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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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到玉笛離開風予安的那一年。
玉笛取了錢,買了北上的火車票。這一舉動不是除了逃開風予安以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其實,她是個長在南方的北方人。祖父,父親和伯父都是北方人。伯父總說有一天要帶她去北方看皚皚大雪,看大地銀裝素裹的景象。現在伯父已走了,她想獨自完成這個願望。
離開琴洲那天,伯父和竹子的身影在她的腦海裏異常清晰。伯父用最柔軟的聲音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一個人在火車上淚流滿面,引起了旁邊一個男人的注意。
那男人跟她差不多年紀,頭頂卻是“寸草不生”,不見一縷頭發,長得娃娃臉,清秀俊雅,讓人一看就心生親近之意。男人見她哭個不停,遞上了紙巾,問道:“女士,你是因為什麽事那麽難過?你說出來吧,說不定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這人就是嬌嬌的父親,陳躍。他給玉笛的第一印象就是溫文爾雅。玉笛一向對這種類型的男人很有好感。不過她并不沒把心事說出來,只是含糊地說有點想家人了。
長途寂寞,陳躍開始跟玉笛搭話。玉笛起初是有些提防的,畢竟她是一個單身女性,但聊到後來,她發現那男人也沒什麽壞心眼。陳躍就是個性子活潑的人,他早就有了心愛的妻子,連孩子都快來到世上了。這次他去北方那座城市就是要跟太太彙合的,他已在那裏找到了工作,租到了房子。
陳躍在說他的事情,他很小就成為孤兒了,是做警察的哥哥把他給帶大的。後來他哥哥因被人陷害丢了工作,在琴洲做起私家偵探。陳躍長大後自己考到了外地讀大學,在暑假期間認識了現在的太太。奈何兩人家庭差距太大,女方的家長堅決不允許兩人在一起,他們只好跑到北方去。
玉笛聽到這才知道陳躍是奔赴一場私奔之旅。她默不作聲,心裏滿是不認同。然後她想到了李玉竹,如果馮真真沒有自殺,那李玉竹會跟她私奔嗎?如果真這樣,玉笛會氣瘋吧。她毫不懷疑她會聯合風予安,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陳躍看到玉笛的眼角忽然湧上淚水,忙問:“您怎麽了?”
“沒什麽,挺好的,您繼續說。” 聲音卻有點尖。
玉笛心裏卻在說,我不好,我一點也不好。伯父,李玉竹和馮真真說不定都喝了孟婆給的湯,将前塵往事全給忘記了,這遺忘裏一定包括她李玉笛。她忽然很嫉妒陳躍,他千裏迢迢赴一場幸福的約定,而她卻因為一場悲劇決心遠離深愛自己的人。
玉笛和陳躍聊得很投機,旅途不再寂寞無趣。到了北方那座小城市,玉笛在陳躍的引薦下見到了“傳說中的”陳太太,因為懷孕的緣故,陳太太發胖,像一只肥碩可愛的企鵝。
雖然有些發胖,陳太太依然很漂亮,胖反而給她多了一層貴氣。即便陳躍不說,玉笛也能從與她的對話裏判斷陳太太是好人家出來的孩子。風予安很會看人,曾試圖将這一本事教給玉笛,但她懶,只學了個一兩成。
窮人家出來的孩子因為對未來有強烈的不确定,所以眉宇間多少帶着點隐隐的焦慮,需要細細的端詳才能看出。
小城房租極便宜,玉笛短租了一個小屋子。那時正值冬季,下大雪的時候玉笛就躲在屋子裏,吹着暖氣看書。琴洲的雪是覆蓋在地上薄薄的一層,各色靴子踩在上面,整個街道髒兮兮的,黏糊糊的,濕漉漉的,這裏是真正的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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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冬天,嬌嬌比醫生所想的早一點來到了世上。陳太太“卸貨”之後很快瘦了下來,玉笛還開玩笑,說她以後可以出一本書專門傳授自己産後瘦身的秘訣,說不定能賣大錢。陳太太臉上洋溢着心滿意足地微笑,把孩子又抱又親的。
玉笛每次看到這對夫妻都感覺很快樂很幸福,這種幸福就像她自己曾錯過的那樣。陳躍不知她離過婚,總說你有天也會結婚的,會找一個很好的男人。
玉笛不覺得她還能遇到比風予安更好的男人。
直到有天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打破了陳躍夫妻平靜的生活,而玉笛的未來也因此改變。
事情在一月底發生的。玉笛拎着搶到的茅臺來看望陳躍,發現他的樓下停了一輛與這裏環境格格不入的豪車。她看到生完孩子不久的陳太太,垂着頭鑽進了那輛車裏,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為她關上了車門。
此時正是上班時間,小區裏人不多,只有三個好事的大媽一直往這邊看。
玉笛走過去,問了一個大媽。
“今天早上突然來了這輛車。門衛問他們找誰,他們說找自己的女兒。然後一問才知道是找305陳躍的老婆。那個白頭發男人,我估計是陳太太的爸,一聽門衛說是陳躍的老婆,氣得手都抖了呀,然後指揮司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進來。至于家裏發生了什麽我們也不知道,反正聽到了吵架和摔東西的聲音,然後陳太太就跟着他父母回去了。”
“她把孩子也帶走了?” 玉笛問。
“他們又沒結婚,這孩子的外公外婆可不認!”
玉笛來到陳躍家中,見他一個大男人丢了魂魄似的,人保持着跪在地上呆呆的樣子。玉笛于心不忍,上前想将他扶起,安慰道:“你再跟她們家人好好談談,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此時門還大開着,那些個好事的鄰居圍在門外,把陳躍的痛苦當作飯後小甜點。陳躍怒從心起,怒斥了這幫看熱鬧的人,然後抓起鑰匙帶着玉笛出門,他找了家咖啡店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陳太太出身富裕家庭,自小過的是養尊處優的生活。陳躍對她一見鐘情,陳太太也喜歡他,本是有情人雙向奔赴的好結局。然而陳太太大學時,她的父親沒能順應時代潮流積極轉型,導致家中生意一落千丈。
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太太過的依然是富二代的日子,她的危機感沒有那麽重,加上性格叛逆,所以才會選擇與普通的陳躍相戀。後來陳太太的父母于是決心賭一把,将未來都寄托在女兒的婚姻上,試圖用聯姻來救活整個家族。
陳太太性子叛逆,一開始不肯接受父母的安排,決心與陳躍私奔,只是因為她偷不出戶口本,所以暫時沒能結婚。兩人本以為躲藏的很好,想不到還是被父母給抓到了。陳太太經不住父母的威逼利誘,最終丢下了丈夫孩子回去。
玉笛沒做聲。陳太太回去之後,她的父母一定不會再讓她出門,想必能待的空間不外乎就是自己的房間,被迫短暫的與世界絕緣。
玉笛問陳躍:“你還打算去找她嗎?你今後怎麽辦?”
陳躍苦笑:“當時她父母給過她選擇,留下來給我一起過窮日子,或回去嫁個好人家,享一輩子榮華富貴。他父母說已有人看上了她吧?是她留學時一個同學,家裏是做養蜂生意的,非常有錢。其實我不在乎她丢下我,可她完全沒有再多看孩子一眼。”
玉笛黯然。原來世上有那麽多不如意的離合,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那幾天玉笛萌生了個想法,她想留在這個看起來沒什麽前途的小城市,她相信平淡如水的生活會沖掉失去親人的痛苦。
在下了這個決心的晚上,她去了當地一家有名的小酒屋,跟老板娘痛飲了一番。回家的路上,玉笛五音不全地哼着歌,酒精讓她整個人的神經都放松了下來,這時再想到竹子,伯父和風予安,她都不會過分的難受。
本來一切都相安無事,直到路上突然沖出一個人,将玉笛往河裏推去。
玉笛被用力一推,掉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裏。她來不及去細想那人跟自己是什麽恩怨,人就往下落,刺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樣割傷了她的肌膚。她生在南方,還從未感受過如此可怕的寒冷,像有人拿着刀在剔她骨頭上的肉。
她伸出雙手,拼命的撲打,想喊救命,冰冷的河水卻灌入了口中。她朦胧中似乎看到什麽人跳了進來,朝她游了過來。
最終在她即将失去意識的時候,有人把她推到了河面上,她終于能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了,求生的本能驅使她拼命的往岸上爬。然而,救她的陳躍卻因為嗆水死亡了。
在冬季發生救人卻不幸身亡的事件從前就有發生。當地警方介入調查,抓到了那位将玉笛推入河水中的人。他與玉笛素不相識,談不上仇怨,卻因為自己是性無能被妻子抛棄後,看到玉笛美貌,就心生惡意,一心想置她于死地。這無緣無故的恨意讓玉笛毛骨悚然。
陳躍是個孤兒,唯二的家人是陳太太和還尚在襁褓中的女孩。玉笛背負了這恩情債,她不能輕易将嬌嬌給抛下,于是給陳太太去了電話。
玉笛将事情前因後果說了,懇請陳太太正視和接受嬌嬌,這也是陳躍最大的心願。
陳太太那邊是漫長的沉默。
玉笛已知道她會說什麽,但還是抱着最後一絲期望。
“我不可能要那個孩子的。” 陳太太聲音微微顫抖:“我未婚夫如果知道我跟別人生過孩子,他肯定不會要我的。既然他救了你,那你就照顧他的孩子吧。”
“如果你不想要她,為什麽要生?為什麽生下來又将她丢走?你走的時候還在哺乳期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罵我!” 陳太太的聲音帶了哭腔:“可是我沒辦法,我真沒辦法!一開始我也以為陳躍會給我帶來好的生活,真的!是他自己承諾的!他會說賺一大筆錢讓我跟孩子都過上安穩的日子。我用不着出去工作,在家裏安心做全職太太就好了。可沒想到他把我騙到北方來之後,又說日子要腳踏實地的過,不要去想那些歪門邪道的事情!是他騙了我!”
玉笛是個急脾氣的人,再也忍耐不了陳太太的無恥,痛斥道:“沒人逼迫你跟她在一起,也沒有逼你生下孩子。你是成年人,可以主導自己的行為。可是嬌嬌呢?她生下來之後喝過幾天的母乳?你家那麽有錢,都容不下一個自己的親生女兒嗎?”
“我的未婚夫能給我們家注入很多資金你明白嗎?只有這樣我爸爸的生意才不會徹底垮掉,我們家族才不會徹底垮掉。如果讓他知道我未婚生子,還跟人私奔過,我的臉面往哪放?我父母的臉面往哪放?”
“你怕丢人就不要做啊!” 玉笛吼道:“生下了然後就不管了,你是個人嗎?你不就是在乎錢嗎?”
“對,我是在乎錢!是,你說的一點沒錯。” 陳太太那邊回答的理直氣壯:“不錯,錢很重要,對我,對我們全家都很重要。你以為我曾經不是理想主義嗎?我他媽的學藝術的啊,我這輩子本來無須再沾染一身的銅臭氣,但現實如此我有什麽辦法?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跟一個窮光蛋過一輩子?你不要小看了錢的力量,你以為錢就是買點東西而已嗎?別太天真了,金錢是一種力量,是甚至可以決定人生死的力量!我這樣說你還會覺得我淺薄嗎?”
“所以你就打算把你的孩子徹底丢下?”
良久,那邊緩緩地說:“你把孩子帶到明德來吧。我在明德住,偶爾能去看看她。不過,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玉笛自此将孩子帶着,踏上了前往明德的旅途。陳太太購置了一棟房子,讓玉笛和嬌嬌住進去。不久後,玉笛找了一個網校做起了兼職教師。大概是覺得虧欠玉笛的緣故,陳太太給嬌嬌打的生活費很多,足夠她們兩人生活。
玉笛又何嘗不知陳太太是一個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女子。她在年輕的時候追求叛逆,追求愛情。等到玩夠了,玩瘋了,忽然發現自己受不了非錦衣玉食的日子,于是狠心抛棄了丈夫和孩子。
伯母也說:“你知道她為什麽要你養着孩子嗎?你以為真是良心未泯?她是不想長大之後那孩子尋找親生父母找到了她。如果是那樣,她的臉往哪擱?可如果叫你來養,那就不同了。你欠了孩子爸爸的恩情,你看在孩子爸爸的份上,無論如何都會為她掩蓋事實的真相。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養着那孩子就跟買股票似的。萬一她那個富二代孩子不懂事不成才呢?萬一你幫她養的孩子成了人才呢?到時候她還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方便道德綁架。玉笛啊,這世上的人心眼多着呢。”
伯母很不同意玉笛将嬌嬌帶在身邊。“你一個單身女性帶個孩子在身邊,別人議論紛紛就算了,萬一哪天想結婚了,人家家人心裏犯嘀咕怎麽辦。”
玉笛沒做聲,她将嬌嬌留在身邊,除了報答陳躍的恩情以外,其實是有個小私心。她把嬌嬌當成了自己的“擋箭牌”。玉笛從沒告訴過風予安,自從離開他之後,她也沒有了再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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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開《月亮失約了》,文案在這裏,看得順眼的小天使可以點個收藏嗎?謝謝呀!
周溪月第一次見到宋之揚,就感嘆他好看到不真實。
她承認自己見色起意,于是打算從成為朋友開始,慢慢将這朵高嶺之花拉下神壇。
後來的兩年裏他像太陽一般,發光,灼熱。終于有天,周溪月發現他不再是她那觸手可及的宋之揚。
在他即将遠赴異國發展時,她鼓起勇氣告白,得來的卻是半分鐘的沉默,她明白那是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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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年,在異國那場陰暗綿長的細雨裏,宋之揚将傘橫在周溪月的頭上。
她着一身古典的黑色紅裙,明豔招搖,瓷白瑰麗的臉上,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靈動。
然而,她看向宋之揚的目光終是無波無瀾,只輕輕一聲:“宋先生,好久不見。” 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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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揚以為自己一生與愛情絕緣,沒有任何女人能讓他心潮掀起過一絲波瀾,包括那只暗戀自己的小狐貍。
可他卻沒想到,在前往異國的飛機上和往後三年裏,他不斷回味着小狐貍的告白。
說着永遠不會離開的人頭也不回的從他人生裏走了出去。
他的心上月,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