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7)
去時的情景……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份希望:“樂平公主,這位是趙太醫。”
樂平公主淡淡瞧了他們一眼,突然又認真打量了一下那位随行而來的趙太醫:“這位趙太醫看上去倒有些面熟。”
楊玄通猶豫了一下,趕緊介紹道:“這位趙太醫是蕭皇後極為推崇的一位大夫,這一段時間都在太陵附近照看宣華夫人,醫術了得。這次事态緊急,我無奈之下才将他請出。”
這位趙太醫正是趙逸。
“宣華夫人?”樂平公主心中一動,面上卻依然淡淡問道:“宣華夫人一向可好?聽說她近日就将回宮,難得她肯将你放出為蘭陵公主看病,這份情意本公主日後自會面謝。”
趙逸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這幫女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面上卻恭恭敬敬地回道:“小官一定轉告!只是時間緊迫,不知能否看看蘭陵公主?”
一屋的人寂靜無聲地看着趙逸認真檢查着蘭陵公主,良久,他才嘆息着說:“蘭陵公主的病的确是由普通傷寒而起,大夫們開出的方子也是對症的。按說絕不該惡化至此…… 她的病,唉,她不知為何竟沒有求生之意?所謂醫者醫病,但心病卻無能為力。為今之計,只有找出她如此灰心的緣由,巧言勸解,否則……”
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一室寂然。蘭陵公主有什麽傷心事?太多的不幸太快地發生,但她豈不是一樁樁地都挺過來了嗎?
她口口聲聲說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看那些逼死柳郎的人都是些什麽下場。
難道她終于挺不住了?難道她終于要放棄所有的努力掙紮?
究竟是什麽最後壓垮了她?
楊玄通的心被刺痛了:這麽多的心血竟不曾溫暖她一絲一毫?這些日子的歡顏竟全是假象?
不可能!
他撲通一下跪在樂平公主跟前:“樂平公主,能否讓我和趙太醫與蘭陵公主獨處片刻?”
樂平公主瞪着他,疲乏中滿懷愠意。月嬷嬷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
她忍了忍,冷冷地站了起來:“也罷,看在你千裏迢迢地去請趙太醫的份上,本公主就再讓你試一試吧!”
三個女人一離開,趙逸便責備道:“你這樣一個聰明人竟不曾在她身邊安排人?如今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楊玄通難過地搖了搖頭:“我怎會那樣不小心?但我一離京,安排的人就被楊玄感給調走了。這次連伯父都親自出面,他們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不得罪宇文家。”
他哀傷地看着昏迷的公主,輕聲說道:“真是一個傻姑娘,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趙逸嘆了口氣道:“我給她施一針,她會有片刻的清醒,你可以趁此問個明白。如果能勸解當然好,不過,如果真象你猜測的那樣,只怕……”
他從随身帶的行囊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從中取出一根金針,仔細擦拭過後,又轉身瞧了瞧楊玄通:“我這是壓箱底的貨了。我還是那句話,公主這是心病,我這一針下去,她準保能醒,但願不願活,就看你自己能勸到哪個地步了。咱們可說好了,你今兒欠我的,日後一定得還。”
楊玄通臉上的青筋都起來了:“你這是救人,還是在做買賣?有你這樣的大夫嗎?”
趙逸的臉也放了下來:“哪個大夫願意糾纏到這種要掉頭的皇室秘聞中去?京城裏好大夫多了去了,你非得将我綁了來,沒點好處,能成嗎?你若答應,我現在就施針,不答應,我立馬就走!”
楊玄通怒氣沖天地瞪着他:“你以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
趙逸冷冷一笑:“你要能收拾,早收拾了,會等到現在?”
他眼角的餘光看見床上的蘭陵公主微微動了一動,趕緊揚手阻止道:“噓,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他手起針落,運氣凝神,不一會兒,床上的蘭陵公主忽忽悠悠地睜開了眼。
楊玄通一把撲了上去。趙逸趕緊讓開,心裏暗暗嘆氣:情之一字,何等可怕,連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楊公子都不能幸免。
禍兮,福兮?
如果從未遇見,這一生也許無喜無憂。這是幸,還是不幸?
一旦遇見,舍生忘死也未能修成正果。當悔,還是不悔?
“公主,公主”楊玄通的聲音有些哽咽:“究竟發生了什麽?會令你如此心灰意冷?”
一行清淚順着蘭陵公主的眼角緩緩流下,她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
楊玄通欲言又止,束手無措地看着蘭陵公主。
“公主想是知道了附馬爺的死因?”一道清冷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蘭陵公主驚懼且憤怒地盯向說話的人。
“你是誰?你知道什麽?”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氣勢依舊凜人。
趙逸瞟了一眼楊玄通,見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公主床前,人都有些呆滞了。
他不由又嘆了口氣:這才真是欲蓋彌彰。看來是真的知道了,否則何至于這樣緊張?
只是是誰将這消息透露給了她?又為何這樣做?
“楊公子将柳附馬帶回長安前,曾請下官查看過附馬。”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和同情。他曾細細檢查過柳述的屍體,他的确是中毒而亡,但卻是在中毒一月之後才毒發身亡的。
而一月之前柳述幾乎是日夜守候在先帝身旁……有誰能在先帝眼皮底下投毒?
而且是“逍遙散”。
“逍遙散”和“胭脂醉”是齊梁間道家高人、醫學大家陶弘景特為宮中所制的毒藥,專用于處決皇親國戚和後宮妃嫔,無嗅無味,無知無覺。兩者除了主藥外,另配有副藥以設定毒發時間。倘若想人立即毒發,不用副藥即可。
“逍遙散”中毒者在服毒和毒發之間會感覺自己精力旺盛,不思睡眠,哪怕是長途跋涉也不覺疲倦;而“胭脂醉”中毒者則會容顏俏麗更甚平日,毒發時唇紅齒皓,千嬌百媚。
這也是設計者的一份善心:男子服用“逍遙散”後可利用這最後光陰或是處理未了之事,或是游訪心儀之地,故名“逍遙”;而妃嫔們在這最後時光可擁有遠勝平日的容顏,也算是一份慰藉。
這兩服毒藥都是宮中秘方,不曾流傳到民間。齊梁消失後,這兩劑方子就到了先帝手中,成為秘中之秘。
除了先帝,有誰能用“逍遙散”毒殺柳述?
“楊公子将柳郎帶回長安?不是張愚嗎?”蘭陵公主一聲驚叫。
“某姓張名愚,愚不可及的愚。”楊玄通低着頭輕聲說道。
蘭陵公主如見鬼般地掙紮起來。她指着他問道:“你是張愚,那……那……那一夜來見我的張愚又是誰?”
“如此說來,是有人冒充張愚深夜來見您,并且将附馬爺的死因告知了您?”第一個清醒過來的人是趙逸。
“楊公子,此事你知,我知,難道你還告知了別人?”
楊玄通眉頭緊蹙,搖了搖頭:“絕對沒有,就連楊玄感我都沒有透露半分。”
蘭陵公主怔怔嘀咕了一句:“我楊家對不起柳郎。”又軟軟地倒了下去,楊玄通焦急地看了看趙逸,趙逸輕輕搖了搖頭。
蘭陵公主這一段日子已撐得精疲力竭,這最後一擊才是要命的。
自己最尊重、最信賴的父親毒殺了自己最心愛、最依賴的夫君……世上有幾個女子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心病還需心藥醫,他縱有滿身的醫術,這樣的心藥又何處可覓?
她能撐到現在,已經夠堅強了。
聽天由命吧!
“公主,公主,”楊玄通一聲聲地哀聲叫道:“公主,您怎能讓奸人得逞,白白葬送自己性命?”
他這一生,從未想過會為哪個女子動情,他過的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看夠了人性的卑劣和人生的脆弱。
他是楊家最好的細作、最好的殺手、最好的暗器,所以才會有他楊家二少的地位。他本就是生活在冰火兩重天的人,表面上風光無限,背地裏肮髒無比。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有過很多女人,他自認為很了解女人,他認為她們不過是象貓一般的生命,柔弱、狡詐,在溫順的表面下是野性難馴、貪婪怯弱。
他喜歡女人,因為她們柔軟的身軀是最好的驅寒毛毯:寒夜漫漫,姑且相擁,一宿溫暖也是好的。
他沒想到會碰上她。
他沒想到會愛上她。
他沒想到他會愛得如此卑微、如此膽怯。
如此無望。
可即算如此,他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清清淡淡地活着,偶爾,他能來看看她,于銀杏樹下,設一張小幾,砌一壺清茶,與她閑聊青山,漫談雲月。
他便知足了。
“阿五,你不能這樣走,我千裏迢迢地把你的夫君送回來,将他收拾得幹幹淨淨地帶到你跟前,我是為了能讓你好好地活下去,安心地活下去,你怎能這樣一走了之?你的勇氣都到哪裏去了?你身上不服輸的勁兒都到哪裏去了?人家想要你死,你就真的死給人家看?你就那樣聽話?”
蘭陵公主有些迷糊地看了看他,良久才輕輕搖了搖頭:“我真累了。過了這關,還有下一個坎,過了下一個坎,準還有更難的關。我原以為最壞也不過如此,我得咬着牙挺過來,我不能讓人家看柳郎的笑話,我得好好活着,看那些害死他的人都是些什麽下場,可現在……”
“哈,害死他的是我的父親,從小把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父親。楊廣要他死,還有個理由,誰讓我們那時死心塌地地幫大哥呢?可父親,父親為什麽要加害柳郎?父親為什麽要加害柳郎?你說,你說,父親為什麽要加害柳郎!你說,你說,你說啊,啊,啊……”
她的神情越來越癫狂,越來越扭曲,到最後竟至尖聲大叫起來。
趙逸趕緊給她補了一針,蘭陵公主一下子脫力,又昏倒過去。
楊玄通心如刀絞。他呆呆地問道:“是啊,先帝為什麽要加害柳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再戰一局
蘭陵公主後來又醒來一次,她将別的人都打發走了,只留了樂平公主。她神情木然地對樂平公主說:“姐姐,我這次是不能活了。我得趕緊下去問問父皇,為什麽要加害柳郎?這個問題一天沒有答案,我這心裏就火急火撩地不得安寧。”
樂平公主不由哭了:“阿五,你別犯傻,此事尚無定論,你不能咬定就一定是父皇所為,也許是別的人盜了□□,悄悄放在茶水裏讓柳述飲下也未可知啊?”
蘭陵公主也哭了:“姐姐,你不知道,他幹的是兵部尚書,管的是朝中機密,所以我們都分外小心。柳郎他随身都帶有驗毒的銀針,但凡宮中入嘴的東西他都會驗驗……這是‘逍遙散’啊,我聽他提過,說天下只有父皇那還有一劑。陶弘景後來入山修道,自覺此事有損道行,所以不但将所有配料都燒毀了,連方子都毀了……姐姐,你說,父皇他為什麽要柳郎死啊?柳郎對他忠心耿耿,他怎能加害柳郎?姐姐,姐姐……”
她“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樂平公主慌得手腳都涼了,待要叫人,蘭陵公主一把抓住她:“姐姐,莫要叫了,我不行了,我自個知道。你将我頭上的銀簪取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樂平公主只得戰戰兢兢地将她頭上插着的那根銀簪拔下,蘭陵公主一頭烏發順勢滑落肩頭,映着紅豔豔的嘴唇,有種說不出的妖異不祥。
連樂平公主都看出這不過是回光返照了。
“這不是你曾經給我看過的那根簪子嗎?”
“姐姐,”蘭陵公主疲倦地喘了口氣:“姐姐,你聽我說,這是我去送柳郎時,柳郎偷偷藏在我手裏的。我知道他的,這簪子必有緣故,只是我發現不了。他當時曾跟我說,有事跟長姐商量,我以為不過是尋常囑托,但現在想想,也許他另有所指。姐姐,我把它留給你,如果哪一天你弄明白了,到我墳頭來告訴我,也好讓我安心。這黃泉路上,我倘若能找到父親,自會去當面問他,要找不到,就等着你的消息了。姐姐,我心裏真害怕,你說柳郎知不知道是父親害了他?人說鬼能通靈,就算生前不明白,死後也一清二楚,你說柳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還能願意見我嗎?姐姐,我真害怕,我真害怕……”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無聲。她緩緩倒在楊麗華的懷裏,安靜如沉睡的嬰兒。楊麗華死死握着那枝銀簪,淚如雨下。
她輕輕拭去阿五唇角的血跡,低聲說道:“傻孩子,他怎麽會怪你?你是這天底下最傻、最真的姑娘,你的夫君比誰都懂你。”
她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阿五的胸前,将她胸前的血跡一點點洇開,漸成朦胧一片,再慢慢地浸入她自己的袍衫上。
她将阿五緊緊摟在胸前,将頭緊緊抵在她的額上,仿佛想将自己身上的生氣和活力通過這種方式傳進阿五漸漸僵硬的身體裏:“父親,父親,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她抽泣着輕聲問道。
第二年的初春,一場大雪剛剛下過,雖然是豔陽高照,天氣反而分外地寒冷。到處都是銀裝素裹,但白皚皚一片中也偶爾夾雜着幾絲綠色。
小草開始冒頭了,春天的腳步恰如遠方來客的足音,雖然模糊遙遠,卻确鑿無疑。
太陵旁的靜心庵裏,一株紅梅正迎風開放:這株紅梅有些年頭了,枝幹遒勁,骨格清奇,上面壓滿了潔白的雪花;而在這層層疊疊的白雪之中,朵朵豔麗小花掙紮着綻開,俏生生地在風雪中招搖。
“哎呀,夫人你看,這院中這株紅梅都可入畫了。”錢嬷嬷陪着宣華夫人站在廊下賞梅,見了這傲立雪中的梅花,不由贊嘆道。
“人人都愛梅,或者說人人都自稱愛梅,因為她高潔,因為她自強不息,可是我卻不愛。”她神情冷漠地低聲說道:“美則美矣,傲則傲矣,終歸是太辛苦、太清寒了。女人若如梅,又有幾個男人肯在天寒地凍中守護身旁,觀賞贊嘆?”
她一邊說着,一邊轉身進了房間。房間裏燒得暖烘烘的,與門外的清冷是兩重天。
“入畫?當然可以入畫,可惜就算入畫,也如泣血之作。”
錢嬷嬷瞧了瞧窗外的紅梅,突然覺得也沒那麽好看了,她笑着說道:“夫人學問好,看事情跟別人就是不一樣,您嫌梅花不祥,咱們以後不看就是了,反正也開不了多久。夫人您也不用擔心,樂平公主已經遞過話來,說待天氣稍微轉暖,皇上一準會接您入宮了。”
“如今又多了樂平公主為您說話,蔡容華就算想阻攔,恐怕也攔不了多久了。”錢嬷嬷充滿希望地嘆了口氣。
本來定好去年秋末入宮,消息都傳開了,結果皇上巡游江都一事一拖再拖,竟然也拖到了秋末才成行。皇上、皇後都出去了,留下容華夫人協理宮務,宣華夫人入宮一事就給忘了。
不但忘了接她入宮,連着冬天的炭火供應、避寒物質都一并忘了,若不是樂平公主伸手相助,她們這個冬天不凍死在這荒郊野外也得大病一場。
還談什麽回宮争寵?
“蔡容華可太歹毒了,趁着帝後出宮,竟想将您往死裏整,她就不怕皇上、皇後回來找她算帳?”
宣華夫人淡淡笑了一笑:“你只看到蔡容華兇狠,就沒看到蕭美娘的狡詐。她人雖走了,手下并沒走,這等事情本就是下人們打點的。哼,她若事先交待過了,又有誰敢違抗呢?”
“夫人,還是您看得透,她不是沒交待,只是不知是怎樣交待的。她這是存心讓蔡容華和您鬥個死去活來,她再在一旁裝好人。”
“哼,是啊,最好是我們鬥個魚死網破;再不濟,她也能讓蔡容華壞了名聲,讓皇上對她生厭。我們這個蕭皇後,一箭雙雕,借刀殺人,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呢。”
“那蔡容華難道就想不到這一層?她為什麽會乖乖地鑽進別人的圈套?”
宣華夫人抿了抿鬃邊的散發,想了想道:“我也在納悶,憑蔡容華的心智,是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的。除非是她對我恨之入骨,不死不足以解恨,但認真說來,我與她之間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恩怨。後宮之中,争風吃醋本是家常便飯,但恨到這樣不管不顧的倒有些奇了。”
“除非,”她身姿曼妙地站起身來,臉上帶着一絲嘲諷的淡淡笑容:“除非是我們這位心狠手辣的容華夫人對皇上動了真情!”
“這可有趣了!”她輕聲笑道,搖了搖頭。動情的女人都是傻子,蔡容華若是動了真心,她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只是樂平公主此次相助打的又是什麽算盤?
但不管怎樣,有樂平公主這樣的盟友,是再好不過了。
靜心庵啊,靜心庵,我終于要離你而去了嗎?
而在離靜心庵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洞裏,篝火正旺,兩個男子正圍坐在篝火旁。在他們身邊,酒葫蘆的蓋子扔在了一旁,酒香充溢了整個山洞;一只精瘦的山雞正烤在篝火上,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酒是好酒,這雞未免敷衍了些!”身着袍衫的是趙逸,他一邊滿意地品着酒,一邊不甚滿意地看着那只瘦雞。
“冰天雪地的,能逮到就不錯了。何況,這雞瘦則瘦矣,吃起來味道是一定好的。你沒做過乞兒,你不懂的。”一身緊身衣打扮的是楊玄通,他一邊轉着山雞,一邊回道:“這酒,是真正的好酒,‘三春竹葉酒,一曲昆雞弦’,這是我從楊玄感那捎來的。”
他回頭打量了一下趙逸,搖搖頭道:“你不是一個好酒之人,這就無趣了!”
趙逸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雖然不懂它的出處,但我懂得它的好壞,這就夠了。”
楊玄通一邊熟練地轉動着烤雞,一邊低聲嘟喃道“這麽大的雪,回頭我得去這兩人墳上看看了。這兩人嬌生慣養的,凍着冷着了就麻煩了。”
“兩人墳上?”趙逸好奇地靠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什麽意思?我明明記得皇上未允蘭陵公主與附馬同葬……”
蘭陵公主逝後,樂平公主曾上奏請求将這對苦命鴛鴦合葬于柳氏祖墳,皇上一口回絕。皇上不但回絕,而且所撥喪葬費用極少,擺明了不肯厚葬。
“哼!”楊玄通冷冷一笑:“他管得着?柳述的屍骨也不在祖墳,我能帶他回京城,我就不能帶阿五去她夫君身旁?她想與他合葬,我就圓她的心願!這傻姑娘,求她那個皇上哥哥有啥用?跟我說一聲不就行了?”
“想不到皇上對蘭陵公主竟會絕情至此。”
“皇家嘛!做皇上的有幾個心慈手軟的?就象先帝,平日裏對阿五兩口子那般寵愛縱容,臨終了将人家夫君給毒殺了,別說阿五那樣的傻姑娘會想不通,放誰身上也想不通啊。”
“我現在都沒弄明白,先帝為什麽要殺柳述?究竟是誰将這消息告訴了阿五?又為什麽?”
“難道不是宇文家?”
“楊素已經擺明不會幫楊麗華,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去害阿五?宇文述一向謹慎,他不會做無用功的。”
“你莫非懷疑是我洩露了柳述的死因?”
“哼,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一天找不出這人,我們兩人都脫不了幹系。喏,雞好了,嘗嘗。”
楊玄通撕下一條雞大腿遞給趙逸,趙逸咬了一口,啧啧稱贊:“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楊玄通又小心撕下兩個翅膀,放在油紙裏包好後遞給趙逸:“這個味道最好,正好可帶去給你的陳夫人。”
趙逸的臉沉了下來,他放下手中的雞腿,警覺地盯着楊玄通:“你這是何意?”
楊玄通擺了擺手:“稍安勿躁,我沒有半點惡意。我想來想去,阿五的事情只有到宮中才能弄清楚。我一介白丁,不方便進宮,所以想托你在宮中為我打聽。陳夫人在外面,我自會照應,日後你還有用得着我的時候。”
他臉上雖然淡淡笑着,眼中卻毫無笑意。他擡頭看了看趙逸,将手中油包再次遞給他:“我是從乞丐堆裏滾出來的浪子,我自知配不上阿五,可我喜歡她,這是沒辦法的事,喜歡了便是喜歡了,喜歡了就該保她平安幸福,否則算什麽男人?可我沒做到,我就是個混蛋。可如果我連這個兇手都查不出來,我連做混蛋都不夠格了! ”
“你別瞧我現在阿五阿五地叫,她生前我也只這樣叫過一次,還是在她臨終前。我從來都只敢規規矩矩地叫她蘭陵公主……阿五,是我對不住你,我沒能照看好你!”
趙逸沉思着,又認真打量了一下楊玄通,然後笑了:“也罷,這樣也好!”
酒香,肉香,洞外的寒風積雪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忽閃忽閃的篝火照耀着兩個心事重重的男人:第一局已經輸盡,接下來的一局又将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