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蘇采藍一回到家,就看到了客廳餐桌上的玫瑰。
“哇,玫瑰啊!”
蘇采藍狡黠一笑,挽着蘇祁陽的手臂,:“你剛才還騙我說沒女朋友!說,我是不是親生的妹妹?”
辛婉婉正端着菜出來,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一時風吹草動,就有些緊張。
“媽,你看,我哥對我這個親妹子還藏着掖着呢。”
蘇祁陽怕母親失态,趕緊岔開話題:“還沒到過年呢,你可別招媽又來念我八百遍經,都是沒影的事兒。”
“那這花哪兒來的?”
“……撿的。”
蘇祁陽面不改色。
“哥,你當你妹大齡智障啊?”
辛婉婉回過神來,放下菜盤子:“別鬧了,準備吃飯。陽陽,你去拿碗筷。”她看了一眼那束玫瑰,神色有些複雜,終究不想引起女兒的疑心。
“藍藍,去拿個花瓶來。”
“知道啦。”
飯桌上,蘇采藍咬着筷子看向蘇祁陽:“告訴我呀,哥,誰送你的玫瑰花?有情況可不能瞞着組織和人民群衆,脫離群衆是要遭到唾棄的喲。”
蘇祁陽剛想說“誰會送個大男人玫瑰花”,想起送花的人,生生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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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沒有女朋友,還不許你哥有個把追求者麽。”
“哇哦,那你這個追求者還是蠻熱情的嘛——是誰啊?老同學?你工作室裏的小姑娘?我認識嗎?”
蘇采藍轉頭望向母親。
“媽,你意外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辛婉婉提起精神,給女兒盛了一碗玉米胡蘿蔔排骨湯,遞給她:“我驚喜什麽。”她頓了頓,想起七年前那段往事,心中有些黯然,只能淡淡地說:“我對你哥是不抱什麽希望了,兒女姻緣,父母心急不算,随他去吧——快喝湯,再不喝冷了回鍋就不新鮮了。”
蘇采藍沖母親豎起了大拇指。
“媽,您這個思想可以說已經走在廣大廣場舞老頭老太的前面了。”
“什麽廣場舞老頭老太,可別當着鄰居面兒說,你媽也是跳廣場舞的,還是領舞呢——少貧嘴了,快喝吧。”
蘇采藍嘿笑一聲,捧起了碗。
蘇祁陽說:“明天中午帶你出去吃飯?下午去買助聽器。”
蘇采藍搖頭:“工作室有團建活動,老師接了個大明星的單子,對方微信發了個大紅包,說犒勞我們這群小姑娘,叫老師帶我們出去吃火鍋呢!老師挺高興,說明天一起出去吃頓豪華版火鍋。”
“那吃完讓你哥去接你,路上不安全。”
“不要,大家一起呢。哥的工作室有直達的地鐵,很方便啊,我坐地鐵去找他就好了,別叫老師覺得我太嬌氣——老師都不敢帶我出差了。”
“女孩子出差多辛苦啊,況且現在酒店心黑,不比你爸那個時候的酒店。外邊酒店環境那麽差。你沒聽新聞裏講,酒店那床單都是細菌。還有啊,之前不是報道說有個小姑娘家家的,出差住在酒店還遇到壞人差點被抓走出事嗎……”
“別別別,我喝湯,不說了。”
蘇祁陽想着也不太遠,就叮囑了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地鐵人多,小心別擠着。還有,明天吃飯,不管別人喝不喝,你不要喝酒。”
辛婉婉趕緊點頭:“聽你哥的話。”
蘇采藍有點不高興:“啤酒也不行嗎?”
辛婉婉皺眉。
蘇祁陽的态度沒得商量:“不行。”
蘇采藍的生活非常規律,洗漱完陪辛婉婉看了一會兒家庭倫理劇,又看了一小時她哥給新買的《雪宦繡譜》,就關燈蓋被子了。
“藍藍睡了?”
蘇祁陽洗完澡,擦着頭發從浴室走到客廳,就看見辛婉婉替女兒小心翼翼地關上卧室的門:“她沒問什麽吧?”
“她能問什麽。”
辛婉婉坐下來,看了一眼花瓶裏的玫瑰,有些煩:“這東西你帶回家幹嗎?路上随手扔了不就是了,還省得藍藍瞎想。”
蘇祁陽放下毛巾,低聲說:“媽,不至于,是陳鎮送給藍藍的。”
辛婉婉嘆了口氣。
“我就是怕,這事兒鬧得我心慌。”她問蘇祁陽:“那孩子叫陳鎮是吧?陳鎮他不知道咱們家信息吧?”
蘇祁陽說:“應該是不知道的。”
只是——
他仔細想了想陳鎮那張臉,忽然覺得有幾分奇異的感覺,好像是在哪兒見過,又好像完全不記得了——人的大腦非常玄妙,有些記憶畫面确實科學都無法解釋。有時候,腦海裏會出現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有人會很篤定是自己的經歷,可是真假是判斷不了的。
“你可別糊裏糊塗的,這事兒不能大意。這兩天你工作能放的都放一放,別讓藍藍自己上班下班,你天天去接送她,我怕陳家人到工作室找藍藍。”
辛婉婉反複叮囑幾句,才肯去睡。
蘇祁陽覺得母親是有些擔心過度了。陳家對他們蘇家一無所知,怎麽會直接到工作室去找他妹妹?
只是世上的事,悖人意的多,順人意的少。
意外要麽不來,要麽連串的來。
蘇祁陽從S市研究生畢業後,在一家國際連鎖的心理咨詢機構工作了幾年,主打方向是兒童情緒障礙治療與行為障礙糾正。幾年後,他回到Z市,想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蘇父與辛婉婉商量過後,将家庭積蓄一分為三,一部分以蘇采藍的名義給女兒買了房,一部分留作自己養老,一部分贈給蘇祁陽開工作室。
工作室規模不大,環境卻很好,蘇采藍對這裏并不陌生。
前臺的小姑娘妝容清新、相貌甜美,她不愛笑,高冷的樣貌很能唬人,實際上卻是個很容易害羞的軟妹子。蘇采藍很喜歡她,每次到蘇祁陽的工作室來找哥哥,沒事兒就喜歡撩小姑娘幾句。
“蘇小姐。”
“哎,美人兒,耳環是新買的嗎?好精致啊。”
前臺妹子眼神一化,露出個甜軟的笑容來,高冷氣質瞬間幻滅。
“謝謝,是的。”
“你今天編了新發型啊?自己編的辮子嗎?手真巧呀。”
前臺妹子被她撩得微紅着臉,羞澀地笑。這些同事眼中很難注意到的細節,一旦從蘇采藍的口中以真誠贊美的口吻說破,就很容易讓人開心。就欣賞美麗的事物這一點來看,蘇采藍作為繡娘很是合格。
“蘇小姐來找蘇老師的?”
“嗯啊,我哥在辦公室嗎?”
“在的。不過蘇老師現在有客人到訪。”
蘇采藍有些驚訝。
“不是說今天下午沒預約嗎?”
“那位先生沒預約。是個報社的記者,說要采訪蘇老師,蘇老師好像是認識他的,就讓他進去談了。”
“我去會客室等我哥好了。”
“好的,我馬上打電話讓蘇老師的助理給您把空調打開——蘇小姐想喝茶還是喝咖啡?”前臺打電話的時候,還不忘問蘇采藍。
“其實我很想喝茶——”蘇采藍笑了笑:“不過上次去洗牙的時候,牙醫建議我不要再喝飲料了,給我一杯白開水吧。”
“好的,請稍等。”
蘇祁陽的辦公室外連着一間很小的會客室,平時開些小會、招待客戶用。蘇采藍熟門熟路地推門進去。蘇祁陽辦公室的門虛掩着,蘇采藍睨了一眼,有個男人背對着她站在她哥的面前,辦公室角落的盆栽微微擋住了視線。
她路過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偶然聽到了一句話,眼睛微微一亮——
捧着茶杯就不動了。
“陳先生……”
“陳鎮。”
蘇祁陽扶額:“好,陳鎮。我記得我昨天跟你說過,這件事對我們家而言,不是小事,我不能很快地做決定——這件事會影響到我們家每個成員的生活啊。”
“我沒想逼你馬上答複我……”
“那你今天找來這裏是想做什麽呢?”
“至少,可以給我一個時間截點嗎?蘇祁陽,這個決定對我而言也很重要,也不是小事,我真的希望你能認真考慮,而不是敷衍我。”
“我……”
“那束花,你帶回家了嗎?”
“嗯。”
“那就好……”
蘇采藍聽得太入神,兼且被這巨大的信息量刺激了一下,再回憶起昨晚那句“追求者”的玩笑話,就有點心神不寧。蘇采藍的腳本身就有些問題,平衡力不是太好,門又是虛掩的,她不小心,沒控制好力道,猛地向前一個趔趄,摔開了門!
蘇祁陽愕然地看向妹妹,一向從容溫和的神色立即變了。
“藍藍?!”
陳鎮立即回頭——
“蘇采藍?”
“你知道我的名字?”蘇采藍看了看蘇祁陽變化的臉色,又瞧見陳鎮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的猜測更加了碼:“呃……我就是蘇采藍,蘇祁陽的妹妹。”
蘇祁陽豁然站起,神色有些嚴厲。
“藍藍,你聽了多久了?”
蘇采藍從未見過蘇祁陽對她用這樣的表情。她看向陳鎮,表情有點懵:“昨天我哥帶回家的那束玫瑰花是你送的?”
這話裏的意思讓蘇祁陽與陳鎮都緊張起來!
“陳鎮!”
蘇祁陽警告似的一聲喚被陳鎮無視了:“花是我送的。”
“你!”
“哥,怪不得你這麽多年這麽優秀卻一個女朋友都沒有……”蘇采藍露出了然的神情,喃喃地低語了一句。
陳鎮驚訝地挑眉,嘴角微微翹起。
“當真從沒交過女朋友?”
這一切都“坐實”了蘇采藍心中對他們關系的猜想。蘇采藍見蘇祁陽動怒,立即随手關門,然後伸出右手、四指并攏,表情很是嚴肅。
“哥,我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女性。雖然我自己不是同性戀,但我對你們是同性戀這事兒既也不歧視,也不反對,你們可以放心。”
這話讓陳蘇兩人都錯愕不已——
“藍藍……”
蘇祁陽松了一口氣——沒聽到前面的真相就好。
“不過……”
蘇采藍小心翼翼地看了陳鎮一眼:“陳先生是吧?你們是在商量出櫃的事情嗎?我想說的是,雖然我不反對你們搞同性戀,可是,要我哥對家裏人出櫃這件事還是要更慎重一點吧?你要尊重我哥的意思,我媽媽前幾年查出了高血壓的,你們別随便刺激她啊。”
什麽叫“影響到我們家每個成員的生活”?
這妥妥的就是要出櫃啊!
“我媽畢竟是六十年代的知識分子,呃……陳先生,其實我媽她思想挺開明的,她很講道理,但這個事兒,理論能接受這個群體和情感上能迅速接受自己的家人屬于這個群體,可能有些太為難她了。您說呢?做事情,還是要循序漸進的好呀。”
蘇祁陽意味深長地睨了一眼陳鎮。
陳鎮并不知道昨天晚上蘇祁陽對蘇采藍說的那句玩笑話,但他本是個聰明之極的人,再一回想剛才他與蘇祁陽之間的對話,确有幾分暧昧,再加上玫瑰花……
實在不能怪蘇采藍誤會他們的關系。
“你說得對,是我太心急了。”
蘇祁陽的表情頓時有些複雜。