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明走時小鶴還趴在貓肚子上喝奶,走了一趟回來,她就蹤影全無。
羊生立馬猜測:是有人弄鬼,把我家小鶴藏了。
至于是哪個弄鬼,這還用說,定然兩個不安好心的仙童!
羊生頓時暴跳如雷:“我上了大當了,竟中了你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是了,他師父先前把兩個歹毒童子大大得罪,所以人家就要想方設法報仇。
方才殷勤勸說,又替他引路,不過是想将他引走,好方便對小鶴下毒手罷了。
羊生悔得腸子發青:我怎麽跟着人走了,我怎麽就不把小鶴帶着?若她出了事,我便萬死難贖其罪!
一時間揪着仙童衣領,威逼惱怒,定要她們交出師妹。
捶珠與搗玉哪裏交得出,她們也不知小鶴怎麽不在,于是辯解說:“道童,不要栽贓人,哪個藏了你師妹?”
“是哩,再怎麽着,咱們也不至于拿小娃娃撒氣。”
捶珠還說:“方才咱們一路走着,你也有眼睛看得見,從始至終都在一處,何曾有空當偷摸過來藏人?”
羊生全然不信,只當兩人鬼話連篇,他說:“你們伶牙俐齒,連我師父也吵不過,我不與你們争辯,我師妹是在你家沒的,我只問主人家要人!”
他口口聲聲問主人家要人,話兒雖糙,卻也有理。
捶珠莫可奈何,她實在沒做這個手腳,女娃娃不見了,她也不知在哪裏。
不過一個活人能在天香山丢了不成,定然還在別處——捶珠不信道觀內也能出事,所以并不慌亂。
搗玉與她一般思想,十分有底氣地呵斥:“吵吵嚷嚷成什麽樣子,一時瞧不見那寶貝師妹就大吼大叫,難道你是深山裏未開化的猴子,只會嗚哩哇啦?她不在此處,也在彼處,找鍋底灰過來問問便知,做什麽兇神惡煞,喊打喊殺?”
Advertisement
羊生仍是咄咄逼人:“你問,你問,随你問什麽,只交得出小鶴,我才罷休,若交不出……”
他把牙咬得咯咯作響,“若交不出,須知我的拳頭不是擺設。”
捶珠忍不住嘀咕道:“真是個蠻人!”
見羊生梗着脖子,臉漲得通紅,曉得他已瀕臨爆發,忙止住抱怨,沖貓兒招呼:“鍋底灰,你過來,娘娘叫你看的娃娃在哪裏,是娘娘抱走了麽?”
她心裏曉得貓兒最守規矩,必然寸步不離守在娃娃身邊,如今娃娃不在,多是有娘娘發話。
誰知鍋底灰搖搖頭,嘴裏喵喵嗚嗚說了一通,聽得捶珠與搗玉手腳綿軟,面色發白。
捶珠大叫一聲:“苦啊,你這畜生害死我了!”
她一手捏住貓兒後脖,一手攥緊拳頭,作勢要打。
羊生看出不對,忙攔住她,逼問道:“不要打貓,先說我家小鶴在哪裏。”
捶珠哪裏敢說。
羊生拳頭攥得梆緊,怒道:“不說,我往死裏揍你。”
搗玉連忙上來勸架:“莫打捶珠姐姐,我說,我說,你師妹遭歹人擄了!”
一聽這話,渾身沸血一瞬沖上頭頂,羊生眼前一黑,險些氣昏。
他心中忽涼忽熱,身上一時有萬鈞之力,一時軟得不能支撐。
“是謊!是謊!”羊生決不肯信,“道觀裏哪來的歹人,你們合起夥來害了小鶴,定要叫你們償命!”
他跳起來要打人,兩個仙童一起攔也攔不住,口裏嘈嘈雜雜解釋:“不要誣賴,真是外頭來的歹人。”
“方才有個眼生的魚精,把鍋底灰迷昏了,卷了你師妹帶走,便是在娘娘面前,我們也這樣說。”
“好!好!好!”羊生咬牙切齒,“既然如此,随我去見師父與你家娘娘!”
他一手推搡捶珠與搗玉,一手拖着鍋底灰,大步往池邊亭子走去。
還未走攏,他就大喊道:“師父,師父,不好了,你來的是個虎狼窩,把我們小鶴弄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天道人原是翹腿斜坐,浪裏浪蕩,好不正經,聽得大徒弟言語,唬得一下起身,連聲問:“什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且說明白!”
羊生雖常常嫌師父不着調,當真遇着事兒,還是把師父當作依靠,如今見着靠山,眼淚竄稀般止不住地飙出來,哭訴道:“師父啊,原說帶小鶴去貓兒那裏吃奶,我本該仔細看護,怪我不當心,叫這兩個起歹心的童兒哄走,趁我不在,她們就把小鶴弄丢,還哄我說是外頭來的歹人,什麽魚精鼈精王八精,我是一概不信,只望師父做主,将小鶴找回。”
捶珠與搗玉連連叫苦,辯道:“天爺,冤殺人了,我們到底是清白仙家,何苦幹這種天打雷劈的事兒,實是來了歹人,如若不信,只管問鍋底灰。”
哪個想到有歹人敢入娘娘道觀,又有哪個想到鍋底灰竟也看護不力,說什麽天香山守山大将,白瞎了偌大名頭。
因嫌鍋底灰弄丢了女娃娃,兩個仙童心底裏也怨起了不中用的貓兒。
聽完來龍去脈,一天道人急急掐算,他于術數一道有幾分精通,不過片刻,就算出因由。
算得小鶴無性命之憂,他心頭大石落地,腹中計量一番,起個不良心,先不忙去找小徒弟,轉而追究起主人家責任。
只見他霎時變了嘴臉,疾言厲色道:“老太婆,你賠我徒弟!”
鳳仙說:“為何要賠你徒弟?”
一天道人栽贓:“你把我徒弟吃了。”
鳳仙叫這無賴嘴臉氣笑,指着一天道人罵道:“什麽叫我把你徒弟吃了?當我這裏是虎窩還是狼窩,光天化日之下吃起人來?我不信你算不出因由。”
見鳳仙說破,一天道人也不裝模作樣,只是扯着鳳仙袖子,定要她給個說法:“便是沒吃我徒弟,你也是歹人幫兇,想你鳳仙娘娘何等人物,哪裏就這般不中用,将歹人也放入家中?莫裝無辜,我曉得你是成心。”
又叫嚣:“不賠我徒弟,我上天告你去!”
鳳仙冷笑道:“只管去告,不告就是我兒子!孫子!只怕你還未告我,就已先被人告了去。”
一天道人面露狐疑,不知這說法從何而來。
鳳仙道:“我看你還不知,那鳳尾湖來的魚精,拜了春江水府大管事做幹娘,那幹娘乃是東海龜相的女兒,當真惹惱人家,屆時一狀告到天庭,縱你有天大的臉面,也是你沒理,不重罰不足以服衆。”
“若他擄了你徒弟,兩家都有錯處,才好私下商議,慢慢了結這段因果。”
她是一片好心,這老頭兒狼心狗肺,全然不知體察。
一天道人嘟囔道:“我雖讨了她奶,也說了若她有難處,可來尋我,怎麽就值當上天庭告狀?”
鳳仙嗤笑:“嗳喲,好大的臉啊,闖了人家卧房,驚了人家妻兒,強索了人家奶水,只留下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就要人家不追究,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兒?”
這話說得有理,一天道人不由有些尴尬。
半晌,他嘟囔道:“我小徒弟出事又如何?”
鳳仙沒好氣道:“出不出事算不出來麽?若真出事,我去陰司裏撈魂兒也賠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天道人也不好再賴人家。
左思右想,他打算先去鳳尾湖看看情況,再想方設法請人家歸還徒弟。
羊生忙說:“我也去,我也去!”
一天道人斥道:“不要鬧,這不是你可胡鬧之時。”
羊生不服:“那是我親親師妹,我去救她,怎麽就是胡鬧。”
若不讓他去,他真是要抓心撓肺,難受死了。
一天道人斷然拒絕:“你又沒得本事,去也是裹亂,說不得還要把我拖累,不許去!”
不提這裏師徒兩個吵嘴,卻說鳳尾湖那裏更是熱鬧。
魚二夫婦正在卧房裏商議怎麽應對賊道。
魚二娘子很有些擔心:“冤家,你擄了賊道徒兒,他定要上門讨要,我看那賊道本事不一般,倘若鬥不過又如何?”
魚二說:“人質在手,他敢同我争鬥?”
魚二娘子仍是憂心忡忡,這話哪裏說得準,她總是擔心丈夫吃虧。
正計較時,忽然聽得屋外有人高聲喊道:“弟妹在不在家?”
兩口子聞聲大喜:“是哥哥嫂嫂來了。”
魚二只有一個兄弟,人稱魚大,魚大入贅有錢的東海蝦精,做了倒插門,因此婚後搬到蝦精娘家去住,把家中老宅讓給了弟弟。
因聽得外邊兒流言紛紛,特地趕回鳳尾湖,為兄弟一家撐腰。
魚二兩口子歡天喜地迎接了魚大夫婦,十分喜悅動容:“到底是親兄弟,遭難時才見真心。”
魚大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幫自家兄弟,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小弟莫怕,我和你嫂子在這裏哩。”
魚大嫂子也說:“且放寬心,我看哪個敢來冒犯。”
這邊正訴說情誼,外邊又有老婦叩門:“女兒,你親娘來了。”
來的是魚二娘子的娘,是個年事已高的老鯉魚精,外頭人都尊稱一聲李婆婆。
魚二娘子急急出門拜見親娘,一見面,淚珠子便從腮邊滾落,哭道:“娘,女兒不孝,累您辛苦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