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三子楊裕病死,四子楊秀被幽禁,唯有五子楊諒手握重兵,最具威脅。
密诏如不能送達楊勇處,那楊諒就應該是下一個目的地,為什麽那兩人會突然中止行動?
密诏的內容究竟是什麽?這密诏究竟是怎樣傳遞的?
無人知道。
唯一在場的是柳述,但他只是将皇上拟好的密诏放到一個指定的地點後就離開了。
這無疑是楊堅暗藏的一支奇兵。她們的整個行動不但環環相扣,更妙的是應變之快,如行雲流水。
如今楊堅已死,是誰在掌管這支隊伍?
他難道肯就此罷休?
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他們的下一次行動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進行?
作者有話要說:
☆、一片廢墟
清雲閣中,陳貴人枯坐窗前已經一整天了:她看見朝霞沖破夜的黑暗,将天空渲染得流光溢彩;她看見豔陽高照,藍天白雲,天地一片祥和;她看見夕陽西下,金碧輝煌,離愁無限;她看見晚霞且戰且退,慢慢蜷成一團暗紅,悄然藏匿。
她這一生從未這樣獨坐窗前,靜看一日的緣起緣滅。
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機緣放下所有的塵世煩擾,靜看雲起雲落?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
原來人生本就是周而複始,黑暗再濃厚,希望卻永存。
沒有晚霞的屈辱偷生,怎會有朝霞的炫彩斑斓?
她不由淡然微笑。
楊廣進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個美人在夕陽下的剪影:她的神情如此恬靜,如高僧入定、菩薩說法般地充滿了對人世的了解和悲憫;她的眼睛如此明亮,仿佛世間的光華已被她盡皆收納;她的笑容如此柔和,如春風拂過寒冰,清泉淌過石面。
他突然明白為何蔡容華始終無法徹底擊潰陳惠兒。
他輕輕走上前,撫摸着她的青絲,輕聲細語:“聽說你一夜不睡,我很擔心。我已經令人杖斃了一個侍女。”
他滿意地看着她全身一震,看着她的淚水悄然滑落,他嘴角含笑,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全部,是他耗費了一生苦苦守望的那個愛人。
他繼續柔聲說道:“昨夜有人行刺,父皇駕崩。你看,你的一時任性卻會讓人家九族遭殃,以後再不可這樣了。”
陳貴人的全身都僵硬了。
楊廣輕輕拉起她的手,一邊撫摸着,一邊說道:“我知道你很累了,這是最後一個消息。楊勇前天自殺身亡。他們真是父子情深,這樣也好,父皇下去時,大哥一定已經将一切都打理好了。”
他們手拉着手,從背影看就像一對最普通不過的恩愛夫妻。有多少夫妻不就是這樣閑聊着家常結束了一天的操勞,然後相視一笑:“我們睡吧。”
楊廣輕輕掏出一個小巧玲珑的禮盒,緩緩打開,柔軟的絲絨襯上是一個精美的同心結。
陳貴人愕然看着他。
昨夜的驚心動魄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還是眼前這琦麗的洞房花燭夜才是一場噩夢?
他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睡吧。”
這一天,他期待得太久,想象過太多次,而當它真的來臨時,他發現也不過如此。
夢寐以求的皇位觸手可及,萦繞心頭的女人睡卧身旁,他原以為自己會很興奮、很激動,但事實上,他只覺得平平常常。
甚至有一絲索然無味。
“人生難求最為貴,一旦如願又平常”。
還有多少頭疼的事在前面等着他?
這一天,是翻天覆地的一天,有多少人将從此飛黃騰達,成為一代新貴;又有多少人從天堂墜入地獄,開始噩夢般的人生。
也許依然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心境卻迥然不同:歡樂不再,只餘昏沉黯淡。
和懷着微弱希望的堅持。
那是楊五娘的寫照。
父皇的駕崩是晴天霹靂,夫君的被囚是禍從天降,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将她驚得神志都不大清醒了,她只能瞪大眼追問:“為什麽?”
父皇明明在好轉,怎麽會突然薨了?柳郎一向忠心耿耿,怎麽一夕之間就淪為階下囚?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也沒有人敢回答她的問題,所有人都選擇沉默以對。
有的是恭敬地沉默着,有的是輕蔑地沉默着,有的是嘆息着沉默着,有的是幸災樂禍地沉默着。
生平第一次,楊五娘發現人們的表情竟然如此豐富多彩:原來除了謙恭讨好的笑,這些大臣們還有着那麽多精彩的表情。
她這些年,真是白活了。
她那個即将登基的二哥避而不見,長駐鳳鸾殿的長姐樂平公主當夜便病倒了,大哥楊勇自殺……
楊勇怎麽可能自殺?哼!
三哥楊俊早逝,四哥楊秀已經被軟禁多年。
五哥楊諒遠在并州。
親朋好友,避她如避瘟疫。
楊五娘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長安,從來都是她活躍的舞臺,是她長袖善舞、縱情恣意的地方,她從來都是長安城中明星中的明星,是衆星捧月中的那輪皎皎明月。
誰敢與她争鋒?
長安,怎可能一夜之間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冷漠?
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一帆風順的人生中少有這樣令她迷惑且困惑的時刻,偶爾有,也自有柳郎和二哥替她解決。
鮮少需要驚動父皇……
現在,她最信任的兄長将她摯愛的夫君捉拿入獄,她最可依賴的父親駕鶴西去,她該找誰來理清這一切?
她該如何從這一片廢墟中找到她的柳郎?
風吹雲散,一輪明月重現眼前,彩雲追月,月照九洲,一切都寧靜安祥,如過往的歲歲月月。
這靜谧的夜啊,怎會月圓、人缺?
并州,晉陽,又一個不眠之夜。并州總管、漢王楊諒正與蕭摩诃、王頍商議着京師動态。這一段時間京中過于寧靜,這反常的寧靜令他們心神不寧。
楊諒長着一雙與楊廣極為相似的丹鳳眼。只是楊廣的雙眸常常溫和含笑,令人如沐春風;而楊諒的雙眼往往猶疑不定,仿佛總在驚恐當中。
前兩年大哥楊勇被楊廣讒言陷害,失去儲君之位,蜀王楊秀和漢王楊諒心中都頗為不平。他們兄弟五個同母所生,父母又一向恩愛,是古往今來的皇家中少有的溫暖和美的家庭。
大哥為人坦誠直率,從不矯揉造作,不光對他們兄弟幾個一向關愛,對侄兒們也和藹可親。
楊廣的長子楊昭從小長在大業宮中,與大哥就極為親近,親近得令楊廣都有些不愉。
他讪讪地說:“阿昭倒象是大哥的兒子了。”
大哥拍着阿昭的頭哈哈大笑,絲毫沒想到有一天這個永遠溫和笑着的二弟會要了他的命。
不知道從何時起,事情漸漸有些不同。他知道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父皇訓斥,他聽說二哥越來越不象二哥。
聽說他常常身着荊衣布釵,簡潔樸素;聽說他對蕭妃忠貞專注,一往情深;聽說他如今深居簡出,潛心學問;聽說他治家嚴謹,容不得家中有半點的奢侈浪費。
他聽得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風雅風流,對女人眼光一流、一等多情的二哥嗎?還是那個品味最高雅、眼光最挑剔的晉王嗎?還是那個因為一點瑕疵就随手毀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玉器的楊廣嗎?
他在幹什麽?他想幹什麽?
等到答案出來時,一切都難以挽回了。他們都以為父皇不過是一時氣憤,等氣頭過了,大哥誠心道歉,他們再在一旁婉言相勸,這太子位總還是大哥的。
還有誰比他更适合繼承大統?還有誰比他更得兄弟們的愛戴?還有誰能在父母百年之後看顧他們兄弟幾個?
但大哥卻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了。他聽說大哥在絕望之下竟爬到高高大樹之上,面向大業宮嘶聲裂肺地喊“父王,父王,請容兒臣面禀啊!”
結果有人趁機誣告大哥患了瘋癫之症。
身在長安的四哥楊秀見了這一幕幕,氣得肝膽寸裂。四哥性格暴烈,武藝高強,天下人裏,他最親近的就是這個大哥。
他身在并州聽說了這一切,也是義憤填膺。這一切能與楊廣無關?
楊廣既能對大哥趕盡殺絕,就絕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
特別是他這個手握重兵、統領五十二個州的并州總管!
可兩人還沒來得及動作,楊廣已先下手為強,與楊素狼狽為奸,将楊秀誣陷入獄,貶為庶民,軟禁于內侍省。
罪名是楊秀以巫蠱之術詛咒父皇和幼弟楊諒。
楊諒恨不得立即回京為兄長們洗清冤屈,不管怎樣,他也是父王母後最鐘愛的小兒子,他的話也許能令帝後回心轉意。
但蕭摩诃和王頍苦苦攔住了他,兩人輪番相勸,陳清厲害,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王頍說:“擁兵才能自重。漢王這時回京從表面上看是全了兄弟情義,但實質上是害了楊勇和蜀王。您想想,您這樣回京,楊素和宇文述一定會借此大做文章。他們對您手中兵權忌憚已久,正好借此機會羁留您在京中,将您架空。到時,你們兄弟三人倒正好長相厮守,等着楊廣将您們一網打盡。”
連一向愛與王頍擡杠的蕭摩诃也頻頻點頭,勸道:“晉王為人心機深沉,如今又深得帝後信任,一時恐難撼動。此時京中時局動蕩,漢王殿下一動不如一靜。還是靜觀其變,再做打算為好!漢王您畢竟統領西起華山,東至渤海,北達燕門關,南到黃河的五十二個州,晉王是不敢輕易動您的。”
就這樣,他固守并州,擁兵自重,成了三兄弟裏唯一的自由之身。只要父王在一天,他楊廣就不敢動他!
但父親漸漸老弱,倘若一朝離去,這并州是否還是安樂之地?
楊諒尚在沉吟,突然一個侍衛神色慌張地進來,大聲報道:“漢王殿下,車騎将軍屈突通求見!”
三人臉色一變,屈突通?
作者有話要說:
☆、等待時機
紅燭已然燃起,羅紗已經放下,溫柔俊朗的男人,含羞帶怯的女子,這本該是世上最美好的畫面,但為什麽女子眼中含淚?
陳惠兒顫抖着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一身嬌嫩白皙的肌膚,她一雙淚眼如兩汪深不見底的清泉怔怔地看着前方,她的雙頰因為羞憤而泛紅,櫻唇因為緊咬着而鮮紅如血,她如玉的身軀在冰涼的空氣中微微顫抖。
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抵擋這樣混雜着脆弱和倔強的活色生香。饒是楊廣心機深沉如海,此刻也慨然長嘆,心醉神迷。
寝宮裏兩具軀體緊緊纏繞,女人因肉體的歡愉和內心的哀戚而溢出的壓抑的□□與男人勝券在握的得意輕笑此起彼伏;女人如玉的身體在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沖擊下蜿蜒輾轉,欲迎還休,充滿了致命的誘惑;男人炙熱的軀體在極度的快感中酣暢淋漓地燃燒,直至到達快樂的巅峰。
熊熊的□□之火持續燃燒着,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索求,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哀婉推卻和輾轉承迎。男人的目光愈來愈熱烈、愈來愈不舍,女人的內心越來越麻木、越來越安定。
到最後,男人終于精疲力竭地倒在女人身上,女人汗流如水,近乎虛脫。她一雙星目如夢如幻,全身嬌慵無力。
紅燭成淚,點點滴落,燭光更為明亮,照得她一雙美目流光溢彩,妖異狐媚。
男人帶着欣賞的眼光細細品味着她的美好迷人。這個女人無疑是個極品,但即使是極品,也不能令他改變他的計劃。
他仔細端祥着她,俯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寶貝,乖乖告訴我那個寶藏的秘密。否則我會殺了你和你的全家。”
他滿意地看着身下人的反應,又輕聲說道:“你可知道,屈突通現在已到了并州!”
屈突通,隋文帝手下悍将,鮮卑人,一手百步穿楊的好射術。
誰也不知道他這一手矢無虛發的神奇箭術學自何人。他的父親不過是個普通刺史,他的武術教練也不過爾爾。
但不管怎樣,這樣一個身懷奇術的人注定會在亂世中崛起。
更難得的是此人為人正直,義薄雲天。當年他任親衛大都督時在隴西一帶查出兩萬多隐馬,皇上聞訊震怒,下令将一千五百多涉事官員一律處斬。屈突通以死相求,情願以一人之命救下這千人罪人之命,文帝這才作罷。
所以隋朝官員,人人敬畏屈突通。
父王為何派他前來?
京中莫非有變?
楊諒、蕭摩诃、和王頍面面相觑,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一陣狂風吹過,滿地沙塵順勢揚起,楊諒霎了霎眼,立起身來迎接這位京城來客。
只見一位披盔戴甲的彪形大漢出現在他眼前:此人膀闊腰圓,頭戴青銅盔,身披青銅打造的荷葉甲,前後兩塊锃亮耀眼的護心鏡,肩上背着他那把赫赫有名的龍舌弓。此弓的弓弦據說用龍筋制成,曾為三國名将呂布所有,呂布兵敗被殺後,此弓銷聲匿跡。
直到屈突通一戰成名,寶弓才重現江湖。
屈突通面色陰沉地行了一禮,沉聲說道:“先帝駕崩,駕崩前特命我傳此遺诏,漢王,請接旨!”
這話如一聲驚雷,驚呆了漢王府裏所有的人:駕崩?那位英明神武的君王怎會突然離去?
楊諒的頭腦被震得一片空白。他雖然知道父王在一天天地老去,但在內心深處,他總以為父親會永遠在那,象那座亘古不變的華山、那條永不枯竭的黃河。
在他的心目中,父親永遠是那樣的精力充沛,永遠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他永遠在謀劃着下一個目标,永遠在籌劃着下一道政令。
他怎麽可能死去?
他是一個天下無敵的君主,閻王與他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他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次又一次地拿出相搏,哪一次不是贏得盆滿缽盈?
他怎麽可能輸?
但他還是清晰地聽到了聖旨。
聖旨是召楊諒速速回京。
楊諒恍恍惚惚地跪下聽完,又接過聖旨細細查看。他看了再看,淚如泉湧。
父親曾經對他說:“如果召你回京的聖旨裏沒有這個印記,你萬萬不可赴京。”
父親輕輕拿起一支金鑲玉的鳳型步搖,步搖的鳳嘴咬着四顆金珠,這四顆金珠上分別雕刻着風、花、雪、月四種圖案。
他将那顆風珠輕輕按在紙上,紙上便顯出了一個小小的風型暗紋。這暗紋如此隐晦,不細細察看是決計發現不了的。
他剛才便是在用心尋找那個印記。
沒有!
那這份聖旨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父皇的突然駕崩是否另有蹊跷?
他淚如雨下,哽咽着問了一句:“我那大哥怎樣了?”
屈突通臉色一變,期期艾艾地說:“當然是悲痛欲絕。”
他顯然無意多說,抱拳說道:“漢王殿下,事出突然,還請漢王随我立即前往京師。”
楊諒抹着淚,泣不成聲地說道:“我如今恰如五雷轟頂,一步也行不了。屈将軍先行一步,我稍作休整,随後就來。”
屈突通臉色一變,他身後的随從嘩啦一下閃開,瞬間圍成一圈,将漢王楊諒幾人團團圍在中間。
寶劍出鞘,劍尖直指漢王。
“屈突通前幾日就前往并州召漢王入京了。”清陰閣的茶寮裏,蒙面人在小聲對柳述說道。
柳述苦笑:“這是要一網打盡了。楊涼不會返京的,除非……”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其實以楊諒的實力,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如果先帝的密诏真的是傳位于楊勇,而那樣的密诏如能公之于世,那楊諒的勝算就大了。那密诏不知現在何方?”
蒙面人搖了搖頭道:“毫無消息。聽說前往并州的驿站全部戒備森嚴,想來那兩個暗衛也在等待時機。”
等待,情勢不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等待,等待最好的時機。
只有善于等待的人才能于險境中脫險,于逆境中生存。
但這份沉着與冷靜又豈是常人能有?
柳述皺着眉低聲說道:“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但又說不清楚……”
“公主怎樣了?”
“不好!她一直在四處奔走,試圖能得到您的消息或者能見上您一面,只是您的下落本就是密中之密,楊廣又避而不見,所以……”
“公子,您是否要帶點什麽信物給她,好讓公主放心?”
柳述苦澀地搖了搖頭:“不能。阿五心無遮掩,只有這樣楊廣才放心。她倘若不是這等抓狂,楊廣必然生疑,到時連你都不能來了。”
“只能這樣了。阿五也該長大了。父皇仙去,我又前途未蔔,她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但願在這艱難的時刻,能有人陪伴在她左右,寬慰她的焦慮,熨平她的不安。
否則這漫漫長夜,她将如何獨自面對?
但這世上多的是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能有幾人?短短幾日,蘭陵公主已恍如隔世。
曾經喧嚣熱鬧的柳府門前如今門可羅雀,唯一出入的是心急如焚的柳氏族人,他們既打聽不到消息,就更要纏着公主求一份安心。
有幾個心急氣躁的更是在院中高聲嚷嚷:“公主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這是死是活,總該給我們一個準信,柳述他究竟犯了何事?”
沒有人相信公主是真的不知道柳述的下落。
也有幾個以為大禍臨頭,便唆使了自家婆娘前來哀求。那些婆娘抽抽嗒嗒地跪在院中不肯起來,問她們何事,又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
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的戲份,氣得她咬牙切齒,氣得她捶胸頓足,氣得她痛極而笑。
這才真叫啼笑皆非。
索性大門緊關,閉門謝客。她楊五娘再落魄,也還沒有淪落到要陪這等人演戲的份上;她心再痛,也絕不流淚給這等人看。
既使整個世界都已将她遺棄,她也要固守這方小小天地,等待柳郎的歸來。
她相信,那一天終會到來。
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她還有一個五哥雄踞并州,他不回京,就還有變數。
楊廣既能翻臉無情,她又怎能懷婦人之仁?
她将柳嬷嬷喚入室中,輕聲問道:“柳嬷嬷,你可知柳郎有何可靠之人?我需要他去送封信。”
柳嬷嬷驚喜交加地問道:“公主可是有了公子的下落?”
蘭陵公主難過地搖搖頭:“沒有。這次我真不知道柳郎是惹下了什麽事端,怎麽會一點風聲都探聽不到?除非是……”
她不願再說:除非是與皇位有關,與父皇駕崩有關,與新帝登基有關……
這樣的事,一旦沾上,不是飛黃騰達,便是身首異處,絕沒有第二條出路。
“我要人送封信去并州,告知漢王此處情形。”
柳嬷嬷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只是,公主,漢王遠在并州,就算他有心想幫公子,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咱們不如再去求求樂平公主。她一病多時,這兩日總該能見您了吧?”
楊五娘嘆了一口氣:這柳嬷嬷雖然忠心耿耿,在大宅內也算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可惜于政事上見識卻着實有限。
她搖搖頭道:“你錯了,我是讓他萬萬不可回京!”
她看着神情驚愕的柳嬷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不明白,你只管記住,如今漢王是柳郎唯一的希望。我需要一個忠心、能幹、而且不為人熟悉的人去送信。你仔細想想可有這樣的老家人?最好是早就離開柳府的老家人,這樣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柳嬷嬷露出欽佩的表情:“公主,您想得真周到,您容我好好想想……”
她皺着眉,嘴裏念念有詞地嘀咕了好一陣子,突然一拍手低聲笑道:“有了,此人一定行!”
“咚,咚,咚”這夜的沉靜突然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破,柳嬷嬷吓得幾乎跳起來,她們商量的可是要命的事情,這門外的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可聽到了些什麽?
她面如土色地看向蘭陵公主。
只見蘭陵公主強自鎮定,低聲喝道:“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豪賭
劍已出鞘,寒光閃閃。屈突通身旁的兵士個個虎視眈眈。
箭在弦上,強弓勁弩,漢王府四周的侍衛只等一聲令下。
蕭摩诃搶上一步,護在楊諒身旁,怒目而視。
老将軍雖然年已古稀,但南陳第一大将的雄風仍在,這一瞪,也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有他在,誰也別想一招取命。
誰膽敢一試,漢王府便會百箭齊發,将那人射成刺猬。
屈突通環視一周,只見更多的将士已手持武器向這邊聚攏。漢王府看來是早有準備。
不愧是手握雄兵的左衛大将軍。
屈突通冷哼一聲,對身後随從罵道:“幹什麽?誰敢對漢王不敬?”
他苦澀一笑,說道:“漢王所說,在情在理。只是殡葬在即,還望漢王殿下不要耽誤了,否則遺憾終生。小臣這就告辭了。”
他說完就走,巻起一陣風沙,全然不看周圍的刀光劍影。
好一條響當當的男子漢!
所有的人都在心中暗暗贊嘆。
他走到門口,站住想了一下,突然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弓上箭,箭頭直指楊諒。他冷冷說道:“皇上有令,如楊諒抗旨不從,小臣可當場射殺!”
所有的人都面如土色。
屈将軍箭無虛發,這一箭射出,漢王休矣!
好歹毒的楊廣!
燭淚不斷地滴落,象深閨怨婦流也流不盡的相思淚,哀婉得令人心痛,嬌豔得令人心醉。
清雲閣中,陳惠兒的眼中沒有一滴淚。她全身一顫,雙眼陡然圓睜,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這張俊朗含笑的面孔:這張臉上還殘留着□□和歡情,但他的聲音卻清冷得如同在公堂審案。
她的臉白了,白得象皚皚冬雪,沒有一點雜質。
也沒有一點血色。她的鮮血仿佛都随着紅燭流光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何等可怕,他有着一流的細膩溫存,有着迷死人的柔情蜜意,但他的冷靜自持才最令人生畏。
難怪連楊堅都棋輸一着。
她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中暗想:我可還有活路?
楊廣輕聲笑了,他的雙眼漸漸炙熱,他突然再次沖入她的身軀,他的聲音因為歡愉而變得暗啞,但他的雙眼卻冷得象冰:“好惠兒,乖乖告訴我,我日後天天寵幸你,讓你過神仙般快樂無憂的日子。好寶貝,快告訴我。”
她的內心冰冷如鐵,但她的肉體卻在他強健的沖擊下漸漸溫暖、火熱,她聽着他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聲訴說着,神智漸漸昏沉,目光漸漸迷離。
他小心觀察着她,嘴角不由翹起:這真是個尤物。只要這個尤物聽話,我真願意寵她一輩子。
他聽見她暗啞混亂的聲音在如夢呓般的□□聲中斷斷續續地回應着:“太子,噢…… 太子,嗯…… 您在說什麽,我真不知道。”
他陡然停下,一雙桃花眼瞬間充滿殺意,他無情地看着身下這個在□□中掙紮的絕色女子,一雙手輕輕覆上她修長潔白的脖頸。
她發出一聲難受的□□,她如天鵝般高貴優雅的脖頸在他的大手下不滿地伸展着,她鮮紅如血的櫻唇微微張開,一條丁香小舌輕輕舔向上唇。
她感受着脖頸上那可怕的熱度,她的肢體在□□的催動下如鮮花般盛開,她的心卻被恐懼緊緊攫住。她只能擺出一副最無知、最無助的姿态來勾取他殘留的仁慈。此刻,她□□裸地呈現在他的眼前,脆弱得如同去殼的烏龜,嬌嫩得如同剛蛻皮的白蛇。
她只能等,她只能閉上眼睛靜靜等待,因為她害怕她的眼神會藏不住她的惶恐。
她在他的身下又輕柔地擺動了一下,她深深嘆了口氣,那壓抑的□□充滿了滿足和索求。她星目微閉、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她的唇輕輕閉上又微微張開,她鮮嫩的舌頭徐徐伸出。
她知道這個姿勢充滿了致命的誘惑,鮮有男人能夠抵禦。但楊廣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在他風姿卓越的外表之下,是否還有一顆心在跳動?
這是一場無聲的競技,這是男人和女人間一場□□裸的肉搏戰。這兩位風華絕代的俊男美女用自己的美貌、智慧、和堅忍在進行着一場生命的豪賭。
而陳惠兒的賭注,只有她的性命。
“噗嗤”一聲,一根紅燭終于燃盡,在用盡最後的力氣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後,終于歸于寂滅。
只留一堆僵硬的紅臘奇形怪狀地攤在桌上。
楊廣繼續端祥着身下的女人。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欲望和渴求中,但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是什麽地方不對勁?他卻說不出來。
他痛恨這種感覺。他痛恨游離在他的掌控之外的一切東西,尤其是女人。
他的雙手漸漸合上,他的拇指在她的脖頸上輕輕打圈。她發出一聲充滿邀請和誘惑的□□,仿佛對他的惡意毫無所知。這一刻,他怔怔地看着她、小心打量着她的每一絲表情,他在欲望和謹慎之間艱難徘徊。
倘若她有一絲破綻,他的溫柔撫摸便會立即化為奪命虎鉗。
他突然無法遏制地撲向那條小舌,他的舌頭一把纏住她的柔軟,他的全身重又燃燒。
就算這身下的女子是美女蛇化身,他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渴望,他的內心深處雖然仍在驚喝:“小心!小心!”,但那個聲音漸漸被無邊的快感淹沒。
直至消失。
這一刻,他縱情燃燒,他縱容貪欲之火将他全然吞噬,将他眼中的冰冷全數消融。劫後餘生的慶幸裹住了她的身心,她的身體熱情地回應着他,她的肢體如水般纏繞着他、追随着他,她的眼神迷離得如他內心深處最幽深的夢幻,她的嘴唇甜美得如世上最甘潤的蜜汁,她的□□嬌柔得如魔女最蠱惑人心的咒語。
她令他熱血沸騰,難以自持,她的內心深處卻在冷笑:“楊廣,你輸了!”
夜,這黑沉沉的夜,這令人遐想、令人心驚的黑夜。是誰深夜來訪,輕叩這高牆大院裏的深閨之門?
蘭陵公主和柳嬷嬷面面相觑。
“公主”是阿巧的聲音,小心而謹慎,卻也帶着一絲小小的喜悅:“公主,渤海郡公求見。”
渤海郡公?高表仁?
柳嬷嬷趕緊上前将房門打開,兩人定睛一看,果然是大寧公主楊英兒的夫君,高颍的幼子高表仁。高表仁也算得上是長安城裏有名的翩翩公子,長了一張容長臉,眉清目秀,文質彬彬。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只是眉頭微鎖,多了一份愁苦的味道。
大寧公主是楊勇的幼女,嫁與高颍三子高表仁。高颍為相近二十年,人品才幹無不受人稱道。連眼高于頂的楊素都當衆贊揚他:“我才藝風調,優于高颎,但治理國家,遠不及高颎。”
如果不是受楊勇牽連,他何至于被免官為民,連齊國公的爵位都未曾保住。
高颍的女兒嫁與楊勇為側妃,他的三子高表仁尚大寧公主,兩家關系一向深厚。當年楊堅曾私下問高颎:“晉王妃神靈附身,神靈說晉王必有天下。這可如何是好?”
高颎如雷轟頂。他追随楊堅多年,自然明白這弦外之音;他縱橫官場多年,自然清楚楊堅心意已決,這番話不過是念在他忠心耿耿,有心與他網開一面。
他仍然選擇長跪不起:“長幼有序,怎能廢太子?”
就這樣,他與楊勇同浮沉,直至深淵底部。不同的是,楊勇憤懑難平,幾近癫狂,高颍卻對家人說:“老太太曾勸誡我說:‘你已經富貴到頂,只剩項上人頭了,當心啊!’,現在總算安心了!”
好在三個兒子外放為官,未受牽連,女兒将來如何,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
一家人閉門謝客,深居簡出,心平氣和地過日子。
滿朝文武,柳述最佩服的便是高颍。
但一代權臣淪為白衣,終究令人扼腕嘆息,連楊五娘都覺得有些愧對高家人,只是父皇心意堅決,柳述婉言勸說了幾次後也不敢多說了。
兩家漸漸少了往來。
柳家是權貴彙集的中心,曾經位極人臣的高颍淪為了平民,高家就有些一蹶不振了。
誰肯來此自取其辱?
如今柳府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高家深夜來人,所為何事?
她柳府如今又有何能力來施以援手?
蘭陵公主心中苦笑連連,但臉上還是客氣地招呼道:“表仁,深夜造訪,有何急事?”
高表仁欲行大禮,楊五娘一把攔住:“好孩子,你我自家人,千萬不要客氣!有話請說。”
高表仁流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在想如何措詞。
蘭陵公主心中微微有些不耐,她心中的煩悶無處宣洩,對別家的痛苦實在有些無能為力了。
但禮數總不能差的。
所以她還是忍下心中不耐,柔聲問道:“英兒可好?”
高表仁露出一絲痛苦神情,搖了搖頭,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五姑母,我此次前來,是受父親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