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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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風予卿,玉笛回到家中,才剛想給自己那僅留百分之十五電量的手機充電,家中電燈忽然齊齊滅了。
伯母早已備好了蠟燭,說道:“今天下午收到通知,七點到九點停電,你沒看到?”
玉笛搖頭,将手機随意丢到沙發上,“沒看到。”
“等有電了再充吧。對了,你吃鴨舌嗎?你伯父專門帶回來給你的,王三水叔叔做的,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他家的鴨舌?”
玉笛睜大眼睛,問道:“伯父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不是去下棋嗎?去三水叔家做什麽?”
“在你之前十分鐘回來的吧,你別吵他,他看起來心情不好。他下棋之後順道去三水叔家裏做客,怎麽了?”
王三水叔叔去年搬了家,他兒子在賓館附近買了個小商鋪做餐飲生意,王家的新家就在商鋪的樓上,如果伯父今天也去了那裏,那他會不會見到了自己,還順道聽到雲琦說的無恥言語,所以回來了心情不好?
她立即走到伯父房門前,正想敲門卻又猶豫了。伯母過來,有些不悅地說:“他累了要休息,你也趕緊去洗漱吧,一會就有電了。”
“等一下風予安可能打電話來,我怕我手機沒電了接不到。” 玉笛嘟囔了一句。
伯母一聽到風家人的名字就火大,怒道:“他找你什麽事情?你回趟娘家要天天跟他彙報行程?他當你是出來放風的囚犯嗎!荒唐!荒唐!” 伯母罵着罵着,竟有些哽咽,轉身去了客廳,一個人呆呆地對着搖晃的燭火,眼睛一眨,落下兩行清淚。
玉笛獨自回了房,對着百分之十五的手機嘆氣。屏幕忽然亮了,是風予卿打來電話,她接了說道:“我手機快沒電了。”
“我也是!我長那麽大還第一次遇到停電,而且居然要停兩個小時。老板給我拿了蠟燭過來,我說能不能拿紅色的,他說你又不洞房花燭,要白色就行了。”
玉笛嘴角牽出一絲微笑。
“你打電話來就是要跟我閑扯?”
“我想知道你心情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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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一點了。對了,謝謝你幫我教訓雲琦,我很感激。”
她向來生氣都是爆發的那一瞬間最難過,身上像有□□的導火索,一觸即爆。但時間一過,她的氣就洩了。此時就算風予安再打來也是毫無意義,要發火就得在最高峰時發出去,不然這氣就算白生了。
“你沒事的話我先挂電話了,早休息,晚安。” 玉笛不由分說地挂了風予卿的電話,打開衣櫃翻找衣服準備去洗漱,這時風予安電話打了過來。
玉笛盯着屏幕上閃爍的“老公”兩字,遲遲沒伸手去拿。
她洗完澡出來,風予安已打來第五個電話,發了兩條信息,手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
這次她接了:“我手機快沒電了,家裏停電。”
剛結束一個視頻會議的風予安已累得連眼皮子都睜不開,聽到妻子語氣不善,心中隐隐不悅。
“玉笛,你什麽時候回來?”
聽到他第一句話竟是問自己的歸期而不是痛罵雲琦,玉笛大感失落,頹喪地說:“等伯父好了我再回去。”
風予安想問,這個“好”的标準在哪。
他已将近兩月沒見到玉笛了,家中只剩下那三只貓,實在是寂寥的很。他擡起頭,看到自己映在鏡子裏略憔悴的容顏,眉心微擰,眼裏滿是茫然。他低聲說很想你了,電話那頭的玉笛卻說:“別說這種肉麻話,之前沒有我你不也一個人過了好多年,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我要先休息。”
她很是無情地挂斷了電話,那一聲聲“嘟嘟”在靜夜裏格外刺耳。風予安扣下聽筒的力氣比平日稍大一些。澳洲比國內時間快三小時,夜已經深了,老外的夜生活比起國人實在是無趣,幾杯啤酒加點油膩的薯條就能打發一個空寂的夜晚。
玉笛家在老城區,設施老舊,停電是常有的事,現在她應點了蠟燭在家裏發呆。恍惚之間,風予安好像能看到燭光下,影影綽綽的她。一時間,對玉笛的想念再也克制不住,他甚至已能看到她在燭下落淚,心事滿懷的模樣。
風予安快速的過了一遍明後日的行程,發現都是可以改日或網絡上會面的,便親自打了電話推掉并致歉。他迅速購買了今晚十二點飛往琴洲的機票,給秘書和傅琛留言,抓了外套和手機打了車往機場去。他實在是等不及他人的安排,恨不得現在就将玉笛重新擁入懷裏,問她因為什麽事如此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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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次日醒來,氣已消了大半,心裏卻沉甸甸的難過。原來他人的言語中傷竟比刀劍還要來的可怕。她反複思索,自己一生中沒做錯什麽事,為什麽會遇到雲琦這樣的惡人。轉了個身,見手機已充滿了電,屏幕上閃了一條來自風予安的信息。
【我已到琴洲,現在就坐車去楓葉鎮,預計十二點二十分到達。】
現已經是十點,玉笛起來買了點熟食,又跟伯父伯母說了一聲。伯母露出不樂意的神情,倒是伯父笑了笑,問道:“他是來接你回去?”
玉笛搖頭:“應該不是的。”
“回去吧,玉笛,你不能陪我一輩子。” 伯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沒事了,你真的不必擔心,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別耗費時間在我身.上。”
玉笛鼻子一酸,說道:“伯父,你跟我到琴洲去吧,我給你們找個住處,下班我去給你們做飯。”
“不用不用。你伯母是死也不肯回琴洲去了。你別看她白日裏跟沒事人一樣,可到了晚上就哭個不停,她是不會再回到那個傷心地去了,我得陪着她。”
風予安心急如焚地趕到了玉笛所住的小區,他剛一下車擡頭一看,望見了在七樓晾曬衣服的玉笛。
她沒有馬上跑下來,而是慢吞吞地放下了晾衣杆,在樓上與他對視了一小會,才轉身進屋。
風予安微微一怔,心裏泛起一陣酸楚。他不遠萬裏,風塵仆仆地趕來,不過是為了見她一面,聽她說幾句話,問問她有什麽事不開心,可她猶豫的那一分鐘已表明了一切,他來也好,不來也罷,她心裏都沒什麽起伏。風予安心中所有的雀躍和期待,都被她冷漠的态度打入谷底。
即便如此,他還是張開雙臂将玉笛擁入懷中,待得聞到她身上潔淨的洗發水香氣,心裏那塊石頭才終于落了地。
玉笛拉着他上了樓,兩個老人外出了,家裏只有一臺老舊的電視在播新聞,主播毫無感情的播着今日股市的起起伏伏,風予安沒由來的心煩意亂。玉笛要他去洗漱,待得他從浴室裏出來,又拿了些熟食和粥給他吃。縣城的食物潦草的很,像是她漫不經心的态度。
吃完之後,兩人回到房間剛坐在床沿上,那事就發生的自然而然了。雖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夫妻生活,但風予安并沒有表現的急不可耐,更不會粗魯的去掀玉笛的裙子,他耐心地低下頭去,用嘴巴叼開了她襯衫的扣子,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身體像煮沸的蝦子一般通紅。
風予安一邊想,她是快樂的嗎?人的心理和生理是否可以完全分開。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她似是想到兩人會在大白天履行夫妻義務,所以很早就準備妥當。窗簾惡俗的猩紅色倒是幫着添了幾分暧.昧的情趣,今日秋老虎突至,室內和室外均悶熱無比,沒有一絲風流動,空氣是凝滞的,兩人粗重的喘/息聲結.束後,均已是汗水涔涔。
“高興嗎?” 問話的是玉笛。
“當然。”
“嗯,你千裏迢迢的來,我總得給你點什麽。”
風予安的熱情瞬間被她譏諷的語氣給澆滅。她以為自己是專程來做這種事的嗎。風予安渾身都冷了,那些準備好的安慰她的言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是不稀罕自己過來的,既然如此,那他何必不要臉面地湊上去。他這樣算什麽呢,流浪狗都未必有這般可憐。
玉笛是故意說這話氣人的,她等着風予安發火,等來的卻是他的沉默。過了一會,他才問:“你有什麽事情不開心,跟我說說?”
淚水奪眶而出,玉笛轉過身去一把将他抱住,這才将發生的事情親口都說了。在她看來,這是重複的講述,因為她根本不知小五在電話裏并未說這些事。
風予安聽完之後怒不可遏,他一沒想到雲琦會膽大包天到這個程度,二是沒料到小五在電話裏隐瞞此事。
玉笛哭得頭暈,兩人方才又做得驚天動地,她眼皮越來越重,就在他懷裏沉沉睡去。待得醒來已是夕陽時分,風予安早已起來,此時正在房間裏看她小時的相冊,一頁頁的翻過去,神情很是專注。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五打來的電話,風予安壓低聲音向他詢問為何隐瞞雲琦之事,風予卿卻回答的理直氣壯:“我那時告訴你不耽誤你工作嗎?反正雲琦只是跑來犯個賤,被我打了吓破膽就跑了。哥,你不會真的想收拾她吧?”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風予安的聲音冷得像冰。
“哥,這個關頭得罪大姐不值當,這事就算了吧,大不了以後叫大姐多管着雲琦就行。”
“我都說了不用你管,我自己會處理。” 他語氣裏怒火更盛,小五只好讪讪地挂斷了電話。
“你處理什麽?”
風予安轉過身去,換了副溫柔的笑臉,說道:“沒什麽,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玉笛搖頭:“我自然醒的,睡得累了,出去走走嗎?”
兩人牽着手出去散步,路過的老鄉問這是誰,玉笛說是她老公。老鄉們紛紛誇贊風予安一表人才,玉笛真是嫁對了人,她笑意勉強。
風予安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
他待在李家的這三天日子風平浪靜,兩個老人不怎麽跟他說話也不找事,到了晚上風予安與玉笛窩在她的小床上,雖擁擠卻溫馨。他幾次問玉笛何時跟他回去,最好把兩個老人家也帶到琴洲去,他會跟玉笛一起照顧他們,讓他們安享晚年。玉笛每次都含糊地回答過一陣子吧。
第四天晚上,風予安又提了這事。玉笛忽然問:“那你肯不肯留下來?跟我留在楓葉鎮照顧他們兩個。你我都有本事,肯定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吃飽穿暖是沒問題的。”
風予安一怔,他從沒想過這個提議。
玉笛苦笑:“我開個玩笑罷了。我怎麽能要求你丢掉自己一家來照顧我家老人,而且你留在這小地方不是屈才了嗎。”
“玉笛,我不是不願,只是我們回到琴洲不更好嗎?反正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去哪不都是一樣的?”
“既然去哪都一樣,那你為什麽不跟着我留下來。”
繞來繞去又到了起點,風予安明知故問:“你為什麽不想回琴洲了?”
玉笛眼眶一紅:“我不是不想回去,我就是擔心伯父和伯母,他們是肯定不願意回去了,我一個人跑那麽遠,他們沒人照顧。”
“那你交給我,我來說服他們。” 風予安胸有成竹地說:“我明天找個機會就說。”
次日兩人一同外出買菜,風予安打算做一桌子好菜,先把兩個老人家的胃填滿了,趁着他們高興的時候說服他們搬到琴洲去。玉笛覺得這提議不錯,便挽着他的手一同出去了。
到了中午兩人回來,卻看到一大群鄰居們聚集在樓下,臉上帶着一種又亢奮又害怕的神情,嘴裏喋喋不休。
玉笛心裏升起一絲恐慌的情緒,她甩開風予安的手,上前想問人發生了什麽。但根本用不着她上前,那一群鄰居見了她全都烏泱泱地圍了上來,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言語裏,玉笛捕捉到了一句話:“你伯父死了!”
全身血液一瞬間湧向腦袋,整個腦子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伯父趁着伯母外出的時候,上了天臺,大頭朝下跳了下去。
雲琦的針言刺語,惡意宣洩,竟奪走了三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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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許多年,玉笛都活在深深的愧疚裏。她以為一個尋死的人一定是成天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卻不知當死意堅決時,人已失去了抱怨的力氣,只覺得這世間多活一秒都是巨大的折磨。伯父的縱身一躍是多麽堅決,據當時的何爺爺說,他見到伯父上了天臺,壓根沒猶豫一秒,将鞋子一丢,毅然決然地跳了下來。何爺爺甚至沒機會發聲勸解。
伯父一生庸庸碌碌,毫無成就,畢生宏願不過是希望兒子能出人頭地,成家立業,晚年幫着帶孩子糊糊塗塗的走完殘生。李玉竹去了,他已失了活着的念想。對死亡的渴望像心魔,鑽入了他的靈魂,将他困住,他再也走不出,有些人注定無法與痛苦和解。
在那之後,玉笛有時會羨慕早點離去的伯父。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一時的沖擊,而是歲月漫長的淩遲。她做很多事情都會陡然想到伯父和李玉竹,比如看到來上班的盲人按摩師,比如看到那些從技校裏走出來,洋溢青春面孔的少男少女。
那段日子,玉笛反複在想這一切是否是她的錯,她的正義感是否來的不合時宜,所以引發了這一系列的悲劇。她怪罪自己的同時,對雲琦的恨意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連帶着對風予安都憎恨了起來。恨意在她胸中燃燒,一路蔓延,将殘存的理智燒得連灰都不剩。如果再見到雲琦,玉笛不懷疑自己會做出沖動的事。
可沒想到,雲涓偏偏帶着雲琦和安笙出現在伯父的葬禮上。
伯母見到他們三人,氣得眼眶通紅。葬禮之後,她沖到廚房去拿了把菜刀,風予安趕緊上前攔着,伯母将他推到一邊去,恨恨地說:“你們全家都不是好東西!你就是個見色起意的臭男人!你見我家玉笛長得好看,費盡心思将她娶到手。玉笛啊,他現在待你不錯,那是因為你還有幾分顏色,等再過幾年你長出皺紋來,他對你的态度就淡了!這種公子哥哪個是從一而終的?外表看起來老老實實,其實全是花花腸子!你聽伯母的話吧,趁着沒孩子的時候跟他離婚。”
偏生這時雲涓開口說道:“李伯母,我帶孩子來是想跟您真誠道個歉,Angela她年紀小不懂事——”
“我呸!年紀小?她都十七了!這個年紀在古代早就做了媽了!你少拿她年紀小來說事,她就是個專門欺負老實人的壞胚子!要是碰到個厲害角色,你女兒比誰都蔫!”
雲琦怯生生地躲在母親後面,雲涓将她拉出來,說道:“Angela,你去給李爺爺磕個頭吧。”
玉笛見雲琦嘴一撇,顯然是不情不願的模樣,一股怒意直沖心頭,她奪過了伯母手中的菜刀,說道:“你不願意磕頭就算了,你在我伯父面前自我了結,我跟你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雲涓倒吸一口冷氣,說道:“玉笛,你,你怎麽能這麽說?”
“怎麽不能?你女兒殺了三個人,她只用賠一條命,我已經很便宜她了!”
雲涓帶來的一個陌生男人咬牙道:“李玉笛,你這樣做才是殺人!如果雲琦不肯,你是不是要殺了她?”
風予安一聽就知那人存心想要挑撥,玉笛是易怒的性子,她果然中了套,吼道:“你以為我不想殺了她?”
“玉笛!”
風予安和伯母同時叫住了她,兩人分別沖上去,一個冒險将玉笛手中的刀奪了過來,一個将她抱入懷裏死死按住。風予安是奪刀的那人,他動作雖快,卻被刀子劃傷了戶口,左手鮮血淋漓。
“大姐你們先走吧!不要在這裏添亂了!”
雲涓擔心玉笛真的會動手傷了她的兩個孩子,連忙拉着雲琦和安笙走了,那個陌生的男人是她新雇傭的司機,也跟着雇主走了。
風予卿留在現場,唯唯諾諾地說:“哥,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本意是想叫雲琦過來磕頭道歉的。”
風予安心煩意亂,擺了擺手:“你也先走吧,我安慰下玉笛。”
葬禮之後伯母就病了,玉笛守在病床前照顧她。風予安本想留下陪她,奈何工作纏身,不得已還是在第三天回了琴洲。伯母見他走了,這才對玉笛說:“你跟他還打算過下去?”
玉笛心裏一酸:“我,我覺得他對我很好。”
“玉笛,有錢家的公子的确是貼了層金,可誰知道這金裏包的是什麽玩意。他現在對你好,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呢,你人老珠黃不再好看,難保他不會變心。”
“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你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虛榮姑娘呀!他的侄女害死了你弟弟跟你伯父,你還要跟他過下去?他們一家人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的,其實就是看不起你,不然他的侄女敢這樣欺負你?”
“伯母,雲琦她天生就壞。”
“你,你的魂被他給勾走了?” 伯母怒道:“好,好,你跟他繼續過下去吧。我到地下跟你伯父過去,我現在走還來得及,省的他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寂寞!”
玉笛連忙一頓安撫,終于将伯母哄的睡了,她才給風予安去了電話。
風予安接的很快,第一句就問伯母的身體情況。
“她還可以。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件重要的事。”
“你說。” 風予安有不妙之感。
“我想跟你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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