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六篇、

莫舒躺在旅館的床上,他睡不着,也不想睡。身體莫名其妙燥熱難耐,并不是天氣原因,也不是身邊還躺着別人的原因。

他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間,到樓下走廊才站住腳步,擡頭看天上。

遠在大洋彼岸的伊旅也睡不着,他翻來覆去試圖找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結果半個身子都倒挂在床下了,卻仍覺得難受。就跟被人說我愛你一樣難受,心髒不舒服,頭也不舒服,渾身感覺爬滿了螞蟻。

所以他才那麽讨厭被人說我愛你。

伊旅坐起來,揉亂自己一頭秀發,煩躁地看了一眼身邊西裝革履卻站着紋絲不動的一排戴墨鏡男人。

“過來,脫。”伊旅指使一個男人走過去,那男人很聽話,走過去之後,雙手就摸上胸前的紐扣。

結果剛脫到第二件,伊旅就被外邊的吵鬧聲影響了情緒。他不耐煩地阻止男人脫衣服的動作,下床打開門,用一口流利外語喊道:“有什麽事值得大半夜這麽吵鬧?!”

一個傭人跑過來,畢恭畢敬地說是有人突然全身僵硬,這會兒皮膚往下掉呢,看起來真可怕。

伊旅啧了一聲,說誰再大喊大叫就卷鋪蓋走人,随後也不再多說話,把門一甩就進了屋子。

睡不着還被人這麽一鬧,伊旅心情更煩躁了,他把自己摔到柔軟的大床上,伸手将一個男人摟在懷裏,在他臉上揉了揉,想了想還是放過了那個男人,把他一把推到床下。

那男人像一具屍體一樣倒在那裏,并沒有爬起來的意思。

伊旅最終還是下了床,走出房間,來到別墅大廳,正看到人們手忙腳亂地準備把一個面目猙獰的女傭擡上擔架。那女傭臉上已經爛了一塊,現在正牙關緊咬,雙眼直直瞪着醫生和護士們。

伊旅走過去,攔住那群人,從女傭手裏扯下什麽,捏在手裏。

是一枚鑽石耳釘,切割工藝不俗,看起來非常漂亮。

房子裏的傭人從沒見過伊旅臉色像如今這麽難看,伊旅的雙眼裏冷得毫無感情甚至可以看到隐隐的殺意。

女傭的姊妹跪下來,哭着用伊旅聽不懂的方言求伊旅什麽,伊旅聽了一會兒,就一腳把她踹開,轉身對管家說:“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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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詞語,沒有絲毫感情。

大胡子外國人面孔的管家畢恭畢敬點點頭,對那個跪地的女傭說了什麽,伸手将人拉了起來,讓其他人送她去房間裏。就算那女人淚聲俱下,也不為所動。

“聽好,誰手腳不幹淨,誰就給我滾出我的房子,和他的關系人推薦人統統滾出去。”伊旅冷冷地說完,也沒有直接回房間,他打了個響指,樓上便走下來四個穿着西服戴墨鏡的男人,畢恭畢敬站在伊旅身後,跟着他走出別墅。

伊旅讓一個男人在前面開車,自己坐在高級房車後座,看着窗外的風景,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這個國家的夜裏和自己待的那個國家很不一樣,這個國家一到夜裏就不是很安全,但非常合适播種。這裏也是年氏舊企業的根據地之一。伊旅喜歡可以見血的地方,這樣可以輕松通過觸碰,讓人染上攀傀之種。

沒錯,兆示伊旅,是攀傀之種的攜帶者。不僅僅年洲寰身上有,他也有。

通過嘴,根本不可能散播種子。環際制藥其實就只是個藥物研究中心,非常單純的為民着想的企業而已。

伊旅來到一家早上只開放外圍飾品店,晚上這裏就是個社會流氓聚集的地方。他撥開門簾,立馬就被一群男人吹口哨,還有過來搭讪的,但都被伊旅身後的保镖擋了回去。

“夜安,李先生。”紋身店的老板發不出伊旅化名的姓氏讀音。伊旅并不在乎這個。他伸出手指,在店長面前晃了晃。

店長把伊旅畢恭畢敬請到後邊,拿出三支針筒遞給伊旅。

店長看着伊旅把針筒刺進自己白皙的手臂,很快就抽出來三筒暗黑色的東西。如果此時有外人在,一定可以看出店長臉上滿是不正常的興奮喜悅。

“先生……這次只用三支就夠了嗎?”店長抿了抿嘴唇問,這人留着一頭長發,看起來有點陰沉,臉上有一個蜘蛛一樣的紋身,看起來還是立體的,對小孩子來說真有點可怖。

“這樣足夠了,這個城市,很快會被清洗。”伊旅說着,看了一眼那張用來給顧客躺着的床。“知道嗎,我們國家以前的傳統,紋身不代表勇敢,而是罪人。”

店長低頭笑了:“是,先生,所以我給自己打下标記,這是我應得的處罰。求您寬恕我的罪……”

“……這個世界需要更明确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斯威夫特。你并沒有做錯。這是我給羅格和大衛的禮物。祝他們永遠在一起。”伊旅将一對項鏈放在桌子上。

“真漂亮,讓您破費了,先生。”店長收起兩條項鏈,他不會讓孩子們戴上,而是要他們小心藏起來,這可是絕對不能丢的東西。但他會把兩條項鏈上的飾物紋在孩子們身上。

“孩子十六歲的時候,你就可以收拾東西送他們去一個更安穩的地方了。你希望孩子們怎樣做?”伊旅微笑着問。

“讓他們成為真正的男子漢,我想他們可以加入空軍學院……這是……最安全的了。”必要的時候遠離這個世界,遠離那些潰爛腐朽的渣滓。“但我會讓他們到您身邊去,先生,他們是屬于您的。”店長垂眸,将手放在胸前,畢恭畢敬地說。仿佛伊旅就是他的神。

“不,孩子們是自由的,斯威夫特,謝謝你和你的善良。”伊旅說完,站起來,轉身離開紋身店。

“不,先生,我有罪……”店長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為三支針管套上玻璃罩,将它們收進抽屜裏。“還有四年,我會徹底加入您的陣營。希望一切順利。”

斯威夫特想起自己收養兩個孤兒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吸毒、打架,唯一一次殺人,是為了搶那兩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他把孩子推到光明的地方,自己甘願躲在黑暗的角落裏。他別無選擇,為了養活孩子,他自覺已經渾身肮髒。但他戒毒了,他再也不主動打架,他換了個名字和身份,毀了自己的臉和指紋,成了無法走進陽光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伊旅身邊那些無臉人,但不知道那麽幹淨聖潔的伊旅,能不能、會不會接受他。

所以,善良是不殺人嗎?罪惡是殺人嗎?斯威夫特問自己的內心,卻得不到一個答案。

兆示伊旅越來越迷茫,他将判斷對錯的權利重新交給人類。如果你盼望誰死去,那個人就會生不如死,直到忏悔,直到不再犯錯為止。

這些被人盼望死去的人,不配擁有人的外表,他們的皮膚崩潰,代表着成為人類的資格也在崩潰。

伊旅坐回車上,讓墨鏡男人随意開車兜風,坐穩後,将口袋裏的鑽石耳釘拿出來,戴在自己的耳朵上。右邊的耳朵,在白主-神-教的聖記中提到過,是傾聽神之聲的耳朵,能夠從右耳聽進去的聲音都是來自神的低語。

“莫舒,我想你……”伊旅摸着右耳上的耳釘,低聲說。他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溫柔,也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充滿了□□的沙啞。

這邊的國家已經迎來了清晨。莫舒一晚沒睡,清晨陽光灑向大地之時,他已經回了房間,和早醒的肖氏父子打了個招呼。

“啊!”正在和肖富至一起整理單铮傳回來的消息的莫舒突然身子一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

“怎麽了?不舒服?”肖富至看着好像被突然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叫出聲的莫舒,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我……”莫舒腦子一片紛亂,雙腿發軟,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身子顫抖不已。

“怎麽了?”肖尚德買了早餐回來,看了一眼蜷縮在床上的莫舒。

“咱們出去吧。”肖富至突然發覺自己的感覺變得非常靈敏,他從莫舒身上聞到了那種氣息。他體貼地幫莫舒關好窗子拉上窗簾,對莫舒說:“你先休息,身子好點了再出來找我們,我們在外邊等你。”說完便推着自己的老爸趕緊出去,還把門給帶上了。

肖尚德聽着門內一聲一聲細微的聲音,痛苦而又似乎帶着甜膩。

“莫舒不是說過兆示伊旅讓他沉迷于欲望嗎?可能是兆示伊旅又在為難他吧。”肖富至說着,拿起手上寫了地址的單子和本市地圖看了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臣是偵和覃淨從樓下上來,見兩人站在門外,便打了聲招呼,順便探頭看緊閉的房門。

昨晚睡覺之前,幾人把情況都說清楚了,至于阮懷因,那天在醫院和他們見過一次面之後就獨自離開了。現在幾人也不知道阮懷因在哪裏。而單铮和湯虎承還有阿平則繼續馬不停蹄搜索兆示伊旅的下落。

阿平的鼻子實在厲害,這幾天他們不僅找到兆示伊旅的幾個住處,還把幾個罪犯送進監獄。湯虎承建議阿平跟着自己,成年後就将他送去警校學習。阿平看起來也挺高興的,他說以後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肖富至叼着包子聽臣是偵的分析:雖然阮懷因沒有明說那麽多,但他知道現在被懷疑是攀傀的一定不止地下埋着的那一對兒。而攀傀的能力,或者說變生人傀的能力也早已超出他們的認知。他們不怕被攀傀制作的傀儡攻擊,但是他們害怕自己被控制。

現在屋子裏痛苦着的主教就是他們即将面臨的敵手給他們的下馬威。

“所以我們要搞清楚兆示伊旅是用什麽辦法控制我們的。”臣是偵看了一眼房門,想起主教耳朵上的耳釘。

“我想他沒興趣控制你們。”

帶着笑意的聲音打斷了幾人的思考,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阮懷因提着裝了早餐的袋子,笑盈盈地看着幾人。

“聽不出來嗎?莫舒先生是在發/情,在和兆示伊旅進行情感交流,不是你們想的那種控制。”阮懷因拿起一個肉包子,咬了一大口。

“聽倒是聽得出來,但是……阮先生您怎麽知道他不想控制我們?”肖富至問。

“攀傀的力量要是真的那麽随意而且強大,恐怕整個藍星都不可能脫離帝王時代了。”阮懷因吞下包子之後才微笑着說。

“兆示伊旅究竟是什麽人?”肖尚德還是覺得阮懷因已經知道了一切。

“我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不過這些家夥第一沒有留下文獻,第二沒有留下記憶,恐怕要挖掘這些秘密,得回到過去看一看了。”阮懷因笑着說。

“真能回到過去?”覃淨覺得不可思議,這些年他見過的不可思議實在太多了,所以他覺得穿越時空也是有可能的。

“時間不可能倒退,我們只能尋找相似的未發生。”阮懷因這句話讓在場的人都聽不明白。“直白點說就是,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阮懷因解釋道。

也就是說,要知道攀傀的秘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臣是偵心裏這麽想着。

衆人沉默着吃早餐,一邊等莫舒出來。等了差不多半小時,莫舒才紅着臉扶着牆走出來。肖富至過去攙扶,摸到他皮膚的時候感覺他燙得吓人……

“變生人傀體溫普遍偏低,不可能這麽燙。”肖尚德站在莫舒身邊就感覺得到莫舒身上的熱氣,熏得他感覺上挺舒服的,心裏卻有點害羞起來。

“他不是人傀,又會是什麽?”臣是偵問阮懷因。

“是伴侶。”阮懷因說着,臉上揚起陽光的笑容,看着莫舒又開始漲紅的臉。“挺好的不是嗎?說不定你會成為牽引他的關鍵。不過你竟然能夠把線重新連接,真是不可思議。或許你本身就是個……不同于凡人的存在。”

阮懷因這番話大概是褒獎吧,莫舒只能這麽認為。

莫舒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釘,剛才他的右耳似乎聽到了屬于伊旅的聲音,低沉柔和,還有些沙啞。正因為是沙啞,他才動了情。

“既然你能感受到兆示伊旅的意志,是不是也知道他的位置?”臣是偵問。

莫舒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知道他不在這裏,在大洋彼岸,說着我聽不懂的話語。周圍好像很嘈雜,就像在迪廳裏一樣。”

臣是偵讓莫舒模仿那些人說話的聲音,莫舒找了容易發音的詞語,才說了兩句,臣是偵就知道兆示伊旅在哪裏了。

“艾迪斯博士的家鄉。那些白人現在一定也和我們一樣,受到奇怪病症的困擾。”臣是偵說着,笑了起來:“看來還真是全世界都被攀傀給禍害了。”

肖富至反駁:“我倒覺得不是禍害,感覺就像小孩子想當大英雄,拿到一把王者之劍就滿世界亂砍……”

衆人一想好像這個形容還挺符合的,不禁笑起來,對兆示伊旅也不是那麽戒備了。

莫舒好不容易直起腰來,卻發現自己胸前一片濕潤。幾個大男人都聞到了淡淡的甜味,有點腥,很像是産科病房裏飄着的氣息卻又不那麽難聞。幾個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媽媽的懷抱。

“能嘗一口嗎?”肖富至剛說完,就被他爸給打了,打完就給拖走了。

莫舒羞得不敢說話,一貓腰又鑽進房間裏。

“是病嗎?”臣是偵回過神來,問身邊的阮懷因。

“那家夥還真是調皮。”阮懷因搖搖頭笑着說,并沒有直接回答臣是偵的話,拉着覃淨和臣是偵下了樓。但臣是偵腦子靈活,想想便知道莫舒這個身體狀況是誰搞出來的。

莫舒換了件衣服,走路的時候都不敢擡頭挺胸了,臉上一直一片紅潤,由于他是白化人,這會兒紅潤更加明顯。

幾人和單铮他們在車站碰面,一起去找老朋友軒轅嶺,也就是封時嶺。

阮懷因是怎麽知道軒轅嶺就是封時嶺?很簡單,他找過年存真的好友鄭則了。鄭則也知道阮懷因參與了這件事,所以将軒轅嶺的秘密告訴了阮懷因。這也是軒轅嶺的授意,軒轅嶺有話想對阮懷因說,無奈聯系不到他。軒轅嶺怪自己藏得太深,但還不夠深。他要讓和他無關的人徹底忘記封時嶺這個人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攀傀之種讓你們長生不死,為什麽就高叔叔和周叔叔不在人世了呢?”肖富至在車上問起這個問題。

阮懷因回道:“其實攀傀之種影響不了那麽多人,只能通過其中極小一部分人的信念使人延長壽命。是人,活得再久都會死。崖子說那個讓人長生的基因是廢棄的,這麽說其實也沒錯,人類開啓不了它。如今也是每個人身上都有攀傀之種了吧。不知道再過多久,攀傀之種就會深入人的身體裏,成為人的一部分。還沒有激活攀傀之種的人類就一輩子都是人類,複定和國彤,可能一輩子都沒想過激活它,所以才活得像個普通人吧。”

“攀傀之種還能自主激活?”肖尚德不可思議地問。

“是這樣的,當一個人有着堅定的信念,攀傀之種就會自動激活,在那人沒有完成使命之前絕對不會讓那人死去。尚德,你就是自主激活了攀傀之種的例子。”阮懷因伸手點了點肖尚德的胸口:“在這兒,跳動着呢。”

肖尚德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嘆了口氣。

“那我呢?我沒有激活攀傀之種嗎?”臣是偵開玩笑似的問。

“你身上根本沒有攀傀之種。”

阮懷因這句話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阮先生,何出此言?”臣是偵看着阮懷因。他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居然沒有……

“你身上有攀傀之種的殘留,但攀留給你的源生種已經被你傳給下一代了。你之所以還活着,是因為你本身就能活這麽久。你活這麽久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殘留帶給你的福利吧。”

肖富至忍不住問:“那我呢?”

阮懷因看了一眼還在消化他那番話的臣是偵,轉頭看肖富至,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說:“天曉得,你的攀傀之種在你小時候萌芽了,又縮回去了,可能是覺得……現在冒頭還不是時候吧。”

“第一次聽說這玩意兒還能縮回去的……”肖富至哭笑不得。

其他人身上的攀傀之種都沒有萌芽的跡象,而阿平……阮懷因說他天賦異禀,然後就什麽都不願意說了。

莫舒的體質很特殊,他身上并沒有攀傀之種,或許是兆示伊旅覺得他不需要吧。

至于阮懷因自己?

“我體內寸草不生。”阮懷因笑着這麽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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