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涼薄之人
“魏公子再這樣不知分寸,小心日後栽跟頭。”趙栀虞冷聲提醒他,低頭看到男人眼中怪異的光芒,眉心微擰,索性下了馬。
她看都不看魏沉璟一眼,跑進院子去找趙川爻。
魏沉璟站在原地,輕輕撫摸着馬兒,喃喃低語:“栽跟頭嗎?”
過了很久又低嘆一聲:“如果這個跟頭是你,有何不可?”
趙栀虞沒有進屋,她站在門口,看清了裏面的情況,只有一張床和破舊的桌子,到處都是灰塵,周圍還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怪味兒。
床上躺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年紀三十歲左右,眼窩深陷,臉色特別差,此刻正低聲跟趙川爻交代着事。
剛才在門外等他們的少年跪在一旁,眼圈泛紅,緊抿着嘴好像在強忍哭聲。
趙川爻聽男子交代完事情,默了一會兒,慎重道:“此事我會如實禀報給皇上,這兩年苦了您了,太子那邊我會繼續調查。”
靠在門前的趙栀虞眼睫微動,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人與太子有淵源,可能還不淺。
男子狠狠咳了幾聲,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道:“罪臣懇求四殿下帶我這義子一起離開,他定會好好效忠于您。”
趙川爻看了眼少年,點頭:“好,你也不必自稱罪臣,本就是被陷害,何罪之有?”
男子可悲笑了笑:“不重要了。”
趙栀虞沒有聽太久,魏沉璟就走了過來,她看了男人一眼,輕呵一聲,擡腳離開此地。
魏沉璟走進屋裏,回過身關了門,屋內瞬間暗了下來,透過門縫照進來的光線打在他臉上,顯得他整個人都隐晦不明。
床上的男子懇求道:“麻煩魏公子送罪臣一程了。”
趙川爻不甘地閉上眼睛。
魏沉璟臉色未變,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小玉瓶,握在手裏細細把玩,“服藥吧。”
少年搖搖頭,哭出了聲:“爹……”
“孩子,你一定要誓死效忠四殿下。”男子說完,顫巍巍地伸出手臂,手掌接過魏沉璟遞來的小玉瓶,打開木塞,像喝茶一樣緩緩将毒藥喝了進去。
屋外。
趙栀虞摸了摸馬尾,見馬兒低頭吃着一旁的幹草,笑了聲:“到哪兒都不忘了吃。”
耐心撫摸着馬兒,身後屋裏忽然傳出哭聲,伴随着一聲慘烈的“爹”,她手指頓了頓,繼續看着自己的愛馬。
沒過多久,聽到後面開門聲,老舊的門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趙栀虞回過頭,看到走出來的三人,四皇兄肩上還扛着一個沒了氣兒的人,正是剛才躺在床上骨瘦嶙峋的男子。
少年紅着眼,本就沾上灰塵的臉蛋變得更花,趙川爻沉着一張臉,将那人放上了馬,自己走到前面牽起馬缰,自顧自的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趙栀虞牽着馬跟在後面,魏沉璟與那少年亦是。
趙川爻在林子裏找了片空地,那地兒早就被挖好了坑,這一切仿佛早有預料。
趙栀虞看着趙川爻把人放進去,與少年一起把人慢慢埋上。
回去的路上,又經過那家客棧,趙川爻停下馬,“先在這裏吃點吧,進了京再去賦宴樓。”
距離京城還有一段路程,大概再行一個半時辰,現在天已然昏暗,正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來回一趟雖未辦很多事,奈何路途遙遠很費時間。
或許是因為少年父親的死,他們這一路都很安靜,現在到了客棧門口,除了趙川爻那句,沒有一個人再開口說話。
客棧比不上酒樓,四人要了四碗稀湯寡水的素面,沒什麽味道,但能擋飽。
趙栀虞嘴很挑剔,不想吃的東西絕不動一口,坐下後都沒動過筷子,一味的端起茶壺倒茶喝。
她對面的少年則不同,哪怕是沒味道的素面,吃的像是人間美味一般,很快就吃下一碗,眼巴巴地看着趙栀虞面前的那碗面,也不說話。
趙栀虞察覺到視線,擡起眼皮,一眼看出少年的心思,推了推那碗面,聲音有些清冷:“想吃就吃。”
晚上風涼,她手指冰的不像話,碰到熱面時感受到碗裏的溫度,神情恍惚了一下。
雖然茶也是熱的,但并不充饑,喝多了還有些脹。面卻不同,那是糧食,在安國的一些角落裏,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吃不上這麽一碗面。
就如現在,少年欣喜的把面端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的白水面,到他口中成了上等佳肴。
趙栀虞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水,眼神無意間跟剛吃好面的魏沉璟對上,皺了下眉,面不改色地移開。
整頓飯下來,魏沉璟的目光都黏在趙栀虞身上,當着趙川爻和少年的面兒不知收斂。
回京的路上,為了加快趕路,趙川爻讓那少年上了自己的馬,顧不得冷風,兩人行在前頭,且行的很快。
趙栀虞握了握冰涼的手指,正準備加快速度跟上去,畢竟這點冷對她來說不算什麽,還沒行動,聽到身旁的人說:“公主若是冷,不必行那麽快,在下會陪着您。”
趙栀虞:“……”
他不說還好,說了趙栀虞更不想慢慢行路,直接加快馬速,身影穿梭在冰冷的深夜裏。
魏沉璟保持着一個速度,始終守在她身後。
幾人用了一個時辰左右就進了京,速度逐漸慢下來,天色已晚卻還未宵禁,街上還是有行人的。
趙栀虞有句話在心裏憋很久了,确定趙川爻離得遠聽不到,開口道:“那人是你殺的?”
此時只有魏沉璟離她最近,知道她在問自己,輕應了一聲:“是。”
“當着那少年的面,殺了他的父親,你就不怕少年長大後報複你?”趙栀虞不擔心魏沉璟怎麽樣,單純的想知道魏沉璟這個人究竟有多麽涼薄。
“他做不到,”魏沉璟默了片刻,“如若真的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我會提早了結他。”
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沒區別。
魏沉璟不知道她為什麽問這些,但只要她問,他就說,全都如實道來,只因她是心裏最重要之人。
趙栀虞從小到大見過很多涼薄之人,本已經司空見慣,碰到了魏沉璟,還是覺得心驚,他做事太偏激,不給旁人留餘地更不給他自己留餘地。
很快就到了賦宴樓,樓裏亮着燈,裏面還有許多客人,趙栀虞剛走進去,就有小二前往二樓通知溫公子。
魏沉璟再次踏入這裏,渾身都透着莫名的寒意,走在他身旁的少年不明所以,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就來到了趙川爻身邊站着。
趙川爻還在點菜,溫公子就從樓上下來了,還沒等他點完,溫公子就道:“樓上酒菜已備好,幾位随我來吧。”
樓裏的客人不多,有幾個位置都空着,可二樓是單獨的房間,更方便談話,趙川爻沒多想就答應下來。
溫公子招來一人給他們帶路,小二招呼着趙川爻與魏沉璟前往二樓。
魏沉璟走了兩個階梯回頭,看到姓溫的湊在趙栀虞跟前說了什麽,後者面上露出很淡的笑容,這一幕非常刺眼,今日在一起大半日都沒見趙栀虞這樣笑過。
他舔了舔後槽牙,整個人不爽極了,手指緊握成拳,恨不得将離她那麽近,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捏碎。
溫公子正在說桉陽的事,趙栀虞外祖父給了回信,晚膳前剛收到,還沒來得及送進宮裏去。
“待會用過膳我再拿信。”趙栀虞低聲說了句,跟着上了樓。
溫公子走在她身後,驀然察覺到不善的視線,擡頭看去,見魏沉璟臉色陰沉,那眼神活像要把他生剝了再千刀萬剮一般。
為什麽這樣看他,他心裏很清楚。
魏沉璟想太多了,他對公主,從來只有奴才對主子的關心,或許有時候會動心,但他知道自己什麽身份,很快就會收起不該有的心思。
趙栀虞本就沒有用晚膳,現下桌上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拿起筷子後就沒停下來過。
吃到最後,魏沉璟早就沒了之前的不耐,表面看着神色平靜,臨走之前經過溫公子時,陰沉沉地留了一句話:“別讓我看到你有什麽別的心思。”
沒說別的,聽語氣就足夠威脅。
溫公子但笑不語。
趙栀虞去了自己在二樓的房屋,推門進去就看到桌上擺放的信件,拿起放進衣懷中,随趙川爻出了酒樓。
少年要跟趙川爻去四皇子府上,剩趙栀虞一人回宮。
趙川爻不放心,剛提出要送她,就被一道聲音打斷:“我來送吧。”
此話出自魏沉璟之口。
趙栀虞下意識拒絕:“不用,我一人回去就可。”
趙川爻皺眉搖頭:“還是我來送吧。”他知道三妹絕不會同意魏沉璟相送,況且是他把人帶出來的,當然也要由他安穩送回去。
他推了推身邊的少年,看向魏沉璟:“麻煩魏兄弟把他送到我府上。”
外面看太黑,周圍微弱的燭火照的魏沉璟臉色陰晴不定,粘稠濃墨的黑眸放在趙栀虞身上久久不動,語氣不明:“他父親今日才死于我手,我來安頓他不合适吧。”
一句話,說的在場人未曾料到。
作者有話說:
溫公子:瘋狗。
魏沉璟:小心你那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