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6)
阿巧由楊玄通陪着去南邊看海,這一下也只能暫且擱下。
她常常入宮來陪着姐姐說話,但每次回去都抹眼淚,對柳嬷嬷說:“我從來沒見姐姐這樣,她好象連魂兒都随着靜訓去了。”
柳嬷嬷長長嘆了口氣道:“樂平公主不但傷心,更是歉疚,人最怕的,就是歉疚二字。”
蘭陵公主也長籲短嘆地:“也怪我,好端端地,送什麽雪獅狗!楊玄通也真不吉利,偏偏撺掇我去買什麽小狗!”
連着楊玄通也不大肯見了。
楊玄感趁機勸楊玄通:“長安城裏有多少貴女對你朝思暮想的,你何必為一個寡婦如此傷神?人家既不踩你,你可不能再去看人家冷臉,把我楊家的臉都丢盡了!”
楊玄通冷冷瞥了他一眼:“這事你也有責任,想袖手旁觀?恐怕沒那麽容易吧?”
楊玄感的臉沉了下來:“玄通,我好意相勸,你怎能血口噴人?李靜訓明明是因為救小狗而落水受寒而亡,是場意外,與我有何相關?玄通,我不明白蘭陵公主究竟有哪點好?竟會令你如此神魂颠倒,連兄弟朋友都不顧了?”
“意外?這宮中有多少意外都是精心策劃而成的?李靜訓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這個時候?哼,恐怕沒那麽簡單吧!”
他舉手攔住了楊玄感的反駁:“這樣吧,你若能将‘玉宇’裏珍藏的那套越窯茶盞給砸了,我興許就能放棄楊五娘!”
楊玄感臉色大變,“嘭”地一拳擊向楊玄通,楊玄通側身一閃,一把握住他的拳頭。他目光爍爍地看着楊玄感:“我并不想管閑事。但這人既敢拿蘭陵公主作靶子,又牽連到了我,我就非查不可!”
楊玄感突然有些理解父親的感受,有多少次父親就是這樣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最後卻不得不讓步。
他只好冷冷笑道:“可笑,樂平公主已經一蹶不振,蘭陵公主對你一向不冷不熱,就算此事另有□□,你又查出了幕後兇手,請問,于事何濟?”
楊玄通将他的拳頭慢慢放下,他拍了拍楊玄感的肩頭,淡淡說道:“你太小看楊堅的這兩個女兒了。”
雖然緩慢,但樂平公主的确在一點一點地康複。她的生命恰如清陰閣四周的那些翠竹,雖被狂風吹得幾近折斷,卻仍舊頑強地支撐着過了一劫。
真正讓樂平公主打起精神的是月嬷嬷的一番話。月嬷嬷附在她耳邊說:“我們查過了,那一天宇文化及也在附近,有人見他身上濕漉漉地匆匆離去,靜訓的事恐怕與他大有幹系。”
樂平公主呆呆地問道:“為什麽?”
月嬷嬷遲疑片刻,低聲說道:“我們送去甘露殿的供詞恐怕被人截了,皇上恐怕壓根沒有見到。”
會被誰截走?
兩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供詞被宇文化及的人截獲,宇文化及猜到這供詞來自樂平公主,所以才痛下殺手,殺雞儆猴。
原來如此!
樂平公主的眼神由呆滞漸漸轉為清明,她眼中的悲傷如海般幽深,卻再無一絲遲鈍,她冷冷罵道:“這個匹夫,他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孩子下手?他竟敢擺出一副對娥英深情款款的模樣!”
月嬷嬷沒有言語,因為她知道樂平公主需要的只是發洩。
因為她們都很明白為什麽宇文化及會挑選一個孩子下手:恐吓本就是最有效的防守。
楊麗華可還有勇氣予以還擊?
如果楊麗華已被吓破了膽,她和那三個小丫頭是否得立即離去?
再遲只怕她們會全軍覆沒,将性命交待在這深宮大院裏了。
世人常常感嘆天道無常,卻不明白人的命運本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後世果。
而一霎那,既為一世。
她們現在承擔着她們不久前行動的後果,而她們此刻的決定又将決定她們今後的命運。
楊麗華可還有足夠的勇氣來領導這場戰役?
她拭目以待。
幾天前的太陵旁,陳荃也是這樣默默看着低頭行禮的趙逸。她揚聲說道:“小玉,還不去上茶?你下次再如此怠慢趙太醫,我可要罰你了。”
小玉吐了吐舌頭,趕緊去廚房燒水。
趙逸苦澀地笑了笑:他的可笑豈是一杯熱茶可以遮掩的?
陳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一直在等你,唯恐你不回來。”
趙逸勉強笑道:“陳夫人,某不敢當。其實以後在宮中也還有見面的機會,這次見與不見都不打緊。”
陳荃訝然:“我何曾說過要去宮中?”
趙逸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看着她:“您說什麽?什麽意思?”
他一向鎮定自如的臉急得微微泛紅。
陳荃輕輕笑了:“我已經謝絕了姑母,我哪也不去。不過……”
她調皮地指了指廚房:“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小玉,她可還在做美夢呢!”
她含笑看着他激動得泛紅的眼睛,繼續說道:“這幾天沒見到你,我可真有些擔心了,我害怕你會不告而別,将我一人扔在這裏。”
“你會嗎?”她歪着頭,看着他,認真地問道。
他搖了搖頭:“永遠不會!”
他深深看進她的眼睛,慎重說道:“你放心!”
她微微笑了,仿佛卸下了一付天大的擔子。
他好奇地問道:“宣華夫人是不是很不高興?”
她平靜而冷淡地說:“她當然不高興,但是陳家本不只我一個女兒,她自會再從中挑選合适的入宮去幫她。”
但從此,她于陳家就不過是枚棄子,自生自滅,兩不相幹。
“值得嗎?”宣華夫人曾問她:“只為了一份不知道未來的自由就放棄了這樣的顯貴安逸,值得嗎?”
她沉默不語。
宣華夫人狐疑地問道:“陳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你別忘了,我才是你的親姑姑!”
她苦笑:“姑姑,您看我的性格也不善與人争鬥。侄女以前在秦王府就處處受人欺負,進了宮,幫不上姑姑倒也罷了,倘若還要連累姑姑為我受氣,那豈不是罪過?”
宣華夫人沉吟良久,溫言說道:“也好,你這性格,太恬淡了些,面皮又薄,在宮裏恐怕也是個受氣的。你在宮外也好,我正好有事交待你。你随我來。”
陳荃跟着宣華夫人進到內室,宣華夫人示意她關上門後,蹲在牆角處用力撬起一塊地磚,從中小心掏出一個小盒子。
陳荃看得目瞪口呆:這位姑姑從來都是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作派,她何曾見過她象一個農婦般地、風度全無地蹲在地上?
她趕緊上去攙她起來,一邊好奇地打量着她手中的盒子。
宣華夫人将盒子鄭重地打開,裏面是一串精美的佛珠:每一顆珠子都雕刻成了一朵形态各異的蓮花,而整串珠子更散發出一股幽然甘醇的香味。
“呀!”陳荃輕輕叫道:“這沉香佛珠可真難得!”
宣華夫人滿意地笑道:“你倒是個識貨的。這串佛珠是先帝所有,本就是一件寶物,不過它的價值還遠不只此。”
她将這佛珠珍而重之地放在陳荃手裏,輕聲說道:“我将它交給你保管。你切記,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萬萬不可告訴他人!”
她溫言說道:“阿荃,你有你的想法,姑姑也不便多說,你我姑侄這一別,從此再難相見,你自己好自為之。姑姑有姑姑的難處,你莫要怪我!”
陳荃的眼眶濕潤了,這是宣華夫人第一次象自家長輩般地對她親切叮咛,她的心也不由軟了。
“姑姑,我也有我的難處,你莫要怪我。”她在心中默默說道。
珍重,保重!
“甘露殿乃宮中重中之重,誰在幫他?”
月嬷嬷的眼中流露出激賞之色:不愧是楊麗華!她不但沒有喪失勇氣,而且竟能如此快地從悲痛中冷靜下來,一下子抓住了此事的關鍵。
宇文化及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這個背後的援手:這個人一定是皇上身邊之人,這個人有着通天的本事,這個人能從甘露殿人不知鬼不覺地取走一封密函。
多可怕!
“蕭皇後,南陽公主,容華夫人,這三人最有可能。”
南陽公主是宇文化及的弟妹,宇文化及若東窗事發,整個宇文家族都會被牽連…… 她幫宇文化及遮掩是再正常不過了。
蕭皇後最疼愛的便是南陽公主,她為了女兒的幸福,也未嘗不肯铤而走險。
至于容華夫人?誰知道呢?這個神秘的女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這三個女人是大隋朝最顯赫的三個女人,究竟是誰在暗中幫助宇文化及?
她們該如何找到突破口?
确定了是誰後,她們該如何撼動此人?
“公主,”月嬷嬷鄭重說道:“公主,我們現在勢單力薄,宮中形勢又如此錯蹤複雜,姐姐,我們得與阿五聯手才有希望!”
與阿五聯手?還是與傾心阿五的楊玄通聯手?
還是與權勢滔天的楊素一族聯手?
“聽說阿五因此事遷怒于楊玄通,楊玄通也很憋屈。楊玄通的能耐我們雖然不知,但聽說他與楊玄感交情一向很好。這件事,只要楊玄通插手了,楊玄感就不會袖手旁觀,楊素、楊羽兩個老家夥就不能置身事外。”
楊麗華的臉上漸漸起了怒色:“你說得很對。此事原本就是因楊玄感而起,他想坐收漁利?”
她一拳重重捶向桌子,将桌上的茶盅都震落到了地面,只聽得“嘩啦”一聲,那只精巧的瓷碗瞬間碎裂,碎片散落一地。
楊麗華輕輕踩着一片較大的碎瓷片,她腳上華麗昂貴的繡鞋映襯着腳下素雅破殘的瓷片,象一位高傲的公主在睥視一個卑微的民婦。她狠狠踩下,用力将它碾得更碎,她的淚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那瓷片之上,她的聲音凄厲陰森:“靜訓,乖孩子,祖母一定會讓他(她)們血債血還!你在下面等着!”
作者有話要說:
☆、生生不息
室內一片寂靜,月嬷嬷默默看着低頭流淚的楊麗華,百感交集:北周的五個皇後,最終沒有逃脫相似的命運。
她們當年何嘗不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人一個個離去?她們何嘗不是這樣咬牙切齒地發誓要血債血還?
到最後也不過是被困于方寸之地,或是與黃土為伴,或是收斂了報仇的心思,寂然度日,孤獨餘生。
楊麗華可能創造奇跡?
她心中只有茫然。
但若有一線希望,又怎能輕言放棄?
門外傳來阿竹的聲音:“公主,楊玄通公子前來求見。”
楊麗華拭去臉上的淚水,恢複了以往的波瀾不驚。她平靜地說道:“有請!”
楊玄通神情悲戚地進來跪下:“某特來請罪!”
楊麗華輕輕搖頭道:“楊公子,請起!你一片好意,何罪之有?阿五這段時間有你相伴,心情愉悅了許多,我這做姐姐的對你只有感激!”
楊玄通感激涕零地立起,恨恨地跺腳道:“唉!可恨上蒼不公至此!”
月嬷嬷冷冷說道:“天道無情,可這次恐怕并非意外。我們查明那一日宇文化及也在附近,而且身上濕漉漉的。”
楊玄通驚愕地睜大眼睛:“這厮為何要?”
楊麗華站起身來,淡淡說道:“楊家的榮華富貴都是浴血奮戰争來的,這樣的家庭容不下無能之人。楊公子如果并非楊家核心人物,又何必來淌這趟渾水?害人害己?”
楊玄通如當頭一棒,呆了一呆,然後笑了:“沒想到樂平公主竟犀利至此、睿智如斯,佩服、佩服。”
他苦澀一笑道:“看來這次我若不能立功,蘭陵公主是絕不會再理我了。”
“也罷!”他平靜地說道:“我本就是來将功贖罪的。我已查出這幕後幫宇文化及的人。”
“是容華夫人!”
“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
樂平公主的拳頭緊緊捏着,捏得手都發白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微微顫抖的身體,聲音平靜地問道:“月嬷嬷,你說的那個瞧見宇文化及的人是誰?”
月嬷嬷嘆了口氣道:“是宮中管花圃的一個小丫環,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安排,她就被杖斃了。”
樂平公主眼神銳利地盯着楊玄通問道:“你說你沒有證據,那本公主如何能相信你?你楊素一族想扳倒宇文一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焉知此次你們不是在借刀殺人?”
楊玄通無奈地搖搖頭道:“公主,您也知道宮中很多事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要拿到證據,幾乎是不可能的。我伯父、父親都絕不肯與宇文家公開為敵,一則因為我楊素一族并無把握撼動他們,二則,唉,公主,您縱橫兩朝,心中比我們更明白,朝堂之中,講究的是個平衡。等到宇文家族倒塌,楊素一族一枝獨大時,楊家的死期也就近了。”
“公主,楊玄感已經一再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若不是為了蘭陵公主,我絕不會來淌這趟渾水。”
楊玄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某言盡于此,宮中耳目衆多,我不便久留,某雖不才,但此事既與我有關,與蘭陵公主有關,我就絕不會袖手旁觀。我一有消息會盡快通知您。不過,”
他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某一介白丁,進宮也不方便,下次議事,不妨到蘭陵公主府上。那地方清靜得好。告辭了!”
樂平公主和月嬷嬷目送着楊玄通匆匆離去,月嬷嬷不由輕嘆道:“這位楊公子倒也是個能擔當的。”
樂平公主心不在焉地說道:“是啊,阿五的運氣也不能算太差,但願這次真能白頭攜老了。”
她将手輕輕撐住額頭,沉思着:如今真兇和幫兇都有了,下一步該怎麽辦?
“聽說宣華夫人快回宮了。”月嬷嬷輕聲提醒道。
楊麗華的頭猛然擡起,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獰笑:“對了,我怎麽忘了容華夫人的這個死對頭?宣華夫人要回宮了,這回要有好戲看了!”
她立起身來,走到窗邊,看着窗外依然青翠的竹林,竹子被寒風吹得搖搖顫顫、東倒西歪,但只要風頭一過,它們又挺胸擡頭地屹立風中。
她冷冷笑道:“我真想看看蔡容華得知這個消息時,是怎樣一副嘴臉?”
容華夫人臉色鐵青。蕭皇後仍在娓娓道來:“各位妹妹,宣華夫人回來後會住在清雲閣。她能在那偏遠荒涼之地守靈一年,難能可貴,皇上和本宮都頗為嘉獎。所以,各位,切切不可怠慢了。”
“容華夫人,”蕭皇後溫和慈祥地喚道:“聽說容華夫人與宣華夫人姐妹情深,現在心裏一定是歡欣鼓舞吧!”
蔡容華恨得連牙都快咬碎了,可臉上還得笑着說:“皇後娘娘,可不是嗎?此事皇上知道嗎?”
“哎呀容華夫人,這樣大的事,皇上不點頭,皇後娘娘怎敢自作主張?皇後娘娘可是那不懂規矩之人?”說話的是蕭貴嫔,也是蕭皇後的堂妹。
是呀,皇上怎能不知道?她心裏一片冰冷:可憐自己幾乎天天與他相見,這樣大的事,他竟然絕口不提?
原來在他心中,她始終不過是枚棋子?
可笑她還以為郎情妾意,兩情相悅;可笑她還一心為他謀劃,事事以他為先。
原來在他心中,她始終不過是個殺手、是個細作、是把趁手的武器?
可一想到皇上那張溫柔和暖的俊秀面龐,她的心又軟了:那樣的溫存體貼,怎麽可能是假的?他曾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膚卻強忍着沒有占有她的處子之身,因為他說:“容華,我不能那樣自私。你的處子之身,是你晉身進階的籌碼,我不能害了你!”他曾在那一夜為她散開滿頭烏發,輕輕摟着她細語:“容華,你可知道為這一天,我等了多久?”
那樣的甜言蜜語、那些海誓山盟怎可能是假的?
她的心中漸漸生起一股恨意:該死的陳惠兒!這個妖精一般的老女人!
不管陳惠兒用什麽手段試圖回到皇上身邊,試圖搶占皇上心扉,她都一定會讓她後悔終生!
她将手指甲死死掐入她的手心裏,那一份尖銳的痛楚令她的頭腦漸漸清醒。她對自己說:冷靜,冷靜!
“容華夫人,聽說您前兩天着人杖斃了一個小宮女,不知是怎麽回事?”
容華夫人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皇後娘娘日理萬機,連我容華殿處理一個犯事的小宮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唉,也難怪宮中會出這麽大的事!”
蕭皇後的臉沉了下來:李靜訓的夭折讓她大失顏面,連皇上都略有失望之意。
是不是因此他才催促她早日将宣華夫人接入宮中?
因為宣華夫人治下的後宮從未出過亂子?
“咦,我怎麽聽說靜訓出事那天,那小宮女就在附近,是不是她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還是她本就與此事有關?不然怎麽會這麽巧?”蕭貴嫔笑吟吟地說道:“您看,姐姐,如今宮中議論紛紛,說靜訓之死不是那麽簡單呢!容華夫人可不是一般人,想來于此事上一定有自己的見地。容華夫人,您何不與我等分享分享?”
容華夫人淡淡笑了:“如今皇上勵精圖治,有多少大事要做?他若知道後宮謠言四起,想來不會太高興吧?”
滿堂寂靜,人人知道容華夫人常常出入甘露殿,想來的确知道不少軍機大事。
想來她在皇上的心裏,終歸是與衆不同的。
不少人的臉上開始流露出怯意。
蕭皇後雍容大度地一笑:“好在那小狗是楊家的二公子所贈,偏偏那位楊公子對蘭陵公主一往情深……如今聽說他已主動向樂平公主請纓,要徹查此事,還靜訓一個公平。”
蕭貴嫔也笑了:“哎喲,楊素一族出面啦?那可熱鬧啦!這事若真是意外倒也罷了,倘若真有人居心叵測,哼哼!”
蕭皇後的臉也放了下來:“樂平公主對大隋朝居功至偉,靜訓之事如真有隐情,本宮絕不輕饒,皇上也絕不會姑息養奸!”
容華夫人的心漸漸沉了下來,她暗罵自己大意:這段時間光顧着沉浸在皇上的柔情蜜意之中,全然忘了自己身處的本是龍潭虎穴。
如今大敵逼近,她卻才發現。
楊麗華真是好能耐,竟能通過楊五娘與楊素家聯盟?!
兩位公主再聰慧也不過是女流之輩,不足為懼,可楊素?
楊素可是連皇上都要忌憚三分的人物!
這可如何是好?
長夜綿綿,明月高照。月色如銀,照耀的卻是不眠之人。
柳府的古銀杏樹下,一道纖長的身影在樹下漫步而行,一個老嬷嬷為她披上了一件毛裘,勸說了幾句後又搖着頭退下了。
天寒地凍,人人依戀溫暖的被衾,她卻寧願到這空蕩的院中,獨自一人,暗自傷神。
難道白日的歡笑平靜都只是表象,只是她為了應付世人而戴上的一付面具?
難道她的思念真如這漫漫黑夜,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她低頭俯視地上,地面上幹淨光潔,再無一片落葉,她鐘愛的那些精巧美麗的銀杏葉都早已劃為泥土,孕育着明年更多更美的銀杏葉。
生命周而複始,生生不息;思念如影随形,綿綿長長。
“柳郎,柳郎,”她輕聲呼喚:“柳郎,你在那邊還好嗎?”
她聽見有人在身後輕喚:“公主!公主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節節敗退
蘭陵公主愣了一愣,問道:“張愚,是你?”
那人一愣,笑了:“公主真是好記性!”
“你找我有何事?”
那人沉默不語,似乎在猶豫着什麽。
一陣寒風吹來,蘭陵公主将身上的毛裘裹緊了些,耐着性子問道:“你有何難處或是有何要求,請盡管說。本公主并不是過河拆橋之人。”
那人卻撲通一聲跪下,低頭說道:“請公主恕罪,某不曾将實情告訴您。”
柳嬷嬷在房中聽得外面的風吹得嗚嗚地響,不由擔心地打開窗看了看:按理說這樣冷的天氣,蘭陵公主是一定回房的了。她雖然有些任性,卻絕不肯輕易吃苦。
她總是說:“能享福為什麽要吃苦?那些沒事找苦吃的人都是僞君子,裝模作樣給別人看的!”
這一探頭,她卻吓了一跳。那古銀杏樹下赫然立着一人,一動不動,看上去倒象是座雕塑。
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蘭陵公主?那件毛裘披風還是自己剛剛送過去的。
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趕緊沖了出去:“哎呀,公主,風這樣大,怎麽還不回房?這樣非凍出病來不可的!”
她一邊說,一邊拉着公主的手往裏走:“哎呀,要死,要死,您的手都快凍成冰塊了,怎麽不知道回房呢?我真該死,剛才就不應該管着自己先回去了。可您答應過我一會兒就回去的啊,怎麽把自己凍成這樣了?”
“阿巧,阿巧!”她高聲嚷道:“快去廚房讓她們好好地熬碗姜湯來。”
“哎呀,公主,您這樣子,公子看見了不知該多心疼了,您……”她突然停住了自己的唠叨,因為她發現蘭陵公主的臉色灰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公主,公主,怎麽啦?出什麽事啦?您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病了?”
“阿靈,阿靈,快去請大夫來給公主看看!”
在柳嬷嬷一連串驚惶失措的呼喊聲中,蘭陵公主靠在她身上軟軟地倒了下去。
蘭陵公主的這次病卻有些非同小可,不但來勢洶洶,而且藥石罔效。大夫的方子換了又換,連宮中的太醫都來了好幾輪,公主的病卻是日漸加重。
等到楊玄通趕來時,蘭陵公主已經昏迷不醒,樂平公主坐在她床榻旁默默流淚,瞧見楊玄通面容憔悴地進來也沒有反應。
這個男人,花言巧語!阿五出了這麽大的事,他竟然不見蹤影,直到現在才來。
可見男人都不可靠。
楊玄通呆呆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蘭陵公主,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一旁的月嬷嬷忍不住問道:“楊公子,你這一段時間去了哪裏?”
楊玄通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大伯急招我去了洛陽,交待我去了一趟北邊,說是皇上拟巡行突厥邊境,需要一個極放心的人先去查看一番。我……”
他在途中聽說蘭陵公主重病不起,才覺得事出蹊跷,才掉頭不顧一切地向京城趕回。
月嬷嬷細細打量着楊玄通焦慮憂憤的面容,搖了搖頭。
這一切都太湊巧。楊玄通剛見過樂平公主,楊素便安排他遠行;而他甫一離京,蘭陵公主這邊便出事了。
會有那麽湊巧的事嗎?
恐怕是有人害怕樂平公主與楊素一族結成聯盟,才會從中作梗,切斷他們之間的橋梁:楊玄通和蘭陵公主。
蘭陵公主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樂平公主與楊素一族就再難走到一起。
這真是一箭雙雕的妙計。
但願阿五能康複!
月嬷嬷長長嘆了口氣,将目光轉向了陷入昏迷中的蘭陵公主:這得的究竟是什麽病?尋常的傷風感冒,幾味藥下去也該有好轉,怎麽會愈來愈嚴重了?
莫非還發生了什麽事?
“會不會中毒?”楊玄通問道。
柳嬷嬷搖了搖頭道:“幾位大夫都看過了,都說病因不過是受寒感冒,依公主的體質,應該是不妨的。但誰知……”
更何況,公主最近的心情漸好。靜訓的死雖然令她傷心,倒也不至于令她脆弱至此。
這其中只怕還另有隐情。
但她的再三追問只引得公主的淚水長流。
楊玄通一咬牙道:“我認識一位大夫,醫術極為不凡,此人不在長安城裏,我快馬加鞭地趕去,也許後天能同他返回。”
柳嬷嬷連忙催道:“那您快去,快去,公主福大命大,這兩天一定能等的!”
楊玄通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三個失魂落魄的女人。柳嬷嬷有些呆滞地問道:“楊素為什麽要加害蘭陵公主?”
樂平公主嘆了口氣道:“他并不想加害阿五,他只是害怕皇上。”
她瞧着柳嬷嬷明顯不解的眼神,搖了搖頭道:“算了,莫要多問了,你好好照顧阿五,等着楊公子回來就是了。月嬷嬷,我們先回宮吧。”
宇文化及的神通遠超過她的想象,楊素會直接幹預此事,想來是得到了警告。
除了宇文述,滿朝文武還有誰能令他如此忌憚?
“楊素竟會如此畏懼宇文述?”月嬷嬷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哼,他害怕的不是宇文述,而是皇上!”
“皇上?皇上不是蒙在鼓裏嗎?如果此事能傳到皇上耳中,不是正合他意嗎?”
“那得看是誰在暗中查探此事。”
“哦,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誰都能查宇文家,唯獨除了楊素?”
“是的,如果讓皇上知道楊素摻合了此事,那在皇上心中,他楊素就成了第二個父皇、第二個楊堅。”
“唉,也是,宇文化及再大膽,在皇上心中都不足為懼;但楊素若起了異心,那就非同小可了。”
“楊素如今權傾朝野,富貴潑天,也難怪……唉,除非他真想做皇帝,否則他還有什麽好求的?”
兩人都沉默了:一個人倘若懂得控制自己的貪欲,可乘之機就不多了。
楊素顯然并不是一個很貪心的人。
這一步棋又走空了。
先是靜訓,現在是阿五,她們節節敗退,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是該放棄反抗,茍且偷生?還是該負隅頑抗,直到最後一刻?
楊麗華疲倦地坐在馬車裏,呆呆地望着虛空。人生第一次,她感覺如此孤獨無助,她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耗盡,再也沒有能力走下去了。
父親,阿諒,靜訓,如今又是阿五,這些她生命中最親愛的人們一個個相繼離去,她卻連他(她)們的死因都無法弄清。
甚至都不能去觸碰。
是不是她放棄追究一切,龜縮在清陰閣裏如行屍走肉般地度日?
“宇文化及絕不會放過李敏。”坐在她對面的月嬷嬷輕聲說道:“他既然敢向靜訓下手,他就絕不會放過李敏和李家。”
“他難道對娥英就不念一點情分了嗎?”
“恐怕是恰恰相反,他已經不甘心在一旁守望,他想要的是徹底擊垮李家,然後才能真正得到娥英!”
“是他殺害了靜訓,娥英怎能與他再續前緣?”
“我們并沒有證據,何況,宇文化及一定能找出足夠的證據證明是我們冤枉了他,公主,您知道他的手腕,您知道他的無恥的。”
“哼,那我現在就去告訴娥英,我倒要看看她是信我這個母親多些,還是信那個無恥之徒多些?”
“公主,您不能!娥英和李敏的城府都不夠。有些事情,他(她)們若知道了,反而是害了他(她)們。李家一定會納悶您為何不将這一切向皇上和盤托出?他們一定會尋找機會向皇上告發宇文化及,而以宇文家族如今的盛況和皇上對他們的信任,再加上容華夫人在背後撐腰……唉,我怕的恰是李家貿然動手,惹禍上身!”
“公主,如果連楊素都要暫避宇文化及的鋒芒,李家更要小心從事啊。”
樂平公主頹然低下頭來,她的淚水緩緩流下,她抽泣着低聲說道:“難道我什麽都不能做,我甚至不能告訴娥英靜訓并非死于意外?我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做不了?”
“姐姐”月嬷嬷同情地握住她的手:“姐姐,您要等,您一定不能輕舉妄動,您一定要等待一個機會才能動手,否則……”
“可如果這個機會永不出現呢?”
月嬷嬷無言地松開了手:是啊,如果這個機會永不出現呢?
就好象朱滿月,她等了一輩子也沒能等到一個複仇的機會,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仇人越來越強大,強大到如大象之對螞蟻般無法撼動。
她只能帶着滿腔仇恨和滿腹的詛咒結束這一世的輪回。
而她的詛咒是否正在生效?
“公主,您一定要等,這個機會一定會出現!”
就如同她曾經漫長的等待終于又将她重新帶回紅塵。
因為紅塵中,還有着她挂念的人。
她願竭盡全力來護佑此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寒風獵獵,獵獵的寒風将楊玄通的鬓發吹得四處飄舞,将他從頭到腳都吹得冰涼冰涼。他突然明白當日蘭陵公主策馬狂奔時的心情:這樣巨大的悲痛、這樣滿腔的憤懑,除了狂奔,哪還有別的辦法緩解?
一向和顏悅色的伯父、一向親切友愛的堂兄、一向慈愛寬厚的養父,在他們心中,他究竟有多少份量?
還是說,他從來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把趁手的武器?
他突然勒住缰繩,胯下駿馬一聲長鳴,不滿地停住了飛奔的腳步。
他的臉色灰白,灰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他輕聲低語:“天哪,難道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禍兮福兮
待到楊玄通帶着大夫急匆匆地趕回柳府時,蘭陵公主已經奄奄一息。樂平公主還是呆呆地坐在床旁看着她,一旁伫立着神色哀戚的月嬷嬷和柳嬷嬷。
一如他兩天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