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一天道人先前所想,養一個奶娃娃,可沒那麽容易。
比方說原先這爺倆幕天席地,四海為家,不拘什麽飯都能吃,不拘什麽地兒都能睡。
可帶着個孩子,總不能睡草窩窩吧?
一天道人就叫:“羊生啊,去撿一捧茅草,再折幾截枯枝。”
羊生就撿了一捧茅草,折了幾截枯枝。
一天道人抓了把泥沙,嘴裏嗚哩哇啦念了幾句咒文,再對着茅草與枯枝一吹。
嘿,荒郊野地裏,憑空現出一座齊齊整整的茅草屋。
小鶴震驚地瞪大了眼:啊啊啊!這這這!
難不成,她,被神仙撿到啦?!
震驚的只有小鶴,一天道人面色平淡,視若尋常,而羊生甚至還有點嫌棄哩。
“師父,”他老氣橫秋道,“不是我說,咱爺倆受點苦無妨,可再苦不能苦孩子,怎麽能叫咱小鶴住這樣兒破屋子?”
一天道人沖這逆徒翻了個白眼兒,憤憤罵道:“什麽叫破屋子,能遮風能擋雨的,還不知足。”
就這一間屋子,已叫老道士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再添點兒磚弄片兒瓦,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嘛。
小鶴震驚的眼神漸漸變成了死魚眼:看來這個便宜師父也不怎麽厲害的樣子。
她撇了撇嘴,倦怠地打了個呵欠。
及至進了屋,喲呵,說句家徒四壁都算擡舉,空蕩蕩一間破屋,四面兒還漏風。
Advertisement
羊生老成地嘆了口氣,恰巧清風拂過,一片翠葉從窗口跌進——甭看屋破,它還有窗。
羊生抓住翠葉,在指間抖了抖,變作一張矮榻,塌上鋪設碧色涼席,最是清涼解暑。
這塌不大不小,将将能睡下他與小鶴,只沒有老道士的睡處。
小鶴心想:這麽小一張榻,教老頭子睡哪裏呢?
她顯然多慮了,一天道人他睡覺從來不用床,往牆上一挂,脖子一歪,舌頭一吐,就一命嗚……咳,就閉眼睡過去啦。
小鶴:“……”
小鶴心有餘悸:得虧她是個僞小孩,若是個真嬰兒,那不得吓出點毛病來嗎?
羊生解下外衫,把小鶴一裹,再往榻上一擺,自己也爬上榻,眼一閉,腿一蹬,就天打雷劈也不醒。
小鶴看看牆上鬼一樣的師父,再看看身旁死豬一樣的師兄,在一片呼嚕呼嚕中,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
然而,睡得死豬一樣,天打雷劈也不醒的羊生,卻仍在半夜醒了過來。
原因麽?
聽。
“咕~咕嚕~咕嚕嚕~~”
小鶴這倒黴娃子,自打被爹媽抛棄,就沒吃過一口奶,原來那個娃娃,估摸已被餓死吓死,她的到來,雖給這具肉身續了命,可若再不進食,也離死不遠了。
被吵醒的羊生迷迷瞪瞪尋摸半晌,方尋到聲響源頭——哦,原來是師妹小鶴的肚子。
嗯?
小鶴的肚子?
小鶴餓了?
羊生霎時清醒。
他在小鶴軟乎乎的肚子上摸了摸,一擡頭,對上小鶴餓得發綠的眼珠子,登時吓了一跳。
回過神後,他才非常為難的勸說小鶴:“你不要叫了,這深更半夜的,哪兒給你找奶娘呢?”
小鶴盯着他。
羊生:“……”
小鶴繼續盯着他。
羊生急得撓頭。
他跳下床榻,去找師父:“師父師父,小鶴她餓了!”
可一天道人挂在牆上,跟死人也沒差別。
羊生推兩把,沒推醒,好生氣苦:“好哇,深更半夜,撇下兩個徒弟,又不知往哪兒偷牛去。”
一天道人軀殼雖在,魂兒卻神游出境,不知落在何方。
看看只剩空蕩蕩肉殼子的師父,再看看嗷嗷待哺的師妹,羊生辛酸得能從胸腔子裏舀出兩碗血淚來。
沒得法,良心不允許羊生對綠眼睛師妹視而不見。
他盯着師妹,幽幽道:“小鶴,你吃雞腿不吃,我這裏還剩個大雞腿。”
小鶴:“哇哇哇哇!!!”
放什麽閑屁,她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讓她啃雞腿?
她有那個牙口嗎?
羊生就曉得了:“不吃啊。”
好罷,眼屎大的女娃娃,是該喝奶,吃不得肉。
這就難辦了,這個時辰他上哪兒找奶去?
抓心撓肺憋了好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或者我可以哺乳她。
這個傻子,還以為不拘是誰,那地兒啜兩口就能奶孩子。
他記事時為父母所棄,一只母羊撿了他,給他喂奶,才叫他活命。
故而他感念羊母恩情,更把哺乳一事看得神聖。
今日撿了個師妹,叫羊生逮着機會,他就要效仿羊母,做那神聖之事。
雖說這事兒怪羞人,但這可是大功德,大善事!
一天道人曾跟他講:“你那羊母奶你一場,拿它的命活你的命,有天大功德,來世必然投身富貴,衣食無憂。”
又講:“天下母親,養育子女,都有功德,在外頭見着帶幼子的婦人,你要敬她,讓她,不要與她争執。”
羊生念着羊母恩情,心中親切,又聽說要敬重婦人,無比羨慕,那時就問:“師父,我什麽時候也去當個娘?”
一天道人忍笑問道:“你想當娘啊?”
羊生點頭如搗蒜,“想當得很。”
一天道人哈哈大笑:“乖徒兒,我怕你這輩子沒得當娘的運道哩。”
此刻羊生喜不自勝:“這不就是運道來了?”
他心中琢磨:吃了我的奶,便是我的娃,小鶴也該喊我一聲娘,好哇,我要當娘了!好哇,我有大功德了!
越想越美,心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羊生抖着手解開衣襟。
他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他雄赳赳,氣昂昂。
他對小鶴說:“來吧,來吃奶。”
小鶴:“!!!”
小鶴不理解。
但小鶴大為震撼。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是個師兄,而非師姐?
羊生那胸脯子,平得能跑馬了。
再說了,他才幾歲啊,即便……即便……那倆小揪揪也沒那功能吧?
或者說他們修仙的就是同常人不一樣?
小鶴心想:天哪,天哪,我到底入了一個什麽門派,看起來就不怎麽正經的樣子。
她別過臉,不肯吃羊生的奶。
她覺得自己有最基本的節操。
她不吃,羊生還急了,一個勁兒催促道:“吃啊,你怎麽不吃,小孩子家家可不興挑食。”
他把胸湊到小鶴面前,說:“快啜。”
小鶴:“……”
如果我有罪,請用法律制裁我,而不是把我扔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讓我被迫忍受這等摧殘。
然而,催得多了,她也被忽悠瘸了,漸漸有些相信:我這個便宜師兄,難不成真個有奶水?哎呀,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盯着那胸脯子,又瞅瞅那小揪揪,小鶴心中生起無窮的探索欲。
小鶴心道:我不亂來,只淺嘗一口,看看他是真有還是假有。
——單有這個念頭,就說明她腦子快被羊生給同化了。
本着探究的想法,小鶴試探性地咬上去,猶豫着啜了啜。
胸口傳來濡濕柔軟的觸感,癢嗖嗖的,羊生不禁笑出了淚花:“哎喲天耶,莫撓我的癢啊!”
啜了半天,并無一滴奶水,羊生心生困惑:“怎麽啜不出?”
他哪裏曉得是自己性別不對,自從做了一天道人徒弟,他成日家不是學道法,就是念經文,于世俗常理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見奶不成孩子,羊生胡思亂想:人家都行,怎麽就我不行?
難道說……我比別人缺了少了?
我是個不健全的人?!
一念至此,正如晴天霹靂,劈得這傻子魂不附體:“不該如此,我又不曾做什麽惡事,老天爺,何苦使我受此磨難?”
想到傷心處,他簡直哽咽難言。
終于明白過來的小鶴:天啊,殺了我吧,我怎麽就信了他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