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4)

親親熱熱地前來看望,還安排了不少仆役過來侍候,場面上真是給足了面子。

同行的還有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曾為宮廷護衛官,出入後宮本是平常,但時過境遷,他早已榮升為太仆少卿,是皇上身邊數得上的紅人、心腹。他怎還會在後宮轉悠?

她一看見他冷漠陰森的目光心中就暗暗發寒。

此次入宮與宇文化及難脫幹系。

難道這兩個孩子竟不小心将楊玄感所說之事洩露出去了?自己一再叮囑此事幹系太大,不可透露半分,他們竟置若罔聞?

她心裏暗暗叫苦:他們以為她真能只手遮天?他們難道沒看到皇上對自家親人的冷血無情?

他們難道沒看到宇文家族今非昔比,已不是她一個區區皇姐能得罪的?

這兩個孩子竟不懂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蕭皇後笑眯眯地說:“此次修繕清陰宮,宇文少卿出了不少力。他特來向皇姐請安,順便問問皇姐還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

她瞧見宇文化及似乎是無意地擡了一下頭,正遇上她探詢的目光。她清楚看到他眼中閃過的一絲嘲諷之色。

他很快又恭敬地低下頭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她冷冷說道:“此處如此清靜,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宇文少卿真是費心了。”

也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她淡淡掃了一眼身旁的月嬷嬷,她看見月嬷嬷正警覺地打量着宇文化及。她想:很好,元樂尚避世多年還是寶刀未老。

如果能早日找到宇文化及與刺客勾結的證據,宇文化及就難逃一死。

那樣,這個賤奴出身的宇文家族也将轟然坍塌,楊素家族将再次獨占鳌頭。

這才是楊玄感的如意算盤吧。

她心中明了,所以想介身事外,但如今看來已是不可能了。宇文化及一天不倒,她們一天不得安寧。

宇文化及是楊玄感的肉中刺,卻是她的眼中釘,而且是一枚劇毒的釘子。這枚釘子一日不拔,她寝食難安。

她臉上浮現出一派和暖的笑容:“美娘你看,孩子們轉眼就大了,能夠替你分憂了。我們只等着享他們的福了!”

皇後臉上的笑容雖然還是那樣親切,卻慢慢、慢慢地僵硬了。她冷冷掃了一眼低着頭的宇文化及,淡淡說道:“可不是嗎?”

長安城的風越來越冷,叫嘯着預告着冬天的到來,行人的腳步越來越匆忙。年初的雄心壯志還有泰半沒有完成,一年四季卻只剩了最後一季,怎能不令人心慌?

怎能不令人想念江南的風光?此時的江南當是江水綠如蘭,江花紅似火吧?天高氣爽,秋風拂面,恰如江南女子溫柔多情的眼波。

新帝籌劃已久的江南之游已進入到了最後的準備階段,所有的工作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工匠們在對幾百艘船做着最後的檢查和修整,特別是那座雄偉壯觀、四層高、能容納幾百人的龍舟。

乘着這樣華麗恢宏的龍舟沿着運河巡游江都,這是要流名青史的壯舉啊!

還有幾百人的侍衛隊、幾百人的儀仗隊……他們代表的是赫赫大國的赳赳雄風,能有幸入選的個個英俊挺拔。這段時間這些人更是日日操練,一切都務求盡善盡美。

皇上慷慨激昂地高呼:“朕要的不是游玩之樂,朕是要通過此次巡游來昭示本朝實力,來震懾四方鄰國。”

宇文化及應聲高呼:"皇上聖明,皇上這是不戰而勝,是上上之策哪!"。

群臣一片奉承贊揚之聲。

先帝勵精圖治,戒驕戒奢,國家雖然興盛,官員們的生活卻清苦。新帝上臺後氣象一新:東都洛陽開始興建,運河開拓行将動工,再加上這即将開始的江南巡游,全國上下一片熱火朝天。

衆官員被禁锢已久的心都躍躍欲試了。随着京城楚國公府的大建,各處官員也紛紛開始修繕自己的府邸。

高颍、賀若弼、宇文弼等一班老臣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卻又心有不甘。一朝君王一朝臣,他們何嘗不知道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然過去,但浴血奮戰打下的天下就這樣聽之任之地由着新帝揮霍糟蹋?

難道在有生之年他們又要見證北周歷史的重演?

他們的目光都投向了宮中清陰閣的方向:這天下是楊家從宇文家奪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比樂平公主更有資格來勸說皇上?

但樂平長公主卻稱病閉門謝客。

高颍只得将楊英兒喚入書房,開門見山地說道:“英兒,我想見一見樂平長公主,你可能代為安排?”

楊英兒嘆了一口氣道:“父親,皇上将大姑母請入宮中也不知打的是什麽算盤?兒媳知道父親憂國憂民的心,兒媳心中也萬分敬重,只是如今這形勢是胳膊扭不過大腿,父親您又何必再惹皇上不快?”

高颍不由怒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我在其職,自然得謀其位,否則怎對得起皇天後土?這是國家大事,怎能因一己之私而罔顧大義?”

他此時已全然忘記當時想退隐江湖,不問政事的決心。他眼神犀利、目光逼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攝人的威勢。

楊英兒不由敬畏地向後退了兩步。她心中即使百般不贊同,也發自內心地敬重這樣的忠臣。

只是這樣耿直忠正的老臣,結局往往不太好。

為什麽家翁不肯吸取教訓?為什麽要執意重蹈覆轍?

她的眼圈紅了:“父親,我已經失去了一位父親,我不想再失去您。”

高颍的神色軟了下來,他怔怔看了她半晌,又轉身看着窗外的柳樹。柳樹依依,絲絲縷縷都象在挽留勸說。

“去吧!”良久,他溫聲說道:“去替我安排吧。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我的宿命。”

楊英兒神色慘然地轉身離開,一出門便看見立在門旁等她的高表仁。高表仁長嘆一口氣,默默地看着她。

如果這是父親的宿命,那又何嘗不是他(她)們的宿命?

是她連累了他?還是他連累了她?

他不知道這該死的老天會怎樣安排,所以他只能将她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手裏,陪着她愁苦地走着。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蘭陵公主要死要活地要去陪柳述流放。人生路上,總有凄風苦雨,有人相伴,就多了一份溫暖,一份希望。

相濡以沫的恩情與溫情,豈是遺忘于江湖的人能夠享有?

他輕聲問道:“蘭陵公主現在怎樣了?”

她搖了搖頭:“她平靜得讓人害怕,我總覺得會出事。”

他揚了揚眉,瞟了她一眼:“聽說楊玄通對她一見鐘情,那人我倒也見過,是個溫柔風雅之士,長得也俊秀得很,你五姑母也不妨考慮考慮。畢竟逝者已矣,生者還當節哀順便。”

楊玄通是楊素的二弟楊羽的養子,也是楊玄感的堂兄,久居京外,前不久來長安看望楊玄感時偶遇蘭陵公主。也是前世冤孽,楊玄通一見蘭陵公主便驚為天人,苦苦央求楊玄感牽線搭橋,楊玄感無奈,只得求到高表仁、楊英兒這來了。

楊英兒苦笑連連:“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別家還猶可,唯獨楊家和蕭家,她是死也不肯答應的。”

她嘆口氣道:“說句實話,我瞧着楊玄通對她的那份小心體貼,也未嘗不是良配。姑父新喪不久,他若能等,也未嘗沒有機會。”

高表仁點點頭道:“人人知道皇上想讓她再嫁蕭家,好找回以前的面子,如今除了楊素家和宇文家,又還有誰敢逆龍須?兩相比較,楊素家終究是強過宇文家太多了。何況這楊玄通也是眼高于頂的人物,所以才會遲遲沒有婚配。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稱心如意的,想來将來一定會善待你姑母。”

她沉思片刻,又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楊玄通看上去倒是真心實意的。也罷,我去邀上五姑母,與她一同入宮看望大姑母,這樣,兩件事就一起辦了。”

舊的聯盟已經破裂,新的關系就得趕緊營建,楊素如今春風得意,皇上不但賞他東京上等府第一處,又拜其為太子太師,其它賞賜更是不斷。

楊羽是他的庶弟,因幼年傷了命根所以入宮做了太監,當年便是因他在其中穿針引線楊廣才能将楊素招納旗下。

所以楊羽在楊素家的地位舉足輕重,而楊玄通作為楊羽名下唯一的養子也不可小觑。

風雨飄搖的高家實在需要多幾門這樣的親戚。

她苦笑一聲:“說句實話,如今除了五姑母,連我也不大容易見到大姑母了。”

高表仁惆悵地站住,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世事莫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樂平公主究竟在想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紅葉公子

在一派熱火朝天中,蘭陵公主又一次成為長安城的熱門人物。

事情還是緣于楊玄通。楊素以風流不羁著稱,他的幾個兒子倒是教養得好,循規蹈矩,鮮少出格。

然而這個久居外地的侄兒卻頗有乃風,在長安城裏乍一亮相便一鳴驚人。

他在京城裏最銷魂的暗香樓大擺三天宴席,遍請長安城裏的貴公子,最妙的是宴席的時間選的恰恰是暗香紅葉最盛時。

紅葉絢麗如天邊雲霞,美人哀怨如游魂豔鬼,而他則一身白衫飄飄如谪仙般立在這紅葉豔鬼中迎客,既香豔絕倫,又哀婉離奇,令人拍案叫絕。

名士風流不稀奇,能風流得如此有情趣、如此有格調就難得了。

名聲一時大震,他也贏得了“紅葉公子”的美稱。

他的俊逸潇灑、單身未婚立即傳遍長安城的貴族圈,“楊玄通”頃刻間成了芳齡少女們心中愛恨交織的三個字,也成了長安城裏最常被人打聽的三個字。

遠在洛陽監造東都的楊素聽說後哈哈大笑:“這小子,倒象我!”。

然而他的大膽遠遠超過衆人的想象。當衆多的官員開始籌劃如何将自家美麗多情的女兒介紹給這位顯赫俊秀的男子時,他在醉仙樓偶遇蘭陵公主,一見傾心,當衆宣布:“今生今世,非此女不娶!”

全座啞然。

楊素聽說後罵了一句:“混帳!誰不好娶?偏要惹她?”

先帝在世時無人敢招惹蘭陵公主,那是因為帝後的寵溺縱容;現在更沒人敢招惹她,那是因為她的剛烈不羁。

她對柳述那樣的一往情深,肯再嫁?

大家都等着看這位“紅葉公子”的笑話。

楊英兒到柳府時,蘭陵公主正坐在院中看柳嬷嬷帶着下人們在采摘銀杏果。每年這個時候,銀杏樹上便結滿了橙黃色的橢圓果實,采下來或熬粥或炖湯,不但美味營養,還可滋陰養顏。每年此時柳府會全員出動采摘果實,一部分留在府中,一部分分發給下人們,大家歡聲笑語地,令這一天成了全府期盼的一個節日。

而公主夫婦會笑眯眯地站在院中看熱鬧。

這一年柳嬷嬷特意吩咐下人們在院中擺好了一張長幾,上面擺滿了公主愛吃的各色點心、茶水,又特意将阿巧、阿敏幾個貼身丫環叫了去提點了一番,這才将公主請了出來。

大寧公主楊英兒進府後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一株碩大的古銀杏樹下圍滿了叽叽喳喳的丫環小子們,小子們負責攀高爬樹,丫環們負責在下面收集果實。柳嬷嬷今年別出心裁,将他們編成幾個小組,說好了哪個組采的果實多,公主有重賞!

這一下,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連阿巧、阿敏幾個大丫環都忍不住在一旁吆喝:“哎呀,小順子,爬得那麽慢,象個蝸牛一樣!”“小梅,你的眼睛長哪啦?那旁邊那麽多的果子都沒看見?哎呀呀,都讓小杏給拾去啦!”

蘭陵公主久無笑容的臉上隐隐有了一絲暖意:逝者已矣,生者更當珍重,否則豈不愧對了愛人的一番成全?

畢竟他還留下了這個家,還留下了這棵老銀杏,她得替他好好打理,替他好好地活着,替他睜大眼看清那些逼死他的人的下場。

她回頭看見楊英兒的錯愕,不由微微笑了:“英兒”她揚聲叫道:“到這來陪我坐着!”

楊英兒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現在外面說什麽的都有,偏偏這個當事人全不理會,心安理得地坐在這兒吃喝玩樂。

誰能奈其何?

倒是蘭陵公主上下打量了她後,不滿地說道:“英兒,你這是怎麽啦?年紀輕輕就這樣子愁眉苦臉?”

楊英兒嘆了口氣道:“唉,五姑母,您現在是人到無求品自高,哪知道我們這些俗人的煩惱?”

蘭陵公主聽了這話,反而怔住了。她凝思想想,可不是嗎?她現在可不是無欲無求嗎?

柳述這一離世,她也就遠離了政治漩渦,再也不用為他搖旗吶喊,再也不用為他着急奔忙。

她終于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她的富貴榮華。

雖然孤獨,卻也清靜。

這也算是一種成全嗎?

她輕輕拍了拍楊英兒的手,一聲輕嘆化為一聲苦笑:“天涼了,這樣好的秋色,不該辜負了。”

正說着,有下人匆匆而來,手捧着一盆怒放的雪白菊花,那菊花有盆大,色澤滋潤,層層疊疊的花瓣或卷或舒,意興悠然中不失雍容華貴。

這盆菊花一出現便吸引了衆人的眼光,饒是兩位公主見多識廣,也說不出它的名字。

那下人喘了口氣報道:“公主,這是楊玄通公子親自送來的洛陽菊花,名字叫‘踏雪尋梅’。”

楊英兒趕緊立起身來,蘭陵公主卻只是瞟了一眼那菊花,淡淡說道:“很好,你替我謝謝他,菊花就放在那吧!”

楊英兒只得再坐下,她略有些尴尬地低聲問道:“姑姑,難道不請他進來坐坐?”

蘭陵公主不置可否地端起了茶杯:“天涼了,這茶也涼了。快喝了,我們好進宮去看姐姐吧!”

楊英兒的臉有些熱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是否紅了。人人都說五姑嬌縱魯莽,但如今看來,她心裏實在比誰都清楚。

這世上的傳言,有幾分真,幾分假?将來世人又該如何評說自己呢?

該如何來評說她的父親、她的叔父、她的家翁?

她們出門時,門口已經空無一人,楊英兒悄悄地問剛才那個捧菊花的下人:“那位送菊花的公子什麽時候走的?”

“我出來謝過他,他就走了。”

“他沒說什麽?他有沒有惱?”

“沒有啊,他笑眯眯地,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楊英兒讪讪地回到蘭陵公主的馬車裏,皺着眉,一聲不吭。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自言自語道:“這位楊公子倒真有心。”

她偷偷打量着蘭陵公主,只見她的臉龐在車廂的一角若隐若現,而她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的雙眼微閉,但她嘴角的那絲笑意卻如此溫存纏綿。

她與她面對面地坐着,卻感覺咫尺天涯。

當長安城裏一片蕭瑟時,清陰閣裏依然綠意滿園。秋天的竹葉雖然有些黃了,但依然郁郁蔥蔥,挺拔秀麗。秋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一如夏天裏它們常唱的歡歌。

但寒意畢竟入骨了。

清陰閣大門常閉。傳說樂平公主如今事佛更誠,一日裏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了佛堂裏。除了她的外孫女和月嬷嬷、阿竹,尋常人等輕易不能打擾。

日子長了,大家幾乎忘記了宮中還有一位身兼前朝皇太後和當朝公主的風雲人物。

也許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佛堂不大,卻布置得極為清雅樸實,面對着門口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紫檀觀音,寬衫闊袍,衣袂飄飄,眉眼雕刻得栩栩如生;案上一支白玉淨瓶翡翠柳枝雕塑,一個七寶蓮花香爐,靠窗處一件紫檀條案,上面擺放着一盆秀麗青翠的名貴蘭花觀音素。

佛堂裏散發着檀香和觀音素的陣陣幽香,沁人心脾。

佛堂裏盤腿而坐的兩人的臉上也流露出了一絲輕松。

“外面的暗衛少了一半。”開口的是月嬷嬷,她手上一邊轉着念珠,一邊喃喃念着阿彌陀佛。

楊麗華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繼續誦她的法華經。

“那刺殺皇上的幾個暗衛我們也有了線索。”

楊麗華的誦經聲驟然停下,她的聲音中有分難以抑制的興奮:“怎樣?”

“只是線索,我們聽說有一個殺手團夥最近失蹤了四個高手,其中有一個幸存……聽說他們已經發了追殺令,生死不論,必有厚賞。”

“哈哈”楊麗華忍不住輕笑:“真是天網恢恢,天網恢恢啊!”

“不過”月嬷嬷也停下了她的佛號,她猶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此事僅僅只是線索,貴婿那?”

“唉,”楊麗華搖搖頭:“你放心,這兩個孩子真讓我操碎了心。這個李敏,闖了禍不說,還一意隐瞞……唉,如果不是他闖禍,我們也不至于又落到此處,也不至于非得扳倒宇文化及不可!”

她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月嬷嬷的欲語還休卻假裝不知:李敏的荒唐她何嘗不知?只是這個女婿本是她親手挑選,又有了靜訓……

他對娥英也還溫存體貼。

唉,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只要不過分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了。

可笑的是為娥英出頭的偏偏是宇文化及,可悲的是因為宇文化及的打抱不平,她們如今不得不設法除掉他。

否則将來必為其害!

世事何其荒唐。

“樂尚,”她沉聲問道:“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又恐你多心……”

月嬷嬷靜靜地看着她,也不言語,她只好繼續:“你究竟為何而來?”

月嬷嬷略顯吃驚地說道:“姐姐,我不是已經說過?戚老大不願再涉江湖,所以我只能親自來看看,再做定奪。”

楊麗華聞言無語,她想了想,無聲地嘆了口氣,将眼前那部厚厚的法華經又輕輕翻過一頁。

作者有話要說:

☆、自身難保

室外秋意已深,寒風料峭,天空卻依然是晴空萬裏。深秋的陽光透過窗紙映照着佛堂裏袅袅的熏煙,朦朦胧胧,倒讓人生起一絲浮生如夢的微醺。

楊麗華和元樂尚兩人各懷心事,沉默不語,恍惚間她們似又回到了當年的北周後宮。那時她們年輕貌美,那時她們心懷希望,那時她們也常常這樣愁緒滿懷地枯坐整日。

皇宮?皇宮是個什麽地方?皇宮是個能葬送一切也能吞噬一切的迷宮。常人只看到它的恢宏雄壯,卻不知它每天都在吸吮着人們的愁苦哀怨。

偶爾它也會造就奇跡。

而世人會為了這點奇跡而交口頌揚、心馳神往,全然忽略了它背後的肮髒殘忍。

是不是她注定要為其生、要死于斯?

“公主”一聲輕呼打斷了樂平公主的思緒,她猛然一驚,與月嬷嬷一同警覺地向門口看去。

“公主,蘭陵公主和大寧公主求見!”

然後她們聽到外面不耐的叫喊聲:“大姐,大姐,別在裏面念佛啦,快出來曬曬太陽,小心長黴啦!”

月嬷嬷抿嘴一笑:“這阿五還是那樣淘氣的性子!要不我喚她們進來?”

樂平公主笑着擺擺手:“算了,算了,她最厭佛堂,小時她淘氣,阿俊,你還記得吧,就是我那個三弟,把她關在佛堂裏逼她面壁反思,把她吓壞了,後來還是阿廣逼着阿俊開了門将她救了出來,自那以後,她看見佛堂就躲……那時候……”

她突然頓住,臉上浮出一絲苦笑:“算了,算了,今天的功課先放一放吧。阿五倒無妨,我怕的是英兒來……”

月嬷嬷輕聲說道:“大寧公主也真不容易,高颍也是一心為國,姐姐能幫何不幫幫?”

樂平公主錯愕地瞅了她一眼:“你這話……我現在自身難保,若是父皇在世,我的話還能有些許影響,如今是新帝,是新帝啊!”

她有些頹然地低聲說道:“說句實話,我都不知道新帝是個怎樣的人了?這麽多年的姐弟,我卻覺得好象從來沒有真正認識他。”

她不由再次打量了一下月嬷嬷,月嬷嬷苦笑道:“公主沒有在民間生活過,老百姓圖的就是過個好日子,象高颍這樣的好官實在是太少了。”

楊麗華狐疑地移開了她的目光,她搖了搖頭:“大局為重,月嬷嬷,大局為重,待我們自己解困後,再來解高颍的圍吧!”

她轉身離去,不再理會月嬷嬷。月嬷嬷愣了一下,她原本想說:“幫人即是幫己,您若不肯對高颍這樣的君子施以援手,将來您若有難,又能指望誰來幫您呢?”

但樂平公主顯然不想聽這番理論。月嬷嬷只好趕緊跟上,在她身後輕聲念道:“阿彌陀佛”。

佛堂門一打開,楊麗華只覺眼前金光燦爛,這外面的陽光當真溫暖,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将手擋住陽光,看見阿五正站在一叢竹子前發呆,不由打趣道:“呀,阿五也開始賞竹啦,難得,難得!”

楊英兒趕緊過來行禮:“大姑母一向可好?”

楊麗華淡淡笑着,不置可否,月嬷嬷趕緊上前扶起楊英兒來,略有些責備地瞟了楊麗華一眼。楊麗華心中不快,臉上反倒笑了:“我天天禮佛,不問世事,有什麽不好?倒是你,應該學學你五姑,年紀輕輕就這樣老氣橫秋的,怎麽行?好孩子,聽我的,莫問政事,莫管閑事,這才是為婦之道。”

楊英兒的臉唰得一下紅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大姑母搶白了一番,讨了一個好大的沒趣。

蘭陵公主走了過來,她拉起樂平公主的手勸道:“大姐,您何必為難英兒,英兒是人家的媳婦,家翁開口,她這個兒媳總得試試,算了,大姐,今天陽光好,我們到宮裏走走,你成天縮在那佛堂裏,難道還真想成仙成佛?”

她一邊說着,一邊拖着樂平公主向清陰閣外走去,一邊轉頭沖楊英兒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提。

楊英兒這才知道這兩個姑母的厲害,她的那點道行到了她們面前真是不堪一擊,可家翁的囑托又怎麽辦呢?

她一擡頭看見月嬷嬷正關切地看着她:“大寧公主,樂平公主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公主何不勸勸高太常卿,請他多看少說?”

楊英兒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曾勸過他?可他老人家憂國憂民,只怕什麽時候又要直言相谏了。”

月嬷嬷擔憂地看着楊英兒:這孩子剛臨父喪,如今又要擔心夫家的前程,真是不容易。

哪一個名垂千古的男人後面沒立着這樣憂傷悲戚的女人?可有人為她們樹碑立傳?為她們扼腕嘆息?

樂平公主和蘭陵公主手挽着手在宮中慢慢走着。宮中的樹大部分都光禿了,到處都是灰蒙蒙的,蘭陵公主笑道:“大姐,你別說,清陰閣雖然偏僻了些,景色倒是不錯,特別是到了秋冬季。你看,大業宮的綠意都集中在你那了。”

樂平公主冷冷一笑:“正是,說起來我還得謝主隆恩,賞了我那樣一處好去處。對了,聽說你最近很熱鬧,也不跟姐姐好好說說?”

蘭陵公主有些疑惑地回道:“你是指那個楊玄通?那個人不錯啊,但是跟本公主有什麽關系?”

樂平公主啼笑皆非地打了一下她的手:“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人家對你深情款款,你還在這問跟你有什麽關系?”

蘭陵公主臉上的笑意褪去了,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迷茫之色:“我不明白,柳郎才離去多久?為什麽大家好象都将他遺忘了?好象他從來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她站住腳步,怔怔地說道:“可我覺得他從未離開,我覺得他一直都在我的身旁,從未離開。”

樂平公主有些驚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正待說些什麽,突然看見前面來了一行人:打頭的女子一身冰清玉潔的白色錦緞,臉上帶着純真甜美的微笑,正是如今宮中正得寵的容華夫人。

同樣是身侍父子兩人,宣華夫人避走荒郊,容華夫人風生水起,是兩位公主最不願面對的妖孽。

母妃成了皇嫂,多尴尬。

楊麗華心中更是翻起陣陣恨意:父皇之暴斃與容華夫人大有幹系,如今這妖婦踩着父皇的屍體扶搖直上,自己卻毫無辦法。

甚至不敢給阿五透露片言只語。

但現在避開已經晚了,當面示弱是不可能的。姐妹兩人心意相通,都擺出了最端莊持重的姿态,旁若無人地慢慢向前行來。

容華夫人見了她們,也是一愣,不過馬上便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哎呀,今天怎麽這麽巧,兩位公主有如此雅興出來賞秋?”

樂平公主颔首示意:“是啊,阿五難得進宮一趟,陪我這老婆子到處走走。”

容華夫人風頭正勁,連蕭皇後都讓她三分,樂平公主心中再恨、再不屑,也不能在此時得罪這位風雲人物。

蘭陵公主冷冷地瞟了容華夫人一眼,沒有言語。

容華夫人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大家都是冰雪聰明的人,蘭陵公主的這種目光實在讓人難堪。

于是她的笑容更加嬌俏甜美:“真是,聽說楊府的二公子對蘭陵公主一見鐘情,皇上聽了都很開心呢!”

蘭陵公主愣了一愣,這話什麽意思?這是在嘲諷她招蜂引蝶?見異思遷?

皇上為什麽要開心?他開心過後會幹嘛?

想指婚嗎?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暗香樓出來的紅葉公子,本公主豈敢招惹?”

容華夫人樂了:“蘭陵公主,人不風流枉少年,楊公子的出場可是震驚了全京城,如今不但暗香樓的姑娘個個為他傾倒,京城裏待字閨中的貴女們也對您羨慕不已哪。”

這話聽起來是在恭維蘭陵公主,但堂堂公主怎能與暗香樓的女子相提并論?

蘭陵公主氣得小臉發白。她饒是聰慧機靈,卻鮮少經歷過這種陣勢:先帝在世時,這幫女人哪敢這樣跟她說話?

“阿五,”樂平公主皺眉說道:“清者自清,勿要争這種口舌。走吧!”

但蘭陵公主冷冷笑了:“容華夫人莫非與暗香樓素有淵源,怎麽暗香樓的姑娘們的心事您都知道了呢?說來也怪,有人告訴我曾在深夜見您在暗香樓出沒,我還不相信呢,現在想來是确有其事啦!”

容華夫人的臉“唰”的一下白了,她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胡說八道”就怒沖沖地轉身離去。

樂平公主身旁的阿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不到容華夫人也會栽在別人手裏,蘭陵公主,您真行!”

蘭陵公主沉着臉,冷冷看着容華夫人離去的背影,面無表情。

樂平公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阿五,她現在正在風頭上,你何必得罪她給自己找麻煩?何況……”

她原想說:“何況,她說不定本就是從暗香樓裏出來的姑娘,否則怎能将兩代君王都迷得神魂颠倒?”

好在她一向謹慎,這番話在她心裏轉了一圈,終究沒有吐出口。

她略有些擔心地看着阿五,苦口婆心地勸道:“阿五,時過境遷,你得學會小心做人啦。”

蘭陵公主仰天一笑:“哈哈,小心做人?本公主一輩子不懂‘小心’二字怎寫!”

“何況,”她的笑容漸漸轉為苦澀:“大姐,我如今還有什麽好怕呢?”

樂平公主正待說些什麽,突然看見月嬷嬷神色匆匆地走來。她走到樂平公主身旁,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人有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獨家秘方

樂平公主面上一喜,卻也不多說,蘭陵公主一旁瞧見,扁了扁嘴,不滿地說道:“你瞧你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又有什麽機密要商量?算了,我本是來幫英兒一個忙,現在也被你回了,我還是回去看他們采銀杏果吧!”

樂平公主也不挽留,笑笑道:“你呀,悠哉游哉地過日子就對了,別的事一概不理,誰也奈何不了你。阿竹,去送送蘭陵公主。”

蘭陵公主冷哼一聲:“哼,那跟活死人有什麽區別?誰也別想叫我傻呆呆地過日子,連柳郎都不行!”

她怔了一怔,仿佛想起了什麽,眼中浮出一絲溫柔笑意:“算了,我得回去讓她們熬銀杏粥了,每年這個時候我們府上都要熬銀杏粥,說是喝了養顏潤膚,其實我早知道銀杏能治我的喘病,柳郎當初選中這個宅子,本就是看中了這棵老銀杏,還偏想瞞着我。”

“你瞧,人都愛自作聰明,是不是?”她笑着搖搖頭,帶着阿竹徑自離去。

楊麗華和月嬷嬷目送着蘭陵公主的背影,百感交集,她們不知是該可憐她,還是該羨慕她?她的生命如此不幸,卻又如此豐滿,讓人如何評說?

月嬷嬷嘆了口氣,一邊小心觀察着四周,一邊輕聲說道:“蘭陵公主倒是熱心。”

楊麗華打量着四周,不以為然地說道:“她呀,唉,當初柳述被秘密關押着,阿五到處打聽,只有高表仁去跟她通風報信,所以……唉,阿五,唉,阿五真是……”

她搖了搖頭,眼角泛出一絲淚光:“唉,我這個妹妹,真讓人心疼,可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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