勸說或許是有用的,李玉竹的父母都在這裏,兩位老人家出動應該是沒問題的。

風予安心事重重的從書房出來,卻見本已休息的李玉竹出現在走廊盡頭,一見到姐夫,李玉竹立即小跑過來。他的神情像是溺水的人,終于見到了可以拯救自己的人,眼裏散發求救的光。

“姐夫,我想找你談談。”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風予安不敢去看李玉竹的眼睛,因為在幾分鐘前他已決定将此事放下,站在父親,姐姐和玉笛一邊。

“姐夫,我不能指望我姐了,我求求你幫幫我!馮阿姨在老家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她就是想要一個真相,想知道她女兒為什麽會走到那一步,老人家什麽都不要,只要一個真相,一個交代,我求求你——”

風予安覺得內心有個空洞在不斷地擴大,李玉竹朝他跪了下去,風予安連忙試圖将他拉起。但這一次李玉竹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堅決不肯起來,除非風予安點頭答應。

風予安幫過很多人的忙,也被很多人幫過。他不輕易對他人許諾,因為承諾太重,如果無法完成就會變成愧疚,而愧疚是最有力的酷刑。

他明白為何雲琦會肆無忌憚,先不談她對人命的輕視和完全沒有意識到自身的錯誤,就算她真的犯了錯,整個風家都會幫她兜底。風家一貫低調,不願意暴露在公衆的目光之下。如果此事鬧到法院去,那就可能被媒體曝光,這樣一來雲琦從前做過的惡劣事跡很可能被連帶着拔.出.來,家族名譽極有可能受損,這是叔公等人絕不願看到的結果。所以,風予安對抗的不是雲琦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

思及此處,他半蹲了下來,平視李玉竹含着眼淚的雙眸,只能用敷衍的态度回應:“我答應你。” 此話一出,風予安自己已看到了食言的結局,但李玉竹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自馮真真去世後,李玉竹就沒有再笑過,此時他終于展顏一笑,卻也是他人生裏最後的笑容。

賓客散去,傭人還在收拾,家裏一下子少了很多生氣。風予安心緒煩亂,竟違背了自己的承諾,偷跑到吸煙室吸煙。他擔心被玉笛發現,一進房間就沖洗漱間去,一番洗漱後才敢回到卧室。

玉笛正在塗指甲油,她穿着一身黑色真絲睡衣,風予安能看到她誘人的溝壑。烏黑的長發垂下,罩住她雪白的大腿,兩個晶瑩的腳丫上點綴着豔紅的丹蔻,她整個人漂亮得像一個藝術品。

“老公,你們怎麽聊了那麽久?我一直在等你。”

窗戶被一陣陣風吹開,吹散了玉笛的長發。她跳到床下,跑到窗戶邊想将窗關起來。

窗外狂風獵獵,原本平靜的海面此時洶湧起伏,海浪接力一般,一層一層用力地打在海岸上。

“老公,我估摸今晚要打雷呢,有點害怕。”

她一向非常害怕打雷。一到打雷的季節晚上根本睡不着覺。

風予安也嗅到了空氣裏雨水的氣味,會是一場大暴雨吧。

一場張揚的,毫無顧忌的,掃蕩一切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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