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牡丹妖兇神惡煞,窩裏呆縮頭縮腦,不敢應答。
嬌娘喝道:“說呀,怎麽不出聲!”
窩裏呆只會嘤嘤。
嬌娘又喝:“再不說,我把你皮扒了!”
窩裏呆還是嘤嘤。
十分催逼,他就哆哆嗦嗦,不住掉淚,又抽鼻子,又打擺子。
嬌娘滿心暴躁,卻拿這膽小如鼠的狐貍無法——總不能一掌把他打死罷。
因此強忍了氣,作出和顏悅色的模樣,說:“你看我,模樣生得俊俏,方圓百裏的女妖,沒一個有我這般好顏色,跟了我也不算辱沒。”
“再者,”嬌娘替窩裏呆順順毛,引誘道,“我是誠心誠意要養你,我給你打個大大的窩,頓頓燒雞燒鴨享用不盡,行走坐卧,腳不沾地,叫你享一世的清福,這樣的好事,你不肯幹,多的是人幹哩。”
她嘴裏吐出數不盡的甜言蜜語,鐵心要把狐貍誘進被窩。
窩裏呆還記得牡丹妖先前兇惡模樣,心中早已烙下陰影,任憑她吹得天花亂墜,也只是害怕。
好臉色裝不多久,嬌娘忍無可忍,露出兇惡本相,罵道:“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狐貍!別以為不說話就能逃過,我給你說明白了,落到我手裏,就莫想脫身!要麽上我的床,要麽進我的嘴,你自選罷!”
窩裏呆被逼得走投無路,崩潰大哭:“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鶴看不過眼,嚴詞警告:“妖精,休在我面前欺男霸女,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人家既不願跟你,何必苦苦相逼!”
嬌娘正是煩悶暴躁之時,聽她來勸,一張臉陰得滴水,張口啐道:“莫看我不打小孩,就當我好性!你是哪個牌面的人,敢對我指手畫腳?十分惹惱了我,把你兩個連皮帶骨吃了,也是你命裏該着!”
羊生聽妖精要吃人,立刻擋在小鶴面前,怒道:“在我眠春山膽敢嚣張吃人,莫非是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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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出一天道人的虎皮作大旗:“這眠春山的山神,就是我們師父,你敢動我們一根指頭,就要挨天打雷劈,有本事你就上來!”
聽聞眼前這兩個竟有個山神師父,嬌娘暗自心驚。
她只是個山野妖物,到底沒有與天庭叫板的膽子,氣焰略收了收,然而依舊不服:“便是山神,也沒有壞人姻緣的道理!”
小鶴說:“人家心甘情願,才稱得上是一樁姻緣,人家不願意,你就是在耍流氓!”
也不知這山裏的妖怪都是怎麽回事,小鶴頭一回入山,碰見兩個妖精,一個訛詐小孩,一個欺男霸女,都不是什麽好物。
她驀然憂心起來:眠春山的妖精不會都如此罷?那眠春山成了什麽地方,強盜窩子?
其實這也難怪,一天道人自從做了這個山神,沒幹過一天實事,除了教養徒弟,就是滿到處晃悠。
光吃饷不幹事,山中妖物少了約束,可不就由着性子,橫行霸道起來?
小鶴暗下決心:回頭一定要督促師父,叫他負起責任,好生做事。不然,哪天鬧出禍端,上頭治他個屍位素餐之罪,豈不是一家子都遭殃?
心中計劃暫且不提,眼下卻要想個法子,把被欺辱的狐貍救出來才好。
小鶴拿師父吓唬妖精:“快快放過狐貍,莫等我叫師父來拿你。”
嬌娘心中有兩分畏懼,卻又舍不得交出手裏這只油光水滑的靈狐。
因此咬着牙,任憑小鶴怎麽說,絕不肯放手。
小鶴費盡口舌,實在說不通這個頑固不化的女妖,不由看向羊生,想同他計較個法子。
羊生接收到她眼神,似乎看明白她的意思,沖她微微點頭。
小鶴:……
慢着,你明白什麽了?
她還在發蒙,卻見四周的草木忽然狂搖亂擺,沙沙怒吼,仿佛羊癫瘋發作一般。
再一看,原來是羊生猛喝了一口風,又一口氣把風吐出,直弄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把衆人吹得東倒西歪,站立不穩。
小鶴踉踉跄跄,還在風中胡亂撲騰,就被一把抓住領子,昏昏然不辨西東。
嬌娘被吹迷了眼,罵道:“小孽障使的什麽邪法,把我眼睛裏弄了沙子,變作個瞎眼的盲人了。”
她眼睛酸疼難忍,于是眯起眼用手背揉搓,好容易揉得不疼,再擡起頭來,非但那兩個小孩不見,連她另一只手裏的狐貍丈夫也不在了。
女妖勃然大怒,跳着腳罵道:“遭瘟背時的亡人,竟公然拐帶人家丈夫,簡直無法無天!”
她傷心憤怒,捶胸嚎啕,獨自一個留在原地,氣得亂吼亂罵。
小鶴被卷在風裏,昏頭昏腦滾了半天,忽然腳下一空,從半空裏跌下,咕嚕嚕滾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若非身下有個羊生做肉墊子,恐怕她要頭破血流。
小鶴打着幹嘔,埋怨羊生:“怎麽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快要被吓死了也!”
羊生納悶:“不是你沖我使眼色,要我搶了狐貍跑路?”
小鶴:“……”
被搶來的窩裏呆正巧跌在小鶴身上,他也頭暈目眩,忍不住想吐。
小鶴慌忙喝道:“不許吐,若敢吐在我身上,就把你毛揪了!”
吓得窩裏呆用尾巴塞住嘴,從她身上連滾帶爬逃開。
或許太過慌張,他還把自家絆了一跤,摔了個嘴啃泥。
小鶴看他那副傻樣,心說:這狐貍比羊生還呆。
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四下裏一看,已經到了家中。
院子裏還如出門時一樣,石桌上胡亂擺着幾本經書,書頁在風中沙沙翻動,桌子中央有半壺清茶,茶水早已冷透,散發出一股涼絲絲的茶香。
屋檐下挂着臘肉、臘腸、臘雞、臘鴨,還有幾雙穿斷繩的草鞋,翠娘曬了一匾山核桃,也在那裏放着。
屋頂上斜躺着個人,正一顆一顆往嘴裏丢花生,那人是她的師父一天道人。
嗯?
師父!
小鶴叫道:“師父,你回來了!”
羊生見着師父,腦子瞬間靈醒,嚷嚷道:“吃什麽好東西,也分給徒弟一些,莫吃獨食呀!”
一天道人睨他一眼,笑罵道:“你眼睛倒尖。”
自屋頂跳下,從兜裏摸出兩把炒花生,給兩個徒弟一家分了一把。
小鶴剝了一顆,吃着這花生又脆又香,禁不住問道:“這個花生好吃耶,師父,你在哪裏買的,趕明兒再買些回來當零嘴。”
一天道人臉不紅心不跳:“不是買的,是我在好友那裏吃飯,嘗着下酒的花生香脆,特意抓了一些帶回來,叫你們也跟着享享口福。”
小鶴:“……”
嘴裏的花生立刻就不香了。
禁不住問道:“你出門做客,怎麽還連吃帶拿,也不害臊?”
一天道人理直氣壯:“朋友有通財之義,吃他幾把花生又怎麽。”
小鶴由衷道:“你是真不要臉呀。”
一天道人把手一攤,說:“若不吃,就還來。”
小鶴裝聾作啞,只當他沒說過。
一天道人把兩個徒弟看了幾眼,見他們臉上嫌棄,嘴上不停,就發出些哼哼嘲笑。
他又把目光投向盯着花生流口水的靈狐,心裏明知這狐貍的來由,卻故作驚喜:“好徒弟,今天倒争氣,竟打了只肥肥嫩嫩的狐貍來家,回頭叫翠娘把這只狐貍整治了,做成辣子狐丁,咱爺仨在院子裏擺一桌酒,熱熱鬧鬧喝它幾盅。”
聽得要做什麽辣子狐丁,窩裏呆以為才出虎口,又入狼窩,吓得淚花一下飙出。
羊生看不過眼,說:“師父,你又缺德了。”
一天道人裝傻充愣:“莫非不是打來吃的?我曉得了,定是打來給我做皮料的,難為你們一片孝心。”
窩裏呆已然拔腿欲逃。
小鶴見師父老不正經,無奈嘆氣:“不要玩笑,他也夠造孽了。”
把狐貍的倒黴經歷統統說給師父聽,又說:“人家這樣倒黴,全都要怪你。”
一天道人不認:“怪我怎地,又不是我叫女妖精把他搶去做小丈夫,怎麽怪得到我頭上?”
兩個徒弟都指責他:“若非你不幹正事,使眠春山的妖精失了約束,他們哪能這樣胡作非為,又是訛詐路人,又是欺男霸女?”
小鶴說:“哪怕責任不全在你,你也要占個八分。”
羊生說:“人家造的孽,也有你的一份。”
見徒弟都說他的不是,一天道人也有些沒底氣,他确實有些混日子,沒幹過什麽實事,卻又不想被徒弟壓着,于是強詞奪理:“古話說,有事,弟子服其勞,做弟子的不為師分憂,我養着你們吃白飯的呀。”
小鶴惱道:“我才幾歲,就想着我給你養老?”
一天道人說:“你今年三歲了,年歲已不算小,還不養家,等着啃老麽?”
這話說得實在不要臉,兩個徒弟忍不住,齊齊呸了他一口。
羊生嚷道:“不要再講這些胡話。”
他指着大氣不敢出的窩裏呆,問:“只說這只狐貍怎麽辦,眠春山的女妖要搶他做丈夫,你管是不管?”
這……
一天道人自然是要管的。
他掐指一算,驚訝道:“咦,他與那牡丹妖有一段姻緣啊。”
小鶴:“!!!”
羊生:“!!!”
一天道人算出這個結果,幹脆說:“小狐貍,你是命裏跟她有緣,還反抗怎地,回去同女妖精成親罷,我給你随個份子錢。”
窩裏呆魂飛魄散。
他就近抱着小鶴的腿,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