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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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逢年過節都會回到老家,但她對家鄉的熟悉程度還比不上琴洲。
或許是考上琴洲的大學之後,她就立志要永遠留在那個繁華的都市,所以每次回鄉,看到那些山山水水,覺得美是美,卻是風景畫上的美,與她的心靈一點真切的關系都沒有。她認定琴洲才是自己的家。
這次她是陪着伯父伯母回來的,她不許風予安跟着,他也沒有自找無趣跑來騷擾,只讓她好好休息。風予安是了解玉笛,她過不了小城市生活。一輩子都活在內卷和焦慮裏的玉笛,是絕不可能接受這種悠閑散漫的日子,她需要忙碌來消解不安。
玉笛慶幸丈夫沒有跟來,她不願見他,或者說她現在不願意見任何風家的人,只是她卻沒想到小五會出現在鎮上的公交車站。
玉笛剎住自行車,脆生生地喊他:“小五!你來這裏做什麽?”
隔着一條泥濘馬路,正在茫然四顧的風予卿聽到這聲立即轉過頭來,像是在元宵佳節迷路的孩子忽然看到了家長一般驚喜。他朝玉笛熱烈地招手,橫過馬路。
“你來幹嘛?” 玉笛警惕地說:“你哥哥叫你來的?”
風予卿笑說:“我哥哥最近可忙的暈頭轉向的,哪有時間對我這社會閑散人士發號司令,我是來旅游的,我前女友在東舟做老師,順道來看看她。”
東舟市是距離玉笛的家鄉楓葉鎮最近的一個地級市,她點了點頭,信了風予卿,下了單車說道:“跟我回家去吧,不過家裏沒什麽好菜招待你。”
“嫂子客氣了,都一家人不用那麽講究的。”
玉笛聽到“一家人”三字,不知為何很是反感。
一路上風予卿問東問西,玉笛回答的很是敷衍。他主要問的是楓葉鎮有什麽好玩的,玉笛本想推薦一下卻沒那個心情,便不耐煩地說鄉下破地方比不得琴洲,窮山惡水沒什麽意思。
風予卿卻認真地說:“哪裏是窮山惡水了?能出嫂子的地方肯定是人傑地靈。”
玉笛沒搭理他。
家中只有伯母在。玉笛問伯父去哪了,伯母說跟鎮上的何大爺下象棋去了。玉笛一聽便寬心了許多。自李玉竹死後,伯父的狀态一直不對勁。有時玉笛瞧着他灰灰的眼神,真擔心他會跟了竹子一起去那邊,吓得她不是睡不着便是做噩夢,頭發掉的都能織成一件毛衣了。現在聽說伯父有心思去下象棋了,她很是慶幸,看來伯父正在走出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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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對風予卿的到來很是不悅,拉着玉笛問是不是風予安差人來盯她的。玉笛連連搖頭,說風予安絕不是那麽下作的人。
她盯着漂在水池裏髒兮兮的油污,心裏卻覺得莫名的煩躁。玉笛也知發生這個悲劇與風予安一點關系也沒有,可她心裏就是不想再提起他們一家了,于是她便責怪起天氣來。定然是剛剛到來的秋天帶來了一陣陣的雨霧和涼風,讓人骨子裏都陰郁了起來。
吃過飯伯母出去了,玉笛和風予卿在家裏看了兩個老電影,到得五點,她問風予卿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我可以住一晚嗎?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風予卿小心翼翼地問。
“小五,我就直說了吧,我伯父晚上回來看到你可能會生氣的。你要是明天才回去的話,我帶你去鎮上的賓館吧?”
“可以的。”
“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了。”
風予卿認真地看了看她,說道:“嫂子,我知道你怨我哥。”
玉笛吓了一跳,連忙說:“胡說,我怨你哥哥什麽?”
“怨他沒将整個事情處理好呀。如果我是你,我心裏也怨他。嫂子,他在家裏從不跟你談論工作吧?連自己的事都鮮少說吧?其實,我哥是極有本事的人,他想解決的問題就沒解決不成過,無論多棘手的事到他這裏都能解決,不然他哪來那麽多朋友,個個對他心悅誠服的。”
玉笛怔愣着,心裏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恨意。她并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只是這時太悲傷太難過,這滿腹的負面情緒如果無人用來轉移,她就難以承受,于是不知不覺間,玉笛就這麽中了風予卿的套。
“所以發生這事我也跟他吵過了。我知他是顧着大姐的面子才不敢對那兩孩子怎麽樣的。唉,站在他的立場我也能理解。雖說他就要接班了,可三哥三嫂肯定是不服氣的,尤其是三哥,以他的個性一定會給四哥暗中使絆子。四哥和三嫂又一向不對付,他本就反感和容家聯姻,他不想組建什麽利益同盟。這時四哥肯定希望自己多一個盟友,大姐有能力有聲望,又有吳雲清相助——”
“吳雲清?” 玉笛打斷了他的話,氣憤地說:“幹嘛提這家夥?你哥哥最看不起這種流氓了!”
風予卿心裏一喜,又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說:“嫂子,這你就不懂了。要做大事的人就不能只跟君子交朋友。君子是很好,但規矩太多,人又迂腐。要做大事,那就三教九流都得結識,流氓小人都有用武之地。更何況吳雲清如今混得那麽好,就算本質是個流氓,像他這樣有本事的流氓也不多見。”
他不知玉笛的流産與吳雲清的義子阿城有關系,只是随口一說,卻沒想到會起到作用。玉笛對吳雲清和其義子阿城恨之入骨,一聽風予安竟然與吳雲清還保持聯系,她就怒不可遏,對丈夫竟又多生出了幾分怨意。
“所以嫂子,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下四哥,他真的不容易。你想想,一個普通的男人能做到愛護妻子,照顧孩子,同時還要接濟兄弟姐妹都已極耗心力了。四哥接管的可是風家,哦,我絕沒有炫耀的意思!”
玉笛:“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已不用炫耀了。”
“所以你要諒解他的不易。” 風予卿表面耐心地勸:“有時擱置不理也是一種處理辦法,只是他沒想到事情會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他顧慮的太多,他不能僅僅考慮你,有時他甚至不能考慮自己,他的眼光要放得遠,要以大局為重。”
玉笛性格偏內向,小時受伯父伯母保護,少年時一心沉浸在讀書裏,尚未從象牙塔出來就順利的謀到了未來工作。後來,二十四歲遇見風予安,自此活在他的“呵護”之下。雖說社會險惡,人心難測,可一來她年紀不算大,經歷較少,二來圈子窄,所以比起李晴嫣,風予卿這些人,玉笛其實頗為單純,容易輕信他人。如果此時聽風予卿說話的是李晴嫣這個老油條,她至少會有所懷疑,可玉笛卻一心認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她推開窗戶,看到對面一戶人家的窗戶上貼着大紅的“喜”字。那戶人家是今年秋季剛結婚的,玉笛認識那姑娘,她姓陳,在東舟做護士,嫁了個姓王的男人。陳,王都是極普通的姓氏,他們也是普普通通的人,與塵世中許多夫妻一樣,看對眼了就一起過日子,餘生就算是面面相觑至少也落個與世無争的心安。
玉笛恍惚間覺得,對面的陳姑娘的人生才是适合自己的。她姓李,多麽平凡的一個姓氏,她的丈夫卻有一個古老且稀罕的姓氏和一個顯赫龐大的家族,他們并不般配。
若沒有風予安,若是周淮亭沒有背叛她,她現在應嫁了一個凡俗的男人,與他茶米油鹽一輩子,雖吵吵鬧鬧,至少平安老去,犯不着考慮那些龐大的宏觀敘事,煩亂的權力鬥争。
風予卿察言觀色的本事跟他哥哥一樣,他見玉笛蹙眉又盯着人家的“喜”字看,便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話全都起到了作用。
“不說啦,都快五點了。” 玉笛拿了鑰匙和手機,“我送你去賓館,走吧。”
兩人走在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來問風予卿是哪位,玉笛會淡淡地說:“是我小叔子,他哥叫他來送點東西。” 那些老鄉大多是老人,他們會将風予卿上下打量,然後問他是否結婚,有無女友。
玉笛冷笑:“人家是不婚主義者,你們別打聽了。胡爺,您閨女不是早就有男朋友了嗎?去年春節還跟我說今年年底要領證呢。”
待得人走了,風予卿笑說:“謝謝嫂子幫我擋桃花。”
玉笛橫了他一眼:“你不樂意?”
“樂意的很。”
“也是,你一定覺得那些姑娘配不上你。”
“我不是這麽想的。我謝謝你幫拒絕,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這一路漫長,玉笛也不願從頭沉默到尾,便随口問:“誰啊?你哥哥說你女朋友太多,一年換十來個,連他這麽好的腦子都記不住。”
“呸!一年十來個?我哪有這樣的精力?對了,我想申明一點,我并不是不婚主義者,只是那姑娘不肯跟我結婚。”
“結婚又有什麽好?” 玉笛嘆了一聲:“結婚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到時雞飛狗跳,一地雞毛,掃都掃不幹淨。”
風予卿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忽然感覺玉笛朝他這邊靠了一些。
他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雖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靠近自己,但現在不是糾結原因的時候,全身血液都因她的靠近開始飛速流動起來,他感覺血液湧到了雙頰,臉上熱熱的。
“嫂子,你——”
其實玉笛也沒有靠的很近,兩人保持了一拳頭的距離。她之所以靠近,是因為黃昏恐懼症發作。如果陪她走的是人風予安,她早就躲進他的懷裏了。
風予卿不知她有黃昏恐懼症,只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飄過來的洗發水香氣,享受着和她在悄然間拉近的距離。可惜了,這段路還不夠長。他真想一直走下去,最好是能拉着她的手走下去。風予卿這樣想着,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
他似乎看到陳小姐家的窗戶貼的“喜”字,不過是“李風聯婚”,李是李玉笛,風不是風予安,是他風予卿。鬧哄哄的中式婚禮雖亂卻有趣,風予卿能想象那場景,整個婚禮現場就像夏季的池塘,一大群青蛙叫個不停。所有人都扯着嗓子說話,不然對方根本聽不到。
玉笛穿了有些俗氣的紅色龍鳳旗袍,兩人拉着手,一桌桌的敬酒。到了入洞房時,她已喝得醉醺醺了,靠在床邊神志不清的喃喃自語。房裏不要開明晃晃的白熾燈,太破壞情調。但也絕不要是情人酒店的特色暧昧燈光,那又過于爛俗且惡心。
那要怎麽樣才好呢?風予卿擡起頭,微微眯眼看着天邊琥珀色的黃昏,然後又轉去看玉笛,只覺得越看越美好,好像一切世俗的苦楚都抛之腦後,如果今後的人生便只是對着這個單純的美人該有多好。
思及此處,他真想孟浪一回,将她抱過來一寸寸地吻她頸後白皙的肌膚。男人的道德感比不得女人高,身上殘留更多的動物性。不過,風予卿絕沒這個膽子真的這麽做罷了。
“到了,這家賓館不錯的。我輔導過老板的兒子,他能給你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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