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石

《姓書》雲, 明末沿海, 常有南人沿街耍狗人之戲為生。

狗人,形類人但面似狗, 身披狗皮卻無狗吠, 亦或能伏地低泣學三兩人言鬼語, 一時引衆人嘆之,不知其是人是狗也。

——《姓書?石氏篇》

清晨七點二十, 睡姿也和本人性格一樣規矩側躺着的晉衡從自己的床上悠悠轉醒的時候, 陽光才剛從眼前淡色窗簾外頭稍稍透進來一點。

雖然時間還早,但樓下隐約有人在來回走動的細微聲音傳來, 不過不用想也知道是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已經快三個多月的某個人已經早早起床了。

而從某種程度上也基本習慣了兩人這樣各幹各的, 互不幹涉的同居生活, 昨天晚上又熬夜為上次的人體自燃結案寫了一晚上東西,所以此刻眼睛不太舒服的晉衡只皺着眉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先是擡手取了床頭櫃上最近才配的細框眼鏡帶上,這才拿上床邊的拐杖緩步走向了卧室內的洗手間。

擺在洗手間裏的一應洗漱用具依舊是他一個人的, 這段時間沒有主動侵占他一絲一毫私人空間的秦艽只有在偶爾上樓詢問他要不要送洗衣服時才會進到他的房間裏, 其他更多數的時間, 他們倆會碰上的地方就只有在樓下的客廳和餐廳。

雖然兩人偶爾也會接吻這類屬于同居人之間的親密行為發生,不過仔細想想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其實連晉衡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

不過說是這麽說,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總歸還是要天天碰面的,盡管他們倆到現在都沒睡在一張床上過。

可清晨一起床一下樓就肯定是要碰上的, 而見了面,名義上是同居人的兩個人也肯定還是要正常地打招呼,然後繼續照常在一起生活。

“早。”

“恩,早。”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人還在廚房裏沒出來的秦艽和他出聲打了個招呼,身上還穿着睡衣的晉衡擡頭應了他一聲,接着下意識地就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晨光下,背影高瘦的男人和往常一樣地在悠閑地準備給兩人的早餐,只是和之前略顯不同的是,他的腳邊從兩個月前起就多了一只整天圍着他的腳來回打轉的小白狗。

據他自己的話說,這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瘋狗正是造成他當初必須打了一個多月狂犬病針的罪魁禍首。

不過提前征求過晉衡同意,又把他帶回家來好好放在身邊養着之後,秦艽還是意外顯得很耐心地給這只小白狗準備了和長鳴的小床一樣舒服的小窩,又像很多喜歡小寵物的小姑娘一樣幾乎寸步不離地把這只長得和白面團子似的的小狗帶在自己身邊,甚至連平時晚上看電視的時候都要把他放在腿上抱着随便摸兩把才能過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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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這種父愛如山的精神讓聽不懂人話的狗都跟着感動了,一開始三天兩頭對着他大吼大叫的小白狗到最近一個月已經能夠相對正常的和他相處了。

雖然經常性地還是防備心很重地在鞋櫃和洗手間等地方躲避着對他而言如同巨人一般的秦艽和晉衡,可至少偶爾也會發生幾次如眼前這樣有所回應的對話了。

“要喝豆漿嗎?”

“……汪!汪!”

“慢點,沒人和你搶,別嗆着。”

“汪汪汪!汪汪汪!咳咳——嗚嗚——咳咳……”

下一秒真的被嗆着的小白狗趴在地上就發出了一陣像小孩子哭一樣的模糊聲音,站在廚房外一愣的晉衡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很快同樣也聽到剛剛那種聲音的秦艽就放下手裏的事情,彎下腰把他從地上抱起來,又在給病怏怏的小白狗用胸前圍着的小毛巾擦了擦嘴後,這才往他這個方向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

“……沒什麽,他剛剛是不是在哭?”

“是嗎?小狗的聲音不是應該都這樣吧?”

“……恩。”

聽到秦艽這麽和自己解釋也沒有說什麽,心裏有什麽疑問也不會立刻表現在臉上的晉衡将視線落在那只奇怪的小白狗身上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拿上之前放在客廳的報紙又在秦艽身後的餐桌旁坐了下來。

今天的早餐依然都是秦艽個人的發揮,現磨豆漿,燕麥粥還有中式點心和各種味道非常不錯的下飯菜可以選擇,總之一切都是照着兩個人自己的口味來的。

晉衡在家裏吃過幾次他準備的早餐後,就基本養成了早上一定要在家裏吃早餐的習慣,而從某種程度上相當了解他喜好的秦艽自己則會在和他一起吃過早餐後才會開始準備出門上班,或是偶爾輪休在家裏做些別的。

“你下午出門嗎,晉衡?”

“不出門,怎麽了?”

“能讓老董送我去醫院嗎?狗好像從昨天開始就不太舒服。”

“恩,我來打電話。”

因為本身不是很喜歡寵物,所以也一直沒有對這只來路不明的小白狗表達出什麽熱情,原本坐在餐廳桌上喝豆漿看報紙的晉衡思索着自己下午有沒有時間陪秦艽一起去,就想着先從廚房裏出來去客廳打電話給老董。

只是雖然不去留意廚房的動靜,出來之後,秦艽在裏面一直不停的低聲哄那只狗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地傳來,一時間倒把在外面坐着打電話的晉衡的注意力都有點給吸引了過去。

明明都已經三十幾歲的人了,卻還是那麽喜歡小動物。

擅長的事情兩只手都數不完,做任何事都非常有耐心,也願意去花功夫。

雖然嘴上不想承認,可是這麽些日子以來,秦艽身上所一點點展示出來的那些優點還是在咱們含蓄慣了的大舅的心裏都給默默記錄了下來。

不過晉衡平時倒也不會主動和他挑明,只是偶爾以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的同居人角度來看,他其實也能看出一點秦艽曾經的生活确實過得不太好的跡象出來。

習慣性的節儉,接近病理性的潔癖和強迫症,過于敏感,總是習慣考慮他人想法的性格,還有對家庭和親人這兩種東西不可言說執着和依賴。

雖然按實際年紀來說,晉衡其實才是兩個人中不那麽成熟的那個。

可是有時候看着秦艽這樣性格的人能那麽努力的經營着兩個人關系的樣子,晉衡也會有種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他要求的無奈,或是希望他能夠一直開開心心,起碼保持現在這種積極樂觀的狀态的奇怪心理。

只是等他這麽在心裏難得情緒化的想着一些他平時不會思考的問題,又轉過身一看到滿沙發被秦艽這個重度強迫症像安置囚犯一樣端端正正地排成一排擺滿了的毛絨玩具。

一時間竟然沒找到一塊空的地方坐下的他大舅最終只得無奈地挪開視線,接着他剛想繼續自己之前沒做完的事情,忽然就聽到耳邊傳來了自家大門外邊突兀的傳來了兩聲門鈴響。

說實話,一般會這麽早過來敲門的,除了物業也就只能是送牛奶的。

可他們倆平時都不怎麽喝牛奶,小外甥昨天周末回老宅也沒有住在這兒,所以怎麽想也就只可能是物業公司了。

然而事情有時候也确實是那麽出人意料,所以一瞬間連晉衡自己都沒有想到,當他走到門邊準備開門的時候會聽到自己一貫嚴肅正經的爺爺的聲音。

而更讓他無言以對的是,門外邊監控錄像裏的站着的老爺子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了,還在和身邊的小曾孫壓着嗓子說話,直到——

“怎麽沒人開門啊,我大舅他們好像還睡着呢祖爺爺……要不咱們給他打個電話?”

“噓!打什麽電話?我今天就是來突擊檢查他們倆的!你先幫我看看周圍,我來從後窗戶裏墊墊腳看看,咱們都小點聲,聽我的指揮,千萬別把你舅舅給引——”

晉衡:“早。”

晉飛雄:“……”

晉長鳴:“……”

三個姓晉的老中青三代像排隊似的站在大門外大眼瞪着小眼,可是實際氣氛卻異常地尴尬。

沒想到他會忽然出來的晉老爺子本來還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有點丢人,但想想自己是長輩怎麽做也沒什麽好丢人的,便幹脆挺直腰板背着手,又上下打量幾眼便開始習慣性教訓自己有一段時間沒見的孫子起來。

“怎麽七點多了還在家裏睡覺!我都在外面練完太極拳回來了!成天慢慢吞吞的像個什麽樣子?你今年是二十三啊還是三十二啊!還有!我聽說你最近又好幾天不出門了!是不是真的?你憋在家裏一天天的這是要幹嘛?造出炸彈來了還是造出飛船來了?另外一個呢?今天在不在家?”

被自己爺爺這完全不講道理的一通訓話弄得有點不知道該回什麽,一臉麻木的晉衡之後索性什麽都沒說,就這麽皺着眉主動閃開點,又任由氣勢洶洶的老爺子帶着低頭憋笑的小外甥一起進來了。

只是順手關上眼前的大門同時,很清楚自己爺爺今天是來幹什麽的他大舅已經不留痕跡地就讓樓上卧室的兩扇門自己自動合上了。

而低頭看了眼已經自覺躲到沙發下面去的那兩串房門鑰匙,跟着走進來的晉衡先是快速抿了抿唇,又将始終放在背後的手沖他們慢慢地揮了揮,緊接着,兩串通了靈性一般的鑰匙就自己飛快地消失在了沙發之下。

中國最早的藏物之術,匿術,據說由山東魯氏所創,是魯家老祖宗的看門絕活。

和物品做好捉迷藏的約定,再讓他們自己找地方躲起來藏好,那接下來無論這件東西在屋子的哪個角落,其他人都不可能再找到它。

而以這兩串鑰匙為例,除非今天最後和他們約定好捉迷藏游戲的晉衡主動叫他們出來,否則這兩串鑰匙就永遠不可能自己現身,當然,相對的因為鑰匙而被晉衡鎖上的房門也就——

“诶?樓上所有的房門怎麽都鎖上了?阿艽,你們倆卧室的鑰匙呢?”

“不在門上嗎?”

“你不知道?那誰知道?晉衡?晉衡?你是不是偷偷把鑰匙給拿走了?你別給我整天耍花樣知道嗎?”

“您吃早點了嗎?長鳴你吃了嗎?”

“我吃了,長鳴沒吃,行了行了,你先別忙活了,坐下歇會兒,我說你別成天就想着伺候他,讓他也幫你做點什麽啊,你看看他現在比以前還要……”

“沒有,晉衡平時在家也沒閑着。”

“真的?你們倆最近怎麽樣了啊?”

“恩?挺好的。”

大早上就殺到孫子家來的老爺子這邊還沒聲讨完在他眼裏越來越沒幹勁的晉衡呢,那邊就沒忍住和客廳裏給他倒茶的秦艽說上話了。

晉衡進來的時候聽到自己爺爺這麽說自己也沒發表什麽意見,往餐廳裏憋着笑喝粥看熱鬧的小外甥旁邊面無表情的一坐,就繼續低頭吃他的早餐看他的報紙去了。

而被他這從小都不知道改的破态度莫名地就給激怒了,老爺子剛要瞪着眼睛拍桌子罵人,再讓整天就知道和他裝模作樣的晉衡把房門鑰匙給交出來。

秦艽見狀也沒忍住笑了,接着趕緊主動出來幫晉衡解圍,之後又花了點時間才總算是話題給幹脆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哄祖爺爺還是秦叔叔有辦法呀,大舅,你剛剛是不是被吓死了哈哈,其實我在門外是故意喊得大聲點讓你聽見的,你肯定沒看出來吧,但其實啊我的心還是向着你的哦……”

“是嗎?”

“是呀是呀嘿嘿,我不幫您我幫誰你說是吧,俗話說的好呀,外甥可是舅舅的貼心小棉襖呢……”

一邊留意着外面秦艽和老爺子的情況,油嘴滑舌的長鳴小少爺這般說着就開始沖自家大舅投誠起來了,可惜他這種來回坑大人的事之前做多了,如今他大舅就是再傻再好騙也不會再輕易上當了,就由着他來來去去地和自己耍嘴皮子。

只是這舅甥倆還沒說上幾句話呢,廚房角落裏就有一陣有點耳熟又有點奇怪的動靜突兀的傳來。

而下意識地一起看向被秦艽留在廚房裏的那只小白狗,意識到餐桌邊的兩個人類又在看自己了,躲在櫃子邊上,心裏心虛的不得了的小白狗直接瑟瑟發抖地埋下頭,并死死地咬着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了。

晉長鳴:“……大舅,你剛剛……有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晉衡:“……恩。”

晉長鳴:“哦……那可能咱們倆都聽錯了吧……哈哈……小狗怎麽可能會……”

小白狗:“嗝。”

晉長鳴:“……”

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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