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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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予安看過玉笛寫福字。同樣是在新春佳節,他将對聯紙攤在桌面上,她就用蘸飽了墨汁的毛筆認認真真一筆一劃的寫。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樣,一絲不茍的嚴謹,一撇一捺端端正正。

李伯父的按摩正骨店裏有一位客人稱自己的表哥是退休的大學老師,曾是市書法協會的會員,寫的一手好丹青。伯父便花錢給玉笛去跟那位老師學習。玉笛當老師的夢想與書法特長是同時被那老人給培養出來的。

鄰居私下對李伯父說,他實在沒必要在非親生的孩子上耗費那麽大的心思,但李伯父不這麽想,“我不對玉笛好點,以後下去怎麽跟我弟弟交代?”。

時間跳到接受完葉雪安采訪的那天。

從峰會回酒店的路上,風予安接到了來自Tracy的視頻通話,她有些重要的工作上的事情要與他探讨。若是以往,風予安會全神貫注與她讨論。可今天不同,他魂不守舍,心不在焉。Tracy的話分明鑽進了他的耳朵裏,但沒來到大腦的處理中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邊Tracy怎會不注意到風予安的狀态。這個女強人臉一板,厲聲問道:“你今天是怎麽了?如果不在工作狀态不用勉強的。不然我們能讨論出什麽?寶貴的時間就這麽被你白白浪費了。”

風予安回過神來,歉然道:“我很抱歉。”

“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Tracy故意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風予安知道這位曾經的上司,一起奮戰的好同事到如今依然喜歡自己。不過自從他與玉笛結婚後,Tracy不再明目張膽,而是将所有的喜歡都藏了起來。

風予安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與Tracy傾訴。他幾乎不與別人談自己的私事,因為他不需要別人幫拿主意,而自己有足夠的能量消解一切負面情緒。

然而這一次,風予安覺得撐不住了,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終于有了線索,讓他産生了一種接近于驚恐的狂喜情緒。他對Tracy坦誠:“我想我找到玉笛了。”

“啊?啊!原來是這個事情!怪不得你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Tracy的笑聲裏有幾許心酸之意。

“是的,我想我找到她了。你說,我應該怎麽辦?”

Tracy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看他,柔聲說:“怎麽辦你心裏已想清楚了不是嗎?想去找她就去吧。如果你做錯了什麽事就好好跟她道歉,實在不行抛掉男人的尊嚴給她磕了兩個頭。”

風予安苦笑。如果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可以用磕頭去解決,他願意磕到頭破血流,至少這樣玉笛會懷念他一輩子,而不會午夜夢回想到他的時候,所有痛苦的回憶一齊湧上心頭,讓她哭得撕心裂肺。

“會不會打攪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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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y嘲諷道:“我願意跟你賭一千萬,你三天之內一定會去見她的。去見見她吧!就算沒辦法複合,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坐下來聊一會也沒什麽。”

坐在前面的傅琛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風予安的表情,問道:“四哥,我去查查太太現在住哪?”

“我考慮一下。” 窗外霓虹燈光落進車裏,他心緒很亂。誠如Tracy所說,如果找到了,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坐下來聊幾句無傷大雅。可他不想只做玉笛的“老朋友”。他們結婚時曾有誓言,要天長地久,直至死亡将他們分開。

風予安心亂如麻,整整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頂着黑眼圈繼續參加幾個會議。結束之後,他以身體不适的理由婉拒了飯局。回程的路上,傅琛忍不住說:“四哥,想見太太就去見吧,何必折磨自己。”

“因為我害怕。”

“害怕?”

“害怕她不肯見我,見了面又說那些傷人的話。” 風予安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傅琛笑了笑:“如果是我我就去見她,我寧可被罵也不想牽腸挂肚一輩子。”

言之有理。風予安默默地點了點頭,傅琛立即叫司機掉頭。聰明的下屬早已用這兩天時間找出了玉笛所在。

車子接近玉笛所在的小區了,風予安生出了一股近鄉情怯般的情緒,但他還來不及處理情緒,就看到一個陌生卻熟悉的身影從包裹驿站裏出來。

玉笛的驟然出現已把他驚得劇烈咳了幾聲。但更震驚的還在後面,出來的不只是玉笛一個人,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姑娘,紮着兩個羊角小辮,元氣十足的模樣。

那小姑娘牽住了玉笛的手,用她的小手指指了指包裹驿站門口的零食攤子。他坐在車裏聽不到兩人說什麽,但從小孩子的神态來看,她定是吵着要玉笛買零食。玉笛秀眉微蹙,紅唇微啓,搖了搖頭,一副“我堅決不買”的樣子。

“停車!停車!”

司機和傅琛當然不像風予安能迅速認出玉笛,但司機反應很快,一聽到風予安的指令,馬上在銀行門前停下。

玉笛強硬地拉着那孩子的手離開了驿站。孩子獨有的極具穿透力的哭喊聲随晚風送到風予安的耳朵裏。他沒有直接喊住她,那聲玉笛卡在喉嚨裏,遲遲發不出來。他像一個變态一樣走得稍微近了點,才聽到玉笛說話:“不許鬧,再鬧一個星期不給你看動畫片。”

她還是一如從前,嚴厲的時候十分嚴厲。那孩子馬上噤聲,大眼睛帶了點恨意悄悄瞪了玉笛幾眼。

“嬌嬌,你今晚想吃什麽?”

“想吃雞翅。”

玉笛全然沒注意不遠處的風予安,她拉着孩子的手進了一家超市。不一會兒就拿着兩把青菜和一瓶可樂出來,買單後又拉着小孩轉入了肉店。

這地方與琴臺區的上流生活完全不同,濃濃的煙火氣息。玉笛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大衣,下身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她太漂亮,完全不需要時髦的衣物來點綴就足夠動人。又是兩年過去,她不僅沒有發福還清瘦了一些。

如果她生育過,那恢複得相當不錯。

風予安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他竟然已默認那孩子是自己和玉笛的血肉了嗎。小漁愛看的那些八點檔是何時影響了他。

但這種可能并不是不存在。他們三年前是考慮過要生孩子的,最後的那次兩人也沒有使用任何的保護措施。她有可能在懷孕的情況下離開自己。如果真是他的孩子,玉笛這三年來居然能忍着不知會自己。上一次見她,她不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樣嗎?很可能那時她剛生産沒多久。

養孩子花銷極大,那套別墅雖留給了玉笛,可她走之後一直不租出去,房子一直空置着,她一次都沒回去過。兩人婚後她沒問風予安要過一分錢,連他的信用卡都不花。她做老師的工資不高,又能有多少存款。

想到這裏,他竟然對玉笛産生了一絲怨念。她太自私了,就這麽自己靜靜地養着孩子,将自己遺忘在角落。他算什麽,匿名的捐.精者嗎?

風予安正要上去與她打招呼,一個高大的男人叫住了玉笛。

做過近視手術的風予安能清晰地看到玉笛臉上尴尬的神情。她一定很不喜歡那個男人纏着自己,但又礙于一些原因必須與他寒暄幾句。

風予安額頭上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距離近了,但玉笛卻低頭在包裏翻找着什麽,她還不知道一擡眼就能看到曾經的丈夫。

“我記得我有那個老板的名片,我現在找給你……”

“玉笛!”

風予安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玉笛猛然擡起頭,手提包裏的東西嘩啦啦地散了一地。嬌嬌懂事的去撿,然後全都塞回玉笛的包裏。

那個男人回過頭來,被風予安吓了一跳,說道:“這,這位是?”

風予安語氣生硬,“我是她先生,您是哪位?”

他外表雖溫文爾雅,神色也頗為平靜,卻自有一股讓人害怕的威嚴。那男人被他的氣場所震懾,随便找了個借口溜了。

現在就剩下他們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小姑娘露出些許驚慌失措的神情,瞪着眼前的男人,雙手不自覺地抱住了玉笛的大腿。

玉笛臉上的意外之色已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平淡。風予安看到她的漠然反而有些不甘,他不怕被她怨恨,只怕被她遺忘。他寧可她再朝自己發火,也別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

“四哥,好久不見。”

他被這句問候感動的幾乎熱淚盈眶,用盡全部的理智把起伏的情緒給壓了下去,擠出了一句寒暄:“你吃飯了嗎?”

玉笛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菜,說:“正準備回家做菜。”

“嗯。我可以蹭一頓飯嗎?” 他微笑着,決定耍無賴。

玉笛現在的表情就跟應付剛才那個男人的一樣。可風予安既然打算死纏爛打,就沒把臉面放在心上。

“我餓啦!” 嬌嬌晃了晃玉笛的手。

玉笛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只好對風予安說:“好的,不嫌棄就一起吃吧。”

春節過去沒多久,房子裏還殘留着過年喜慶的氣息。玉笛自己親手寫的福字和春聯貼在門口。小朋友一到家就抓了一把餅幹,動作娴熟地開電視看動畫片,不過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還是時不時瞥向風予安,目光裏滿是好奇。

風予安從錢夾子裏将所有現金都拿了出來遞給那小孩子,說道:“春節快樂。” 嬌嬌當即将餅幹丢下,雙手接下了錢,嘴裏念叨了一大串拜年常用祝福語。

玉笛那邊剛把菜放到廚房,眼角見風予安掏出一大把現金,蹙眉道:“你別給她那麽多錢!”

“你就別抱怨了,反正小孩子的紅包十之八九還是會到家長的荷包裏,到最後還不是你收?”

家長,玉笛是這孩子的家長,那他是不是?于是,風予安盯着嬌嬌的眉眼看,試圖從她身上找到是自己血肉複制的證據。

嬌嬌在收紅包之後變得很熱情,甚至把遙控器遞給他,說道:“叔叔,你想看電視嗎?”

“不用了,你看動畫片吧。”

嬌嬌高興地點點頭,說道:“一起看。” 然後她就叽裏呱啦地開始介紹動畫片裏的角色。她越說越高興,到得後來直接蹦到沙發上,給風予安演唱了動畫片的主題曲。

風予安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孩子的五官。他越看越驚心,因為孩子既不像他,也不像玉笛。如果不是他與玉笛的結晶,那就有兩種可能。第一,這孩子是玉笛與其他人所生;第二,這孩子是別人所生。

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二,風予安都感到了一種悵然無措的痛苦。第一種當然讓他醋意大起,可第二種也意味着他們不能通過孩子破鏡重圓。因為孩子與他們無關。只要能與玉笛複合,他不介意短暫的喪失道德感,把孩子當成一個紐帶。

他們三人一起吃飯。玉笛在教育方面果然還一如既往的嚴厲,她不像其他的母親會溺愛和縱容孩子,哄着勸着求着吃飯。玉笛先是二話不說把動畫片給關了,然後采用分餐制,将兒童餐盤填得滿滿當當,勒令嬌嬌吃幹淨,最後擺出懲罰,做不到就連續三天不能看動畫片。

飯後,嬌嬌被打發去房間,兩個大人才終于有了單獨談話的機會。

玉笛拿了一籃柑橘招待他,但她看上去沒有招待客人的熱情,而是滿滿的困擾和疲憊,“你不該再來找我的。”

風予安估計的沒錯,好奇的葉雪安在見到玉笛後果然提到了遇見自己的事情。這也算是為兩人的重逢打了一劑預防針。他很高興玉笛沒有像躲洪水猛獸一樣,當晚就帶着嬌嬌逃離明德市。

風予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直奔主題,問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玉笛,那個孩子是我的嗎?”

玉笛怔了一下,露出了重逢之後的第一抹微笑:“四哥,你變蠢了。那孩子一點也不像你,怎麽可能是你的?”

“那是你跟別人生的嗎?” 風予安覺得她只要點頭,他會體驗進入抓狂狀态。

“如果是呢?” 她撩起眼皮,反問道,神色極是平靜。

風予安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那個該死的幸運男人在哪,她家裏沒有明顯男人生活過的痕跡。

“如果是你跟別人的,我幫你一起養怎麽樣?我保證會把她當自己親生的一樣。”

玉笛臉上驚愕的表情慢慢放大,“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幫別的男人養孩子,你蠢不蠢?哦,你有的是錢,養一個孩子也沒什麽。”

“不是。” 他搖頭:“我雖有錢卻也不是大善人。養個孩子确實不難,但我說的是,将她當做我的親生一樣。玉笛,只要她是你的孩子,我就能做到。”

他這招是有策略的,玉笛這人吃軟不吃硬,如果一上來就氣勢洶洶地逼問,将內心澎湃的情緒展現出來,她定會反感。但如果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她會馬上心軟。兩年後她的火氣少了點。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玉笛輕聲說,自己又抓了一個柑橘在手裏握着,“那孩子跟我們都沒有關系。”

風予安嗯了一聲,開始在腦海裏搜索答案。他很快就找到一個最可能的人選,正要說話,卻碰上了她清淩淩的眼睛。

“你父親好嗎?” 她問。

風予安聳聳肩:“老樣子。”

“四哥,你該走了。今天你就當沒見過我吧。”

風予安搖搖頭:“我陪你到晚一點吧,反正我今天也沒事。” 其實有一項工作,不過并不算很緊要,他可以通宵處理。至于傅琛和司機,早就被他打發回去了。

“沒有這個必要,請你離開。” 她将手中的柑橘放回籃子裏,騰地一下站起來,語氣硬了一些,人也做出一副要趕客的模樣。風予安的心揪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會馬上就走。但現在他好不容易又重逢她了,就算被罵不要臉的無賴,他也要留下。

“玉笛,你別這樣,你坐下,我們好好談談以後要怎麽辦。”

“怎麽辦?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現在這年代離婚已不丢人了。你不還是風家的公子,是人人都喜歡和敬重的四哥嗎?離婚應該對你沒什麽負面影響吧?我也跟你說清楚了,那孩子不是你的。她要是你的,我會問你要撫養費。行了吧?你還有什麽要談?我們現在不是夫妻……不,就算是夫妻,你也不能強迫我跟你履行義務。”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耳根紅透。風予安知道她故意說這些刻薄言語的,想将自己激走。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可是——”

“你既然知道了那還死皮賴臉留着做什麽?我不想再見你,也不想再見你們風家任何人。如果沒遇見你,我弟弟怎麽會死,我伯父怎麽會死?所以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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