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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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玉笛上完課,搭火車去探望伯母。這三年來,只有一些重要節日的時候兩人會見上一面。伯父死後的第二年,伯母與一位姓謝的老鄉走到了一起,不久後就領了證。謝先生是做茉莉花茶生意的,膝下有一兒一女。長子比玉笛大三歲,在國外讀書後取得了綠卡,與當地一位華人結婚。女兒在港城教書,至今未婚。因孩子年紀都大了,對父親是否再娶沒有意見。

決定領證之前,伯母給玉笛打了個電話,問她是否怨自己。

玉笛故作詫異地問:“我怨您做什麽?”

“我從前嫁給你伯父時發誓這輩子就只有他一個男人,現在,現在卻要再結婚了,心裏總覺得對不起他們父子。”

聽着伯母歉疚的聲音,玉笛心裏一揪,她沒有資格要伯母不再結婚,老人家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她相信伯父和李玉竹泉下有知,也一定會衷心祝福伯母再婚。只是,玉笛心中的空缺卻更大了。

她兩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對母親最深的記憶只是一張照片。伯母的出現填補了母親的位置。她是個心靈手巧,人美心善的好女人,笑時眼睛特別像漂亮的上弦月。

玉笛知道伯母對她的愛沒有伯父來的深,畢竟她與玉笛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出于對丈夫的尊重才扛起了照顧玉笛的重擔,扮演了母親的角色。

伯父死的那天,她趕到醫院的太平間,看到伯母正對着太平間的臺砰砰的撞頭,嘴裏發出像野獸一樣可怕的哀嚎聲。在那一刻玉笛才猛然意識到,其實伯母才是最傷心的那個人,她失去的是兒子與丈夫。

沒有了伯父和竹子,玉笛和伯母的關系就突然疏遠了起來。這份疏遠倒不是因為憎恨彼此,而是她們都心有默契地想逃離親人死去的痛苦。伯母回到娘家,玉笛獨自闖蕩,保持着聯系又不像從前那般親密,對竹子和伯父的死絕口不提。

玉笛輕嘆,先是失去父母,後來是伯父和弟弟,如今伯母走出陰影重組家庭,而她離了婚,孑然一身。想起四年前,她認識風予安,戀愛,結婚,備孕,本來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走。或許真是老天見她太快活了,所以降下一連串的厄運。思及此處,她在火車上紅了眼眶。

伯母臉上已不見太深的悲哀。她現在的丈夫是個溫和老實的人,允許妻子在家中擺設前夫和兒子的靈位。玉笛進去先是給伯父和弟弟上了香,才坐下來與伯母交談。

她從包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說道:“伯母,我新工作賺得比以前多,這錢你就收下吧,不要再退給我了。”

伯母立即推了回去:“不用不用,我又不缺錢,這錢你都留着以後在琴洲買房吧。”

玉笛笑了:“就琴洲那房價,光是首付就要賺好久了。” 但伯母堅決不肯接受,玉笛別無他法,只好又收了回去。

伯母端詳了她一陣,笑說:“比之前見到的精神多了,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好事了?重新找到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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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露出羞赧的神色:“沒有的,就是我又見到風予安了。”

“哦?你們複婚了?” 伯母倒不是很驚訝。

“沒有。” 玉笛略微愧疚地說:“伯母,我跟他不會複婚的。”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伯母嘆氣:“傻孩子,你伯父和你弟弟的死跟你,跟他都沒有任何關系。對不起,我這話到如今才說的出口。那時你伯父和弟弟出了事,我雖不說,但心裏對你确有恨意。我同你伯父說,起初我是不大同意你結婚的,門當戶對四個字流傳了幾千年,凝結的都是老祖宗的智慧。我們家與風家天差地別,我真是怕你人老珠黃會被掃地出門,更怕你從此不再工作,一心一意賴着那個男人,好在你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玉笛,如今你要再想跟他複婚,伯母不會阻攔了。但我希望你三思而後行。那個小畜生這三年來怎麽樣?”

在玉笛和伯母這裏,小畜生專指雲琦。

“聽說收斂了很少。但也只是聽說而已,管教她的人又不可能在她身/上裝監控,我估計還是江山難移,本性難改。”

“其實前年風予安來找過我。他想給我買一套房子,說是作為補償我,我不僅拒絕還把他大罵了一頓。我知道他是想通過我來打探你的下落。他也不生氣,最後還去祭拜了你伯父和弟弟。你別誤會啊,我對他可沒改觀。玉笛,我告訴你,男人雖要讨老婆,但他們只是想要一個拐棍來支撐。在他們心裏,自己家的人可比老婆要重要的多。他的天平往他姐那麽傾斜倒也不奇怪。他問我想怎麽處理雲琦,我說她死了最好,他沉默了一下,臉色有點難看。唉,我心裏有個奇怪的感覺,我覺得,覺得他真的會聽我的話——”

“伯母,別胡說了,四哥不會殺人的。” 玉笛嚴肅地說。

“唉,除了家世以外,我總覺得這個風予安心機很深。當然,他不是那種看起來就一肚子壞水的人,看着嘛文質彬彬的,皮相是極好的,可越是這樣,越覺得他深藏不露。你想他們家業那麽大,三個老人家為什麽不分點給別的孩子,非要把一切都給他?說明這人非常厲害,是個狠角色。玉笛,我擔心你在他那裏吃虧。”

“這個,我心裏有分寸。”

玉笛在臨走前得到了很多茉莉花特産。她回到家中細細的理,哪一份給同事領導,葉雪安,阿晴,小姚和Andrea的,她都整得明明白白。至于最後一份,那自然是留給自己。

那風予安呢?沒有他的份嗎?

指.尖停在他的電話上,玉笛遲遲沒有按下去。

在思緒亂飄的時候,手指不下心按下了電話號碼,嘟嘟的聲音将她從思緒裏喚醒。玉笛猛然驚醒,正想按掉,風予安那邊已率先挂斷了。

他馬上發來一條信息:

【有事?我在開會,暫時不方便電話。】

玉笛:

【我今天拿了一些茉莉花茶,你要不要?】

風予安:

【最近覺得有些上火。謝謝,我晚點去拿吧,你在家嗎?】

到底還是給了他一個來的借口。

可她一直等,等到把嬌嬌哄睡了,等到九點三十分,依然不見風予安的影子。從前兩人在一起,他一忙起來折騰到十一二點都是常态。

玉笛準備發個信息,讓他第二天再來取,這時門鈴卻響了。她發現自己的心情比想象中更雀躍一點,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起來去開的門。

門開了,來人戴着口罩,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與風予安有幾分相似,卻不是他。

眼前的女人臉上的失落是顯而易見的。風予卿內心苦笑了一下,他心裏的那股焦灼難耐,在見到玉笛後沒有得到任何的緩解。

她此時就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因天氣開始炎熱之故,她已經穿上了短褲,兩條修/長漂亮的腿暴露在空氣裏。

“小,小五?!你怎麽來了?”

她努力往語氣裏塞了點禮貌和客氣,但神情是掩飾不住的煩悶,看來她很不喜歡別人不打招呼就到自己家來。

“嫂子你不問我是怎麽找來的?” 風予卿笑說。

玉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啊,你是怎麽找來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哥說的?”

“嗯,是我哥說的。”

風予卿撒了謊,風予安是不可能告知他玉笛的住處的。那天他趁着風予安沒回辦公室,就叮囑劉秘書對他來的一事保密,然後在樓下的咖啡廳一直等到風予安下班。他本想跟蹤兄長以便找到玉笛的新家,然而風予安那天沒來看玉笛,而且接下來的三天都沒有去探望玉笛。

風予卿沒有灰心,他每日都來辦公室附近“打卡”,開劇本殺店的朋友還以為他真打算放棄游手好閑的日子開始做上班族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他等到了傅琛從莉莉百貨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出/來,他心念一動跟了上去。果然這一跟,就見到了闊別三年的玉笛。

他視力極好,隔着老遠也能看到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可她在的地方卻是——

幼兒園。

風予卿感覺一顆心要從胸腔裏跳出,她,她哪來的孩子?兩人分別時,玉笛是沒有任何懷孕跡象的。但考慮到她與風予安一直同房,所以懷孕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玉笛為什麽要回到風予安身邊了。她有了孩子,一個人無法支撐教養孩子的高額費用,所以不得已回到哥哥身邊!然而,兩人畢竟曾有過不快,破鏡重圓并非一時半會的事,現在是兩人的過渡期。

他呆坐在車上,就這樣想入非非,沒注意到玉笛已牽了那女孩子與一大幫家長和孩子一同橫過馬路。她比之前更消瘦一些,依然是素面朝天,白襯衫,牛仔褲,簡單卻明媚。她和那孩子上了公交後,風予卿開着車跟在後面,确定了她住在繞梁區南西路32號二層202號。

後來的兩天,他都沒有去找玉笛。

倒不是因為不想見,恰恰是因為太想見面了,所以在家中拼命的準備腹稿。那孩子長得不像玉笛也不像兄長,那就可能是玉笛和別的男人生的。他一想到居然有別的男人攪和進來,而且不負責任的抛棄了玉笛,就氣得牙癢癢。

但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打腹稿。他已想好,見了玉笛就告訴她,你不必擔心養孩子的事,我雖沒有哥哥有錢,但母親留下來的珠寶夠開一個小型博物館,我們可以将孩子帶到A國去,你是英語老師,去了肯定沒問題,我不會只讓孩子學英文,中文不會落下的......

然而,真正到了玉笛面前,一向對美女能說會道的風予卿竟然一個正經的字都蹦不出。

玉笛請他進來,問道:“這麽晚來找我有事嗎?”

“嗯,找你确實有點事。”

微波爐恰到好處的發出叮的一聲,宣告任務完成,飯菜香氣飄了出來,玉笛說道:“我熱了宵夜。”

風予卿抓到機會:“正好我沒吃飯,嫂子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吃吧。”

他摘口罩,洗手,一氣呵成。

風予卿跟她原先算是親戚,是風予安最愛的弟弟,而且曾幫過她的“忙”,玉笛不好拒絕他。

她默默将碗筷拿出來,給他盛了一碗湯,說道:“這是鲫魚豆腐湯,昨天你哥哥做了叫傅琛帶來給我,你看你喜歡不喜歡?”

“我那全能哥哥什麽都做的好,他做的菜肯定也很好吃。”

“你以前經常吃吧?” 玉笛問。

“不算常吃,畢竟我在國外時間長,他來看我的時候偶爾會下廚。”

玉笛發現她對自己曾經的小叔子知之甚少。她很少關心別人的事,所以跟風予安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打聽他親戚的各種消息。但此時不說話會太過尴尬,于是她開始找話題。

“你從小就在國外生活?是你爸爸送你去的,還是你自己想去的?”

風予卿扒拉了幾口飯,把自己的嘴巴塞得跟花栗鼠一樣鼓鼓囊囊的,咽了下去才說:“他送我去的,我大概五歲的時候就去國外了。”

五歲?這麽小的孩子就要到異國他鄉去學習生活,風文瀾還真舍得。一般年紀最小的孩子都會最得寵愛,但在風家不是。誠然,風予卿在國外時,身邊一定跟着一個非常專業的照顧團隊,但親人的陪伴是不可取代的。

“在國外會寂寞嗎?”

“會。” 風予卿回答得斬釘截鐵,他将鲫魚豆腐湯喝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說道:“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給他們做飯,可我從來沒吃過我媽做的飯。我只聽我哥哥們描繪過,她很會煎魚。打個雞蛋,攪拌均勻後,把雞蛋液抹在魚上面,這樣煎的時候會很好看。”

風予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在國外的事情,他寂寞的童年,不上不下的學業,參加過的志願者活動,以及交往過的女友。

玉笛其實對這些沒有興趣,可也不好打斷他的話頭。

她聽得出來小五非常的寂寞。盡管她并不認同他說的:找女朋友是希望有人陪伴的說法。在玉笛看來,他就是個典型的浪子,不過是用寂寞為借口放縱自己在情場裏翻騰罷了。

小五交往過的形形色色的女性,有優雅大方的千金小姐,兢兢業業的公司女白領,嬌俏可人的餐廳女招待,甚至還有髒話連篇的小太妹。家裏對他與什麽人交往給予了充分的自由、

這說明家人不怎麽在意最年幼的孩子。天下沒有哪個父母不在意兒女交往的對象是否人品端正,家世清白。風予安與玉笛的結合就因為門戶之差曾遭到長輩強烈的反對,叔公和伯父甚至一度想剝奪他的繼承權,但由此可見風予安是多麽備受寵愛呵護。

不怕沒人愛,就怕父母偏心。一時間,她竟然說不清這個屋子裏的兩個人,誰比誰不幸。

小五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止不住了,他細細地數來自己交往的每一任女友。他沒有濫交,交往都是有始有終,并不像李晴嫣那樣會提前找好備胎。而且小五也不因女友們的身份地位有态度上的變化。他說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戀愛,是幫一個女孩戒掉違禁品,重新回到學校。

“我花光了我一年的零用錢給她買了一棟房子,又給她繳了學費。她現在在圖書館裏工作,已有未婚夫了,預計明年會結婚。”

玉笛一聽到他的零花錢可以買房子,對他剛起的動的同情心又瞬間滅了。她一個窮人同情有錢人做什麽。

“玉笛姐,你會看不起我嗎?” 他問道。

“啊?為什麽看不起你?”

“我交過的女朋友比較多。我擔心你會因此看不起我。我跟你保證,我跟每一任都是有始有終的。我知道,外面有人把我說成了西門慶,我希望你不要相信。”

玉笛難得見玩世不恭的小公子這樣認真嚴肅的模樣,便口是心非地說:“不會啊,都是成年人,你情我願不犯法就行了。我沒有看不起你。”

他看起來像松了口氣:“太好了,我一直很擔心。那你現在,你現在一個人住?” 他是明知故問。

玉笛頓了頓,說道:“不是的,我跟一個孩子住在一起。”

可能玉笛恥于未婚生女,所以才不說那是她自己的孩子,他暗想。

“玉笛姐,養孩子可是一件大事。現在不比從前了,從前的孩子給幾個饅頭,随便套件破衣裳就能養活,現在養孩子要付出極大的心血,別的不說,光是上學就是折騰父母的第一件大事。我在A國有個朋友,大學時跟男友有了一個孩子,她男友不負責任抛棄了她,她被父母趕出去家門,因不能堕/胎,就決心将孩子生下來。生下來之後天天都是雞飛狗跳的日子,她常跟我說,有時真想一槍把自己崩了。”

玉笛蹙眉:“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我知道養孩子難。”

“我是說,我是說,如果你需要找一個人幫你分擔,也不一定非是我哥不可。他現在日理萬機,更何況這孩子,這孩子不是他的吧?他再愛你,對這孩子也不可能視如己出,他總有一天會想要自己的來繼承家業。可我不同,對我而言,孩子只是個可選項而不是必選。玉笛姐,你可以指望我的。”

他一向能言善辯,侃侃而談,從來沒有将一番話說的如此晦澀,又張皇。他想玉笛應該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站起身收拾碗筷,說:“小五,你先回去吧,下次我們再聊好不好?”

“你是怕留我晚了人家說閑話?還是怕那孩子介意?玉笛,我哥能給你的,我一樣可以給!我知道你渴望家庭,渴望安定的生活,我有的是錢給你和孩子揮霍一輩子。”

“小五!別說了!” 玉笛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我曾做過你的嫂子!你回去吧。”

“我哥可以留下,我為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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