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那夜相商之後,招娣就沒再見過元至。她每天都要忙到很晚——良月不能容忍蠻子們準備的賀壽宴,拉着她一同重新準備,有時若是太晚了,阿骨又歇在了別處,招娣就宿在良月的房間裏。

"良月姊姊,你不是恨他麽?為什麽還這麽盡心?"招娣不能理解她的用心。

良月嫣然一笑:"盡心沒盡心,阿骨活了這麽大歲數,是看得出來的。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得好一點,不努力一點怎麽行?說起來,你也很努力呀,怎麽說動你那好哭鬼妹妹為阿骨獻舞的?"

招娣并沒有将元至的打算告訴良月,因為她發過誓了。招娣只好笑一笑,應付過去:"滿寨子的誠意,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擔當得了的,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她是博古的孫女,興許以後是寨主,總得做一些犧牲。"

"她做寨主?那你呢?"良月不解:"你為寨子做了這麽多,連寨主之位也要拱手讓人麽?"

"我不想留在這裏。"招娣望着窗外,一臉向往:"我想去中原看看,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寨子和織錦裏。"

"也好。若是有機會,我帶你去京城看一看,我從小在那裏長大,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良月笑道。

"可你怎會落到蠻子手裏呢?"招娣鼓足了勇氣問。她一直好奇,卻也一直不敢問,良月看起來是受過良好教養的大戶女子,蠻子們離京城那麽遠,怎麽會遇到?

"人年輕時總會做幾件傻事,若是能逃得出去,再對你說。"良月笑了笑,爾後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這天結束得比較早,招娣便回自己的小屋裏去睡。過了岔路口沒多遠,便瞧見路邊隐蔽之處隐隐有個人影,招娣怕是要害自己的人,頓時站住不動了,思謀着是不是該轉頭就跑。

那人卻主動出聲了:"別怕,是我。"

聽那聲音,不是旁人,卻是元至。

招娣提着的心這才放下來。她撫了撫胸口,呼吸卻沒有平緩下來,聲音還有點顫抖:"你在這裏做什麽?"

惡意吓她麽?

"在等你。"元至從隐蔽處緩緩走出來,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朦朦胧胧的,像是從夢裏走出來似的。他的聲音很柔軟,若不是知道他心裏有憐惜,她幾乎要誤會其中的含義。

招娣警惕地問:"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他等過她兩次,每次都有目的。

她能做的其實一點也不多,若是他想讓她在宴席上行刺阿骨或者木踔,她一定做不到。

元至失笑:"這條路沒有燈,興許有蟲蛇,我知道你怕,才會等在這裏,送送你。上回你說怕蠻子起疑,所以沒有在前面等你,在這裏應該沒人會注意到了。"

他可真會說貼心的話。換作任何女人,都會被他的體貼感動的吧?

招娣不是不感動,可感動之外,她也很理智。

"我想我們并不是很熟,這種事,只有關系很親密的人才會做吧?"招娣冷然地拒絕他的陪伴:"若是憐惜聽到你對別的女人說這種話,只怕是要傷心的。"

前半句令元至窘迫得很,他們小時候也算是玩伴,盡管後來生疏了,但也算不得不熟;後半句則令他疑惑了。

"這個同憐惜有什麽關系?"他問招娣:"上回你也是提到憐惜,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誤會?"招娣有點生氣:"憐惜不是你心上人麽,怎麽和她沒有關系?我誤會什麽了?"

若不是夜裏光線昏暗,招娣一定會發現元至的臉色五色雜陳,着實好看得很。

"我只當憐惜是妹妹罷了,并不是心上人。"元至又好氣又好笑,急忙辯解:"你怎會有如此想法?憐惜那麽小,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種心思。"

原來竟不是憐惜麽?

招娣十分驚訝,憐惜對元至那麽熱絡,元至也處處護着憐惜,她一直以為元至的心上人就是憐惜了。

原來還有別人,可寨子裏并沒有誰比憐惜同他更親密呀。

"不是憐惜也無妨,總之你既有心上人,和我說這種話就不合适。"是不是憐惜都不關她的事,只是這件事本身就不應該發生。

元至依舊疑惑:"你從哪裏聽說我有心上人?"

還想隐瞞?他打的什麽主意?

招娣想也不想便将那年偷聽到的話說出來:"我親耳聽見你對爺爺說的!"

說完她自己捂住了嘴,睜大了眼瞧着元至——偷聽人說話本就是失禮的行為,她竟然還說了出來。

何況他當時還拒絕了爺爺的提親!

招娣懊悔極了,他不承認就不承認,自己不要答應就是了,為何認真了,将自己偷聽的事洩漏出來。

果然他也記得那樁事,挑了眉問招娣:"你偷聽?"

招娣否認不得,又窘得不好承認,便低着頭沉默不語。

元至的語氣聽來也很是懊悔:"我騙博古爺爺的,其實我當時并沒有心上人,只是不喜歡他們随意決定我的親事,才撒了謊。"

所以他并不是四處留情的人?

招娣心裏稍稍有了些安慰。畢竟自己偷偷地喜歡他,要是他是那樣一個多情的人,自己的心思便會顯得很傻很不值得。

可也并沒有得到太多安慰。他明明沒有心上人,卻撒謊說有,必是不喜歡自己。

痛楚在心裏泛開,招娣感到無盡酸澀。

若是喜歡上一個人,總歸會希望對方至少也有一點點喜歡自己。如今與他面對面,又知道他并不喜歡自己,多少會覺得沒臉面,不想見他。

可私心裏又想和他多呆一會兒——你瞧,只有他想得到她害怕,要陪她走過這一段路。整個寨子裏都不會有另一個人想得到這樣的心思了。

"随你高興。"招娣作出坦然的樣子,不再看他。

元至便照舊接過她手裏的燈,走在前面。

快到小屋前時,招娣停了下來。她停了,元至也停下,轉過身來,探詢地望着她。

"我聽到有小鳥在叫,很小很小的聲音。"她猶豫地說:"像是在求助。"

這是樁聽起來很矯情很無聊的事,若是元至不耐幫她一起看看,她就自己找;只是天這麽黑,有個人幫忙總會好一些。

"我們一起找找看吧。"元至卻很爽快地主動提出要幫她,絲毫異議也沒有:"你替我打着燈籠,我來找。"

招娣點了點頭,接過燈,依着他的指示,為他照亮四周。

他們并沒有折騰很久。有個鳥窩不知怎地從樹上掉下來,幾枚鳥蛋滾進了草叢裏,鳥媽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站在草叢裏直叫喚。

五靈寨裏的鳥兒是有靈性的,它看見元至和招娣,并不害怕。元至模仿了幾聲它的叫聲,它就飛到了元至的肩膀上。

招娣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滾落在草叢裏的鳥蛋撿起來,用帕子兜住。

"摔破了一顆。"她将帕子捧到元至面前,惋惜地說:"它們家要少一個小家夥,不能一家團聚了。"

元至卻想起了許多年以前,那個站在樹上拿鳥蛋砸他的女孩子,那時的她還不懂得愛惜所見之生命,和眼前的她全然不同。

這些年她成長了很多,大約是這些年的經歷産生了影響。

"現在怎麽辦?要是我在屋裏給它們搭一個小窩,它們會肯住嗎?"

他剛才展露的一手令她深信他了解鳥兒,故而問他。

"交給我吧。"元至笑道:"我會處理好。"

招娣便十分放心地将鳥蛋放在他手中:"拜托你了。"

元至送招娣到小屋前。招娣這次沒有再邀請他進屋喝茶,他也沒有提,只是囑咐招娣鎖好門窗,看着她關上了門就離開了。

招娣偷偷将窗子推開一條縫,明知他不喜歡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偷窺他的背影。

若是對不喜歡的人都這樣溫柔,被他喜歡的人一定很幸運。

可惜那個人不是自己。

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望着地上從窗子投進來的清淺的月光,招娣忽地想起了一個問題——他說等着她,送她回家,可他怎麽會知道她何時回來呢?在良月那裏住了好幾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什麽時候能夠回到小屋裏。

第二天,招娣在良月那裏待到很晚,良月提出要她留宿,招娣卻拒絕了。她匆忙地趕到昨天元至等她的地方,果然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天夜裏都如是,元至等在那裏,等着送她回去,無論多晚。

有時候兩人會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但大多數時候沉默着。

壽宴前一天,招娣回得早,太陽還未落山她就離開了阿骨住的宅子。但她并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平時元至等她的地方——元至還沒有來,她便等在那裏。

太陽剛剛落山,她便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撥開密密的草叢,向着她走過來。

看見招娣,他有些吃驚;但很快平複,以笑容替代:"你今日這麽早?"

招娣愣愣地看着他,眼淚險些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想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做這麽容易讓人誤會的事。

可又怕問了,對這一絲絲溫暖的回憶也要失去。

于是她也只好令眼淚止于眼眶,笑着回應:"是啊,明日就是壽宴了,今天沒我什麽事了。"

她其實是專門來等他的,這件事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

明天就是阿骨的壽宴,若是如他所說,今夜大約是最後一次同行。以後她住在博古的宅子裏,再也不用擔心任何危險,也就無需他陪了。

心裏沒有着落的向往,和這些微的溫柔與暖意,深深地藏在心底吧。

元至并沒有發現她的小心思,照常送她回家,照常囑咐她關好門窗,亦照常離開了。

他不知道,在緊閉的門後,堅強的姑娘哭成了淚人。

壽宴開始了。

壽宴很熱鬧,但招娣無心顧及,她安坐在離阿骨不遠的地方,眼睛卻看着很遠之處——在那裏,有一道目光與她的融合在一起。

阿骨興奮地用蠻子的語言和生硬的中原官話宣布:"今天是我六十大壽,也是犬子木踔和招娣訂婚的日子。"

那一刻,她在想,這大約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罷?

可那天更晚一些時候,她才明白,原來還有更遙遠的距離。

宴席正酣,忽地許多中原士兵沖了進來,蠻子們未有防備,頓時被射殺了大半。為首的将士引了人向着他們殺過來,木踔前去迎戰,與許多人纏鬥在一處,那将士卻抽出身來,揮刀沖向了阿骨。

他本該殺了阿骨。

可阿骨看着刀要落下,來不及抵抗,竟順手捉了良月擋在身前。

招娣離得遠,來不及過去;眼看刀就要落在良月身上,那将士卻生生止住了力道。饒是如此,仍是割傷了良月的手臂。

将士從阿骨懷裏奪過良月,阿骨得了機會,一骨碌翻身就跑了。招娣躲閃不及,驚呼着被他扛在肩上一同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就結束了~

☆、終章

阿骨敵不過突然來到的中原士兵,帶着殘餘部将倉惶逃走;但他臨走時還抓了好些寨民作為人質。

招娣一開始就被他捉住了,自然未能逃脫。阿骨并沒有将她和寨民們綁在一處,他已宣布了招娣與木踔的婚事,她就算是木踔的媳婦了。招娣被直接扔給了木踔,所幸中原士兵一直在後面追趕,木踔并沒有時間對她怎麽樣。蠻子能夠騷擾中原邊境許多年,畢竟是有些本事的,退了一陣後定了陣腳,便開始了反撲。

招娣被關在臨時搭起來的營帳裏,被兩個蠻子盯着,不能邁出去一步。時間忽然變得很慢很慢,每一天都在馬蹄聲與男人們半懂不懂的咒罵聲裏度過,由不得人不心生恐慌。招娣夜裏不敢沉睡,她很害怕,怕他們贏了自己再無脫身機會,又怕他們輸了要來拿自己出氣。幸運的是中原士兵追得緊,無論輸了贏了,阿骨與木踔都沒空理她。

每一天都不能安定,有時候一直輸,就只能一直往後退,連營帳也來不及支起,便能夠看得到四周的蠻子女人以及不遠處的人質。

"招娣,你快想想辦法,救救我們!"人質們見着她并未被綁起,想起她與蠻子的關系,連忙高聲呼救。

"招娣!蠻子是你帶來的,你若是害我們死了,你就愧對列祖列宗!"也有人出語威脅。

還有人咒罵她:"招娣,你不得好死!要是博古還活着,他一定會後悔沒有掐死你!"

這些緊緊揪住她過去的錯誤不放的人們,此刻将全部責任都推給了她,連蠻子是她引來的這種話也說出來。

"那你們就去死吧。"招娣高聲說道,生平第一次為自己辯解:"不懂得感恩,你們就去死好了,我自己都自身難保,你們求我有什麽用?要不是有我在,你們幾個月以前就死了!列祖列宗是什麽玩意?我只認爺爺!若是爺爺還活着,看見你們都是這麽沒有良心的東西,一定會責怪我為何當初要救你們!"

她為了幼時犯下的錯誤,一直默默地忍受着他們的指責與排擠,可他們并沒有因此而原諒她,反而将更多可笑的罪責加諸在她身上。

便是在此時,她自己都前途難測之時,竟仍然只想着将責任全都推給她。

真有骨氣,怎麽不在蠻子入侵時就站出來反抗?

會罵她,怎麽不會指着蠻子的鼻子罵?

一群懦夫!

忍耐得太久,他們都忘了她從小就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嗎?

"你——"那個帶頭罵她的寨民被氣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我怎麽了我?你們這群見到阿骨只會發抖的懦夫,有什麽資格指責我?想活命,你們去求阿骨啊!"招娣憋了許久的氣,一朝發洩出來,便将爺爺教的忍耐全部抛在了腦後。

忍耐沒有錯,可若是為了這群人,不值!

招娣潑辣起來甚是鎮得住人,連一旁的蠻子女人都被她的怒氣吓得呆住,更遑論五靈寨的人質們。

忽地來了一群渾身殺氣的蠻子士兵,虎着臉沖着人質們走來,提起人就走。

人質們紛紛哭叫起來,聲音十分凄恻。必是中原士兵逼得急了,阿骨要拿他們當擋箭牌,中原士兵不知從何而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顧惜這些人質的性命?

有人哭喊着招娣的名字,招娣卻只是看着。她自己都無能為力,又能為他們做什麽?她做得已經夠多了,連自己也賠了進去。

現在還只是這些人質,接下來輪到的必然是她自己。

能夠在良月身上留下那些傷痕,不難想象他們被逼急了會做些什麽。招娣巡視着四周,琢磨着是不是該尋個尖銳的物事,情急時自裁以自保。

可就在這時,蠻子女人突然尖聲大叫,并扔下了手裏的東西往外跑。看守她的兩個蠻子也跳起來,其中一個将她扛起在肩上,也一同跑出去。

中原士兵來了!

招娣意識到這一點,自然不能聽天由命地任蠻子們帶自己走。她對身下的蠻子又踢又踹又掐又咬,想讓他們将自己抛下,可無論她怎麽努力,蠻子就是不松手。

她是未婚的姑娘,梳着辮子,并沒有可以用來傷人的簪飾。眼看着自己離追趕而來的中原士兵越來越遠,絕望的情緒從內心某個角落裏生出來,漸漸蔓延至整顆心。

“放開她!”滿是怒氣的一聲清喝将她從絕望之中拯救出來。

那聲音有些像他,可是……應該不會是他吧?

他只是一介書生……何況……何況他們之間,也沒有這麽深的情誼。

身下的蠻子身子一矮,濃郁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可招娣管不了這麽多,她不受控制地向地上跌落下去。有人在喚着她的名字,她擡眸去看,映入眼簾的卻正是她不敢想的那張臉。

是夢嗎?

是夢吧……

她腦中嗡嗡鬧着,聽不清他又說了些什麽,也記不得還發生了些什麽。

直至在曾禮的聲音裏清醒,才恍惚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五靈寨了。

中原人救了他們,趕跑了蠻子,誰也不用再害怕了。

“他說要娶你,可憐惜也喜歡他,你……你已經有那麽多了,你爺爺什麽都留給了你,你就不要跟憐惜搶了好不好?要是你把他讓給憐惜,我們就原諒你。沒有元至,憐惜會活不下去。”

這是她久違的父親,身邊站着她久違的母親。許多年過去了,她只敢偷偷地看着他們,這對令她對憐惜心生嫉妒、犯下他們不能原諒之過的父母。

現在他們終于允許她直視他們,還允諾只要她放棄元至,就會原諒她。

招娣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她仍舊無法全然理解已經被人從蠻子手裏救出的事實,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需要時間消化。

元至說要娶她?怎麽可能呢?

可她更在意他們說的那一句:只要她拒絕元至的提親,他們就會原諒她。

很多個夜裏,招娣都會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憐惜還沒有出生,阿爹雖然想要個兒子,每回從城裏回來卻也會給她帶小禮物。她騎在阿爹的肩頭,笑着鬧着,阿娘在一旁擔心地護着,生怕她掉下來。

無論後來的十數年裏他們如何冷待她,連見也不肯見她,招娣心裏依舊希望着有一天他們肯原諒自己。自博古過世以後,這種想望愈發強烈。

“招娣,只要你肯答應,阿爹和阿娘就都會原諒你。”

“是啊,招娣,你不想回到阿爹阿娘的身邊嗎?”

想啊,怎麽會不想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年,怕博古傷心,從不敢說出口。

“好……”

招娣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元至家裏。不知道元至對他父母說過些什麽,他們并沒有拒招娣于門外,而是引着她走到元至房前。

元至受傷了,正躺在床上休息;聽說他是為了救她而受傷,若不是這樣,他父母應當也不會允許她進去吧?

招娣敲了敲門,思忖着要如何開口。

她仍不能信他說要娶她這件事。

“誰?”裏面傳來沙啞的聲音,像他,又不像他。

他從沒有這樣虛弱過。

“是我……招娣,我……”

我來看你。她終是不敢開門見山,只敢說得模糊點。

可她還沒說完,門就開了;她還未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拉進了屋子裏去。

門阖上了,她的身子抵在門上,任他的雙唇在她唇上肆虐,不能自主。

他像一場狂風暴雨,突如其來,其勢洶湧;而她只能承受,沒有絲毫猶豫和拒絕的餘地。

說不清、道不明心底的情愫,難分苦澀與甘甜,她是來拒絕他的,可身體不受控制,迷戀着他的氣息和此刻的掠奪。

“招娣……”唇齒糾纏着,他低低地呼喚着她的名字,誘使她作出回應。

招娣迷蒙地睜開眼望着他,終于想起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她用力推開了他,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抱歉……”元至有些窘迫:“我太急切了些,自從你被蠻子抓走,我連夜裏做夢也只想着你。”他走近招娣,熱切地望着她:“嫁給我好不好,招娣?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我們會有自己的家,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子,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辱于你。”

若是十四歲的招娣,躲在牆角偷聽爺爺們與他的對話;若是當時他這麽說,她一定會答應,這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開他的手。

哪怕再早幾天,在阿骨壽宴之前說出來,她也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可如今不能了。

她內心深處仍然是那個渴望着父母愛顧的孩子,比起他的承諾,她更渴望回到父母身邊。

“我不能嫁給你。”

這聲音真冷漠啊,真的是自己的聲音嗎?

“我已經是木踔的妻子了,我們成親了,在他們逃走的路上,阿骨為我們主持了婚禮。”招娣垂着眸子,撒了一個大謊:“我們……洞房過了……”

中原士兵闖進壽宴時就救走了良月,說不定他已經知道她和阿骨其實什麽關系也沒有。但她與木踔的婚事,是阿骨當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過的,若她一口咬定,他也拿她無可奈何。

她不敢看着他。她的心已經亂了,更怕他那能洞穿世事的雙眼将謊言看破。

他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在乎。”他說,雙手捧着她的臉,令她看着自己:“我不在乎你嫁過誰,木踔已經死了,便是他沒有死,我也能令你們再無任何幹系。你願意嫁給我嗎,招娣?”

她以為是萬無一失的借口,他竟說不在乎!

換作任何人都一定只會嫌棄她,他竟然不在乎!

“我不能……”招娣抑制不住心裏的酸楚,泣不成聲:“我不能嫁給你……憐惜喜歡你……她一直喜歡你……”

她所有的防備都被他擊潰,已不懂得該如何去掩飾來意。

她提起憐惜,這令元至有些驚訝。她從前提起憐惜是很不屑的,可如今她卻哭着說,因為憐惜喜歡他,所以不能嫁給他。

“可我只想要你。你也喜歡我是不是?你若是喜歡,就嫁給我,不要再去顧及其他人。你已經過得這麽累了,怎麽顧及了那麽多東西?”他勸慰着她,誘哄着她。

招娣哭着搖了搖頭:“可我答應他們了……我答應阿爹阿娘不會嫁給你……只有這樣他們才肯原諒我……”

她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即使明白她永遠也不能如憐惜一般被他們重視,可她仍然希望重新獲得他們的愛——憐惜一直擁有着的、令她嫉妒不已的愛。

“招娣,你——!”元至說不清自己此時心裏的感受。她是喜歡他的,她并沒有否認,可在她的心裏,那對虛情假意的夫妻更重要,哪怕她被蠻子擄走,他們亦不曾在意過她的生死。

他像傻子一樣不顧一切前去救她,生怕她受了絲毫傷害,卻敵不過他們輕飄飄的一句話。

可他無法責怪她。那個當面嘴硬、背後躲在林子裏痛哭的小女孩從未長大,她還是那個會躲在樹上偷看父母的招娣,只要他們稍稍示好,就甘願放棄一切。

元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會娶憐惜。我會告訴曾禮叔叔,我從來就沒有、也永遠不可能喜歡憐惜。你若不肯嫁,我就這輩子都不娶,這樣你也不算違背了對他們的誓言。我會一直陪着你,你若是留在寨子裏,我便留下;若你不肯留,想去外面看一看,我便陪你一起去。我等着你,什麽時候你肯嫁給我了,我一定馬上娶你過門。”

“你是個傻子……”招娣呆呆地望着他,止不住眼中的淚:“你怎麽能這麽傻呢?”

他臉色蒼白,一定是受了傷,失血過多所致;眼睛也深陷下去,足見這些日子從未好好休息。他本是那麽清俊的人,卻為她變成了這幅樣子。而他居然還說出要等着她,終身不娶這種傻話。

“可我甘之如饴。”他低下頭,溫熱的唇輕輕吻去她的淚,仍未放棄對她的誘拐:“我為你險些失去了性命,你是不是該償還?別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這輩子若你不肯嫁給我,也不許再嫁給別的任何人。”

他無賴的語調令她哭着哭着又忍不住要笑,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才好,只是呆呆愣愣地凝視着他,樣子可愛極了。

他試探着再度吻上了她的雙唇;這一次,她沒有再躲閃。

他們相擁了許久,久到元至的母親不得不敲了敲門。

招娣紅着臉,嬌羞地将他推開,聲音也輕得幾乎聽不到:“我……我該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元至牽起她的手:“有些話我要當面同曾禮叔叔說清楚,以免他們遷怒于你。”

——“元至啊,你看我們家招娣怎麽樣?她雖然曾經是犯了錯,可這些年已經悔改了,漂亮又能幹,一定會是個好媳婦。”

——“博古爺爺,請把招娣嫁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待她。”

前去曾禮宅子的路上,元至一人分飾兩角,重演了當年博古提親的場面,卻改寫了結局。

招娣捂着嘴,笑得才剛止住的眼淚又要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這一章了……

其實最想寫的就是這一章,希望沒有狗血到吓跑親們。

故事是很久以前做的一個夢,夢裏印象最深刻的是招娣去元至家拒婚,卻被元至壁咚kiss的場景(某魚羞澀捂臉)。然而之所以能印象深刻,全都是有此前招娣人生際遇的鋪墊。

做夢時被感動到了,所以想要寫下來,即使很狗血。

故事稍稍有點小改動。在夢裏,剛剛發現了寨子被蠻子占領的元至,聽信了大家的訴苦,以為招娣當真氣死了博古,也影響到了吉月的病情。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打了招娣一耳光,然而招娣捂着臉,默默地拿出了博古留下的東西。

是不是更加狗血!

可是某魚不喜歡對女主動手的男主,就算是誤會也不行,所以改掉了~狗血度和沖突激烈度都下降了,但某魚更滿足點=v=這樣的男主才配當男主嘛~

還有招娣說為了憐惜不能嫁給元至,夢裏元至是氣得直接把招娣拉上床欺負了一番……啊啊啊簡直不能更狗血,可是元至還帶着孝……雖然這樣更顯他被氣瘋了的心情,為了維護男主的節操,某魚還是默默地咔嚓掉了這一截。

還有很多其他狗血的夢,有時間會一一寫出來~

下一個短篇會是良月的故事,也是夢到過的故事……當然會有一點點小修改……狗血都能夢成系列,這輩子某魚一定擺脫不了狗血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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